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寬敞舒適的車廂中,慕容如風顯得很愜意,他現在乘坐的已不是錢莊夥計為他準備的那一輛,而是他在中途重新換乘的一輛,為的是躲過慕容家的追查。一路上他設了不少疑陣,相信大哥他們現在一定正為找不到他而急得團團轉吧?想到得意之處,他的唇角又綻出笑意。
「你不想知道那天大哥把我叫走,單獨對我說了些什麼嗎?」同行已有幾天了,但兩人之間的對話依然很少,於是慕容如風便主動挑起話題。
「不想。」簡單而生硬的回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相識這些日子來,已漸漸習慣她的冷漠寡言和那副拒人取千里之外的口吻。但他卻依然直言相告:「大哥勸我不要和你走在一起。」
冷若煙斜斜地看他,真不知他為什麼總是如此坦白?於是冷冷地警告:「你該聽他的。」
「為什麼?」慕容如風問,卻不要答案,「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不需要朋友!」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了,她不想再說第三遍。別過臉去,看向窗外,想避過他的笑容,他卻坐到她身邊,直直地「看」著她,溫柔地笑著:「你總愛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她突然生氣了,怒道:「你知道什麼?你又瞭解我多少?你憑什麼說我是在『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慕容如風,別以為你是慕容家的人,我就會怕你!」看到他笑容依舊,又恨恨地大喊了一句:「我最討厭看見你笑的樣子!」
她突然頓足,對外面的車伕喊道:「停車!停車!」
車,停了下來,她一下從車廂中躍出,跳到地面上,慕容如風急道:「你去哪兒?」
「你少管!也不許你再跟著我!」她頭也不回地衝進了路邊的樹林中。
一路狂奔,連冷若煙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對慕容如風發那麼大的火,好像只有找人打一架才可以將心中的怒火全都發洩出去。
暴雨突然在這時傾盆而下,道路越來越泥濘。伴著雨聲,她恍惚間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
也是在個雨天,在一間陰冷淒涼的小茅屋中,一個鋪著稻草的破床上躺著一具中年女子的屍體,屍體旁是一個正在痛哭的女孩子……
她甩甩頭,想甩掉那份痛苦的記憶,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七年?八年?還是十年?無論已過去了多久,她都不想再記起了。
慕容如風,她又想起這個人。他永遠只會笑,是因為他一點也不知道人世間的疾苦。生活在大家族中,有父母兄弟姐妹,即使身有殘疾,但他依然是幸福的。他沒有過過一天苦日子,他的這份幸福是她幼時夢寐以求卻從未得到的。
她嫉恨他!這個念頭剛剛在心頭閃過,卻一下把她驚得站住了。是的,這就是她剛剛為什麼發火的原因,她是在嫉恨,嫉恨慕容如風所擁有的一切,因為這些她從不曾擁有過,包括他的快樂,他的熱情,以及他對生命的那份熱愛!
同樣有雙眼睛,他雖看不見世界,但心卻是亮的,那裡有生命,有熱情;而她雖能看見萬物,但心卻早已死了,在她眼中的只有血腥與死亡。
暴雨依舊在下,將她的全身都已打濕,她慢慢地在雨中前行,耳畔,恍惚響起那個輕幽飄然的聲音:「花的開謝就如同人心一樣,若只損不榮或只榮不損則不能稱其為完滿,何不試著讓你的心也『盛開』一次呢?」
她站住了,停佇片刻後突然回身,向來時路又飛奔回去。
躍過層層樹幕,又回到了離開的大路,馬車依然停在那裡,車伕早已披上蓑衣蜷縮在車廂下,而慕容如風卻如一株青松般屹立在地面上,任憑暴雨狂襲卻文風不動,臉上是憂鬱焦慮的神情。
冷若煙一驚,躍到他面前,又怒道:「你站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回車裡去!」
聽到了她的聲音,他神情一振,喜道:「你回來了!」抓住她的手,「我真擔心你會一去不回呢。」
驀然被他的溫柔所震動,那一刻她心底的冰山也開始瓦解,但仍冷冷道:「回車廂去,否則你會生病的。」
「你還走嗎?」他擔心地問。
「不走。」簡單的兩個字讓兩個人的心頭同時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滿意的笑了,像個孩子一樣,一直拉著她走回車廂。
車,又開始前行了。
這天晚上,慕容如風病倒了。
他的病來得很快,很猛,顯然是由於白天淋雨的緣故,再加上他出門少,難免會對遠足有些不適應或水土不服。開始只是咳嗽,後來就不停出虛汗,臉色忽青忽白的,最後就是發高燒了。
沒辦法,冷若煙只好讓車伕將車停在一間客棧外,要了兩間房,又叫店家請了個大夫為他診視一番。大夫開了藥方後,便由店家負責去抓藥、熬藥。冷若煙則守在床前照顧他。
慕容如風雖在發高燒,但神智還比較清醒。躺在床上,他低低地歎息:「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聽不見她回答,他自嘲地笑笑:「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一個大男人,身體卻較嬌弱地還比不過女孩子。」
一塊清涼的手巾突然搭在他的額頭上,讓他渾身的燥熱略退去幾分。耳畔傳來她冰冷的聲音:「吃藥。」他欠身而坐,想自己伸手捧碗,可惜雙手卻因虛弱而微微地顫抖。
冷若煙瞥了一眼他的手,冷笑一聲:「這時候還想逞強?張嘴。」
他順從地聽她吩咐,由她一勺一勺的給自己餵藥,吃完還不忘衝她笑笑:「謝謝。」
可能是由於藥力發作,很快他就睡著了。
聽著他呼吸均勻的鼻息,她輕輕為他蓋上被子,他卻在恍惚間抓住了她的手。她一驚,想將手抽回,沒想到他卻握得很緊,還喃喃地夢囈了一句:「為什麼你的手總是這麼涼?」
她呆呆地看著那張如孩童般純真而俊美的臉,幽幽地獨自出神兒,任他握住自己的手,直到天亮。
慕容如風到底是練武之人,休息了一晚上後就痊癒了。第二天當冷若煙再度到房中來看他時,他已是神采弈弈。
「好了?」冷若煙確定的問道,因為後面還有很多路要趕,她不想因為一些小事而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好了,還要多謝你昨夜的照顧。」他微笑的樣子讓她的心頭「咯登」一下,不知昨夜的事他記得多少?
「那就走吧。」她與他一前一後走出房門。然而剛出門,她卻又站住了。
「怎麼了?」他好奇地問。
她和他同住在客棧的二樓,她從樓上往下看,此刻從店門外魚貫而入了很多身佩武器的人,看樣子是同一門派,而且女多男少。
「有人來,是嗎?」他的聽覺何其敏銳,以耳代目,他並不比有些明眼人差。「聽聲音,他們好像練同一種內功。」
她的眼中流露出欽佩的神色,又仔細觀察了一陣,沉聲道:「是峨嵋派。」
「峨嵋?」他先一怔,復一驚,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聲音也輕了下來:「我看我們還是快走吧。」
她明白他在想什麼,眼見前門是走不了了,扔了兩錠銀子在自己的客房中,寫了個簡短的字條讓店主代付車馬費,而後帶著慕容如風從屋中跳窗而出。
店外是一條街道,他倆走得很快,大約一個時辰後,便遠離了市區,進入了城郊的山野。
「如果照這樣走下去,大概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走到西域?」慕容如風問。
「一個月。」她也沒走過這條路,完全是憑想像預計。現在沒有了車馬,單靠腳力要走這千里之路實在是難上加難。「你不必跟到底。」她對他的身體實在沒信心。
他又笑了:「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把我視作同路人嗎?放心,我保證我今後絕不再生病了。」
她冷笑:「由得了你嗎?」
林葉作響,有人接近,他們同時感受到了。慕容如風毫無表示,冷若煙已手扣劍柄,蓄勢待發了。
猛然間,從四面八方躍出很多人,全是在客棧中所見過的那群峨嵋中人,只見他們不發一語便齊齊拔劍攻向冷若煙。
冷若煙雙眸墨如寒冰,已經做好應敵的準備。慕容如風卻在旁叫道:「冷姑娘,請手下留情!」說著,他已化作白影一團,如那日擊退天道門門人一般,閃電似的穿梭於眾人之間,掀起強風一道,將眾人全都逼退三尺開外,他沒有出手擊殺或卸下他們的利器,顯然是給對方留了很大的面子。
強風過後,他向眾人拱手:「各位,請不要為難我們,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借路而過?」任何時候,他都顯得是那麼溫文爾雅又彬彬有禮。
正此際,從眾人後傳來一個舒緩沉穩卻很有威嚴的女性聲音:「如風,幾月不見,你的功夫又精進了。」
人群閃開,從後面踱步而來一個身穿杏黃袍的女子,大約三十上下,相貌端莊,眉宇間有股逼人的英氣與威嚴。眾人見了她,都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掌門。」
而慕容如風一聽到這個聲音,臉上立刻又浮現出在客棧中時那個尷尬的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被逮到一樣,他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輕喚一聲:「四姐。」
來人名叫慕容萍,在慕容家的女孩一輩中排行第四,是以便為慕容如風的四姐。慕容萍和其他慕容家的孩子不太一樣,從小她便拜在峨嵋上任掌門玉心師太的門下修行練武,玉心師太圓寂後,便由她接任為峨嵋的新掌門。在眾多的慕容氏子孫中,慕容萍一貫以冷靜睿智而著稱,又兼有一般女子所不具備的領袖氣質,所以雖然年紀尚輕,但已受到江湖上各派人士的推崇以及本門中人的尊敬和愛戴。
現在,她走到慕容如風的身前,聲調平和道:「看你這幻影神行的身法已走得如此純熟,想來你八哥一定沒少指點你吧?」
「是的。」慕容如風似乎對他的這位四姐很敬畏,言辭舉止都畢恭畢敬,不像見到大哥慕容雄時那般隨意。
慕容萍的眼光投到冷若煙的身上,淡問道:「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冷若煙冷姑娘了?」
冷若煙的聲音則更平淡:「慕容掌門是來抓我的?」
慕容萍一笑:「不是,是有些事想不明白,特來請教一下。」她的回答頗出乎冷若煙的意料,禁不住眉梢挑高幾分,等著她問。
慕容萍的眼神在冷若煙與慕容如風的身山來回逡巡了幾遍,忽然問道:「你和如風認識有多久了?」
「十二天。」冷若煙清清楚楚地回答。
這回又輪到慕容萍驚訝了:「十二天?只不過相識剛剛十二天你們就敢結伴而行?」
冷若煙不屑地冷笑:「這似乎是我二人之事。」指的當然就是她和慕容如風,可以說回答得相當不客氣。
慕容萍卻微笑著點點頭:「不錯,是你二人之事。早聽說冷若煙劍利,沒想到連牙也這般的利。」回答得同樣是針鋒相對。
冷若煙不願費話,直言道:「你怕我會害他?」一個女殺手與一個富家公子哥走在一起,世俗人難免會這樣猜測。
慕容萍則反問道:「你不會嗎?」她反問時的神情令冷若煙又想起了初見慕容如風時他的神情。他們慕容家的人還真像。
冷若煙哼哼一笑:「我若說我不會,你信嗎?」
「你若是我,你信嗎?」又一次反問。
「我信。」冷若煙答得乾脆利落又斬釘截鐵。
慕容萍高挑起眉:「噢?」
冷若煙淡淡地回答:「因為我信我自己。」
慕容萍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改變話題道:「早聽說絕情劍是當今十大名劍之一,不知是否真如傳聞般神利?」
冷若煙的冰眸微微瞇起:「你想一試劍鋒?」
「正是。」
慕容如風卻急了,剛剛聽她們談話似乎還沒什麼大礙,無損面上和氣,怎的一轉眼間就又要刀劍相向了?他忙道:「四姐,冷姑娘,說得正好,為什麼突然要動手呢?」
慕容萍卻道:「如風你不用阻攔,能與天下名劍高手一會,是我習武的畢生所願。」
冷若煙緩緩抽出「絕情」,雖然沒說話,但她的心意想法同慕容萍卻是一樣的。
慕容如風勸阻失敗,一場大戰由此開始。
山坡小道間,劍氣縱橫,落葉如雨,一黃一黑兩條人影便如兩道劍芒般迷亂耀眼,早已分不出誰是誰。
衣襟飛舞帶動風嘯,劍作龍吟,已幻化成形,這真是一場精彩之戰。
峨嵋派的弟子因功夫不夠而無法看懂雙方的招術精妙所在,而慕容如風的一顆心則完全繫在對決之人的身上,生怕她們會傷了對方。
驀地,那兩人同時收招,各自滑開一段距離,收起兵器看著對方。
慕容如風循聲而去,先對冷若煙道:「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冷若煙對慕容萍突然的停戰很是奇怪,再打半個時辰也許就可分出高下了。
慕容萍在對面忽然朗聲一笑:「果然是絕情劍,劍劍無情,招招追命。若能劍人合一,必將天下無敵。」
被她突然的稱讚弄得很愕然的冷若煙緊接著又被她的下一句話給震住了:「把如風托付給你我想我給可以放心了。」
慕容如風驚喜非常,叫了一聲:「四姐。」
冷若煙疑惑地問道:「你信我?」
慕容萍正色地點頭:「我信你。」
「為什麼?」冷若煙還是對她的突然轉變了態度態度十分困惑。慕容萍卻誠摯地一笑,倣傚她剛才的語氣:「因為我信我自己。」
慕容萍及峨嵋門下的人都走了,慕容如風高興地握住冷若煙的雙手,道:「我四姐一向是家裡最不容易親近的一個人,沒想到她竟會對你有如此觀感,可見我沒識錯人,交錯友。」
冷若煙卻有些愣神兒,沒想到與慕容萍的會面竟會是個如此結局,更沒想到慕容萍的性情也是如此的特立獨行。她看著慕容如風——他們慕容家的怪人還真是不少。不知下一個遇到的又會是誰?
一走七天,一切倒很平靜,不知是不是慕容萍對慕容家的人說了些什麼,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倒是令冷若煙有些疑惑,慕容家的人是這麼好說話嗎?而慕容如風卻似乎更對各地的人文事物感興趣,雖然看不見花花世界,但他依然興趣不減,遊興甚濃。
這天中午,兩人走進一間客棧吃飯。
吃飯時,冷若煙除了低頭吃飯外並不會四處觀望,只偶爾會難得的為慕容如風挾一筷子菜,動作簡練乾脆,沒有多餘的話。
慕容如風吃飯的樣子和他平時一樣從容優雅,這些天可能是適應了外面的生活,他果然如自己承諾的一樣沒再生過什麼病。
「在家裡吃飯很麻煩,總要等全家人都到齊了以後再吃,大家住在不同的跨院,每次來齊都要費會兒時辰,常常是飯菜都涼了可人還沒到,不得已只好扔掉或重做。後來我爹也覺著這樣太不方便,就叫大家各自在各院中用飯。只有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三天再全家一聚。這樣一來果然很好,大家只要點自己愛吃的向廚房要就行了。像七妹,最愛吃豌豆黃和茄香餅,曾經一連點這兩道菜點了有五六天,嚇得廚師以為她是嫌飯不好故意刁難,還跑去求情。最後才知道是會錯了意。這事便因此成了我家的笑話,誰見了七妹都要打趣她一番。」
慕容如風連吃飯都會想到開心的事。冷若煙默默地聽,在她的記憶中,從沒有這麼奢華過,別說是什麼茄香餅,就是一頓紅薯粥都很難在平時喝到。七歲那年,她為了要吃一個煮雞蛋,被娘打了一耳光,當時她們母女抱在一起在雪地上痛哭的景像是她永遠也揮之不去的一個惡夢。
她更專心地吃飯,試圖靠吃飯去轉移思想。
「這位兄台,姑娘,在下可以與二位同席而坐嗎?」不知從何時起眼前站著一個年輕的公子,手執摺扇,彬彬有禮的樣子。
冷如煙抬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漠而犀利,但那人並未被她的眼神嚇住,反倒是被她那毫未遮掩的清艷容光驚的摺扇落地。
慕容如風並不介意他的到來,含笑道:「兄台請坐,不必客氣。」
那人坐了下來,向他們抱腕道:「在下姓程,單名一個亮字。實不相瞞,在下已經留意二位好久了,極為二位的風采所傾倒,實在按捺不住才來過來相敘,若有冒昧之處還望海涵。」
慕容如風微笑應答:「程兄太客氣,四海之內皆朋友,能與程兄相識也是我的榮幸。在下慕容如風,這位是我的好友冷若煙冷姑娘。」
程亮聽了他的話後不禁神情大震:「冷姑娘!久聞大名!聽說半月前您剛剛手刃了天道門門主莫霽傲,為武林除了一大害,不愧是女中豪傑呀!」
冷若煙並不理會他的讚美,仍是低頭吃飯。
程亮碰了個釘子也不在乎,又對慕容如風道:「慕容兄可是慕容世家的人?」見慕容如風承認,他又大讚道:「慕容世家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都說慕容家人人男英女秀,皆為當世之傑,今日得見慕容公子,方知傳言果然屬實。」
慕容如風笑道:「我慕容家不過有幸在江湖上博得一點小名聲而已,程公子謬讚了。」
程亮卻擺手道:「慕容世家聲名遠播,豈不就要成了無名之輩的下九流了?」
他囉哩囉唆的說了一大堆的讚美之詞,冷若煙早已聽得不耐煩了,霍然站起身,說了一個字:「走。」
看他二人要走,程亮又道:「二位要往哪邊走?」
「西北。」慕容如風據實以告。
程亮立刻又喜動神色:「太好了!在下也正要去那邊,不知可否與二位結伴而行?」
「不行。」冷若煙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冰眸中明擺出強硬的態度毫無轉還。
慕容如風悄聲商量:「多一個人同路豈不多一分熱鬧?」
「不行。」冷若煙口吻不變。慕容如風知她脾氣倔強,只好對程亮道:「程兄,抱歉了,冷姑娘並不習慣與外人同路,不過改日若當有緣重聚,在下一定會與程兄把酒言歡的。」
「那也好。」看得出程亮十分失望,拱拱手轉身離去。
慕容如風再度悄聲道:「何必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多交一個朋友多一份幫助嘛。」
冷若煙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
慕容如風聳聳眉心:「是,就像你不需要朋友一樣。」他搖搖頭,對她的想法並不贊同,有朋友是件多美好的事,何必一定要選擇孤獨呢?
又行了一日一夜,他們投宿在一間客棧內。
天色還早,冷若煙出去探路,慕容如風一人留在店中。
坐在窗前,他正在調氣養神,耳邊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慕容兄,你怎麼會在這裡?」慕容如風一下子便認出了那個聲音,也頗為驚訝:「程兄?」
「是啊。」程亮從外走入,「沒想到我們竟會如此有緣,這麼快便又見面了。咦?冷姑娘呢?」
「她去辦點事兒,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程兄請坐,恕我眼睛不便無法招呼了。」慕容如風抬了抬手。
程亮看著他的眼睛:「慕容兄的眼睛果然不便?前日在相遇時我便想問,又怕不便才沒敢問出來。」
「沒什麼,這是天命所至,我早已習慣了。」慕容如風笑得灑脫。
程亮眸光閃爍:「慕容兄雙目失明還如此喜歡郊遊?這份情趣真是難得。」
慕容如風道:「我雖目不能視物,但心能視物,以心代眼,並不見得會有多少不便。我反而會因此看得更多,領悟得更多。」
程亮道:「慕容兄有如此胸襟實在令人欽佩。」語音一頓,又道:「這附近正有一處景觀堪稱天下一奇,慕容兄可有興趣?」
慕容如風先是一喜,繼而道:「可我們並不會在此久留。」
「無妨,那裡離這兒很遠,來回費不了多少工夫的。」看出慕容如風還有些為難,程亮又道:「那裡的風景當真冠絕天下,若不能親身領悟,可能會後悔終身呦。」
慕容如風被他說動,終於道:「好吧,那就勞煩程兄帶路了。」
程亮大喜,道:「慕容兄這邊走。」同一刻,他的眼中迸發出一束陰邪歹毒的光芒,可惜慕容如風什麼也沒看到,毫無察覺。
當冷若煙回來時,慕容如風住的那間屋子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張字條壓在桌上,紙上一行小字:欲尋慕容如風,到半天崖。
半天崖是這兒附近地勢最險的一座山崖,一邊是可攀登的上山之路,另一頭卻是垂直而下毫無路徑可尋,山高地險。當冷若煙來到崖頂上時,意外地看到負手而立的程亮。
「是你?」她眉尖一蹙,問道:「慕容如風呢?」
程亮忽然仰天大笑:「冷若煙,我本還以為你真是個心冷如冰的人,沒想到會為了一個小子而以身試險?」
冷若煙一驚:「你是誰?」聽他的口氣,似乎早已認識自己。
程亮再度大笑,聲音也變了:「怎麼?你的忘性會如此差?剛幾天不見,就連我都記不起來了?」他抬手一揭,從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原來他竟是易容過的,面具後的那張臉,俊邪非常,頭髮是黑白相間,但皮膚卻猶如少年。
冷若煙眼中寒光一現:「莫霽傲!」
自從在聽風軒中殺死了公孫也及聶荊等人後,她就知道自己遲早會被莫霽傲追上,但由於前幾日被慕容家的人搞得十分心煩,一時疏於防範,結果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忍不住暗暗罵自己怎麼竟如此不濟?
「慕容如風在哪兒?」她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直到現在還看不到慕容如風才令他心焦。她的手握緊了劍柄,如冰玉般的手指已泛起青色。
莫霽傲陰笑:「放心,你的小情人兒沒事。他正在附近舒舒服服地睡大覺呢。你若想救他只有一個辦法。」他淫色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冷若煙怒叱道:「你妄想!」她一字一頓道:「你若不將他交出來,也只有死路一條!」
莫霽傲冷森森道:「冷若煙,別以為本門主看上了你,你就可以有恃無恐。你殺死我門下護法、舵主及眾多門徒,這筆帳,我是一定要找你算的!」
冷若煙週身的殺氣已經聚集,絕情劍無聲的亮出雪刃,低喝道:「那就拿命算吧!」
狂勁的山風在此刻突然吹起,與山風同時而起的是兩條快疾的人影。
她的劍光閃爍,幾乎已達到「絕情」二字的極致,雖然冷若清風,但風中的殺氣卻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莫霽傲也感受到了這股殺氣,不由得驚訝為何她受的傷會恢復得如此神速?這個時候如果以「色」字當頭就要性命難保了。他打起精神,以畢生所學及幾十年的功力全面反擊。兩人一時間還難分難解。
「冷姑娘,你在這裡嗎?」忽然從崖的另一邊傳來了慕容如風的聲音,正在激戰的兩人都大吃一驚,同時收式看去,只見山風吹處,慕容如風正站在崖邊,雖然衣衫因沾上泥土看上去難免有些狼狽,但仍難遮去他清華高貴的氣質與明朗如日的笑容。
「你,你不是被我點了穴了嗎?」莫霽傲大駭,明明記得他被自己點了六處大穴才放心地單獨面對冷若煙。他什麼時候竟然將穴道解開了?
冷若煙並不太驚奇,因為知道慕容家的能人太多,解穴之法可能早就有人傳授給他了。看到他平安無事終於可放下心事,便簡單的應了一聲:「我在這兒,沒事。」
莫霽傲倏然轉過臉,一張臉因獰笑而走了樣:「有事沒事馬上就知道了!」使盡畢生功力全力一擊,冷若煙猛地被他強悍地掌風一震,震出十幾米遠,一腳踏在崖邊,忽地踩空,從崖上掉下。
慕容如風聽到巨響後,萬分焦急,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奮不顧身地衝了過來。莫霽傲又一次聚集掌力欲擊向慕容如風,而冷若煙卻在此時抓住了崖邊的樹枝蕩了上來,見此情景,抬手一揚,便是數十枚她的救命暗器:奪命寒星。
莫霽傲的注意力本來全在慕容如風的身上,他卻萬萬沒想到冷若煙還能從崖下躍上,一時大意,反應遲鈍,那數十枚寒星已釘入他的心口。他大吼一聲,再度將掌力擊向冷若煙,拚命之功本就比上招更猛,冷若煙本來就未在崖邊站穩,這一回又重新落到崖下。
慕容如風聽聲知道她已墮崖,情急之下也飛身躍下。
冷若煙本想再藉著樹枝之力蕩上來,但突見慕容如風掉下,便拚力向上揮出一掌,喝道:「回去!」慕容如風雖借掌勢平安落回崖頂,但冷若煙卻因用力過大而拉斷樹枝再度墮了下去。
崖上,只餘一口氣的莫霽傲啞啞地怪笑道:「小子,福氣不錯嘛,居然有姑娘肯為你而死。你該不會傻得去陪她殉情吧?」
慕容如風卻淡淡一笑:「你怎知我不會?」而後,竟再一次振袖而起,如驚鴻飛雁,躍下半天崖。
莫霽傲臨死前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他至死都無法相信在世上還有如此蠢笨癡傻的人。
慕容如風落下去後,聽到崖壁上傳來一種摩擦的聲音,便從懷中掏出一條長索,狀如白綾,自己抓住一頭並攀住崖壁,將另一頭甩下,喊道:「抓住!」
那聲音果然是冷若煙發出來的。她在下墜之時將「絕情」插於崖壁之上,試圖停住下墜之勢,誰知由於絕情劍過於鋒利,而她的落勢又過大,絕情竟無法定在壁中,只不停地劃墜。雖然墜速減慢一些,但並不能減少性命之憂。
也正在此時,她看到了慕容如風扔下的白綾,本能地伸手抓住,卻不料慕容如風抓住的岩石鬆動,兩人一起跌入了崖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