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專案設計走的是傳統路線。」公主穩若泰山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冷冷地對我的設計下結論。
「走傳統路線是因為我覺得合適。」
「先前我們討論過的新構想全束諸高閣?」
「我也想過以爆冷門的手法為甜點打廣告。平面廣告充滿現代感十足的詭異線條,電視廣告則光怪陸離,表達強烈訴求。可是仔細斟酌之後,又覺得那樣的設計會流於曲高和寡,得獎可能有望,但刺激購買慾的效果不彰。我認為客戶比較在乎廣告能否刺激消費者的購買慾,而不是得獎與否。」
我的臉皮夠厚,感謝趙公文培的「磨」練。公主在泛美時曾得過廣告設計大獎,我提出的看法也許會刺激到她,但我純粹是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但願她不要多心。
「從『我家甜點』過去兩年的銷售量來看,他們已經賺了不少錢,這顯示消費者的購買慾已經夠強了。現在的消費者大部分都是美食主義者,我倒覺得廣告設計不一定要走傳統路線。」公主說著已從位子上站起來,開始繞著辦公桌踱步,為了表示禮貌,我也站起身。
「他們過去賺的大部份是現代雅痞的錢,我的構想是希望讓那些原本不太願意吃三十塊一個烏梅酥、四季糕的人也能心甘情願地花錢買而不覺得奢侈。我要喚醒的是這些人的消費意識。」我的態度像是卯上她了。
「傳統路線可能是立竿見影的促銷手法,但我覺得有失創意。我們為什麼要給產品刻板的印象呢?舊瓶新裝不好嗎?別忘了,我們處在一個高消費的現代社會,浮華的東西人見人愛,這是一個速食的時代,提供客戶新穎的、創意的構想,我們才得以繼續生存。」她用公司的生死存亡對我動之以情。
「只要是一窩蜂就沒有創意可言,我覺得反璞歸真可行。消費者在快被流行浪潮淹沒時,反而會響往一彎清流。何況,復古也是一種流行,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她停止踱步,定定地望著我。
我也打量著她。雙頰已脹紅的她,依然如此優雅、如此冷漠,挑染過的長髮自然地垂在肩上,灰色百褶裙和銀灰色復古娃娃鞋寫著流行,臉上的妝有極自然的人工美。反觀我自己,黑色圓領短袖毛衣、米色衣裙。我不趕流行,時髦是最短暫,流行或許能持續久一點,風格卻是永遠的。
我的品味未必比她低,在某些方面。老天,我竟暗中與她較勁,不可思議,她不是我的死敵呀!
「這樣吧!我會再仔細看過你的設計。」
看來她不想再為難我,不過也可能稍晚再作駁回,難說。
不錯,這是個大case,我倒寧願她像趙公那樣,不滿意立刻駁回,我頂多在背後捶胸頓足一番,再花一段時間來治療內傷。
我退出她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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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樓的帷幕玻璃旁,我睥睨萬丈紅塵,腳下的世界正努力綻放著入夜後的嬌媚風采,與天上的點點繁星爭相輝映著。
同事相繼離開之後,逐漸冷清的辦公室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寂寞孤獨。
近來我變得多愁善感,因此我愈來愈討厭自己。
公主也討厭我。
她果然不是不想為難我,而是打算以總裁之名駁回我的設計。但天不從人願,總裁不從她的願。高捷思認同我的設計路線。
事情是從總裁秘書那裡傳出來的。
「品嘉,你真有一套耶。」那天,我和阿娉、小劉共進午餐,人聲嘈雜的快餐店裡,小劉扯著喉嚨對我說。
顯然阿娉已聽過下文了,附和地點著頭。
「哪一套?」我問,以一貫的慵懶。
「聽說公主在總裁面前一直挑剔你那個設計的毛病,又是老套缺乏創意,又是不能強調公司的設計形象什麼的,說了一大堆,意思就是要總裁贊同她的看法,駁回你的設計。沒想到總裁竟然替你說話,硬是讓設計過關,氣得公主說出一些很情緒化的話耶。」
直覺告訴我,小劉要傳達的訊息是:我被「抓包」了。
「她說了什麼?」阿娉明知故問,和小劉唱著雙簧。
「她說啊!」小劉一定會往下說的,故作姿態地看看我,要我問他。
「她說什麼?」我遂了他的意。
「她對總裁說:『你要客觀一點,不要因為你喜歡她,想追她就假公濟私。明明是不好的東西,你非說它好,等案子被客戶丟回來的時候,你也跟著沒面子,你何苦替她背書呢?理智一點行不行?』就這樣。」小劉模仿女聲很有笑點,他真的應該走演藝路線。
「那總裁怎麼說?」阿娉接著就問,和小劉搭配得天衣無縫。
「他說,」小劉清了清喉嚨轉回男聲。「『我絕對比你理智,這件事你可以全權決定,根本不必問過我,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說出自己的看法。要不要讓她過關,你有決定權;還有,這事無關面子問題,我倒認為品嘉不會閉門造車,她如果不是跟客戶溝通過,應該不會堅持走這樣的設計路線。再說我覺得她的設計完美,沒什麼好挑剔的。』」小劉說完了。
「然後呢?公主還有沒有再說什麼?」
「她說:『我看那不是她的設計,而是你和她,你們的設計,對不對?要不然你為什麼一直幫她說話?』」「後來呢?」我索性自己問了。
「後來總裁請她回自己的辦公室。」
最後,公主還是讓我的設計過關,把結果交付客戶,客戶也欣然接受了。
我幾天來的成就感隨著小劉和阿娉一搭一唱的結束而消失。流言如利刀,總裁秘書竟「不小心」聽到這樣的對話,還「無意間」透露出第一手資料,像散播一個細菌,瞬間繁殖出億萬個來。
所以小劉說我有一套,說的不是我有能力,而是我有影響力,對高捷思。
難怪最近同仁們不管認不認識的,看我的眼光都有點怪。幸好平日我不是樹大招風型的人,否則難免招人嫉妒,討伐之聲早已四起。
我得更加小心翼翼過日子。現在的我很想念趙公。
「哎,你的鼓汁排骨飯來了。」阿娉的聲音打斷我的冥想。
「噢。」我開始吃飯。
「品嘉,你跟我們的總裁……」阿娉開始詰問,這頓飯我會吃得很痛苦。
「他到我們公司之前,我就認識他了。」
「你不是已經有男朋友了嗎?」
「總裁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有人看見你跟總裁手牽著手耶。」
原來阿娉是累積了很多線索之後才來盤問我,她已認定我涉嫌重大。之前的不動聲色是不想打草驚蛇,怕我死不承認。
「那又怎樣?」
「品嘉,看不出你是『惦惦呷三碗公半』耶!我一直以為你很保守,沒想到!」曖昧的笑聲代替了阿娉下面要說的話。
「這也沒什麼啦!男朋友可以換人做做看嘛!只要還沒結婚,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小劉很善良,說了句公道話替我解危。
「這可是你說的喲,我也想男朋友換人做做看,你意下如何?」阿娉把矛頭轉向小劉。
「要換請便。這種苦差事除了我還有誰要做,我做可以解決社會問題,別人做就難講了。」
也好,他們打情罵俏,我專心吃飯。
「品嘉,總裁跟他太太離婚,是不是因為你的關係?」
我噴飯。「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你剛才說他來公司之前就和你認識了呀!」
「他離婚與我無關。」我嚴正聲明,不想多做解釋,免得愈描愈黑,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飯可以多吃,話卻不能多說,多言多敗,言多必失!有人吐了一絲鵝毛般的血,傳到第三個人的耳裡就變成吐出一隻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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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高思捷出差了。
最近我都沒理他,拒絕去他家吃飯,拒聽他的電話,拒絕一切一切。
春雨霏霏的清明時節,我返鄉掃墓。
山上墓園裡有我曾祖父母、祖父母的墓,可是沒有我父親的。父親在我十五歲那一年一去不回,不是他不要我們,大海奪走了他。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捕魚去,為什麼還不回來?」
學這課課文時,我捕魚去的爸爸每次都有回來,所以我還會高高興興地唱那首捕魚歌:「白浪滔滔我不怕,掌穩舵兒往前劃,撒網下水把魚打,捕條大魚笑哈哈!」我在邱氏祠堂裡父親的牌位前上了香,默默對著父親說了好多好多話,我想念他。
「阿嘉,哪按在這裡待這麼久?該回去吃飯了。」
媽媽到祠堂裡找我來了。我挽著她的手臂,漫步通往家門的小徑上。
「媽,你還會想爸爸嗎?」
「當然會呀!憨囝仔。」
「會很難過嗎?」
「現在不會了。」
「媽,你會很怨歎無?」
「怨歎啥?」
「怨歎爸那麼早就死了。」
「怨歎有啥路用?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還沒注生就先注死了,天攏安排好了啦!無啥米通怨歎的。你爸爸留你和你哥哥給我,這世人我很滿足。現在你哥哥已經結婚了,我也快要有孫子了,等你也結婚,我就一點遺憾也沒有了。」
媽媽很宿命。她說這話時臉上有令人動容的光采,是我沒有注意過的。
「媽,你現在看起來卡少年呢!」
「黑白講,我這款年紀了,會少年到哪裡去。」
善良老實的媽媽招架不住我對她的讚美,我確信她現在很快樂。
「媽,爸爸每次出海,你是不是都很煩惱?」
「那是當然,哪有可能講昧煩惱,伊一出海,我一顆心就跟出去了,要等到伊平安回來家裡,我才有辦法放下心。嫁給你爸爸以後,很少不操煩的。」爸媽的婚姻是媒妁之言。
「媽,你愛爸爸嗎?」
「我們那個時代的人哪會像你們現在的少年人,整天把愛掛在嘴上,愛是放在心裡的。」
是啊!愛何必掛在嘴上呢?滿身魚腥的爸爸有愛,樸實無華的媽媽也有愛。
「媽,你為爸爸掛念了半輩子,很艱苦吧?」
「不會啦!有甜就有苦,有苦才有甜。」
「媽,大嫂何時要生?」
「舊歷五月就要生了。」
「恭喜了,媽,你快要做祖母了。」
媽笑得好開心。「你何時會結婚,讓我做外婆?你毋通學人講啥米不要太早嫁,還是不要嫁哦,我會煩惱呢!知無?若是有不錯的對象,你要把握呢!知無?」
「知啦!知啦!」
「你現在有男朋友了無?」
「沒啦!」
「要拜託阿青嬸幫你介紹相親無?」
「不要啦!」
「眨一下眼就要三十了,你還裝傻傻的。」
我虛歲不過二十六就四捨五入到三十,我媽也誇張得離譜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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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我離開家,約了世賢見面。回台北之前我想跟他把話說清楚,這是我剛做了不久的決定。
世賢笑著走向我,笑容在我輕抽走被他握住的手後消失。「你怎麼了?生我的氣嗎?是不是因為我太久沒跟你聯絡了,我是因為……」「不是。」我匆匆打斷他,在人群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哭了起來。
他拉著我的手肘,將我帶到附近一家西餐廳裡,向侍者點了兩杯咖啡。
我把淚擦乾,垂首坐在他對面。
他很久都不說一句話,大概在等我平復情緒。
「我們到此為止吧!」我終於平靜地開了口,誠懇地望著他。
他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我知道他的心中正在激烈掙扎著。「為什麼?」
如果他對我發脾氣也就算了,偏偏他問得輕柔緩和,我的歉意更深了。
「我不適合你。」
「你找到適合自己的人了?」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適合我,但是我一定要對你說抱歉。」
「我已被判出局了?」
「世賢,對不起。我一定要跟你把話說清楚,否則我會崩潰的。」
「你遇到什麼麻煩了嗎?」他很關心地問,我想是自己的樣子嚇著他了。
「我本身就是個麻煩,不想給你也帶來麻煩,你會找到一個更好、更適合你的女孩子。」我希望他能判我出局。
「對不起。品嘉,我不知道自己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原來我讓你痛苦很久了。」
「不是不是,你別這麼說。」世賢無罪,他體諒的言語令我心疼。
「我的確不適合你,我的愛對你起不了作用。我一直努力維持著你要的距離,可能拿捏得不夠好,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
「世賢,對不起。你很好,真的,是我不好,對不起。」
「愛不是不必說抱歉嗎?你左一句對不起,右一句對不起,都在提醒我,你對我只有抱歉沒有愛。」他的柔性控訴引著我的新淚。
「別哭了,你並沒有對不起我,我們都沒對彼此承諾過什麼,其實我一直是有心理準備的。剛才你說到此為止的時候,我並不覺得太意外。」
「你……」「你很少主動打電話給我,也不期待見到我,見了面也沒有特別高興,所以我說自己有心理準備;我知道你不是那種腳踏兩條船的女孩子,我本以為時間久了情況會有改善……沒想到我們之間還是擦不出火花。」他停了一會兒,「不能說沒遺憾,但是,我也不想強人所難。我情你不願,沒有幸福可言,這一點我很清楚,你不要再對我抱歉了,說多了我還覺得對不起你哩。」
世賢的表情在逐漸放鬆,我卻哭得更厲害。我何德何能,怎麼配遇到這麼明理的男人?他應該怪我呀!我耽他一年多的青春,浪費他一年多的生命啊!
「對不……不,謝謝你。」
世賢笑我。「好了,不要為我難過,你又不是第一個甩了我的女孩子,在你之前,我有一個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最後也跟我說拜拜,我早就有免疫力了,不礙事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可以開始鎖定下一個目標了。」
被我傷到還要反過來安慰我,難為世賢了。願老天把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安排給他。
「我會記得你的,世賢。」
「好了啦!我們以後還是有機會見面的,朋友一場,你可不要做得太絕喔!」
「嗯。」
「我也許不能治療你的疑難雜症,不過一定有人可以。但願那個人早日出現你的生命中。」他語重心長,無限期許。
我不語。
他於是試探道:「還是那個人已經出現了?」
「很難。」
「品嘉,不要在自己周圍築那麼高的牆,愛一個人沒有那麼可怕。」
他到此刻才瞭解我?不,也許是此刻我才讓他看見真正的我。
帶著世賢的諒解,我回到台北。
Θ繡芙蓉2003年7月1日更新
「我不在,有事請留言。」
「嗨,是我,我回來了,今天我呼吸得特別順暢,台北的空氣品質好像變好了。明天我要昂首闊步走進辦公室,還要邊走邊唱歌,你說好不好?我要去洗澡了,拜。」
再度暮垂,難得夜這般寧謐,我洗了個好久好久的澡。
吹乾頭髮,我為自己泡了杯高山茶,站在窗前神遊太虛。
門鈴聲教茶水濺濕了我的睡衣。
「誰?」隔著門,我問。
「嗨,是我,我回來了。」
高捷思,我一個多星期沒見著面的上司,原來他的差假已經結束。
「你等一下。」
我換下睡衣,穿了件米色薄呢洋裝,這才上前開了門。
沒等我開口,他已一屁股坐上沙發。我把爐子上那壺水再度燒開,替他泡了杯同樣的茶。
「請喝茶。」
「不錯嘛!今天招待我喝茶。」
我又開始死相,讓他進屋卻不跟他說話。我小小的客廳裡只有一張兩人座沙發,無可選擇地,我坐在他身旁;可以選擇地,我不看他。
他很沉得住氣,陪我靜默十分鐘。他一直沒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我好奇他臉上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我刻意很自然地轉頭看他,卻對上一個溫熱、含情脈脈又飛揚跋扈的眼神。
若不能釋放自己,我只怕也無法自他的眼神中逃脫。來不及端起茶杯的我的手,被他緊緊抓住。
用盡所有力氣甩掉他的跋扈,我跳離沙發。
「去拿鑰匙,我們出去走走。」他如是說。
此刻能離開這個屋子是一件好事。
夜空下著綿綿細雨,細得讓人只能感覺到那股濕氣。
他一路無言。這樣也好,說什麼都不會是我想聽的。黑夜中,我的心正在沉淪,沉淪到無法摸索的黑暗境界,只能隱約感受著不安的來臨。
「憂鬱症又犯了是不是?」
這一句還好,聽了對我無害。
彷彿知道我得了暫時性失語症,他自顧往下說:「這種天氣是滿悶的,人很難不受感染。」側頭看了我一眼,他又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不可以為我高興一點?」
「沒人陪你過生日嗎?」
「只有何淑敏說要替我慶生,不過我婉謝了她的好意。」
「你沒有家人啊?」
「你呢?你有沒有家人?」
「廢話。」
「所以羅,我當然也有家人,我爸媽和我姊都住在美國。」
「何淑敏也算你的家人。」
「本來是姻親的,不過現在我和她可是一點親戚關係也沾不上。」
「可是她還想到要為你慶生,說不定是想製造機會讓你和她姊姊破鏡重圓。」
「她姊姊就要訂婚了。」
這麼快,果然是速食愛情當道。
「那就是她自己想多跟你相處相處。」
「我跟她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相處得還不夠啊?」
「聽說你們吵過架?」我想起他的秘書散佈出來的消息。
「意見相左,有點小爭執罷了,怎麼能算是吵架?你聽誰說的?」
他沒說實話,至少是保留了部分事實。為了保護我,不讓我難堪。
「我們不談她了。」他說。
不談這些,我就只能沉默。
「談談你的男朋友吧!」
他牽著我的手要我談我的男朋友,黯淡的路燈照著我們之間的荒謬。
「我跟他已經結束了。」
他點點頭,意味深長。「我們去慶祝一下。」
「慶祝?慶祝什麼?我和男朋友分手?」
「慶祝我的生日,順便慶祝你說的。」
很難不笑。抿著唇,我輕笑一聲。
他是有預謀的,因為我們已站定在他的車旁邊。
「去哪裡慶祝?不能太晚回來哦,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有分寸。」
他帶我到「維洛妮卡」。
踏進店門之前,我駐足在那一缸湛藍又會冒泡泡的魚缸旁。
「喜歡這個魚缸對嗎?」他問我。
「嗯。」
「進去吧!」
我們在內部吧檯並坐。現場客人不少,多是年輕人。在這現代都市風格十足的空間裡,每個空氣分子都是青春。
他點了一杯「初戀滋味」給我,一杯「熱情之吻」給自己。我覺得他是以酒的名稱來點酒,而不是以酒譜。
「你知道這些酒是怎麼調的?」
「不清楚。」
「那你為什麼點這兩種?」
「各取所需。我需要熱情之吻,而你應該嘗嘗初戀滋味。」說著雙關語時,他不忘盯著我的雙眼。
「喝醉了怎麼辦?」
「不會的,我有分寸。」
酒保熟稔地將冰塊放入杯中,不忘耍帥陸續加入好幾種我不知道的配方。
「這是『初戀滋味』,杯子表面會結凍,喝的時候最好用餐巾紙包著杯沿喝。」他細心地為我遞上紙巾。
我看著那杯鮮綠色的飲料,沒敢先喝。
「如果我用白色薄荷利口酒取代綠色的,用柳橙可爾必斯代替可爾必斯,它的味道就會變淡,叫做『二見鍾情』。」酒保補充說明。
「噢。」我漫應著,心想他說的是調酒的酒譜,愛情可沒有這樣的配方。
高捷思領到他的「熱情之吻」時,我才陪他開始啜著酒。
就這樣,什麼也沒說,我們各自喝完杯中的汁液。
「回去吧!」我說。除了門口那個不放魚的魚缸,這裡沒有吸引我的東西。
「走吧!」他沒異議。
慶祝生日,他自己買單,滿慘的。
「我想跟你要一樣生日禮物。」一上車,他立刻對我提出要求。帶著微醺的他,看起來虎視眈眈。
「明天補你一個好了。」
「我現在就要。」
「現在沒有。」
「你肯給就有。」
我語塞。再智障我也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你要我的吻是不是?」這是我說過最大膽的一句話,我的臉比剛喝過酒時還燙。
「對,熱情之吻。」
我全身燥熱,因為酒精作用,更因為黑暗中他的眼神。我給他熱情之吻,是不是就嘗到了初戀滋味?初戀,他是我的初戀?好不吉利,初而再,再而三,分分合合幾時休?合了不分也是一輩子牽掛。
我該答應嗎?我已經讓他牽了手,再讓他吻我,然後呢?然後我就身陷萬劫不復之地,一身解不開的咒語,太可怕了。
然而,可怕的事發生了。他的唇已攫住我的,十指穿過我的發將我的臉緊緊抵向他的。我和他之間僅剩稀薄的空氣。小小的車廂內,我喘息得讓自己害怕。
「熱情之吻」和「初戀滋味」的酒香在我們口中對流,合而為一。
他吻了我,我吻了他。
「這是我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他的鼻尖搓著我的,我在唇畔猶能感受到他唇上未燃盡的激情。
「對我來說,這是最省錢的生日禮物。」我壓抑心中的喧天戰鼓,粉飾太平。
「你是無價之寶。」
回家的路上,我強忍住淚,為感動也為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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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是我,今天有人奪去我的初吻。不,應該這麼說才對:今晚我失去了初吻。因為他喝了酒,我也是。以後我再也不喝酒了,最多只能喝咖啡,喝咖啡不會出狀況對不對?吻一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反正那也不是他的初吻,他不會太在意的,對不對?他說那是他想要的生日禮物,我也就把它當生日禮物送給他了。反正生日一年只有一個,下一次他就會找別人要了,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很晚了,我好睏,改天再聊,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