金薇亞和公司同事一行四人,帶著大家出錢合真的嬰兒彌月禮盒,共乘一部汽車,往苗栗的三義而來。車子由名叫李朝陽的男同事駕駛,駕駛座旁坐的另一名男同事蘇信宏,金薇亞和蕭淑貞坐在後座。李朝陽是個體型瘦削的男人,五官不算好看,講話的時候喉結顫動得很厲害,蘇信宏是個臉型秀氣、個子矮小的男人,他的脖子有點短,頭發梳得很油亮。至於蕭淑貞,她是那種外表不出色,但講話速度很快的女人。
四個未婚男女共乘一車,路上不免拉拉雜雜、說笑閒扯,兩個男人常常忽略蕭淑貞,老是把焦點放在金薇亞身上,這種情形使金薇亞心裡暗自得意。畢竟,搜集男人的傾慕眼光,是很多女人共同的嗜好,金薇亞更是琅種很容易對於來自男人的贊美上癮的女人。
“薇亞,我可以請教你一個私人的問題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擇友的標准會不會很高?”蘇信宏轉頭向著她。
“標准不高,不過身高絕對不能比我矮!”金薇亞笑嘻嘻地回答。
“那你根本沒機會嘛!”李朝陽調侃蘇信宏。
“咦!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成語——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
“這是什麼成語?國文課本有教過嗎?”金薇亞嬌聲嬌氣地問。
“有啊!這是那個黎明即起、灑掃庭院的古人說的嘛!你們都忘了?你們的國文程度怎麼那麼差!”蘇信宏的一番胡亂解說,逗得大伙兒笑翻了。
金薇亞也笑著,但是她不像別人那麼樂不可支,因為車子離苗栗愈來愈近了,她腦海裡有一團壓不住的焦慮,正在沉沉浮浮,每當這焦慮一浮現,她就懷疑蕭淑貞正在偷偷觀察她。她心裡清楚,愈是這樣,她就愈不能露出破綻,今天中午這場戲,說什麼也要硬著頭皮演完,絕對不能輸給蕭淑貞那張酸臉,正想得忘神,蕭淑貞好象視破了薇亞的心事,忽然撩開話題:
“朝陽,你曾經去過千鍾家,千鍾他太太是不是很賢慧?”
“應該是吧!看她的樣子好象滿勤勞的……”李朝陽回答。
“女人只要不紅杏出牆,每一個看起來都很賢慧!”蘇信宏插嘴。
金薇亞撮嘴笑了一下,本來人家說這些話,對葉千鍾的老婆並沒有任何惡意,只因為金薇亞自己絕不希望別人對她的基本印象是“滿勤勞的”,像這樣的評語,在她聽起來,好象在形容一個呆頭笨腦的鄉下女人,除了勤勞之外,沒別的優點。這話要是形容別的女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講葉千鍾的老婆,光憑這個理由,任何形容詞,她都極願意去發覺其中的貶損意味,至於那好的、贊美的話,她只要假裝著著車窗外的風景,很容易就能把它忽略過去了。
“她長得漂亮嗎:“金薇亞忽然忍不住發問。
“誰?千錢的老婆嗎?當然沒你漂亮……”李朝陽開玩笑似地,從後視鏡裡拋個眼色結金薇亞,可惜金薇亞恍惚沒看見。
“其實女人還是內涵比外表重要!”蕭淑貞把這句千古流傳的至理名言,說得斬釘截鐵,其它人只好靜默不語。
車子已經來到了三義,這兒不像台中市那麼人煙密集,路是柏油路,蜿蜒在田郊裡,被太陽蒸睫得灰白灰白的,房屋零零散散,居民多半把房子蓋在自家的田地上。葉千鍾的家,離公路不遠,但是不是熟人就不容易找到,因為房子隱蔽在竹叢後。從公路正面看去,只看見密密翠舊的刺竹叢,繞過竹叢才看得見一棟灰色的樓房,癡正在紅磚砌的矮牆內。
李朝陽把汽車停在牆外的空地上,葉千鍾遠遠迎出來,他和上班時一樣,白襯衫上打著整齊的領帶,他站在竹叢下招呼大家,陽光從碧綠的竹葉隙縫裡,灑落數點金影,映照在葉千錢臉上,使他看起來更加英俊瀟灑,金薇亞一時之間,看得神思恍憾。
“千鍾,趕快把客人帶進屋裡來啊!”一個年約三十七、八歲的婦人,從屋裡探頭出來,操著軟聲軟調的客家話。
“那是我大姊,她常常回娘家……”千鍾移動腳步,領著大家向屋裡走,當他說話時,特別把眼神看向薇亞。
一行人剛踏進千鍾家的客廳時,還來不及客套,薇亞不禁心頭湧現一陣憫然,那滿屋子古式古樣的擺設
八仙桌、太師椅、神食佛具,以及牆壁上泛黃的先人遺照,這些東西對薇亞而言,是那麼遙遠陌生,她驚覺自己非但不能鄙視那些陳舊的傳統東西,心底甚至還產生一股遙不可觸的心虛……。她趕緊調整自己的心情,讓臉上浮顯著美麗自信的笑容,仔細聆聽著千鍾介紹他的家人——父親、母親和大姊。蕭淑貞把禮盒遞給葉千鍾的大姊——葉千算,葉千算笑吟吟地說些做主人照例該說的客套話。
“怎麼沒看見你太太?”蕭淑貞間藥千鍾,葉千鍾還來不及開口,姊姊千算已經搶著回答:“她在廚房切水果……”
話才說完,一個中等身材的少婦,臉上堆滿親切的笑容,手裡捧著一盤水果,從廚房裡走來,招呼大家吃水果,她就是葉千鍾的太太——羅冬美。羅冬美穿著式樣普通、棉質耐洗的短袖上衣和褲裙,她的臉型略圓,單眼皮、鼻梁不高,唇型像菱角,短發燙得中規中矩,完全是已婚婦女的典型模樣。雖然,金薇亞只用眼尾輕蔑掃視一下羅冬美,但她似乎不得不承認,羅冬美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丑陋不堪。
等客人都坐走了以後,羅冬美依舊回到廚房准備飯菜,千鍾的母親不久也跟進去幫忙,千鍾的父親推出電子茶爐,泡起老人茶招待客人,千算卻好事鑽到弟媳婦的房裡,拖出原本正在睡覺的嬰兒來。
“哇!好可愛的嬰兒喲!”蕭淑貞立刻湊到千算旁邊,瞧著嬰兒、逗苦嬰兒.那嬰兒汀個哈欠、也就片有其事地提高聲誘叫大家看,嬰兒“唔嗚”咽個口水,她就發出誇張的笑聲,喊著說:“千鍾,你女兒在說話了
大伙兒被蕭淑貞感染似的,都把注意力放在嬰兒身上,你一句、我一言地談論著嬰兒的可愛,甚至還熱烈討論嬰兒的五官,說是眉毛像父親、眼睛像母親。金薇亞遠遠瞄了那嬰兒一眼,分明是擠皺皺的臉,既不怎麼可愛,也看不出哪裡像誰了,偏偏大家那麼湊趣,也難怪,今天來做客的目的,不就是來看嬰兒嗎?總要逢迎阿諫一下主人嘛!
像這種應景的話,蕭淑貞一向最是拿手。不過,最讓金薇亞覺得可惡的是,蕭淑貞要抱那嬰兒,便自己兜著玩就好,偏蕭淑貞老愛把嬰兒捧到金薇亞眼前,故意問她:“你說她的眼睛長得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嗯?”金薇亞不得不假裝起興趣,把那嬰兒的五官研究一番,然後用沉思的語氣回答:“我看不出來
“你覺不覺得她很可愛?”
“我覺得每個嬰兒都很可愛!”
“你要不要抱抱她?”蕭淑貞語氣裡彷佛暗藏著一股促狹意味。
“好啊!”金薇亞笑著回答。她感受到一股情勢逼人的壓力,她不想被理倒,只好挺起腰桿,硬生生授了招。雖然她從蕭淑貞手中接過了嬰兒,卻故意裝出抱不順手的笨拙姿態,她本想假意敷衍一下就把嬰兒讓離了手,誰知道葉千算看她那樣,反而湊過來,熱心指導她正確的抱小孩方式:
“金小姐大概是頭一回抱這麼小的娃娃吧?現在多學學,以後結婚自己當了媽媽,才不會手忙腳亂……”
“對嘛!薇亞,免費學習經驗,趕快把握機會!”蘇信宏也用他那一慣的幽默語氣說。
金薇亞無奈,只得照著千算教她的方法,穩穩當當把嬰兒揣在懷裡,既然大家的注意力都住她身上來,她只好也應景地裝出女人對初生嬰兒該有的喜悅,微笑地看望著懷裡的嬰兒,縱使心中有著千般不願、萬般不肯,她還是輕經從齒間擠出一句贊美的話:“好可愛!”
“照顧小孩本來就是女人的天性嘛……你說是不是,大姊。”蕭淑貞繼續推波助瀾。
“人家都說生兒容易養兒難,其實懷胎十月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們冬美當初剛懷孕的時候……”千算原本就愛說話,被蕭淑貞撩撥,當然就端起大姊語氣,擺出——話說從前多少辛酸事——的陣仗。
她開始滔滔不竭,句句連珠,從羅冬美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講到未期腳部靜脈瘤的浮腫症狀,然後又從羅冬美產前第一回合的陣痛,講到最後孩子脫離產道時,為人母親者研付出的那場摧心裂肺的疼痛,按著她繼續講女人坐月子的種種飲食禁忌、禮俗禁忌和民俗禁忌。
在每一段過程中,她總是不忘了把自己的親身經歷也穿插進去,而且還拉拉雜雜不斷補充她到處轉來的故事。比如說,當她講到懷孕初期的孕吐現象時,她便把所有她認識的女人的字吐症狀,如數家珍地說著,當她提到產前陣痛時,她也把其它女人的陣痛情形,巨細靡遺地鋪陳一遍,尤其是在說到坐月子的禁忌時,她更是傾全力,把各種千奇百怪的風俗禁忌,大事捕風捉影,指證歷歷一番。
近午時分,氣溫升高,舊式的電風扇吹不去滿屋子的熱氣,男人們默默地泡著茶、聞著茶、喝著茶,不敢打斷女人們陳述她們懷孕生產的偉大經驗。最苦的是金薇亞,她抱著那嬰兒大半天了,不但手酸心煩,還得提防嬰兒嘴裡忽吐忽咽的口水沾髒她的衣服。她表面上一言不發聽著千算講那些話,心裡可不屑到了極點,那也難怪,人家講的是所有女人的經歷,偏她聽成是在歌頌羅冬美為葉千鍾生小孩的偉大事跡,雖說她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卻只能暗自嘀咕:“生個小孩有什麼了不起,哪個女人不會生……”
懊惱歸懊惱,金薇亞終究是撐住了!她不但沒露出怨恨的臉,就外人的眼光看起來,她還是那麼和顏悅色地捧著嬰兒,她當然要和顏悅色了,因為男人都喜歡有愛心的女人嘛!而且女人的愛心,最該表現在照顧小孩的態度上。眼前形勢比人強,金薇亞忍受著煎熬,眼看沒人有意從她手中接走嬰兒,她本想向千鍾求救,但念頭一轉,卻把嬰兒遞給蘇信宏:“你抱一下,我去洗個手!”
蘇信宏呆楞楞地接去嬰兒,金薇亞如釋重負,轉身往化妝室去,等她回到客廳來,嬰兒早已不在蘇信宏手中,卻是安穩地依俱在千算的臂彎裡。
葉千算手中抱著嬰兒,嘴裡還是機哩呱啦講個不停,今天她遇見了蕭淑貞,就好象遇見失散多年的知音,恨不得一口氣把她的各項人生閱歷,點點滴滴傳授給蕭淑貞。
金薇亞一時聽得索然無味,想到剛才抱那嬰兒所吃的苦頭,真是滿腹委屈無處訴,要是心裡的委屈能讓千鍾知道也還好,若是千鍾沒察覺,那她這一場委屈豈不是自受了?千鍾、千鍾……想著想著,薇亞不知不覺裡,就把眼神往千鍾蕩過去,正巧千鍾趁大家不注意,也把眼神飄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熱情地交會,焉然卻驚覺空中有另一道銳利如刀的精光,閃電般從兩人臉上掃過,薇亞和千錢來不及收回視線,只好硬生生把臉轉開,不敢往千算那裡看去。千算面不改色,搜筷口沫橫飛說著話,同時,她把目光拋過來,用眼尾打量著金薇亞,也打量自己的弟弟。
千鍾深知姊姊為人精明干練,被姊姊的目光一掃,頓然便顯得有點氣弱心虛,耳根脖子一陣冷一陣熱。薇亞不同,她很快恢復了應變能力,當千第的眼睛探照過來時,她只把一雙美麗自信的大眼睛,若無其事地眨一眨,甚至還佯裝出天真無邪的笑意。千算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金薇亞不回避,她便展露皮笑肉不笑的功夫,直揪著金薇亞,並且把本來和蕭淑貞閒聊的話,故意說給金薇亞聽:“我常說我們家好福氣,能娶到冬美這麼賢慧乖巧的媳婦……”
金薇亞不但專注地傾聽著,臉上還露出贊同的微笑,千算看她那樣,反而懷疑自己是否多心了?於是她松了口,改談別的話題。
不久,千鍾的母親和羅冬美婆媳倆從廚房裡出來,把一道道菜餚端到客廳裡,放在宴客專用的大圓桌上,然後擺了碗筷、添起白飯,邀請客人上桌用餐。
正中午的溫度更高,金薇亞擔心臉上的妝脫落,吃飯時不斷地用紙巾輕輕吸拭汗珠,聞著那一屋子濃味的雞酒香,讓她覺得胃中悶脹,實在是吞咽不下。其它人倒不像她那麼怕熱,蕭淑貞一直稱贊菜色豈盛美味,李朝陽和蘇信宏兩個能吃就是福,不但滿嘴食物,還邊吃邊和千鍾閒聊賣車的經驗。千鍾一頭客家話、一頭國語交替著說,聽得金薇亞就更加咀嚼無味,那客家話咦咦嚷嚷的腔調,讓她心裡很不踏實,於是她隨便吃幾日飯菜,就想找個借口離席。
“金小姐,請你多吃點,我看你好客氣,筷子都很少動……”羅冬美好意地挾了一塊油雞肉,放到金薇亞碗裡,金薇亞有點愕然,但她立刻提醒自己——這屋裡至少有兩對銳利的眼睛,正在監視著她,因此她趕緊對羅冬美發出善意的響應:“你的手藝好,菜煮得很好吃!”
“哪裡,都是我婆婆教的。”羅冬美笑咪咪地把金薇亞贊美她的話,改成對婆婆的贊美,用客家話轉述給婆婆聽,千鍾的母親被媳婦撫得滿心開懷,不但直沖著薇亞笑,並且還對她說了一大串客家話,金薇亞聽不懂,一臉茫然。
“我婆婆說,既然好吃,就請你別嫌棄,多吃點……”羅冬美順嘴翻譯婆婆的話給金薇亞聽。
“我真的吃飽了!我想出去看看庭院那棵樹,那是芒果樹吧?我剛才好象看見樹上結了小芒果……”金薇亞支支吾吾的。
“芒果樹有什麼好看的!”千鍾的母親笑著說。她覺得這個時髦的小姐想法很奇怪,飯不好好吃,卻要去看芒果樹,她自己從年經看到老,也沒發覺芒果樹有什麼特別的。
“人家金小姐從小住在都市裡,沒看過芒果樹,好奇是正常的嘛!媽,我記得你好象曾經說過要去都市的百貨公司搭電梯……”羅冬美一邊幫婆婆挾菜,一邊調侃婆婆,她把話說得那麼溫婉,婆婆聽了不但不以為仟,還覺得很有道理。
“你想看芒果樹,後院有一棵更大的,後院那棵芒果樹是千鍾的祖父親手種的……”千鍾的父親忽然一臉嚴肅地開口。對他而言,這屋前屋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從小熟悉的,時代變了,社會價值觀也變了,他一生守著田園土地,但是他的兒子,卻對農事沒半點興趣,一心只想去都市求發展,老人難免有失落感,他也不是反對兒子投入工商業,只是他對這片田園的感情,常因無人可訴說,而變得落落寡歡,如今聽見金薇亞對亡果樹好奇,內心忽然有點感動,只一棵芒果樹,就牽引了他們家三代的歷史,何況其它……
“我可以現在去看嗎?”金薇亞只是想找個借口離開那張飯桌。
“我帶你去吧!我也吃飽了……”羅冬美義不容辭地站起來。
金薇亞當然不願意和羅冬美一起去看芒果樹,這麼一來,芒果樹還有什麼好看的?但是情勢如此,那有她推辭的余地,逼不得已,她只好跟隨著羅冬美走出去。還好剛跨出門檻,羅冬美聽見嬰兒的哭聲,只得折返屋內照料小孩。金薇亞樂得獨自逛到芒果樹下,她抬頭瞻仰那濃綠茂密的枝葉,和一顆顆懸空垂掛著的小小青芒果。屋外的陽光非常刺眼,但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熱,一縷縷南風的訊息,從何叢那邊吹過來。她抬頭看見千鍾遠遠走出屋外,一步步向芒果樹下走來,。薇亞不敢主動靠近千鍾,千鍾的眼神也不敢看著薇亞,兩人一起站在芒果樹下,卻始終像陌生人,說話時也維持著一定的距離。
“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芒果開花到底是什麼景象?”
“等明年,芒果花開的季節,你來看不就知道了!”
“明年?你確定我可以來嗎!”薇亞意有所指地問千鍾。
千鍾還來不及回答,金薇亞著見羅冬美抱著嬰兒,正往芒果樹下走來,然後是葉千算、蕭淑貞、李朝陽、蘇信宏……所有的人幾乎部咪起了眼睛,同芒果樹這邊好奇地瞧望.
南台灣的海水湛藍飄紫,沙灘松軟細白。金薇亞穿著牛仔褲和休閒襯衫,赤足踩在沙灘上,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海水浸濕了她的腳踝,細細的海砂在她的腳趾間滑過。夕陽用它的魔幻奇彩,把世界渲染成如真似幻的金色夢場。
金薇亞站在夕陽的光圈裡,轉頭對葉千鍾露出撫媚的微笑,葉千鍾被她的微笑牽引,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過去,他張開熱情的雙臂,從背後緊緊環抱著金薇亞。金薇亞沉溺在男人的深情悸動中,享受著被渴慕的愛情滋味,她的發絲在風裡摩擎著男人的臉,挑逗男人體內的欲望。葉千鍾忍不住神魂激蕩,輕經嚼咬著金薇亞的耳朵,低聲歎語著:
“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我也是!我好想當你真正的妻子……”金薇亞溫柔地回答。
“你就是我真正的妻子,今生今世我只愛你一個人
“但願你說的是真心話,如果你欺騙我,我一定會心碎而死!”
“相信我!我會證明這一切……”
金薇亞被葉千鍾的話深深地感動了,這就是她所想要的——刻骨銘心的愛情承諾。本來這些話在台中也講過,然而那是在霓虹燈下,在見不得陽光的隱密套房裡。此刻不同,這裡是墾丁海邊,水天相連,霞光映照,這樣的美麗場景,這樣的浪漫情境,才能真正烘托出驚心動魄的海誓山盟。
金薇亞喜歡這種為愛癡狂的感覺,這種癡狂的精神力量,經過催化之後,會讓人產生偉大仕烈的情緒,使人深深發覺自己的與眾不同,於是乎,生命的形式將在無怨無悔的悲劇美感中,唱出千古不朽的傳奇樂章:這一幕就是金薇亞所渴望實現的夢幻劇本,打從少女時代開始,每當她在電影裡,看到男女主角在海邊嬉戲、在夕陽裡訴情的浪漫畫面:內心總是暗自向往著,如今她自己活生生走入劇中畫面,她怎能不賣命演出呢?
這就是她瞞著母親來墾丁度假的原因。自從上次在千鍾家受了那些委屈,她的危機意識就變得更加強烈,成天老想著該如何克敵制勝,她期望事情能有一番突破性的發展,總不能一輩子躲躲藏藏,等別人出招攻打吧?那叫坐以待斃,她不是那種能忍受青春白白耗盡的女人,她必須想辦法創造出對自己更有利的東西——那就是刻骨銘心的愛情諾言。
上禮拜她因為心情有點沮喪,約了麥玉霞一起喝下午茶,當她把去千鍾家喝彌月酒的事,輕描淡寫告訴麥玉霞,麥玉霞竟然誇張地瞪圓了眼睛,裝出一副大驚小怪的神色。
表面上,她可以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雖然她著不起麥玉霞這種活在時代潮流之外的人,但是麥玉霞所講的話,卻讓她內心不得不警惕。
“人家都說骨肉情深、血濃於水,現在孩子剛出世,也許他們父女的感情還沒建立,等以後孩子大一點,開口學會叫爸爸時,他能狠得下心拋棄她們母女嗎?我想恐怕更難,這件事其實拖愈久對你愈不利……”麥玉霞是這麼說的。
麥玉霞的話盡管輕輕柔柔的,卻是一字一句像毒針似的,深深刺進金薇亞的心坎裡。先前千鍾也曾說過,等孩子生下來就離婚,後來孩子出世了,他又說孩子連名字都還沒取,羅冬美剛坐完月子,這時候攤牌似乎太狠了……薇亞每回聽千鍾說這些話,隱隱約約總覺得不大對勁,不細想時,只以為是自己的嫉妒心在作怪,雖然曾經和他鬧過情緒,卻也不敢鬧得太過火,生怕把男人的心逼回家裡去,這下子聽見麥玉霞的話,雖然如夢初醒,但是內心的焦慮卻又加深了一層。
那團焦慮如影隨形,跟隨了她好幾天。她想著麥玉霞的話,想著那嬰兒……她盡可能不去回想那嬰兒的五官模樣,平心而論,她覺得那嬰兒長得並不可愛,可是誰都否定不了,那孩子畢竟是千鍾的親骨肉,那麼這件事情的變量可就很難說了!萬一麥玉霞分析得沒錯,將來問題的復雜程度豈不是更嚴重了?她的競爭敵手,除了羅冬美之外,又多了一個小孩。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想必那嬰兒的臉蛋輪廓,也會隨著時間的變化,一天比一天更加眉目清晰,那時敵人的力量將隨著時間的拉長,而日益增強。她可不能眼睜睜等著敵我勢力消長,她必須主動創造優勢,想辦法突破問題的瓶頸,至於該如何布局,這件事情的決戰點,當然還是落在千鍾身上了!
幾天前,她故意在千鍾面前,表現得失魂落魄,神情黯然。千鍾問她什麼,她都避而不答,只露出淒側無奈的苦笑,經輕歎息著:“沒事!”嘴裡雖這麼說,但是千錢擁抱她時,她卻不響應:吻她的時候,只見她淚流滿面:仿愛的時候,更是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千鍾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他束手無策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後悔跟我在一起了?還是……還是……”
“都不是!我只是覺得這陣子壓力好大,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好想離開台中到南部走一走,去看看夕陽、看看海……”薇亞終於開口。
“好!我們就離開台中,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上千鍾松了一口氣。
於是他們各自欺瞞著家人,同公司請假,來到墾丁海邊。千鍾畢竟不是個沒良心的男人,他也有補償薇亞的意思,因此這三天來,不惜金錢上的花費,只為了討她開心,他們住五星級飯店、吃高級套餐、騎水上摩托車、唱KTv……,只要薇亞想做的,他無不極力奉陪,想盡辦法滿足地、取悅她。這幾天,他看著薇亞在陽光下舔冰淇淋、在沙灘上赤足狂奔,內心深處不禁被勾起頑皮男孩的沖動,於是他對著大海吶喊:“薇亞,我愛你:“
金薇亞被葉千鍾的舉動逗得開心極了,她以為千鍾那一聲吶喊,代表了無比的真誠,她認定那是男人內心徹底的解放與告白。她覺得自己比在台中時更加了解、也更能掌握男人的心了!於是她回頭對千鍾露出撫媚的微笑,千鍾看見那微笑,彷佛游魂看見了招魂旗,趕緊靠過來,從背後緊緊抱住金薇亞。
“千鍾,你是不是愛我勝過她?”金薇亞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
“我只愛你,從來沒愛過她!”
“如果——我純粹只是假設,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和她面對面攤牌,你會站在哪一邊?”
“當然站在你這邊!”
“那麼,假設我跟她起沖突,你幫誰?”
“當然幫你,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人的傷害!”千鍾回答得很順口,他以為女人都一樣,喜歡問一些永遠不會發生的問題,來試探男人的真心。
金薇亞聽了葉千鍾的話,眼底深處卻閃爍著一抹奇異的火花。她靜靜眺望著大海,夕陽已然悄悄沉沒,冥冥夜色中,浪花彷佛比白晝更加動蕩不安,
這一夜,他們回到度假旅館裡,對彼此身體的渴求程度,比平常更加激烈,他們交纏著對方,在靈與欲的交叉點上載浮載沉,忽而猛烈挺進,忽而緩滑甸甸,直到兩人精疲力盡,軟癱癡相擁入夢為止。
經過三天的靈欲洗禮,回到台中之後,金薇亞果然神采奕奕,煥然一新。眼前的人生旅途,彷佛是幸稱的花朵迎風怒放、希望之鴿滿天飛舞,一切就等著她下定決心去爭取。
“是該把實情說出來的時候了……:“金薇亞心裡想著。她認為,現在問題的症結就在於:羅冬美非但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從未愛過她,更不知道她——金薇亞,為羅冬美錯誤的婚姻,忍受過多少委屈。無論如何,現在該是讓羅冬美知道實情的時候了!金薇亞把這個念頭藏在、全一的頭,反復思量著,她沒打算告訴千鍾,她只是經常偷偷觀察千鍾,看他是否還記得在墾丁海邊說過的話?
這陣子千鍾發覺,薇亞老是神秘地對著他微笑,他以為是自己近來所發揮的男性魅力使然,內心不禁暗自得意。他想想自己,只不過是個苗栗鄉下出身的憨男孩,從小書念得不怎麼樣,也沒想過這一生會有什麼樣的特殊際遇,高職畢業後他就去當兵,當完兵之後就到台中來找工作。在大都會裡求生存,首先要學會鈍化自己,對於性格敏感的人來說,這是很大的壓力和考驗,但是對葉千鍾而言,要適應業務員的工作性質,並非難事。既然他頗能適應汽車銷售業務,時來運轉,業績長紅,幾年下來,公司為了獎勵他,就給了他一個業務主任的頭銜,這麼一來,他才有了一點點的虛榮感,以為從前未免太小看了自己。
金薇亞的出現,更是加強了他的這種感覺。想當初,他娶羅冬美,雖說是家人的悠惠安排,但是從小和羅冬美一個村子裡長大,也並非對她沒有半點感覺,只是沒想到這一生,竟會有金薇亞這樣一位既聰明又美貌的女人,甘心傾慕他,要是想得到這一層,他也許不會輕易和羅冬美結婚。對於薇亞的愛戀自己,千鍾總懷有感激的心情:薇亞的癡情.,不但使他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也使他的人生際遇,產生了一種昂揚的夢幻快感。
尤其是那三天在墾丁海邊,他從沒想過自己原本平凡的生命,竟能被催化得如此燦爛,他以一個凡夫俗子,體驗了那麼戲劇化的、醉人的愛情浪花。這種激情的力量,是羅冬美不能給他的,而金薇亞卻能給他,金薇亞給了他女人最寶貴的處女情操和一切,而他又能回報她什麼呢?
他曾經不只一次地承諾,說要證明真心,但是他該怎麼證明呢?如果他沒和冬美結婚,如果冬美沒生下孩子來,也許他能證明他會選擇薇亞,但如今……如今他唯一能證明真心的實際行動,就是在七夕情人節這天,買一只0.五克拉的鑽戒,套在薇亞的手指上。
這天晚上,他們在燈光優雅的餐廳裡,吃著浪漫的情人節大餐,千鍾把鑽戒拿出來,輕輕套在她的手指上,薇亞臉上流露著喜悅的幸福表情,她看著那枚鑽戒,更加肯定千鍾對她的真情,她知道那枚鑽戒雖不大,所耗費的卻是千鍾一個月的薪水和業績獎金,愛情雖然不應該以金錢來衡量,但不能否認的是,金錢有時也能彰顯愛情的誠意。為此,金薇亞終於賭下了最後的決心……
那是一個平常日子的下午,金薇亞特別避開公司同事的耳目,走路到附近巷子裡,打電話給羅冬美——那電話是她從千錢隨身攜帶的小冊子裡,偷偷抄下來的。薇亞告訴羅冬美,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當面談,請她無論如何一定要來台中一趟。羅冬美在電話裡,顯得相當震驚和疑慮,金薇亞講話時那股不尋常的聲調,使她有著大禍臨頭的不祥預感。
“到底是什麼事情?”羅冬美的語氣既防衛又緊
“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復雜,電話裡說不清楚,我們還是見了面再談……”金薇亞極力維持聲調的平穩。
“可是我現在正在上班,工廠要出貨,我必須清點貨物、填報表……”羅冬美一時之間心慌意亂,拿不定主意。
“現在對我來說也是上班時間,我都能請假,你為什麼不能?”金薇亞的態度很堅決。
“你到底要談什麼?可不可以先透露?多少讓我有個心理准備!”羅冬美急得不知道該用懇求的聲調,還是該強硬。
“如果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不勉強……L金薇亞故意無奈地說。
“什麼真相?是……是關於千鍾的事情嗎?”羅冬美驚慌得好象失足落水的人,掙扎著要抓住任何東西來充當浮木。
“你到底要不要來?”金薇亞冷著聲調逼問。
電話那頭先是一陣緊張尷尬的沉默,隨即傳來羅冬美急促不安的答應聲。
金薇亞掛了電話,回到公司裡補妝,她今天穿了一套白領粉橘色時髦套裝,胸前別了一枚綠水晶蚵蛛造型的別針,耳下雨圈銀光閃閃的大耳環,左右兩手共戴了四枚裝飾戒指,其中一枚,當然是千鍾送給她的鑽戒。
打過電話之後,金薇亞心裡似乎顯得特別經松,她臉上洋溢著顧盼自如的光彩,男同事蘇信宏見了她,眼睛突然一亮,說她今天特別漂亮,她知道蘇信宏向來愛開玩笑,卻仍然相信他的贊美是出自真心的,因此樂不可支。當然,千鍾更是早就注意到了,從早上到現在,一有空暇,他就忍不住把目光投射過來。金薇亞因為心裡藏著羅冬美這件事,回報給千鍾的熱情眼波,倒是比平常少了很多,這麼一來,千鍾似乎更加眼饞,視線頻頻追尋著薇亞的身影。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金薇亞假裝要去拜訪客戶,獨自駕車離開公司,來到和羅冬美約定見面的地點:“想飛茶藝館”。走出汽車前,她特別脫去先前所穿的矮跟淑女鞋,換了一雙和衣服同色系的意大利高跟鞋。她搖曳生姿地走入茶藝館內,選定了樓上靠窗,隱密角落的包廂位子,她點了一份茶題美麗的“紫色夢幻”,慢慢綴飲著,預先熟悉環境、沉思問題、醞釀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若是平常,金薇亞最是不耐煩等人,因為腦海裡缺乏可想的事件,因此總嫌時間過得慢。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滿腦子想著各種念頭,比如說,該怎麼說服羅冬美把千鍾讓給她?萬一談判破裂,事情鬧僵了該怎麼處理?幸好這裡是公共場所,再怎麼樣,相信羅冬美不敢當眾灑潑,鬧得沒臉吧?金薇亞一邊想著,一邊把眼睛注視著窗外,地無意中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剛好瞥見羅冬美從一輛出租車下來。
羅冬美遠從三義,風塵僕僕趕來台中赴約。她早上出門去工廠上班前,並沒有料想到會有下午的這場約會,因此她穿著極平常的淡綠色棉質上衣和長褲,腳下那雙褐色的涼鞋不但腳跟磨損,還沾泥帶土。這一路上,她除了忐忑不安之外,簡直什麼事也不敢仔細想,台中不是她所熟悉的都市,去年她來過一次,今年還沒機會來,作夢也料想不到,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灰頭土臉地趕來……
初秋的太陽,不算酷烈,但她總感覺台中的陽光白晃晃的,刀光劍影般叫她頭眼昏花,她腳步虛浮地走進“想飛茶藝館”,服務生招呼她,她夢游似地站在那兒,恍憾榴忘了該怎麼回答!
“她是來找我的。”金薇亞態度從容地向服務生解釋,然後她引著羅冬美來到二樓的包廂位置。羅冬美隔著桌子和她對望,金薇亞示意羅冬美先點飲料,羅冬美茫然地瀏覽服務生遞來的茶冊,她望著那堆名稱怪異的茶題___夢裡新娘、綠野仙蹤、北國之春、塔裡的女人:等等,弄得她莫名其妙,只好隨便點個她能看得懂內容的蘋果茶。
本來,羅冬美一路急切切地趕來,心裡有數不盡約為什麼要問,此刻真正和金薇亞面對面,反而什麼話都絞在喉嚨裡,一句也問不出口了。眼前這個外表時髦盛麗的女人,她只知道她是丈夫千鍾的女同事,不久前,女兒滿月時,她曾來過家裡,她記得金薇亞抱過她的女兒,她們還一起在家後院那棵芒果樹下聊過天。那時候,她曾經留意過金薇亞的美麗時髦,但是沒察覺她的高傲,今天坐在她面前的金薇亞,不但高傲,眼神裡還透露出一股令人捉摸不定的冷漠。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要約你出來見面?”金薇亞等服務生送來羅冬美的蘋果茶之後,才開口說話。
“你沒說我怎麼會知道!”羅冬美的聲音硬邦邦的,彷佛從緊縮的喉管裡勉強擠出來的。
“我想,你心裡多少應該有個底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是想誠誠懇懇和你談一談……”金薇亞試著把聲調放得柔緩些。
“談什麼?”羅冬美臉色鐵青。
談什麼!金薇亞輕輕歎氣,她可不喜歡羅冬美那種一味抗拒現實,渾身充滿防衛氣息的態度,因此,她立刻下定決策,從手指上取下那枚鑽戒,拿到羅冬美眼前,靜止了幾秒鍾。羅冬美的目光一橫,迅速從那枚鑽戒上掃過,隨即擺出輕蔑的臉色,把目光移開。
“你知道這枚鑽戒是誰送給我的嗎?”金薇亞把戒指重新戴回手上。
“跟我有關嗎?”
“當然有!這是千鍾送給我的,他說我是他唯一真心相愛的女人,今生今世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辜負我
“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只想心平氣和跟你談一談,既然你跟千鍾已經沒有感情,何必勉強在一起,一輩子互相折磨呢:這樣下去,除了雙方都痛苦之外,根本也挽回不了什麼,人生就這麼短,把事情談開了,彼此都好過,不是嗎?如果硬要鑽牛角尖,最後可能落得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金薇亞把這番話,說得字字懇切。
“誰跟你說我跟千鍾已經沒有感情了?”
“千鍾親口對我說的。”
“是嗎?千鍾他人呢?是他明你約我出來的?我要打電話問問他……”
羅冬美話還沒說完,金薇亞就搶著先去打電話給葉千錢。為了避開別人的耳目,金薇亞刻意走出茶藝館,在人行道旁打公用電話。在電話裡,她一方面安撫葉千鍾的錯愕情緒,一方面提醒他別忘了兩人之間的種種承諾,她向千鍾解釋:“今天我約她出來,原本只是想懇求她諒解,請她成全我們,沒想到我太天真了,她很情緒化,一直逼我打電話給你,叫你來當面對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這件事我因為怕你為難,所以想自己解決,沒想到卻連累你……”
“沒關系、沒關系,你不要自責,反正這是遲早要面對的事情,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到……”千鍾掛掉電話,急著放下手邊的事務,火速趕往。
一路上,千鍾開著車,耳畔客著的,盡是薇亞在電話裡的淒楚聲調。他是那麼吃驚,以致於定不下心神來好好把事情想清楚,他只感到無比的心虛,這些日子來,薇亞為他忍受了多少委屈,她是那麼美麗癡情,那麼無怨無悔,千鍾推心自問,除了一次又一次未曾兌現的承諾之外,他又給了薇亞什麼?薇亞不但沒責怪他,反而還處處體貼他,如今連這件事——這件他一直敷衍推拖不敢面對的事情,她也幫他體貼設想,怕他為難,所以試圖把責任扛下來。千鍾心裡想著,今天若是再沒勇氣承擔,那麼連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他畢竟是個男人啊!男人該有男人的氣魄與勇氣!
千鍾已然來到“想飛茶藝館”,他步履憂思地走進店內,當地出現在金薇亞與羅冬美面前時,兩個女人同時抬頭凝視著他,羅冬美給了他一對疑慮怨責的眼神,金薇亞卻給了他深情款款的注視,於是葉千鍾不由自主地選擇了坐在金薇亞身邊,那使得羅冬美眼裡幾乎迸出淚花來。
最開始,三個人都沉默著,等服務生招呼過,並且送來了千鍾所點的花果茶“藍天使”後,羅冬美終於忍不住先開口:
“千鍾,她說的事情都是真的嗎?”羅冬美面對自己的丈夫,反而不像剛才那麼無助。
“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不如我們今天就協議離婚吧!你要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千鍾語氣輕緩,目光微微下垂。
“離婚?”羅冬美感到頭皮發麻,眼睛一陣刺痛,心酸淚紛紛掉落:“你們真是欺人太甚!”
金薇亞趕緊遞上面紙,好心安慰:“羅小姐,請你不要激動,這種事情說真的,誰也不願意發生,我了解你的痛苦,因為找自己心裡也很痛苦,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受傷害……”
“你有什麼資格說痛苦?你勾引別人的丈夫,破壞別人的家庭,還敢說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傷害,真是夠虛偽!”羅冬美不肯用金薇亞遞給她的面紙,自己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掏出面紙來揩淚。
“你憑什麼說我勾引他?你怎麼知道不足千鍾勾引我?”金薇亞用一雙盈滿淚光的大眼睛,注視著千鍾。
“是我自己克制不住愛上她,你不要隨便指責人家,她沒犯什麼錯,要怪你就怪我吧!”千鍾無奈地說。
“千鍾。我知道你只是一時被她迷惑,我不怪你,我會等你回頭,你不要忘了我們的女兒,她還小,不能沒有爸爸……”羅冬美眼看著自己的丈夫,一心護著情婦,怎能不心酸。
“都什麼時代了,還在演這種舊戲!”金薇亞冷冷地插嘴。
“無論什麼時代,做人還是要有羞恥心!金薇亞小姐,你的確是個很厲害的女人,不但勾引我的丈夫,還虛情假意來我們家看我女兒,你這種女人真是可怕,外表漂亮卻心如蛇蠍,難道你就不怕遭受報應嗎?還是你覺得我們鄉下人好欺負?”羅冬美愈說愈氣,她想到那天金薇亞來家裡作客時,自己不但沒提防,還像傻子一樣熱情款待她,想到自己的愚昧無知,真是懊惱萬分!想到對方的冷靜狡滑,更覺得氣憤難忍!
金薇亞靜靜聽著羅冬美的嚴厲指責,她沉默不語,只是阻止不了一顆顆晶瑩的珠淚,委屈地掉落下來,她拿起面紙,不停地拭著淚。
千鍾看得不忍心,試著把話對冬美說清楚:“你不能理智一點嗎?我已經說過了,這件事不怪她,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
“沒關系,千鍾,讓她發洩吧!”薇亞勉強擠出一絲哀淒的苦笑:“羅小姐,只要你肯成全我們,你想怎麼罵就罵,如果你想打我,也盡管動手,我只希望等你情緒發洩完之後,能夠靜下心來了解事情的本質,我和千鍾真心相愛,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我柑信今生今世沒有人能拆散我們……”
“天底下就只有你的愛是刻骨銘心,你當別人的感情都是垃圾嗎?”羅冬美悻悻然說。
“你不要歇斯底裡好不好?你這樣大家怎麼溝通?”千鍾沉下臉來,語氣充滿不悅。
羅冬美看見丈夫處處坦護金薇亞,對自己講話的態度竟如此嚴厲,不禁悲從中來,語氣辛酸:“我不想跟你們溝通,也不會答應離婚,我不離婚是因為我對你還有一份很深的感情,而且我希望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庭。我不想再多說了,現在我只想趕快回家,把這些事情告訴大姊,你知道嗎?千鍾,大姊真的很聰明,上回金小姐來家裡做客,大姊就說她覺得金小姐人怪怪的,沒事老對你拋媚眼,要我多注意你,沒想到事情真讓大姊給料中了,大姊精明,什麼人她都能一眼看穿,這件事我要回去跟她商量,請她幫我拿個主意……”
羅冬美說完話,隨即站起來表示要離開,臨走前,她用期盼的眼神望著千鍾,沒想到千鍾一聽見羅冬美的恐嚇___要把事情告訴姊姊千算,心佇立刻充滿了憂恩和困頓,茫茫然發著愣,竟沒看見羅冬美的眼神。羅冬美眼著著自己的丈夫千鍾,靜靜坐在金薇亞身邊,運送她一程的情意都沒有,只好強忍著痛心,獨自轉身離去!
金薇亞凝視著羅冬美留在桌上的蘋果茶,她注意到那杯茶,羅冬美一口也沒喝,她把目光悄悄望向窗外,羅冬美的身影由近而遠,逐漸消失在街道人群中,金薇亞的視線飄向遠方,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起了十五歲那年,父親為了情婦而拋棄她和母親的事情。
她記得那個矮小凶悍的女人——父親的情婦,竟然明目張瞻鬧到家裡來,母親氣不過和那女人打了一架,母親不但長得比那女人漂亮,連身材也比她高眺,母親擱了那女人一個耳光,把她推倒在地,那女人裝模作樣躺在地上呻吟,父親於是暴怒地追打母親,母親躲進臥房裡,父親拿著一把鋸子,瘋狂砍著母親的房門……
印象中,她一直不懂,母親明明比那個女人高貴美麗,父親為什麼會變那女人勝過母親?雖然她不懂父親與母親的感情世界,但是她從此了解了___愛情其實就像一場弱肉強食的食物鏈,充滿優勝劣敗的競爭陰影!
她突然有股欲望,想告訴羅冬美,她真的懂得她的心情,她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真的懂!雖然她知道羅冬美絕不會相信她,她緩緩收回視線,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她慢慢端起杯子,經經驟飲著那只剩半仟,冷了的“紫色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