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又在不知不覺中來臨,眨眨眼望著用兩條臂膀將她圍得緊緊的芻蕘,映蟬心陡然地下降。天亮了,現實又不請自來的切進我們的世界,無論我怎麼逃避都沒有用,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
歎口氣地輕輕將他橫陳的手臂移開,把跨在自己身上的腿挪走,如釋重負地溜下床,背著芻蕘正要溜到浴室之際,冷不防被自後頭抱住,嚇得她尖叫連連。
「噓,還這麼早,你要到哪裡去呢?」青澀的胡根來回地在映蟬柔嫩的肌膚上,留下了紅腫的刮痕。
「我……我們準備到醫院去了,加護病房的會客時間規定得根嚴格,如……」期期艾艾地說著話,但映蟬發現自己很難專心地說完,甚至當芻蕘的手開始在她身上游移之後,她連腦子都開始渙散,支吾半天也連不成句子了。
「我知道,但現在才五點多,我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鬍鬚在映蟬臉龐上耳鬢廝磨一番,芻蕘輕而易舉地,就將映蟬誘拐回是夜激情過後的褥被之間。
「可是,芻蕘,我想……」映蟬做著最後掙扎道。
「噓,什麼都不要想。映蟬,什麼都不要想……」
隨著屋外的天色愈來愈明朗,小小臥房內的溫度也急速升高,在一波波慾望推動之下,映蟬只有緊緊地攀著芻蕘,任混雜著悸動與極度歡愉的顫動,一次次地衝擊著自己全然迷失了的感覺,但淚水,卻不知不覺地滑落……
哼著歌地開車,芻蕘不時會趁紅綠燈之際,牽起映蟬的手,親密地在她掌心內流連不去的吻得令映蟬臉紅心跳不已。
「芻蕘,別這樣,路邊的人都在看了。」不自然地攏攏長髮,接過了芻蕘在短暫的紅燈時刻,衝到花店所買的那朵長莖玫瑰。
接觸到路邊那些猜忌又好奇的眼光,映蟬黯然地垂下頭,心裡明白他們的指指點點背後所代表的意思。看來,昨天那件事,怕不已傳遍整個小鎮了。
「就讓他們看吧!映蟬,我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如此的愛你,你是上帝所賜給我最好的恩典。」拉過映蟬的頭,想要給她最深情的吻,但映蟬卻偏過頭去,使那個吻旁落到她頰上。
對於映蟬低垂著頭玩自己手指的小女兒態,芻蕘只是用飽含寵愛的眼光看了看她,隨即將車駛離流量稀少的街道。
漸漸地,芻蕘也察覺異狀了。醫院裡走動的人們,甚至連停車場向來和善的管理員,以及多桑的主治大夫和總是笑語盈盈打著招呼的護士小姐們……全部用那種混著鄙夷與不滿的目光,不屑地盯著他。
但對於低著頭的映蟬,他們卻都如此親切地握握她的手,或拍拍她單薄的背,有的人甚至一個箭步的衝過來,非常熱烈地擁抱著映蟬,而那些溫馨友好的氣氛,卻都在轉向他的一剎那,變得冰冷又厭惡。
「醫生,我多桑他……」攔下行色匆匆的主治大夫,芻蕘看映蟬以輪椅推著皮皎苗進加護病房,他憂心忡忡地問道。
「他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揚先生,映蟬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映蟬?不,你一定是哪裡誤會了,我愛她、寵她、疼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故意去傷害她?」芻蕘感到啼笑皆非地反駁著這位有名的心臟科醫生。
「哦,根據你昨天所演的那齣戲看來,我倒很懷疑你的言行是否一致了。我沒想到今天映蟬還願意跟你一起公開露面,這除了證明她的修養很夠之外,更顯示出你的混帳!我一直把你當子侄輩看待,沒想到你卻做出這等事,枉費你讀了這麼多書!」
劈頭來頓夾槍帶棍的斥責,令芻蕘莫名其妙地杵在那裡,久久回不過神來;而看他一直沒有反應的樣子,醫生更是氣得就要拂袖而去。
「醫生、醫生……抱歉,我實在聽不懂你的意思……我相當確信自己是個言行一致的人。昨天演的戲?我不明白,我……」拉住了醫生寬大的白袍,芻蕘困惑極了。昨天我明明在家睡過了一天……
冷冷地盯著他看半晌,醫生一言不發地拿起收在腋下的報紙,抽出其中的一張,粗魯地塞到芻蕘懷裡,然後沒好氣地快步離去。
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般,芻蕘詫異地目送醫生走遠,這才漫不經心的想要進入加護病房,一面好奇地打開報紙——
報紙上頭的照片和標題,立刻使他加五雷轟頂般的呆住了,他收回剛跨進加護病房的腳,就近找了張椅子,以最快的速度將幾乎佈滿整版的新聞,「狼吞虎嚥」地看完。
抱著頭,芻蕘百思不解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面對旁人猥賤的輕視眼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是所為何來。
師生畸戀,相約殉情獲救
斗大的標題陰魂不散的在眼前擴散著,沉著臉地走進加護病房,他來到細心地為多桑抽著痰的映蟬身後,在她結束工作之後,由後面圈住她,將頭枕在她頸間。
「我愛你。」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但映蟬卻只是拿起棉花棒幫老人清著鼻孔流出的涎液,沒有回答他。
心愈來愈冷,芻蕘用力地扳過映蟬,清楚自她眼底讀到了絕望的訊息,他無言地看著兩位各有所思的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轉身即往外跑去。
看著芻蕘的樣子,映蟬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阻止自己哭出來,昨夜的契合在這一刻全部破滅了,只剩下苦澀如山洪爆發似的將自己整個地滅頂。
「映嬋啊!芻蕘急急忙忙的上哪兒去?」睜著嚴峻的眼,揚皓笛虛弱的聲音飄浮在空氣中。
「他……他要趕到學校去上課。」垂下眼簾遮掩自己的心事,映蟬依然為他找著借口。
「噢,是該認真工作。你們的婚事辦得怎麼樣了?我看,我也沒法子去喝喜酒,你們就好好的熱鬧熱鬧吧!我已經把遺囑交給芻蕘了,皮家大宅另一半的產權也是,以後皮家大宅就交給你們了。」撫著因咳嗽而刺痛的胸口,揚皓笛微喘他說。
「伯公……」望著老人殷切的臉龐,映蟬胸口一陣哽咽,重重地如被巨石堵住了。
「映嬋,你伯公說得對。唉,你推我回病房吧!大哥,護士小姐又要來趕人了,我先回去啦!」摸揚皓笛的手,皮皎苗揩揩眼尾,感慨地拉拉自己的點滴管。
「兄弟,你難過個什麼勁兒?我都還沒病到那種程度哪!」不以為然地推推弟弟,揚皓笛佯怒地斥道。
「我知道,大哥,那我先回去了。」招招手要映蟬推輪椅,他依依不捨地朝揚皓笛揮揮手,喟然地離去。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芻蕘任車如脫柙猛虎般地往前疾馳,在緊急煞車聲中,他用力地拉起手煞車,在學生們訝異的眼神裡,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教務處。
「沒有!你怎麼會沒有她的資料?」拉著承辦人員的領口,顧不得別人的異樣眼光,芻蕘怒氣衝天地咆哮。
「是……是因為她在外面租住民宅,又經常搬遷,所以我不確定這裡登記的是不是正確的地址……揚教授,你……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才對啊!」掙扎著想掙脫芻蕘鐵鉗般的雙手,承辦人員漲紅了臉地大叫。
「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裡,我甚至連她到底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廢話少說,把地址給我!」眼見那個用人情混進學校仗勢欺人的職員,那種充滿譏誚的嘴臉,芻蕘乾脆自己動手搶起那本通訊錄。
快速地翻閱著通訊錄,在看到自己的助理那一欄時,芻蕘拿出筆紙,很快地抄寫上頭的地址後,看也不看那個嘀咕個沒完沒了的職員,他邁著大步跑出去。
風馳電掣的奔波在一處處的出租公寓之間,等芻蕘自打開的門後,看到張如蘋那張黯淡的臉時,已經要忍不住伸手掐死她了。
「教授,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玩弄著身上的薄薄睡衣花邊,張如蘋眼裡有抹狂野的光芒。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為什麼我完全沒有印象?究竟昨天是怎麼回事?」氣急敗壞的來回踱著步子,芻蕘不耐煩地伸手爬爬自己雜亂的頭髮。
帶著怪異的笑容,張如蘋仰起頭望著他,「教授,你有沒有正眼看過我?有沒有?你有沒有愛一個人卻得不到的痛苦經驗呢?」
「這跟你所做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有很大的關係,我愛你,愛你好久了,從學期一開始,我就深深地愛上你。為了你,我放棄了其他課,只念這一科,為了要常常看到你,我翹課也要坐在對面的工地,只為了要看看你。而這些,你全部不在意,卻一心一意的要跟圖書館那個姓皮的女人結婚……」
「你……你聽我說,這種青春期的迷戀很快就會消除的。只是,你到底是怎麼會做出這種以性命開玩笑的事,根據報紙上所記的,若不是映蟬回來得早,後果可就不堪設想!」沒料到她竟存有此種心態,芻蕘小心翼翼答道。
「誰希罕她提早回來?若不是她,現在我們已經不在這世界上,而你,也會永遠是我張如蘋的。人們以後一提到你,必然會想到我,我要用這種方法跟你相守到生生世世,這就是我的愛情。」幽幽地望向芻蕘,張如蘋嘴角的笑,愈來愈詭異。
深深地吸口氣,芻蕘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保持平靜,伸手抹抹臉,他疲倦地提出最大的疑問。
「你,又是怎麼把我弄成……弄成跟你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的?雖然我感冒而服藥了,但我應該不至於會睡到那種人事不知的狀況……」截至目前為止,對向來很警醒的自己,何以會令人如此擺佈而不自知,芻蕘深感疑惑。
露出得意笑容,張如蘋自口袋裡取出一袋小小的白色藥丸,在芻蕘面前抖了抖,「這個,無味無臭,而且非常容易溶解在……牛奶中。」
「牛奶?原來是你下了藥,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說過了,我要你。現在事情已經鬧開了,你的未婚妻即使願意嫁給你,流言也會追著你們不放,而且是永無止境地存在著。只有我,如果你跟我在一起,醜聞自然不成為醜聞,反而會被流傳成轟轟烈烈的羅曼史。」
「那麼,映蟬怎麼辦?她就不必面對這些莫名其妙的傳言困擾嗎?」閉上眼,芻蕘拚命按捺住自己想甩她一巴掌的衝動,冷冷地說。
輕佻地笑著,舔舔唇,張如蘋掠掠自己的頭髮,「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世事豈能盡加人意。」
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個賣弄著風情的女孩,再回想起一直保持緘默著的映嬋,他失笑地搖搖頭,邊往門外走。
「教授,你……你在笑什麼?你要到哪裡去?」慌了手腳地連聲追問,張如蘋尾隨他而到門口。
「張如蘋同學,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計謀很成功,可以說幾乎要成功了。可惜,你犯了一個大錯,你低估了我和我未婚妻的感情,也高估了你自己的魅力。即使我未婚妻因你的詭計而拒絕這件婚事,我也不會多浪費絲毫的時間在你身上,因為我對毒蠍般的人,向來是敬而遠之的!」
聽完他的話,張如蘋滿臉鐵青地瞪著他,「難道,難道你還是要娶她?」「不錯,如果她還願意嫁給我的話。」
「可是,我為了你已經是身敗名裂了……」
「張小姐,很抱歉,這是你自找的。」
強吞下眼淚,張如蘋表情轉為更森冷的僵硬,「揚芻蕘,你最好不要太早作決定,否則你會後悔的!」
「沒有及早發現你的不正常心理,並且預先和你保持距離,這才是我最後悔的事!」猛踩油門,芻蕘耳畔還傳來張如蘋一聲聲的嘶吼,但芻蕘已經不在乎了,現下他最擔心的是,該如何向映蟬解釋清楚這件事。
華燈初上的時刻,圖書館裡只剩下寥寥少數幾個人在翻閱著報紙、雜誌,感受那些人不時拋過來的好奇眼光,映蟬仍強自鎮定的做著手頭的工作。
其實手邊也沒有多少重要到非得在今天完成的事,只是因為不想回去面對芻蕘,所以她蓄意地逗留久些,將那些並不怎麼急的建檔工作,一件件地敲進電腦裡。
雖然手裡不得清閒地忙著敲打鍵盤,但她的腦門裡卻鬧烘烘的,思緒一直繞著芻蕘打轉兒,令她煩悶得幾乎要不能自已。
我該怎麼辦?相信他或是離開他?雖然親眼目睹了那足以殺了我的畫面,但在我心深處,卻仍然無法將他視為那種背棄的負心人。
只是,我能毫無疙瘩地接納他嗎?他呢?在他心中的我,究意又算什麼?只是他順利取得皮家大宅產權的方法而已嗎?天哪,我已經快要崩潰了,為什麼我要遇上這些事?我要如何去確定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呢?
前方傳來陣陣嗡嗡的交頭接耳聲,映蟬抬起頭,詫異地看著邁動長腿,堅定地朝著自己而來的男人。是他!他怎麼會到圖書館來呢?懷著不安的心情,映蟬起身想迎。
無視於背後的竊竊私語,芻蕘跨著大大的步伐,三兩下就來到映蟬面前,看到她眼中那濃郁的愁緒,芻蕘頗為自責,但又不知該如何化解令她如此憂鬱的原因。
她會以何種眼光來看這件事呢?會原諒我,或是負氣地要求解除婚約?截至目前為止,仍令他感到寬慰的是,昨晚的和諧狂放,她應該已經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了,畢竟是她首先發現的啊!而她卻仍然如此熾烈地與我共度慾望之河,這是不是表示,在她心裡畢竟是相信我的?緊張地佇立在她面前,芻蕘只能直直地盯著映蟬迷濛的眼眸,期期文文地伸出手,「我……我來接你回家。」
目光由他的手而往上移到他的臉,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映蟬硬擠出個淡淡的笑容,「你確定那裡還會是我的家嗎?你認為我還應該住進那間屋子嗎!」
將重心由左腳換到右腳,芻蕘長長地歎口氣,「對不起,映蟬,你受委屈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令你受到任何委屈,好嗎?我保證。」
噙著淚珠地睇著他,映蟬心裡有千千萬萬個疑問,但在此刻,卻全化為透明的淚滴,一顆顆地滾落胸前。
「芻蕘,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的理智告拆我應該轉頭就走,但是我的心卻要我相信你。芻蕘,請你告訴我,我該不該相信你呢?」仰起頭,映蟬哽咽地說著,淚水無聲無息地滑下腮幫子,沾濕了她的衣襟,也濕透了芻蕘的心。
「我……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無辜。在這件事上,我也是純然的被害者。」低語地將事情的始未拼湊出來,芻蕘一面說一面緊緊地盯著眼前炫然欲泣的映蟬。
直到芻蕘的語音仍在空氣中飄浮,身畔已陸陸續續地經過了無數的閱書民眾,此刻,連最後的一位民眾也挾著書,戴起他的鴨舌帽,施施然地走過他們。
望向空無一人的閱覽室,映蟬茫無頭緒地走過去,一盞盞地熄掉成排的日光燈,心亂如麻地想著他所說的話,是嗎?會是因為他的學生的蓄意破壞嗎?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真的和芻蕘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嗎?真的……
沉默不語地跟在映蟬身後,對於她臉上閃爍不定的各種表情,芻蕘的心如失控的雲霄飛車,直線下墜。
隨著一盞盞燈的熄滅,兩個人無言地走到門口,門外是拚命比著高下的蛙鳴和蟲叫,遠處傳來陣陣犬吠聲。
眼見映蟬仍靜靜地眺望著前廊外的路燈,燈下叢集了無數的蚊蚋和灰蛾,成群地湧向溫亮的光源。芻蕘忍不住心頭的焦慮,用力地將映蟬扳向自己。
「映蟬……」他恐慌地望進映蟬微蹙的眉心。難道……難道她不相信我?這個念頭狠狠地敲打著他的理智面,令他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接受。
恐懼持續地擴大了影響面,原本地所有的冷靜和自信全部在映蟬的緘默中瓦解了,雖然憤怒於張如蘋的手段,但存在他的心目中,全是對映蟬有著濃濃的歉意,總是想著要如何補償、安慰她。從來都沒想過,或許會有失去她的一天,但現在……他急得嚇出了一身冷汗。
仰起頭,映蟬試了好幾次才開得了口:「我……芻蕘,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相信你,可是……」
映蟬的話如同平地一聲雷地激起漫天風塵,芻蕘轉過身去,全心地想平息內心的激動;映蟬雖然想再將自己的心事全盤托出,但看到他上下快速起伏著的胸膛,也只能抿著唇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希望能相信我!那表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的無辜,你認定我是有罪的!」發出一陣乾笑,芻蕘灰頭土臉地爬爬自己的亂髮,他霍然地轉身面向著映蟬,強硬地扳起她的下顎,「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昨天晚上呢?昨天晚上你為什麼又要溫柔地順從我的渴望?那又有何意義呢?映蟬,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被他猛烈地搖晃得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要散掉了,映蟬忍不住舉起手制止他,「住手!沒有意義,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或許我以為我可以因為愛你而忽略掉那些風風雨雨,但是我錯了,重要的不是外人的議論紛紛,重要的是我的心,因為我沒法子看清自己在你心裡的位置,我……對不起!」
看到映蟬梨花帶淚地別過頭去,芻蕘重重地呼出口氣,將映蟬擁在懷裡,「我想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映蟬,眼前我們還有場戲要演,我……我懇求你,暫且不論這件事誰是誰非,我們是不是還有合作的可能?」
聽著他提心吊膽的商量語氣,映蟬的心怎麼也無法拒絕,只有緩緩地點著頭。
「很好,那麼就這樣決定了。映蟬,我會搬到醫院住,專心照顧多桑,那公寓……你就先住一陣子,等到皮家大宅蓋好,再搬回去。」草草地說完,芻蕘命令自己放開映蟬,但他的手就像是有千斤重般地舉不起來。
遠處傳過來一陣摩托車的咆哮聲,無奈地挪開手,芻蕘露出牽強的笑容,「已經很晚了,我送你回去。還有,明天你休假,我已經查過你的班表了。早上我會來接你,一起去試婚紗。」
欲言又止地望著他幾秒鐘,映蟬無所謂地抿抿唇,不置可否地率先走了出去。婚紗,多少女人的夢想,但對我而言卻是充滿了苦澀和難堪……
回到公寓,看到芻蕘的車燈在暗夜中逐漸遠去,映蟬抓著窗簾的手愈扭愈緊,直到暴出青筋她才放手。
熙熙攘攘的人潮過後,映蟬被芻蕘緊緊地摟著,一起踏進這家相當有名的攝影婚紗店。站在佈滿別人結婚照的櫥窗外,映蟬心裡如有千百隻蝴蝶撲翅狂舞,卜通卜通地跳個不停。
「那麼,就這一家吧?」不帶感情地彈彈手指,芻蕘再次地停下腳步,徵詢著映蟬的意思,一如他在這條街上每家婚紗禮服店前,所做的事。
看看已經是這以婚紗攝影著名的街道旁,最後的一家店,映蟬也不好再持相反的答案,否則就太不近人情了。
「好啊!」首肯地跟著芻蕘走進掛滿琳琅滿目各式禮服的店裡,映蟬東張西望地看著許多女郎,正喜孜孜地試穿著釘滿亮片,或繡滿花及縷空的白紗禮服。
堆著滿臉笑意,那個精明的店員,立即趿著她那三寸以上的高跟鞋,一步一搖擺地晃到映蟬她們面前。
「先生、小姐,要結婚拍婚紗照嗎?我們有為十月新娘所特別設計的特惠專案,你們要不要先看看我們攝影師的作品!我們這……」她滔滔不絕地搬出一大堆的攝影本子,尖尖的指甲在照片上飛快地移動著。
舉起手制止她的呶呶不休,芻蕘拉著映蟬,快步地趨向一位拎著套禮服進來的男人。
「我要這一套。」溫文有禮地朝那個男人笑笑,芻蕘以不容反駁的語氣,客氣但堅決地說。
「啊,這套是我們的設計師特別設計,要當櫥窗模特兒的新衣,還是全新的,租一次要兩萬肆仟塊噢!」店員見芻蕘的眼光一直沒離開過那套禮服,她連忙跑過來,又鼓動她的三寸不爛之舌,拚命地報著價。
「兩萬肆仟元?如果,我要把這套禮服買下來呢?」在映蟬訝異的眼神中,芻蕘輕輕地捏捏她的手。
「芻蕘……」雖然一眼就喜歡上這套禮服簡單大方的設計,但聽到芻蕘要如此大手筆地買下它,映蟬還是有些意外,但芻蕘卻不理會她的顧慮,催促她去試穿。
這是件簡單的用白絹而裁製的嫁裳,合身的剪栽,配上背後裙腳高高的開叉,如花朵般的露肩款式,將映蟬包裹在繡滿珍珠亮片的前襟中。不同於一般常用的紗中,這件禮服只用一條薄紗,以梔子、橙花、小巧的粉紅海芋及鈴蘭所編成的花冠固定,使走出更衣室的映蟬,更形嬌弱且流露出一股別緻的氣質。
「很好,就這一套。」芻蕘爽快地告訴那個杵在那裡,瞪大了眼的店員,自己則筆直來到映蟬面前,輕輕地執起她的手,「映蟬,你真美,甚至比我想像中還要美。」
面對他充滿柔情蜜意的眸子,還有如此深情款款的低語,在別的女人艷羨的目光中,映蟬雖然感到飄飄然,但還是止不住心底的疑慮。
在來的這路上,映蟬曾不止一次的想勸他取消這麼沒有意義的拍婚紗照的打算,但芻蕘卻像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總是用微笑拒絕了映蟬的提議。
而現在,望著已換上英挺燕尾服的芻蕘,映蟬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若是這是真的……如果沒有皮家大宅……假使沒有張如蘋……沒有惹起軒然大波的醜聞……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芻蕘扶著她的手肘,尾隨著店員而來到攝影棚,在閃爍連連的鎂光燈中,留下了彼此都不太自然的結婚照。爾後在攝影師不以為然的吆喝聲中,兩人被迫做出許多制式化的動作,令他們為之尷尬不已。
「揚先生,皮小姐,你們的表情可以再生動、活潑一點,要結婚了,應該是件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事,來,看這邊,好,要拍了,新娘子笑一笑,呃,很好!」指揮著他們擺姿勢,攝影師的打趣成了攝影棚內惟一的聲音。
接下來映蟬又在芻蕘的堅持之下,換穿了件火紅,上頭用金線及金色亮片繡出無數百合的絲質禮服,還有套如黑夜般漆黑,以銀線及銀色珍珠碎粒,拼揍出星月的絲絨禮服。
依偎著芻蕘,望著黑黑的鏡頭,映蟬心裡忍不住要喟歎:如果我能將那些事全部拋到腦後,眼前的我們,在外人眼中該是多麼的幸福啊!
好不容易熬完整個拍照過程,沉默地坐在車上,芻蕘將音響打開,蕭邦的E大調第三號練習曲立即充塞在封閉的車廂內,錚錚有力的鋼琴聲,如在眼前般的席捲了映蟬所有的注意力。
「Tristesse,這是這首曲子的名字,鄉愁。以前每回我聽這首曲子時,根本無法意會它的含意,現在,我明白了那種難分難捨的感情了。原來,鄉愁之所以會發生,雖然是源於對一個地方的牽掛,但我想,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對那個人的思念吧!」趁著換檔的時分,芻蕘輕輕地撫摸著映蟬的臉頰笑道。
燈號很快地變換成綠燈,放手讓車如脫弓之箭般向前射去,芻蕘隨著旋律哼了幾句,像是不經意般的隨口說道:「映蟬,我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習慣浪跡他鄉,甚至終老異邦的打算……但是一切都因你而改變了,你將會是我永遠的鄉愁。這輩子無論我到哪裡,你都會在我心裡,是我永永遠遠的鄉愁!」
「我不會怨恨你的任何決定,因為易地而處,我自問也無法毫無疙瘩的承受這件事。」將車轉向熟悉的道路,芻蕘淡然地看了她一眼,「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請你相信我,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拋棄……」
「也包括皮家大宅嗎?」映蟬突然地迸出一句話。
「你的意思是……」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話,芻蕘緩緩地將車滑進公寓前的停車場,倚著椅背地問道。
疲倦地揉揉酸澀的眼睛,映嬋平靜的盯著他,一字一句地逼近他,「我全部知道了。芻蕘,你想把皮家大宅變成休閒農莊的計劃我全都知道了,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休閒農莊?你……」回想起那份已經作廢的企畫案,芻蕘詫異她是打哪兒得到的消息。
「為了保住皮家大宅,我會不擇手段的。」
「而你認為我……我的目的就只是皮家大宅?」
「不是我認為或不認為,而是……事情似乎就是這個樣子了。芻蕘,有時我會很恨自己,因為我竟然沒有辦法多恨你一些。但是為了爺爺和伯公,芻蕘,請你不要再用那種溫柔的語氣跟我說任何甜言蜜語,因為那只會令我心碎。」咬著唇地盯著前方靜悄俏的停車場,映蟬低語著。
備受打擊地連連搖著頭,芻蕘用力地將手架在方向盤上,苦笑了許久才轉向映蟬,「是嗎?原來我在你心中已經是如此的罪無可逃。映蟬,我相信真相終會大白的,快進去吧!」
看到他那頓時頹喪了的表情,映蟬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觸安慰他,「芻蕘,我……」
「別……別再說些什麼了,快進去吧!」突然地拉過映蟬,狠狠地以自己的唇輾吻著映蟬的唇,而後放開她,催促著她進去。
他一直坐在車裡,等到那一層樓的燈光亮了起來之後,這才加速馬力離去。
公寓對面的工地裡,長長的黑色尼龍紗布和布條招牌,正緩緩地晃動著,而這件事,芻蕘沒有發現,對面等高公寓內的映蟬也沒察覺,只有天邊忽隱忽現的月亮,露出了謎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