燠熱的五月天,午後的日照特別的毒辣;四週一片寂靜,連鳥兒都躲到陰涼處避避這一個時辰的毒辣日光。
當木天南等五人來到「翠吟樓」時,為首的木天南不自覺望向那十丈開外,有半棟屋舍嵌進石壁內的煉藥房。
這時,在「翠吟樓」當值的護衛隊隊長,看見三位谷主連袂前來,立刻從隱身處現身,抱拳躬身行禮,「全晟見過三位谷主。」
木天南朝他一揮手,「全隊長免禮。」話落微頓輕咳一聲,「少君是否前往煉藥房了?」
全晟恭聲答:「是的,半個時辰前少君離開『翠吟樓』前往煉藥房,谷主是要我去請少君回來嗎?屬下這就去。」
「不,不用了!」木天南忙抬手阻止他,接著指了指樓上,「憐香她們說少君房裡的地板好像被蟲子蛀了,所以我們來看看,你繼續你的守衛任務吧。」
「是。」全晟心裡疑惑,為何只是地板蛀了,就得勞動三位谷主前來呢?思罷,一抱拳又隱回藏身處。
五人依序登梯上樓,憐香抬手招來正在二樓廊上擦拭欄干的小婢女。
年方十二的小婢女海棠,來到憐香面前,覷了眼三位英挺俊朗的谷主,怯怯地問:「憐香姐姐有何吩咐?」
憐香看了三位谷主一眼,低聲交代道:「你現在先來擦樓梯這邊的欄干,如果少君回來了,你要大聲問候哦,知不知道?」
小婢女海棠用力點了點頭,「小婢知道。」語畢回頭提起木桶,就朝樓梯走去。
五人等她就定位了,才朝南宮靖的睡房走去。雖已確認南宮靖不在房內,但五人仍小心得像作賊似的。
走至房門前,木天南示意憐香和惜玉上前開門;憐香和惜玉遲疑著不敢上前推門,直至木天南再次以嚴厲的眼神催促,才雙雙上前伸手慢慢地推開房門。
五人魚貫進入房間,木天南站在房中環顧一圈,睡房的擺設一如他上次來過時一般,唯一覺得可疑的,是那半簾垂放的鵝黃繪花床帳。
此時,抱膝坐在床鋪內角的趙清兒,聽見了輕輕的開門聲,心想大概是那兩個侍女來收取午飯的殘餚,便屏息以待,靜等她們收好東西離開房間,可是——過了好半晌,既聽不見她們收拾碗盤的聲響,也不聞離去的腳步聲,難道她們已——想到這裡,一顆心不由忐忑了起來。
五人只是靜靜地站在房中,盯著床鋪直瞧,卻是誰也沒有勇氣上前撩開床帳一看究竟,就怕萬一惹毛了南宮靖,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五人用斜眼相互瞄來睨去,連急欲一探究竟的管彤雲也不敢貿然輕舉妄動。
最後,木天南只好示意憐香和惜玉上前去撩開床帳。
憐香和惜玉本能地後退一大步,雙手猛搖,表示不敢。
木天南轉首看向二師弟文殊玉。
文殊玉見狀,亦猛搖頭,接著抬手指向師弟管彤雲。
管彤雲見狀,抬手指向自己,並張口無聲地問:「我?」
木天南一點頭。
管彤雲一臉的驚嚇,更連迭地搖手,表示不敢。
木天南眼神突地轉為嚴厲,並對三師弟使個眼色,命令他:快去!
管彤雲是萬般的不願,卻也不敢再違逆大師兄,只得硬著頭皮,姍姍上前伸手輕輕撩開床帳。
床帳一掀開,只見床鋪內角坐著一個身著男裝、一雙水靈大眼閃爍著無限驚慌之色的女子,女子黛眉如畫,雙瞳翦水,直鼻櫻口,雖不是美絕天下,但也仙姿玉質,娉婷嫵媚。
適才,躲在床鋪內角的趙清兒,看見有隻手伸過來欲撩開床帳時,嚇得心跳都快停了,眼看藏身於此的事就要被發現了,怎麼辦?該怎麼辦?南宮靖又無法及時回來救她,如果硬要突圍,外面又有四十多名守衛,她想不被剁成肉泥都難。
所以,當床帳被撩開的那一剎那,趙清兒也只能用驚慌無措又無助的眼神看著來人,而且竟有五人之多!
還真的有個女人躲在這床裡呢!站在床前欲一探究竟的五人也愣了,一時間只能十隻眼對著一雙眸。
片刻,木天南先回過神來,正欲開口詢問她是何來歷。「你……」
豈料,這時外頭卻傳來海棠略帶稚氣嗓音的話語:「少君,您回來了!」
「我回來房間拿點東西。」
雖是兩句簡短的對話,卻聽得房內六人個個面露驚色。
趙清兒是既驚又喜,暗呼:有救了。
另五人則驚惶不已,心急這下可完蛋了,更不約而同轉首四尋可藏身之處。
站在圓桌邊的惜玉和文殊玉,不假思索便蹲身躲進桌底下。
木天南見好位置已被二師弟搶先了,情急之下只得過去打開衣櫃躲了進去。
憐香見狀,亦撩起裙擺爬了上去。
木天南本想要她別上來,但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也只好伸手將櫃門拉上。
管彤雲見師兄們皆已躲藏起來了,外頭腳步聲又已來到房門前,情急之下只能施展壁虎功,竄進床上貼黏在床頂,更不忘向表情呆然的趙清兒擠眉弄眼,暗示她可別說出真相。
一眨眼間,五人全躲得無影無蹤,尤其是管彤雲展露的這一手卓絕輕功,直把趙清兒看得目瞪口呆,但心裡也疑惑,他們為何會如此懼怕南宮靖呢?
咿呀一聲,房門被推開,南宮靖走了進來,一抬眼就看見原垂放半邊的床帳已被撩起,而縮坐在床角內側的趙清兒卻是一臉的驚愕惶惶。
南宮靖不覺眉頭微皺,上前兩步問道:「怎麼了?你不是說你……」
他話未說完,原本緊閉的衣櫃門卻突然掀開,在一聲嬌脆的驚呼聲中,從衣櫃裡跌出一個身影,那人滾至桌底下,竟又擠推出另兩個身影。
憐香這突如其來的凸槌,直把躲在衣櫃裡的木天南驚得不知所措,心裡更是暗呼一聲:糟!
南宮靖垂眸看著桌底下堆跌在一起的三人,實在不懂他們究竟在搞些什麼。
文殊玉作夢也沒想到這麼快就露了行藏,仰首看著南宮靖,一顆心猶如十五個吊桶般七上八下,慢慢地爬了起來,擠出笑容問候:「小師叔,您……您回來了呀。」
憐香和惜玉也跟著爬了起來,驚懼地慢慢退至二谷主身後。
猶屈身在衣櫃裡的木天南,見狀也只能面露尷尬的笑容從衣櫃裡出來,強自鎮定心神,笑著問候:「小師叔,您回來啦。」
咦?小師叔!她沒聽錯吧?他們叫南宮靖「小師叔」?趙清兒只是驚訝不已地看著逐漸站攏在一起的四人,不,或者說是縮在一起的四人比較恰當。
南宮靖真不知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難道是閒著沒事,特地跑來這裡玩躲貓貓?看了四人一眼,問道:「另一個呢?」
猶貼黏在床頂的管彤雲,聽見了這問話,心想還是趕快現身吧,免得惹惱了小師叔,那可就完蛋大吉了。思畢,便鬆手落下,蹲身於床鋪上對著南宮靖乾笑兩聲。「小師叔,好多天不見了,師侄們是聽憐香和惜玉說,您房間裡有古怪,所以便來看看,我們沒有惡意,更沒有做什麼事。」話落,轉首對趙清兒露出和善的笑容。「對不對?」
他說完,縱身一躍,一個後空翻落在木天南身後,反正有禍大師兄先擋。
太過分了!三谷主竟然出賣她們姊妹,憐香和惜玉嬌怒萬分,卻也只敢縮躲在二谷主身後,拿白眼怒瞪三谷主。
南宮靖聽完,不覺轉首看向趙清兒,問道:「是這樣嗎?」
趙清兒看著縮在一起的五人,又見憐香和惜玉對她投以深濃的祈求眼神,不由心軟地點頭應和:「是……是啊,他們什麼都沒做。」
南宮靖聞言,又轉回頭看著五人。
木天南見他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遂壯起膽子,輕咳一聲,小心地問:「師侄斗膽,敢問小師淑,這位姑娘是何來歷,打從哪裡來的?」
「這個嘛……」
仍縮坐在床鋪一隅的趙清兒,不禁暗感忐忑,萬一南官靖老實把救治她的經過說出,恐怕木天南就可推知,她就是那晚闖入此地的刺客,那她的下場就可想而知了。
南宮靖平視前方,尋思道:「幾天前的晚上,我作了一個夢。」
夢?是春色無邊的綺夢嗎?五人皆同一心思,更不自覺露出好奇不已的眼神。
「我夢見我到山裡採藥,經過一個山崖下方,突然間從崖上掉下來——」
一個美人!五人在心裡接口說。
「……一隻大烏龜,正巧壓在我的背上,我一驚醒,就看見她睡在我身上了。」南宮靖說。
大烏龜變美人?五人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看南宮靖的樣子,又不像是瞎扯。
連坐在床上的趙清兒也聽呆了,這傢伙還真會瞎掰呢。
好奇心旺盛的管彤雲不覺脫口追問:「那後來呢?」
南宮靖回想了片刻,答說:「我看她閉著眼睛,就把她搬到我身邊,和我一起睡了。」
搬到身邊?又一起睡了?五人立刻聯想到男女之間的那件事上。
師兄弟三人俱覺小師叔艷福不淺,三更半夜竟會有美人兒掉到被窩裡讓他睡。
管彤雲不自覺把目光投向坐在床上,粉臉生霞、含羞帶怯的趙清兒,見她穿著小師叔的衣服,腦海中立刻有個聯想,不禁語帶興奮地問:「那她當時是不是光溜溜的?」
南宮靖答道:「不,是黑溜溜的。」
黑溜溜的?五人神情又是一呆,管彤雲更是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時,南宮靖突然想起回來的目的,而煉藥房那邊還在等著他把東西拿過去呢,於是匆匆走至木櫃前,拉開抽屜取出數個瓷瓶,就匆匆地離開房間。
趙清兒也因他的話而愣住了,待回過神,卻見他欲離開,想出聲喚住他已然不及,於是又忐忑了起來,暗埋怨怎麼可以把她就這麼丟下,獨自面對那五人。
這時,木天南等五人已面向內圍成了一圈,開始討論起:夢、烏龜、黑溜溜?和這個突然出現在小師叔床上的美女是何關聯。
「為什麼會是黑溜溜的?」管彤雲問。
木天南看向文殊玉,文殊玉又看向憐香和惜玉。
突地,惜玉似想到了什麼,一擊掌說道:「沒錯啦!三谷主,烏龜是長得黑溜溜的呀。」
管彤雲聽了不覺現出恍悟的神情,似自喃般地說:「對呀,烏龜是黑黑的沒錯,我怎麼一時間沒想到呢。」
「是啊。」惜玉覺得自己真是聰明,馬上又接著說:「自古烏龜象徵長壽,少君夢見烏龜壓在身上就代表大吉大利,就像書上的狐仙美女一樣。」話落,斜眸覷了趙清兒一眼。「烏龜精也會變美女。」
「可是——」木天南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感覺上烏龜精應該都是拿著枴杖的老公公才對吧。」
文殊玉亦覺師兄的話有理。
「谷主、谷主!不是這樣的。」惜玉對他擺擺手,「烏龜不是只有公的,也有母的啊,這樣才會生得出小烏龜呀……」
說到這裡,五人腦海中不覺幻化出南宮靖懷裡抱著一隻舞動著四隻腳,縮頭擺尾的烏龜兒子……堪稱絕世美男子的他,抱著只「龜兒子」──這……這像話嗎?!
「呃……」木天南不覺開口說:「和烏龜精生龜兒子,這好像不太好吧?」
其餘四人也頗有同感。
這時,憐香開口說:「唉呀,我想不是這樣的啦,小婢想她應該是天上的烏龜仙子,因為動作太過遲鈍緩慢,在雲端行走的時候,一個不小心踩空掉了下來,正好掉進少君的被窩裡,和少君『睡了』之後就法力全失,再也回不了天庭,所以烏龜仙子一定會幫少君生幾個又漂亮又白胖的小子。」
師兄弟三人覺得她的說法雖通,卻有點玄奇;也或許小師叔命中注定有這麼一段仙凡奇緣。
他們的話語雖輕,但趙清兒仍可聽得一清二楚。南宮靖的話已讓她覺得夠荒謬了,但更教她絕倒的是,這五個人還拚命說些異想天開的話去附和南宮靖,她該不會是闖進了一個人人都腦筋不正常的「瘋人谷」吧?
沒辦法了,為了保命,趙清兒只能沉默地當起「烏龜仙子」了。
管彤雲這時想起了另一個問題,轉首看了趙清兒一眼,又回頭問道:「小師叔說已經把人家給「睡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木天南不覺沉吟了起來,好一會才說:「雖說小師叔今年才十八歲,但也是個成年男子了,再說烏龜仙子長得也嬌美嫵媚,最重要的是小師叔已把她給『睡了』。」
語畢,略略停頓之後再說:「我看還是暫時先這樣,等師叔祖回來,他老人家自然會替小師叔作主,讓兩人拜花堂定名份。」
文殊玉也隨即附和道:「我的想法和大師兄一樣。」
五人歸納出結果之後,木天南便轉身朝床邊走去,上前對眸中猶是一片驚惶的趙清兒綻開一抹和善的笑容。
「小師嬸,師侄先自我自紹,敝姓木,木天南;二師弟文殊玉;三師弟管彤雲。雖然此地歸我們掌理,但小師叔在輩分上畢竟較我們為高,所以依我們之見,您和小師叔還是暫時先維持原狀,等小師叔的師父,也就是我們的師叔祖回來之後,再為你們主婚拜花堂,有什麼需要就向憐香和惜玉吩咐,小侄們就不打擾,先告退了。」
木天南說完,抱拳行禮退了出去。
文殊玉和管彤雲亦一一上前行禮,然後相偕離開。
趙清兒只是默然不動地看著三人。木天南穩重持成,文殊玉敦厚樸實,管彤雲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眸滴溜溜地轉著,顯露他的心性精靈機巧。
待師兄弟三人離去後,憐香和惜玉亦上前自我介紹:
「小婢見過少君夫人,我叫憐香,是姊姊。」
「我是妹妹惜玉,我們是同一胎所生的姊妹。」
趙清兒看著這長得一模一樣的侍女,兩姊妹的父母還真會取名呢,憐香又惜玉,令人聞之即心生無限遐想,再看看兩姊妹雖是下人身份,但也長得清秀可人,妹妹惜玉的朱唇邊有顆美人痣,憑添幾許動人的嫵媚神韻。
「少君夫人您……」憐香正想詢問她有何需要之時。
「你們兩個來一下。」管彤雲不知什麼原因又折返,在門外向兩女招手。
兩侍婢過去在門外與他低語了好一陣子,惜玉返身回來對趙清兒綻開抹甜笑。「少君夫人請歇息,我們去為您準備一些東西。」話落轉身出去,順手將房門帶上。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了,趙清兒才敢大大地呼出一口長氣。事情似乎沒預想中的糟,或者應該說是沒想到南宮靖在此地擁有如此崇高的地位和輩分。雖然如此,但她還是不能輕舉妄動,因為唯有在南宮靖的羽翼護佑下,她才有機會圖報父仇之事。
次日。
趙清兒和南宮靖用過早餐後,南宮靖便離開房間到煉藥房去了。
憐香和惜玉一早便領著不下十名的婢女進房來,婢女個個手上皆捧著一疊的衣物或木盒之類的東西,魚貫般走進房間。
「阿瑛,你們把床帳和枕套、墊被、被單等全都換上新的。」
「小雪,你們把少君的衣櫃稍稍整理一下,再把少君夫人的衣服放進裡面。」
憐香指揮著侍女們換這、整裡那的。
這時,站在門邊的惜玉也朝外喚道:「阿樟,你們把妝台抬進來!」
兩個僕役打扮的年輕小伙子,合力抬進一張紫檀木製、鑲著一面銅鏡的妝台。
趙清兒呆然站在一旁,看著這十多名僕婢,換這個、搬那個的,原本寬敞的房間,一下子湧進這麼多人,顯得有點擁擠。
憐香捧著一疊衣裳,過來輕喚道:「少君夫人,我們到裡頭換件衣裳吧。」
「換衣裳?」趙清兒愣愣地問:「為什麼?」
憐香笑答:「您是少君夫人,怎麼可以老是穿少君的衣裳呢,不太適合的。」
「是呀,您是烏……仙子下凡,來與少君結成一段美滿姻緣的,當然要打扮得像天仙般美麗呀。」惜玉邊說邊推著她往內室走。
趙清兒雖不習慣有人幫忙更衣,但為避免露出馬腳,也只好任由她們擺佈了。
不一會兒,兩女已幫她更衣完畢,簇擁著她出來,此時適才忙著除舊布新的僕婢已離開,房間又恢復到原先的寬敞與安靜。
憐香和惜玉讓她坐到妝鏡前,拿起木梳開始幫她梳發、挽髻、編辮。
「以後每早,我們姊妹都會來幫少君夫人梳發、挽髻。」憐香輕柔地幫她梳理黑亮的髮絲。
惜玉取來堆疊在妝台上的木盒最上頭的一盒,掀開盒蓋,裡頭儘是精緻華美的珠花和玉簪。她信手取來珠花和玉簪,簪插在髮髻的適當位置上。「這些全是谷主昨天差總管領人快馬下山去買的,因為三位谷主都未娶親,也不知該為少君夫人採買些什麼。」
憐香將她垂在兩鬢的一綹秀髮輕輕梳理數下,伸手取來兩串綠玉耳飾給她戴上。「幸好咱們總管已娶過兩房媳婦,經驗老到得很,所以谷主才差他下山去買來這些。」
惜玉簪好珠花、玉簪後,伸手又取來其它木盒,一一開啟讓趙清兒過目。「這些全是給少君夫人您的,您要是不喜歡,也只好先將就點,等過幾天少君有空暇時,再陪您下山去挑買您喜歡的。」
那一盒盒璀璨奪目的玉簪、珠花,看得趙清兒眼花撩亂,不要說是買了,就連看都沒看過呢,遂忙說:「不,不用再買了,這些就已足夠了。」
憐香和惜玉相視一眼,同時心想:看來這位「烏龜仙子」沒有想像中的難伺候。
惜玉就把木盒一一合上,收進妝台的抽屜裡。
「少君夫人您對鏡看看,這樣打扮之後才是漂亮的天上仙女嘛。」憐香讓她對著銅鏡看看自己的模樣。
只見映照在鏡中的女子,雲鬢霧發,綴著耀眼的珠花、玉簪,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一對翦水雙瞳水靈有神,而那蕩漾在唇邊似有若無的笑意,美得能吸引住任何人的目光。
果真如人曰:佛要金裝,人要衣裝。活了十九個年頭,趙清兒從來沒有好好地裝扮過自己。一來爹親賺的是賣命錢,她怎捨得買些純粹裝飾用的無用之物;二來她從十五歲起便穿起男裝,在賭莊裡當打手賺零用,別說是珠花首飾了,就連一件漂亮的羅衫也沒買過,自然也沒想到原來自己還頗有姿色呢。
她對自己是愈看愈滿意,忍不住對鏡搔首弄姿了起來。
憐香和惜玉見狀,不由相視一眼抿唇微笑。憐香向妹妹使個眼色,惜玉會意地點點頭。
「少君夫人,我們現在到廚房去為您泡壺好茶,和端盤點心送過來。」
語畢,兩女便相偕離開房間。
趙清兒這才回過神來,更不禁嬌顏泛酡,目送兩女離去,轉眸看見原先略顯簡樸的睡房,這會兒已變得喜氣洋洋了。一對鴛鴦繡枕,龍翔鳳舞的桃紅喜被,彩蝶成雙翩舞的粉色床帳,原本只是單個的東西,現在都已成雙成對了,芳心不覺浮上一抹奇異的感受。
難道是神明提前完成了她覓得歸宿的心願?可是父仇未報,若南宮靖又真是仇家之子,那她該當如何呢?
趙清兒思及此,不由幽幽一歎,一轉眸又瞥見映照在銅鏡上的美人兒時,不禁暗想報仇的事且從長計議,等他午時回來,定要讓他看得目不轉睛,晚上就寢時也要讓同睡一張床、同蓋一條被,卻從未斜眼偷瞄過她的木頭人開始對她心有綺念。
午時。
南宮靖回到「翠吟樓」,推開房門往前一看,不由得愣了愣,只見趙清兒秀髮挽髻,淡紅羅裙輕飛紗,婀娜多姿纖玉骨,雪膚花貌映朱唇,宛如剛出水的芙蓉般,嬌嫩而嫵媚。
南宮靖愕愣過後回神道:「原來你真的是女的呀。」
什麼嘛!他非但沒有露出她所預期的迷醉神情,反而用一種恍悟的語氣說出這種話。都已經跟他同床這麼多天了,他竟還對她是女兒身的事心存懷疑,趙清兒忍不住賞他一記白眼。「我本來就是個姑娘家呀。」
南宮靖上前,上下左右打量她一番,點點頭說:「你穿男裝的時候很俊,變成女人也很漂亮。」
趙清兒被他誇得飄飄然,暗自欣喜不已,表面卻故作不悅,再賞他一記白眼。
不意,南宮靖見了卻奇聲問道:「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翻白眼了?眼筋扭到了嗎?來,我幫你揉揉穴道,一會就恢復正常了。」語畢伸手就欲幫她揉穴道。
當真長眼睛沒見過這等呆瓜!生耳朵沒聽過這種呆話!竟把女人的嬌嗔白眼當成眼筋扭到!趙清兒心裡氣煞,又見他一本正經地用雙手輕揉她的下關穴,注視著她的眼神又是如此的溫柔與關心。
趙清兒不覺芳心蕩漾,亦收起使小性子的心態,覷他眼後垂眸輕語:「好了啦,不用再揉了,我眼睛已經好了。」
「是嗎?」南宮靖低下頭看了看,確定她的黑眸已回到眼睛正中的位置,這才停手不再揉。
這時,外頭傳來憐香的話語:「啟稟少君和少君夫人,午飯送來了。」
「進來吧。」南宮靖答。
憐香和惜玉推門進來,將各色菜餚擺上桌後,就欲退出去。
南宮靖卻開口喚住了她們。「我下午要待在書房,你們晚點替我泡茶送來。」
「是。」兩女齊聲應答,便退了出去。
不必再躲躲藏藏,趙清兒面對滿桌的美食不由食指大動。美眸微轉,見他已動箸吃了起來,心念一轉,心想:何不利用這心不設防的機會,探探他的口風,以確定這裡到底是不是賊窩?
思畢,遂以不甚在意又帶點好奇的語氣問道:「你那三個師侄是不是很有錢呀?否則怎能買那麼多的珠寶送給我們,錢又是怎麼來的?」
南宮靖邊吃邊答:「應該是吧,反正他們也從來沒向我哭窮過。據說我們在各大城裡都有酒樓、客棧、錢莊和糧店,好像每年都賺了不少錢,因為不是歸我所管,所以我也懶得過問。」
趙清兒好驚訝,他們做的全是正當的生意呀,心念微轉,又試探著問:「那——你有沒有聽說他們結伙攔路打劫過?」
「這個應該沒有。」南宮靖仍專心一意地進食。「不過他們倒是常常下山去抓壞蛋回來。」
抓壞蛋?趙清兒心裡疑惑,接著他的話尾問道:「抓壞蛋要做什麼?」
南宮靖停箸抬起頭,想了一想才說:「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來練功吧。」
趙清兒凝著他,他的遲疑有點可疑,似對她有所隱瞞般,不覺追問:「那——你師侄他們的武功應該很好嘍?」
「應該不差吧。」南宮靖邊吃邊答,「聽說衡山派的掌門人敗在我大師侄的第九招之下。」
真的假的?趙清兒不自覺露出訝然的表情。那個木天南真有那麼厲害,可以在十招之內打敗號稱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衡山派」掌門?若此話屬實,那麼身為他們三人的小師叔的他,武功之高豈不到達無敵的境界了?
思及此,趙清兒不覺仔細再將他打量一番。除了那張臉堪稱絕世之美外,無論右看左瞧,他都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據說內功修為愈高的武林高手都會雙目精光閃爍,太陽穴高高隆起,可是他的一雙俊目水汪汪的,太陽穴也平坦未見突起,或者是——
她也想起了另一個說法,聽說武功練到了臻極就會返璞歸真,一如沒練過武功的平常人般。或許他就是這種情形吧。
心念轉動間,趙清兒不禁問道:「那你呢?你可以在幾招之內打敗衡山派掌門?」
南宮靖毫不思索便答:「要弄死他是很簡單的事,不過,先決條件是,他別見了我就腳底抹油。」
什麼意思?她完全不懂。衡山派掌門見了他為什麼要先溜?難道他真有這麼厲害不成?還是他只是自吹自擂?趙清兒不覺將信將疑了起來。
午後。
帶著燻熱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溜進屋裡,讓堆滿一櫃又一櫃書冊的書房裡,飄蕩著一股墨水和紙混合的特殊氣味。
趙清兒拉把椅子坐在窗邊,吹著熏然的熱風,喝著酸甜的冰酸梅湯,真是人間一大享受。她把一本翻開的書置在膝上,從窗口望向「尊天樓」的方向,凝望著那棟恢宏又美輪美奐的高樓巨閣,開始有點相信這裡並非賊窟。
「你師侄他們平常都在做什麼?」
背對著她坐在桌前振筆疾書的南宮靖頭也不回地答:「我不太清楚。谷中的大小事務和谷外的生意都歸他們管,應該是很忙的。」
「那你呢?你管什麼?」趙清兒半開玩笑地說:「管吃和管睡嗎?」
「除此之外,我只管煉藥房。」南宮靖仍是頭也不轉。
「煉藥房?」趙清兒揣測地問:「你是大夫呀?」
南宮靖停筆抬頭想了想,「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是有那麼一點關聯。」
是大夫又不是大夫,但又有點關聯?趙清兒實在是猜不著,便問:「你究竟是做什麼的?」
南宮靖只是模稜兩可地說:「很多人都不喜歡的那一種。」
趙清兒知道他不想說,端來酸梅湯一口飲盡,起身將手中這本極其無聊的草藥書歸回原位,然後打算找本比較有趣的書來看,哪知抽來換去,本本都是相關的書冊。
她忍不住偏頭睨了眼他背影。還說不是大夫,若不是,為何整個書櫃全是這方面的書籍?
思畢,她只好轉到另一個書櫃。或許這邊有什麼史書、人物傳記或詩集之類的,豈知,隨手抽出一本,卻讓她當場傻眼,又抽了幾本出來,全是同類的書。
趙清兒不禁回頭問道:「這些奇門五行、八卦、易經之類的書,你全看過了嗎?」
「嗯。」
「你一個學醫之人,學這些奇門之術有什麼用啊?」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師父叫我學我就學,因為還沒用過,所以也不知道有什麼用。」
趙清兒被他搞迷糊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探問他,以及這神秘地方的底細。與其在這裡和他講些莫名其妙的對話,還不如回睡房發呆好些,遂將手中的書本歸回原位。
「我看不懂這些書,我想我還是回房間好了。」
南宮靖只是回了她一句:「慢走。」
趙清兒聞言,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睡房不過一牆之隔而已,他竟還說「慢走」?她不覺有種奇異的感觸,這個無名又無實的相公,雖然長得一副好相貌,但脾氣卻古里古怪的,言行舉止還帶有那麼點莫測高深的感覺。
思索間,已回到了睡房。難道真要嫁給他嗎?和他同床了那麼多天,憐香和惜玉又是夫人長夫人短的,害她不知不覺就把自己當成了這裡的女主人了。可是父仇未報,她怎能貪圖在此過穿金戴玉、養尊處優的貴夫人生活呢。
唉!趙清兒忍不住歎了口長氣。
晚上就寢時,兩人並躺在床上,同蓋一條被子,趙清兒想起了昨天的事,偏頭看著他說:「昨天,你騙你師侄們的那些話,簡直就是鬼扯淡。」
南宮靖亦偏頭看著她。「我沒有鬼扯,我是真的作了那樣的夢,半夜醒來就看見你壓在我身上,當時你還穿著一身黑衣,我的記憶力還沒差到才幾天的事就忘了。」
趙清兒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也就不再說什麼,卻見他一雙俊目直勾勾地瞅著她,而且綻著不尋常的神芒,難道他是想要……
她不覺忐忑了起來,吞了吞口水,緊抓著被子吶吶地問:「你……你看……看著我,要……要做什麼?」
南宮靖凝著她好一會,開口說:「你真的還滿漂亮的,我愈看就愈覺得好看、順眼,總覺你身上好像有種帶點淡淡、幽幽的香氣。」
這應是讚美的話吧,雖然用詞有點奇怪,但仍教趙清兒芳心如小鹿般亂撞,雙頰更覺發燙了起來。
南宮靖又繼續說:「看著你,不知怎麼地,我感到下腹似開始發熱,熱度漸漸往上竄升,然後——」
聽到這裡,趙清兒已猜到他接下去要說什麼、做什麼了,心裡有點害怕,卻又有那麼一點點的期待,遂囁嚅著問:「然……然後怎樣?」
南宮靖卻倏然坐起,平視著前方。
趙清兒被他嚇了一大跳,一顆心差點就要從口中跳出。他該不會轉身就撲了過來吧?然後——趙清兒羞得不敢再想下去。
豈料——
「我是不是晚飯時吃多了烤蝦,所以火氣上升?」說完,南宮靖便掀被下床。「我去吃點解熱降火的藥吧,這樣就會比較好睡了。」
趙清兒愕愣不已地看著撩開床帳下床的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床帳外傳來拉開抽屜、取杯倒水的聲響。
不一會兒,南宮靖又回到床上,掀便躺下睡好閉上眼,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已是呼吸均勻,再也無動靜了。
直到此時,趙清兒才回過神來,看著已沉入夢鄉的他,心中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只覺得剛才緊張得要死的自己,簡直像個白癡。
輕輕呼出口氣,反正他都已經會周公去了,只有她醒著胡思亂想也沒用,不覺也閉上眼,也許會在周公那裡碰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