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日昇日落,從弦月到滿月,枝頭初長的嫩青綠芽已換上了一身的深綠。
趙清兒屈指算來,誤闖此谷已過了半個月了。自她成了少君夫人以來,她和南宮靖雖是同房又同床,但兩人的關係依然十分清白。
經考慮再三後,為了父仇,趙清兒決定今晚用過晚餐之後,向南宮靖全盤托出事情的原委,然後要他讓她出谷去尋找仇家。
晚飯時,雖是滿桌的佳餚,她卻食不知味,頻頻看向專心進食的他。
這時,南宮靖也發現平日胃口甚好的她,竟好像沒什麼胃口似的,不禁抬眼看著她問:「你身體不舒服嗎?把手伸出來,我替你把脈,再配點藥給你吃。」
他的關心之語化成了一股暖流,在趙清兒心頭流竄。長這麼大以來,除了相依為命的爹親外,沒有人對她說過這麼關心的話,心裡感動之餘眼眶不禁泛潮,察覺後又忙低頭斂去差點溢出的熱淚。他對她這麼好,會害她心生不捨的。
她輕吸口氣,抬起頭綻開抹甜笑。「我有話想對你說。」
南宮靖點點頭。「好啊,你說。」
他的乾脆反而令趙清兒躊躇了,遲疑再三後才說:「我想——等我們吃過飯後再說吧。」
南宮靖凝看她一眼。「也好,你也快點吃吧,菜冷了味道就差了。」話落伸手夾了塊燒肉放進她碗裡。
趙清兒心裡感動,也許他是不解風情了些,但對妻子的關心和體貼,並不比任何男子來得少。
晚飯後,兩人坐在桌邊喝著清茶。
趙清兒便將身世和爹親押鏢被殺害,她為報父仇而尋至此谷,然後被發現後負傷逃進他房間的經過,對他一一詳述。
南宮靖只是靜靜地聆聽著。
趙清兒看著他。「所以我想離開這裡,去找那『黑霧山』的惡賊報殺父之仇,你救我的大恩,我會永遠銘記在心的。」
南宮靖看著她,聽說她想離開,心裡竟有種莫名的失落感。「你真的要走嗎?你不是說我看了你的胸部,就得娶你為妻嗎?」
他的質問語氣,聽起來有那麼一點受傷的感覺。相處了這半個月以來,說對他完全不動情是騙人的,但為人子女者又怎能將殺父之仇擱在一邊,只貪圖安逸富貴的生活?
趙清兒凝著俊美絕倫的他,心有不捨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淡淡地說:「你就忘了這件事吧,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南宮靖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我忘了這件事?」
「因為……」趙清兒覺得鼻頭一陣酸,忍著即將溢出的淚水,低著頭說:「因為我只有孤身一人,而仇家是勢力龐大的江南綠林同盟之一,我知道憑我一人之力,報仇之路恐是凶多吉少。」
話落,她輕吸口氣,抬首對他綻開抹嬌美的笑靨。「憑你的條件,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當你的妻子的。」
南宮靖只是看著她,不知為何竟有種心酸不捨的感覺,思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如果我和你一起下山去幫你報了殺父之仇,你是不是就能和我一起在這裡生活?」
趙清兒楞了,呆了一呆才回神。「你要幫我報仇?」
南宮靖一點頭。「對!」話落微頓,「不過你要先帶我去一個地方玩玩,然後再一起去幫你報仇。」
趙清兒簡直喜出望外,忙問:「你想去什麼地方玩?」
「嗯——」南宮靖尋思一會才說:「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字我也不太記得,我只記得每次聚會,幾個年輕的壇主和我三個師侄聚在一起時,總會說著什麼『花葵』怎麼的。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每個人的眼神都有點奇怪,但又笑得很開心,我想那應該是很好玩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玩玩看,你帶我去吧。」
趙清兒聽完忍不住驚呼出聲:「怡紅院——」
南宮靖搖頭,眉頭微蹙想了想。「我記得好像有個『花』字。」
「百花樓!」
「對了,就是這個名字!」南宮靖露出個讚許的笑容。「還是住在山下城鎮裡的娘子比較見多識廣,一猜就中。」
天……天哪!她到底有沒有聽錯?!趙清兒簡直快暈了,不!應該說是快瘋了!天底下有哪個做妻子的會被丈夫要求讓她帶他去「妓院」玩玩?保證十個女人有九個會氣瘋,例外的那一個就是她,因驚嚇過度而呆傻。
「既然你知道名字,就應該知道『百花樓』在什麼地方吧,咦?」南宮靖一時間沒發現到她的異狀,逕自說了下去,待察覺她神色有異,忙問:「你怎麼了?臉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難看?」
趙清兒回神定了定心,卻忍不住有股醋意在心底翻騰。萬萬沒想到他竟想去那種地方玩,萬一要是玩上癮了,那她該怎麼辦?抑或他只想逢場作戲一番?
再一回想,若拒絕,她得獨自踏上報仇之路,也意味著兩人今生此緣已盡,再無相見續緣之時。
答應他,以他出神入化的武功,即使殺不光「黑霧山」的惡徒,應該也可以宰掉幾個為首的主事者,然後就可以和他一起回到這裡,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可是想到他竟要她帶他去逛妓院時,不覺既感生氣又覺好不甘心。
兩相權衡之後,趙清兒把父仇擺在第一位,只好忍痛答應他的要求。「好,我帶你去。」
南宮靖見她應允,不覺露出欣喜的笑容。「一言為定。你稍作準備,煉藥房那邊還有點事需要處理,兩天後我們就偷偷的溜下山去。」
趙清兒聞言大感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偷偷的溜下山?」
南宮靖看著她。「若讓我師侄知道了,他們會很囉嗦,說不定就沒法幫你報仇了,所以這兩天之內,你一定要想出可以偷偷溜出去的辦法。」
為了父仇,趙清兒只得答應了。「好吧,我來想辦法。」
秀逸不險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嶺峰巒間,有一條順著山勢蜿蜒而下,平坦但僅容一輛小驢車可行的小徑道。
小山徑兩旁是高而密實的深林,除非是熟知此山徑的人,否則尋常人根本難以得知這小山徑的存在。
此時,一列為數約莫十一、二輛的小驢車,沿著小山徑往下走。每一輛小驢車皆載著一個大竹簍,一輛接著一輛,領路而行的是個年約三十,身著粗布短衫,莊稼打扮的壯漢,後邊拉著小驢車的清一色是未滿二十的小伙子。
他們是仙霞嶺附近一處小小村莊的居民,他們每天一早天色微亮之時,便將剛采收的蔬果和活的牲畜,裝進大竹簍裡,翻過一座山嶺,把這些東西送進「迷霧谷」,每天往返一趟,數十年如一日。「迷霧谷」是他們莊稼作物唯一、也是最好的買主,「迷霧谷」給予多二倍的價錢收購,但也要他們為此谷的存在守密,若是洩露了此谷的位置,必須付出全村盡滅的代價,也因此發展出和「迷霧谷」休戚相關的關係。
一行小驢車回到山腳下的小村莊後,便各自散隊回家。
一個身穿褐黃短衣,戴著草笠的小伙子,低著頭拉著小驢車沿著通往村外唯一的徑道直走去。
領隊的壯漢見狀遂問:「阿山,你不回家,要把驢車趕去哪裡?」
小伙子沒有回頭亦沒有停步。「我要去那邊載點東西回來。」
領隊漢子聽了便不再追問,逕自趕驢車回家了。
小伙子將驢車趕出村莊外,找個隱密處停了下來,確定四方都沒有來人時,才抬手拿下草笠,現出一張又美又俊的容顏。
趙清兒再次確認四周無人接近,才過去打開竹簍蓋,輕喚:「喂,可以出來了。」
片刻,毫無動靜,她便探頭往內瞧,只見南宮靖和那個被她點了睡穴的小伙子,兩人靠在一起,睡得正舒服呢。趙清兒只得伸手將他搖醒。「喂,你醒醒,我們到地頭了。」
南宮靖揉揉眼睛。躲在竹簍裡又走山路,像極了小時候坐搖床的感覺,所以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我們快走,我點的睡穴再過不到兩刻鐘就會解開了。」趙清兒焦慮地催促著。
南宮靖站起爬出竹簍,從驢車上下來,拉拉身上的長衫。「那我們就走吧。」
「好。」趙清兒說完,運功提氣施展輕功,一躍便是數丈遠,原以為他也會施展輕功和她一起並行,哪知停身一看,他卻是安步當車,慢慢地晃步。
趙清兒不覺心想:會不會他自恃武功高強,所以要讓她先走,他才隨後追上,所以便又提氣縱身一躍,待停步回頭,卻見他在身後老遠的地方依然晃呀晃的。
難道是嫌她的距離不夠遠?趙清兒只好再度向前躍跳,再停步,卻見他已快看不見人影了。他到底是怎麼了?自恃武功高絕,看不起她這宛如彫蟲小技般的輕功嗎?心裡雖然有氣,卻也拿不定主意——是要繼續往前走,還是要等他過來?
看看前面的山路,又望望仍安步當車的他,趙清兒最後決定等他過來。
等了好一會兒,南宮靖才姍姍走至她身前。
趙清兒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不施展輕功?這樣我們才能快點下山呀。」
南宮靖看著她說:「我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趙清兒疑惑自己是否聽錯了,不覺再次確認:「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武功。」南宮靖答。
什……什麼!趙清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楞了好半晌急急追問:「你說你不會武功,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沒練過武功的意思。」南宮靖不徐不疾地說。
「可……可……」趙清兒驚得口吃了,勉力定了定心神,吞了口唾液後,才問得出後面的話:「可是,你不是木天南他們的小師叔嗎?」
南宮靖一點頭。「沒錯,論輩分,我的確是他們的師叔。不過他們是嫡脈,以繼承武功為主,我是旁支,可以不用練武,但事實上我也不是不想練,而是受限於先天的缺陷無法練武。」
「可是你……你不是說你可以殺死衡山派的掌門人嗎?」趙清兒問。
南宮靖又是一點頭。「沒錯,我是說過我可以弄死他,卻沒說我是要用武功打死他啊。」
天哪!趙清兒簡直快暈了,原來他真的不會武功,而非她所想像中那般,武功出神入化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南宮靖見她似極其失望的樣子,便問:「你是不是後悔了,認為我不會武功就沒法幫你報仇了?」
趙清兒感到全身虛脫,只能點點頭。
南宮靖凝著她,沉默半晌才說:「所謂報仇,是以彼人之道還諸彼身,目的就是要殺死對方而已,而要殺死對方,不見得只有用武功一途。」
趙清兒思索過後亦覺得他的話有理,不覺點頭。「你說的也沒錯,可是——」她還是忍不住用懷疑的眼神睨著他。「難道你有更好的方法?」
南宮靖點頭。「當然。」
趙清兒本能追問:「什麼方法?」
南宮靖眼眸一轉,綻開抹迷人卻又莫測高深的微笑。「現在不能告訴你,說了就不靈了。」
趙清兒感覺他似有意隱瞞,不覺又懷疑了起來,心念一轉故意說:「你知道嗎?『黑霧山』的勢力很龐大哦,聽說連號稱江南第一大門派的衡山派,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哪。」
「這樣啊。」南宮靖聞言,不禁自言自語了起來:「沒想到『衡山派』這麼的沒用,真令人意外。」
聽他的語氣似不把「衡山派」看在眼裡,心念一轉,趙清兒問道:「你究竟想怎樣幫我報仇?」
南宮靖突地對她綻開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輕語:「讓它從武林中除名,這樣可以嗎?」
這是第一次看見他露出令人心迷神眩的笑容。趙清兒閃神了一剎那,但在那迷人黑眸的深處,同時也閃爍著冰冷又隱含殘酷的神芒,美麗中又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恐怖感,讓人不由自主地從背脊竄上一股寒意,彷如置身於冰窖般。
南宮靖見她楞然發呆,便問:「這樣還不行嗎?」
趙清兒倏然回神,只是無意識地連迭點頭。「可以了,這樣就可以了。」
語畢,卻又不由暗想:除名?不就要死絕殆盡嗎?憑他?辦得到嗎?又會怎麼做?趙清兒更感不安了。
「那我們就走吧。」南宮靖說完就舉步往前走。
趙清兒看看他,又回頭望望遠處的小驢車,思忖過後追上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去。
南宮靖見狀不解地問:「你怎麼了?肚子痛嗎?」
「我要施展輕功,你上來吧,我背你。」趙清兒說。
南宮靖卻遲疑著問:「你背得動嗎?」
「應該可以的,你快上來就是了。」
南宮靖聞言,便不再遲疑,走上前趴伏在她背上,雙手自然地攀抱她的粉頸。
從小到大,除了爹親,從來沒和任何異性有過這麼親密的接觸呢,趙清兒不免微感羞赧,但令她頗感意外的是,她這無名又無實的相公,並沒有想像中的重,也很安分。
「可以嗎?」南宮靖不放心地問。
「可以的,你要抱好哦,要是不小心摔了下來,可能會很慘。」趙清兒不忘叮嚀他。
「我知道。」
趙清兒背穩之後,便施展輕功朝山下奔去,奔出了一段距離之後,才想起了一件事,問道:「你知道『黑霧山』在哪裡嗎?」
南宮靖立即答道:「在幕阜山附近。」
趙清兒對他回答的速度感到驚奇,又問:「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啊?你去過嗎?」
「江湖上的各大小門派,只要不是名不見經傳的,我大致上都知道位置。」
真令人意外呢,但趙清兒旋即又想,他該不會只是隨口瞎蒙吧?不覺心生一計想考考他,遂問:「那你知道『六合門』在那裡嗎?」
「『六合門』在桐廬,掌門人戈南亭,二師弟桑子修,三師弟華玄,自稱是『六合三傑』。桐廬的另一個武林名家是『正義山莊』,莊主閻海煌,雖自稱為『正義』,但真正的為人卻是既不正也無情義,可以為了垂涎拜弟妻子的美色,勾結『天狼幫』的三幫主鐵狼,將其拜弟成飛揚一家滅門殺絕,結果美色卻被鐵狼給霸佔了,到頭來是壞了名聲又賠了夫人。」
趙清兒聽他如數家珍,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疑惑。他怎會知道這些鮮為人知的江湖秘辛呢?不禁問:「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南宮靖答:「這是我師侄他們講的,也是彤雲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他更是出手從閻海煌刀下救了成飛揚的女兒,並把她送到『三指神尼』的門下學藝,期冀她將來能親手報了殺父奪母之仇。」
嚇!真教她愈聽愈心驚呢,「三指神尼」在武林中的德望、武功、地位都堪稱前輩中的前輩,而管彤雲竟然有辦法叫「三指神尼」收徒!難道他們交情匪淺?
思畢,她不禁問道:「你師侄他們是不是和神尼頗有交情,否則怎能隨便送徒弟去讓她老人家收?」
「嗯——」南宮靖伏在她背上,「好像兩派的創始人是親兄妹的關係,不過經過這好幾代傳下來,大家都已經不知道我們兩派的關係了,論輩分,『三指神尼』只是我的師姐。」
開……開玩笑的吧?這傢伙真是愈說愈離譜了,竟敢說「三指神尼」是他的師姐!趙清兒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會不會是個腦子有問題,又會瞎編故事的高手?
突然間,趙清兒只覺得自己似被鬼迷了心竅般,竟相信這軟腳蝦能幫她報仇,但最教她不甘心的,是還得帶他去逛「妓院」,以增長見識。
想著、想著,前方已是城鎮在望,趙清兒便開口說:「已經到了城鎮了,待會兒我在前方大道旁的樹林裡放你下來,我們再一起走進城去。」
說完,好半晌都不見回答,趙清兒不禁轉首回頭看,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害她差點腳步錯亂跌了一跤!原來背上的傢伙不知何時,竟枕著她的肩頭呼呼大睡了起來。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放慢腳步,卻對這報仇之行愈來愈不安了。
迷霧谷。
正午時刻,僕婢們兩兩成雙,各個端著托盤、提著食盒,來來往往穿梭於各樓宇屋舍間。
「尊天樓」的後院飯廳裡,木天南和師弟們相繼落座,準備共進午餐。
當隨侍的侍女們替他們添好白飯之後,木天南取來筷箸招呼師弟們,就欲進食。
突地,外頭傳來一個驚惶無比的女聲:「三位谷主,大事不好了!」
木天南聽出那是憐香的聲音,只得放下碗筷,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一會兒,憐香和惜玉一臉慘白,氣喘吁吁地奔了進來。
憐香一進來便揚揚手中的紙張,只是直喘氣說不出話來。
木天南站了起來,眉頭一皺。「發生了什麼事?」
憐香定了定神說:「少君和少君夫人偷偷溜下山去了。」
管彤雲第一個驚呼出聲:「什……什麼!小師叔偷溜下山去了?」話落迅即站了起來。
木天南楞了一楞,回神後快步上前拿來憐香手中的紙張,上頭寫著:
我們要下山去玩一玩 南宮靖筆
木天南看了這留言,心臟驟感一緊,眼前一黑,不山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暈了過去。
已來到他身邊的文殊玉和管彤雲,見狀齊伸手扶住了他,亦齊聲說:「大師兄,鎮定點,千萬不能昏倒呀!」
叫他怎能不暈倒呢?南宮靖這一下山,如果真的隨便「亂玩」的話,恐怕會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呀。又假若他有個意外,他又要如何向師叔祖司徒-和九泉之下的師門先祖們交代?他真的連作夢都沒想到南宮靖會帶著老婆偷偷溜下山去。
文殊玉看了南宮靖的留言,回頭問兩侍女:「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憐香和惜玉相視一眼,惜玉答道:「我們也不知道啊,早上送飯去的時候,少君和少君夫人都還在呀,我們去收回碗盤時,少君和少君夫人就已不在房裡了。」
憐香接著說:「全隊長和海棠都說早上有看見少君帶著少君夫人往東苑花園去了,當我們中午送午飯時,以為他們在書房裡,想過去請他們用飯,就發現書桌上的這張留言。」
木天南抬手按住額頭,又差點暈了過去。依時間來推測,南宮靖應已離開了「迷霧谷」的勢力範圍,一旦他下了山,就真的難以掌握他的行蹤了。
文殊玉看看師兄,又看看兩侍女,轉首朝外喚喊:「來人呀!立刻去召請四大護法和總管,到『-霄堂』會合!」
外頭之人應了聲「是」。
管彤雲扶著木天南,問道:「大師兄,你沒事吧?」
木天南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睜開眼後輕輕推開兩個師弟。「我們到外面去吧,四大護法和邱總管應該很快就會來了。」語畢,便邁步往外走。
大師兄那沉重的語氣和腳步,令文殊玉和管彤雲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
管彤雲不由低聲抱怨道:「小師叔也真是的,要下山去玩只要來跟我們說一聲,我們自然會陪他去玩,幹嘛要偷溜下山呢?害師兄擔心得都快昏倒了。」
文殊玉也同樣不懂南宮靖在想些什麼,只得招呼師弟先出去再說。
「-霄堂」外,四個年約六旬到七旬、胖瘦高矮不一的老者相偕走了進來,一眼就看見年輕的谷主恍惚失神地呆坐在那雙龍紫檀椅上。
四大護法之首,「飛鷹」上前抱拳行禮。「不知谷主急召我們有何要事交辦?」
木天南回神看著四人,揚揚手上的紙張。
「飛鷹」見狀,會意地上前接過那紙張,待一看清內容,不由面色遽變,愕愣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同時圍上去的另三人,看完之後也都愣了,更同時在心裡暗問:怎會這樣?
正當四大護法之首「飛鷹」開口欲詢問之時,大門外又匆匆走進來一個人,來人是「迷霧谷」的總管邱沈。
沈一進入「-霄堂」,看見四大護法也在,又見谷主又惱又憂愁的神情,二谷主和三谷主分立在谷主身後,神情亦是透著無奈,直覺谷中可能發生了大事,便問:「谷主,不知您急召屬下前來,有何要事交辦?」
木天南只是看著他,不答話。
文殊玉見狀,睇了師兄一眼,代答道:「小師叔他們小倆口,偷偷溜下山去玩了。」
「什麼!」邱沈忍不住驚呼出聲,「少君他……」
「飛鷹」把南宮靖的留言遞給他。
邱沈看過之後焦急萬分地說:「這該如何是好?!少君不會武功,又是……若發生了意外,或是到處惹是生非,我們……」
這正是廳堂內眾人擔憂的事。一方面既擔心南宮靖的安危,另一方面又怕甚少出門的他,因不通俗務四處惹事和人結怨,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邱沈自語過後,望向堂上的木天南,急聲問:「谷主,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如果他知道就好了。木天南閉上眼歎了口氣,沉重地說:「當然只能下山去尋找了。」話落,睜開眼深吸口氣,又恢復了沉穩的氣勢。「依我的推測,小師叔他們應該已離開我們的勢力範圍了,為今之計只能由我和兩位師弟以及四大護法,各領兩名高手分成七路下山尋人。」語畢微頓又說:「另外,由你以我的名義飛鴿傳信給各大小分壇,全力探尋小師叔的行蹤。還有,別忘了通知師叔祖,要他一起尋找他的愛徒。」
下達指示後,木天南輕歎口氣。「好了,就這樣,吃過飯後大家即刻啟程。」
「是!」
待邱沈和四大護法離去後,木天南不覺又歎了口氣。「我們也去吃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找人。」說完便起身往後走。
文殊玉和管彤雲相視一眼,亦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大城的風光果然與寧靜的山居大不同,那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石板街道,櫛比鱗次的屋宇樓閣,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商家店面一家緊挨著一家,有綢緞莊、衣店、銀樓、錢莊、小酒館、藥鋪,街角的大客棧,斗大醒目的招牌,正隨風飄揚呢。
街邊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落,誰的嗓門大,誰就能吸引行人多看一眼。
南宮靖站在街道邊,一雙黑白分明動人的俊目,凝注著能吸引他的每樣東西。看著綢緞莊裡花花綠綠的綢緞布疋,來自北方毛絨絨的上等毛皮,花粉鋪裡飄散開來的淡淡花香氣。
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身著粗布衣裳的販夫走卒,抑或前呼後擁的富家貴胄,南宮靖只是雙目瞬也不瞬地看著這個他未曾接觸過的世界。
殊不知,他亦成為別人觀看的目標。誰人都不曾見過這般俊美無儔的少年呢,尤其是那些小媳婦、大姑娘,更是看得忘了瞬眼,粉臉生霞,心底暗生綺念。
而跟在他身後,亦是俊品人物的趙清兒,就不那麼受青睞了,只因他眼波流轉間,一雙大眼有著掩不住的桃花兒媚韻。
「來呀來呀,好吃的芝麻餅,不好吃不要錢!」
聞著那隨風飄來的芝麻香,南宮靖忍不住食指大動,抬步朝那賣芝麻餅的小攤走去。
賣芝麻餅的小販,見到這身穿錦緞儒衫,相貌又如此不凡的貴公子靠上來,立刻遞上一塊剛烤好、又熱又香的芝麻餅,笑著說:「公子嘗嘗,我們這是祖傳三代的芝麻餅,又香又酥,不好吃不要錢。」
南宮靖伸手接過芝麻餅咬了一口。的確是又香又酥,嚼了幾下,倏然想起了一件事,不自禁皺了皺眉,說道:「不好吃,還你。」說完,伸手便欲將芝麻餅遞還。
小販的笑容凝結在佈滿汗水的臉下,看著那被咬了一口的芝麻餅,又看看南宮靖。自他接手這生意七年以來,第一碰到這樣的客人,楞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說:「這……客人……你……你……」
南宮靖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你剛才不是說不好吃不要錢嗎?難道你說話不算話?」
他的話令小販頓時語塞,待見四周投來不少似責難般的眼光,小販只好急急地說:「是、是!對不起,小人的手藝無法令少爺滿意,請見諒,這塊餅就當作是賠罪禮吧。」
南宮靖聽了便說:「那這塊餅不用還你嘍?」
「是是!不用還了,小人下次一定會多多改進!」小販只希望他快點離開自己的攤子,免得讓大家開始懷疑他的餅偷工減料。
於是,南宮靖拿著餅轉身就離開。
跟在他身後的趙清兒,只覺得四周皆投來一種近乎蔑視的目光,好似在說:瞧這兩個小子長得人模人樣的,竟專幹這種白吃白喝的勾當。羞得她只得跟在南宮靖身後,落荒而逃。
南宮靖卻是一副事不關己、旁若無人的模樣,邊走邊吃芝麻餅。
趙清兒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開口問:「喂!你剛才不是說人家的餅不好吃嗎?怎麼還一口接一口?」
豈料,南宮靖卻答:「沒有啊,這芝麻餅真的又香又酥,剛才我咬了一口後才想起我忘了帶錢出門,他又剛好那麼說,只好把餅還給他了。」
天……天哪!趙清兒聽了,險險昏厥倒地!這……這個傢伙……她只覺得好丟臉,又好對不起那個賣餅的小販。
半晌,她又問:「如果他沒有那麼說,你打算怎麼辦?」
南宮靖想了想,「那我只好假裝中毒了。」
我的天啊!趙清兒簡直快嚇死了,萬萬沒想到他的本性是如此的「奸詐」,慌得她忙勸導他:「拜託你,下次別這樣好不好?!」
南宮靖轉首看著她,不解地問:「為什麼?」
「他們只是小生意人,賺的是辛苦血汗錢,還要養妻育兒的,如果你說你吃了他們的東西而中毒,以後大家都不敢跟他買餅了,這樣他們一家人就沒辦法生活下去了。」
趙清兒把小老百姓討生活的辛苦說給他聽,卻不知他這長居深山、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少爺能體會幾分。
南宮靖注視著她,從來沒有任何人向他說過這樣的事。「是這樣嗎?」
趙清兒點點頭。
「那好吧,我下次不這麼做就是了,肚子餓了,我也會忍耐的。」南宮靖將手上的芝麻餅塞進嘴裡,拍掉手上的芝麻粒。
趙清兒聞言,不覺微感驚訝,原來他是肚子餓了呀,這也難怪了,兩人自下山到現在,都還未歇腿吃東西呢。
南宮靖這時走至一家錢莊前,站在門前張望了好一會,就欲往裡面走。
趙清兒見狀忙伸手拉住他,低問:「你要做什麼?」
南宮靖抬手朝裡面一指,理所當然地說:「進去裡面向他們要一點錢來用。」
什麼?!搶錢莊!?趙清兒腦中立刻幻想出一幅兩人被官兵追著滿街跑的景象,慌不迭地拉著他就走。「你別這樣!我身上有錢,我帶你去吃東西就是了,別再異想天開了。」
南宮靖自然強不過她,只有被拉著走的份,邊走卻頻頻回頭看向那「天寶錢莊」,「可是……可是……那錢莊是迷……」
在兩條街道相交的轉角處,有一家用竹材搭建而成的小飯館。由那古樸的桌椅和擺設,可推知這小飯館應已經營了好些年了。
在這個已過午時又未到晚飯的時刻,小飯館內的食客並不多,大多是外地初來未找客棧投宿前,先在此地歇腿、吃個點心的客人。
趙清兒帶著南宮靖,選了張較靠內側的座位落座,再點兩大碗的湯麵。
不多時,湯麵就送上來了。
聞著那隨熱氣飄散而來的肉燥香味,趙清兒不覺食指大動,取來筷子遞了雙給他。「快吃吧,你不是說你餓了嗎?一碗不夠的話,我等會再叫第二碗給你。」
南宮靖看著那濃濁的湯頭,忍不住皺了皺眉,接過筷子攪動了幾下,撈起麵條張口吃下。
趙清兒見他乖乖地吃麵,也就跟著攪動大碗中的麵條,撈起幾根送進嘴裡。
不意,當她吞下第一口面後,不經意地看了他眼,卻見他一臉的「苦瓜相」,忙問:「你怎麼了?面太燙了嗎?」
豈料,南宮靖卻語焉含糊地說:「好難吃的面,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面。」
趙清兒見他似欲把口中的面吐出,忙慌亂地阻止他:「喂喂!你……」
這時,店小二適巧從旁邊經過,可把南宮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怒瞪兩人一眼,不悅地說:「這位公子,我們已在這裡開店二十年了,我們老闆的手藝是遠近馳名的,你若覺得難吃,那這碗麵就不用算錢。」
南宮靖聽了,便老實不客氣地把口中的面吐回碗中,並將它往前一推。「好,這碗麵還你,就不給錢了。」
店小二楞在原地當場傻眼,在這裡當差十多年了,第一次碰到這麼刁的客人,虧他還長得一副絕世好風采呢,當真人不可貌相呀。
趙清兒也被他的舉動給驚呆了,待見店小二眸中怒光大盛,又見店中的客人皆投以詫異的目光,她頓時大感羞赧,忙從懷中掏出錢來往桌面一放。「店小二,這是我們的面錢,我們有事還要趕路。」話落,拉起南宮靖,匆匆離開小飯館,再次落荒而逃。
趙清兒拉著他,直到轉過另一個街角才停下腳步,轉眸見他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忍不住動氣罵道:「你為什麼要這樣?!」
「怎樣?」南宮靖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是他自己說,難吃不用算錢的,所以我才把面吐還給他,因為這次是真的很難吃。你不覺得嗎?」
實在不知該拿這個大少爺怎麼辦!打從她長眼睛沒見過這種男人,趙清兒今天第二次感到後悔了,終於體悟到帶他出來是不折不扣的自找麻煩。
不過,話說回來,剛才那家飯館的湯麵實在不怎樣,湯頭聞起來很香,可是麵條吃起來咬勁不夠,味道和湯頭搭不起來。想到這裡,她陡然心驚不已,猶記得以前的她並不是這麼嘴刁的人呀,難道是在那半個月裡,被他家大廚的好手藝給養壞了舌頭?
正當她暗忖之時,竟聽見身旁的他,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而他卻只是睜著一雙俊目,好奇地盯著對街那不停叮咚作響的打鐵鋪。
趙清兒心中有那麼一點點莫名的不捨,遂柔聲問:「你很餓嗎?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呢。」
南宮靖回眸看了她一眼,卻不甚在意地說:「沒關係,反正餓個一、兩頓也不會死人,我師父帶我出門也常把我餓得肚子咕咕叫,可是我到現在也還活得好好的呀。」
奇怪!趙清兒是愈來愈搞不懂他了。說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似乎也不是那麼的像,最後決定追根究柢地問個清楚:「你師父常帶你出門嗎?」
南宮靖尋思片刻才說:「去年兩次,前年一次,大前年兩次,就這樣。」
還真是屈指可數呢。趙清兒又問:「你們出門都去哪裡?」
「去深山峻嶺或深澗大澤,找尋一些罕見的藥草或奇物。」南宮靖答。
趙清兒不覺皺了皺秀眉,暗忖之後問道:「既然是去深山峻嶺,你們是不是甚少經過大城鎮?」
南宮靖一點頭。「當然是啊,我們走的都是荒山獸徑,偶爾也會經過幾個小村莊,而且我師父和師侄們也不大敢讓我出門,怕我會惹事。」
喝,沒錯!像她現在就很後悔帶他出來,不過——一輩子都把他困在山谷幽居裡,就這麼不通俗務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也不是辦法吧?而他看起來也很聰明,教他懂得俗世的道理,脫離師侄們的控制,應該不困難才對。
趙清兒突然對他有一種天生的使命感,也許這就是兩人相遇的機緣所在,更對他心生無限憐惜,也感愧疚。「對不起,原來是我錯怪你了。」
南宮靖一臉的迷惘,反問:「錯怪我什麼?」
「沒什麼啦。」趙清兒不覺對他綻開抹溫柔又包容的笑靨,更覺照顧丈夫本來就是身為妻子的責任。轉首看見不遠處有賣豆腐腦的小攤子,遂說:「那裡有賣豆腐腦,我帶你去吃吃看吧。」話落,拉起他的手便往那小攤子走去。
「豆腐腦好吃嗎?」南宮靖問。
趙清兒回頭笑答:「這不一定,也許你喜歡,也許會不喜歡,總之先去吃吃看。」
於是,兩人來到小攤子,在一張小小竹製的桌邊坐下,趙清兒向老闆喚叫:「老闆,給我們一碗豆腐腦。」
「好,馬上來!」
不一會兒,臉上堆滿笑容的老闆,端來一碗溫熱的豆腐腦,「公子爺請慢用。」說完又轉身去忙了。
趙清兒將豆腐腦推至他面前,柔聲催促:「快吃吧。」
南宮靖見狀不由問:「你不吃嗎?」
趙清兒笑答:「你先吃,如果不喜歡,我就幫忙吃完,免得再惹老闆生氣了。」
南宮靖凝著她,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遂不客氣地舀了匙喝了起來。嗯,口感、味道都不錯。
趙清兒問道:「你還喜歡嗎?」
南宮靖綻開微笑點頭,「喜歡!」
趙清兒這才放心地回頭替自己叫了碗豆腐腦。
「今晚我們就在這鎮上找家客棧過夜,等一下我帶你四處去玩一玩。」趙清兒說。
南宮靖接口問:「要帶我去『百花樓』玩嗎?」
趙清兒沒想到他只惦著這件事,霎時心頭一陣慌亂,下意識望了小攤老闆一眼,卻見他對兩人投以曖昧的笑意,不禁粉臉生霞,轉回頭催促道:「這個等會兒再說,你快吃!」
南宮靖感覺她好像生氣了,為什麼生氣呢?又見小攤子老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兩人,不覺心裡奇怪……難道「百花樓」是什麼隱諱不能說的地方?反正娘子已答應要帶他去玩了,應該不會食言才對。思罷,便不再多言,專心喝他的豆腐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