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天崖下的深谷之中,有一處四面見方的大石台,福大命大的冷若煙與慕容如風此時就平安地坐在平台上。剛剛當他們即將雙雙墜地之時,被從山縫中生出的兩株松樹托帶了一下,減緩了落速,冷若煙在空中幾度變幻身法,才讓自己與慕容如風保住了性命。
「你幹什麼要跳下來?」冷若煙的第一句話就滿含怒意,剛剛她拚死才將他托上去,怎知他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慕容如風卻笑得深沉溫柔:「你為了救我才會掉下來,我怎能在這個時候背棄你?倘若你因我而死,會讓我內疚終身的。」
冷若煙的心底忽地吹起一層暖風,讓冰山下的湖波也震動了一下,但嘴上仍冷笑道:「我看你是真傻,在這個世上,能生存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什麼背棄,什麼內疚,全不過是那些偽君子們冠冕堂皇的說詞罷了。」
慕容如風仍是淡淡地笑,也不反駁,輕輕問道:「你有沒有受傷?」
被他這麼一說,冷若煙才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右腳腕處正在錐心刺骨地痛。
「我的右腳,好像斷了。」她忍住疼痛,不呻吟一聲。
「是嗎?讓我看看。」慕容如風擔憂地伸手摸到她的腳,她急怒道:「你幹什麼?」慕容如風撫慰地對她微笑:「放心,四哥教過我一些簡單的醫術,我知道如何接骨,你要相信我。」
不知是因為他四哥慕容明「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足以服人,還是他的笑容太具有催眠作用,她不再拒絕他的診視。
「骨頭脫臼了,要馬上接上。」慕容如風肯定地說,然後沉聲道:「忍住疼,我要動手了。」
她不吭聲,只暗暗咬緊了牙關。
慕容如風的手猛一使勁,劇烈地痛令她再也承受不住,壓抑地發出一聲悶哼後,她一下子暈了過去。
朦朦朧朧地醒過來時,她竟感覺不到什麼痛楚,只覺得彷彿全身都被一層溫暖的氣息所包圍著,這種溫暖,只有在幼時母親的懷中感覺過,然而與母親的懷抱多不同的是,這種溫暖更令她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如一股溫暖的火苗悄悄地抵在她的心頭,靜靜地燃燒,似要燒化她心中那積雪終年的冰山。
她勉強動了一下身子,想看清四周,卻驚愕地發現原來她正身處在慕容如風的臂彎中。
可能是因為太累了,慕容如風也睡著了。他的臉在睡夢中時依然那麼俊美而安詳,具有一種難以抗拒的魅力,讓人在這張臉前可放下一切偽裝的面具與罪惡的心靈。他清雅的氣質,如一片白雲,似一道清流,照亮了所有的心,使人深深為其沉醉而再難將視線轉移。
她安靜地凝視著他的面容,心底那團火苗不斷地燃燒,她無法說清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既好像是甜蜜,又彷彿是憂傷。
慕容如風醒了,感覺到她也已清醒,先關切地問道:「你感覺如何?」意識到自己仍環抱著她,怕她誤會自己有意輕薄,又解釋道:「你的身子太冷,山裡又起了風,我怕你會凍病,並沒有什麼惡意。」
於是兩人同時分開,又回到了正常的距離。她的心中漾起一陣感傷與悵然,好像失去了什麼。
「幸虧我在出門前帶了一些藥在身上。沒想到竟用上了。」慕容如風將一個小瓶子給冷若煙看。她只神情木木地說了一句:「謝謝。」
此時天已黑了,四周黑漆漆地什麼也看不清。
「不知道出路在哪兒?不過我剛剛聽到流水聲,我想如果我們溯源而上,應該就能出谷了。」慕容如風自信地說。
冷若煙看看自己的腳,雖不大痛了,但可以想像那是藥的鎮痛功效在起作用。她皺眉道:「我怕我現在還無法行走。」
「這點你不用擔心。」慕容如風顯然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背你走。」
「背我?」冷若煙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慕容如風頑劣地一笑:「現在你我同是『殘缺』之人了,唯有相互幫助才能共渡難關啊。以我足代你足,以你目代我目,相信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她沉默許久,忽然幽聲道:「這世上從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你煩心嗎?」
「當然有。」他的眼眸因映入星光而顯得極富神采,「只不過我很少讓自己真的身陷其中,痛苦煩心時只要試著去釋放它們,不要鬱結在心,就會好過多了。」
她呼出一口氣,今夜的心緒似乎特別煩亂,禁不住話也多了起來:「你的爹娘一定很疼你吧?」還記得慕容雄曾說他是他們慕容家的「心頭肉、眼中寶」。
「是很疼我,同樣也疼我們所有的孩子。」談及親人是慕容如風最快樂的事。「家裡的孩子雖然多,但父親並不會偏心,從來都是獎懲分明,賞罰有制的。不過在十幾個兄弟姐妹中,我的年齡較小,大家難免會多照顧我一些。」他靠在山壁上,臉上露出神往之色:「真懷念五姐的琴聲啊!小時候如果聽不到她的琴聲,我會睡不著的。還有八哥,最喜歡扮鬼嚇唬人了。有一次把七妹嚇哭了,跑到爹面前去告他,他反到先離家逃跑,找了三天三夜才將他找回。最終仍免不了一頓訓斥。但他卻因此養成了一個習慣,一不順心就離家出走,常常數日數月不見蹤影。他的輕功是全家中最好的,不知是不是就這麼練出來的?」
「還有五哥,他記憶力超群,從小讀書就最省心,再長的文字只要看一遍就能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不到十四歲,他一個人就把家中的藏書幾乎全看完了,要不是因為厭惡功名,他一定可以考一個狀元回來。」
他說著說著,笑容忽然一暗:「最遺憾地就是自從失明之後,便再也看不到七哥的畫兒了。」
「你原來是看得見的?」冷若煙有幾分錯愕,因為她一直以為他天生就是個瞎子。
「我十三歲那年才瞎的。四哥想了很多辦法也找不出病因,我想這大概就是天意吧?」他的神態自若,「不過我至今還能記得如烈火般的紅色和清澈純淨的藍。我六妹性情較冷,和你倒有些相像,她喜歡穿素色的衣服。七妹則偏愛艷色,每次全家聚會總能聽到她的笑聲,她人就像她的服色一樣奪目。」
冷若煙聽著他的陳述,看著他的俊容,想像著即使是在眾多傑出的兄弟姐妹之間,慕容如風本身的風采也一定是無人可以取代的。
有色彩的記憶,對於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幸,亦或是不幸的?
夜色中,慕容如風的聲音輕如和風,溫雅怡人,沉浸在他的聲音中,冷若煙又漸漸睡去了。在夢之深處,她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熟悉溫暖的氣息,環繞在她的周圍,像一池溫泉,融融的,暖暖的,讓她甘願沉浸其中哪怕是一生一世。
慕容如風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便執意要背著冷若煙尋找出谷之路。
沿著谷中的泉水,他們緩緩地前行。
冷若煙伏在慕容如風的背上,他並不是個孔武有力之人,因為體形不是那種虎背熊腰。瘦削的身材很挺拔,他的背部並不寬厚但很溫暖,雖身負一人但步履仍很輕盈,呼吸平勻,顯然是內功精深。這更讓她幻想,如果慕容如風是個正常的人,應該早就在江湖上揚名立萬,聲名顯赫了。憑他的「才貌雙全」,必會是眾多女子所傾慕的對象,而她與他可能永遠也不會走到一起,共同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
在冷若煙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唯一曾與她有過這樣親密接觸的只有母親一人,在她活著的時候,她帶給冷若煙的痛苦遠大於歡樂,她死後也將冷若煙僅有的一點親情溫暖帶走了。從那時起,冷若煙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將會孤獨一生。她從不幻想愛與幸福,是因為她根本在抗拒它們,她不相信上天會將這些恩賜給她,她的生命中是不應該有歡樂的。沒有歡樂,也沒有淚水,選擇堅強,選擇孤獨是她唯一的信條,唯一的準則。可為什麼這些天裡,她的心總不平靜?像是一片冰凍已久的冰面被人猛地用石頭砸開,露出冰下那柔弱的湖波。她越來越恐懼,恐懼這種暴露所引來的後果。這是上天給她的考驗?還是又一次的懲罰?
「你累了嗎?」他溫和的聲音從她的身下傳來,讓她一震,心中那本已碎裂的冰面又多添了幾條裂紋。
「不累。」奇怪,其實這句話應該是她問他的,畢竟負重的人是他,而自己只不過就是一動不動地趴在他的背上,如此而已。在與他相識的這些天來,他總是以一種關懷的口吻語調與她講話,是天性使然,還是因為這是他待人的準則之一?
她想的越多,心緒越亂,而這份紛亂竟又被慕容如風察覺了。他關切地問道:「你的呼吸怎麼這麼急?是不舒服嗎?」
「沒事。」她怕被他察覺了心事,掩飾地轉移話題:「再走一段,應該就可以出谷了。」看山路越來越平坦寬闊,坡度斜起,這應是出路沒錯。
但是,事實卻出乎他們的預料。走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他們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是一堵山,水流從山上傾斜而下,流入山谷,山勢陡峭,高聳入雲,以他們二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上去並不容易。
「怎麼辦?往回走嗎?」慕容如風問。
冷若煙環顧了一下周圍,道:「放我下來。」慕容如風依言將她輕輕放於地上。兩人並肩坐在山腳下,慕容如風並未顯出任何焦慮之色,仍舊從容地笑著:「看來我們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冷若煙仰望那山,淡淡道:「也許我們會困死在這裡。」
慕容如風一愣,隨即又笑了,「我不信我們的命會這麼短。」
「如果我們的確短命呢?」冷若煙反問,心中卻納悶自己為何會變得像個碎嘴婆般討厭?
慕容如風優美的唇型輕佻其一個優美的弧度,好像「生死」二字對他來說全無意義,「我相信士為知己者死,應是無怨無悔。」
又來了,他的多情和一廂情願。冷若煙有時真恨他的溫柔和那些甜言蜜語,它們撩撥著她的心,令她越來越不像過去的自己。男人啊,就是靠這些手段迷惑住女人們的吧?娘當年也是被這些甜言蜜語毒害,落得最終精神崩潰,客死他鄉的下場吧?為什麼男人和女人們都如此熱衷於玩這種情場遊戲?又為何最終心碎斷腸的永遠只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她努力抗拒著從慕容如風那裡傳遞來的那份對感情的熱望與夢想。但每回抗拒的結果,似乎不僅是徒勞無功,而且還導致了更多情感的反叛、迷惘和深陷。
「年輕人,是不是有麻煩了?」不遠處忽然傳來一格男子的聲音。
冷若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握劍,慕容如風則很欣喜地立刻應道:「是啊,想出谷,可是卻找不到出谷的路。」
從西邊的一個小山包後繞過來一個中年男子,裝束簡樸,看不處時附近的住戶農家,還是什麼世外高人。這男子漸漸走近,看他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體態較瘦,面容清矍,氣質頗為不俗,慈眉善目地不像什麼壞人。但行走江湖,任何人都是需要提防的對象,冷若煙還不待他走近,就先用面紗遮住了臉,不願給他看見自己的真面目。
中年男子走到兩人身前,先是好奇地問道:「二位究竟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慕容如風回答:「不小心,失足掉下來的。」
「喲,從那麼高掉下來都沒摔壞?」中年男子更是驚奇。
還是慕容如風回答:「我朋友摔傷了腳。」
中年男子這才將視線轉移到冷若煙的身上,「這位姑娘似乎不太喜歡理睬人?」
冷若煙只是瞪著他,嚴密注意他的一舉一動。
男子看出她心裡所想,笑道:「我可並無任何的惡意,只是想幫幫你們。」
「請問您如何稱呼?」慕容如風客氣地問。
男子又笑了,「萍水相逢,何必拘泥於世俗,非要問清姓名,我姓方,你只要叫我一聲『方伯』就行了。」
「方伯,您可知道從這裡出谷的路?」
那個自稱「方伯」的人搖搖頭,道:「從這裡出去可難了。這裡四面環山,無路可尋,出非你有飛天之術,否則就是進得來,出不去。」
「你沒出去過?」冷若煙突然冷幽幽的開口。
方伯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似在追憶什麼往事,「我已經有二十年不曾出去過了。」
「哦?是嗎?」慕容如風有些訝異,沉吟片刻,又問道:「方伯不出谷,並非出不去,而是不想出去,是嗎?」
「你從何處得知?」方伯大吃一驚,顯然被說中心事。
慕容如風笑笑,「只是隨便猜猜,直覺而已。」
「難得你年紀輕輕竟如此聰穎,江山代有才人出,看來這二十年間,塵世上已然改變許多了。」
「萬物皆變,無一例外,方伯又何須為這難以把握的世事慨歎。『時過境遷』所指的未必就是什麼壞事。」慕容如風的娓娓道來令方伯的表情越來越舒展,「年輕人,我真是很欣賞你,既然你我如此有緣,我也不妨給你指條明路。」
慕容如風大喜,站起來抱腕一禮:「多謝方伯。」
方伯指著前方道:「往東不多遠,有株杏樹,杏樹所處的山壁上有條長籐,是山中的猴子攀援摘果的重要途徑,倘若你們的輕功夠好,應該可以出去。」
慕容如風聽罷,立刻背起冷若煙,問她道:「咱們這就走嗎?」
冷若煙「嗯」了一聲,指點道:「右邊。」
慕容如風剛移步,有被方伯叫住,「怎麼?你還不認得東西南北?」
慕容如風回身答道:「我目力不變,只好請她代勞了。」
方伯不可思議的重新審視他半天,感慨地說了一句:「天妒英才啊!」
慕容如風無所謂地一笑,背著冷若煙往右行去。走的遠了,那方伯又在後面遙遙呼喚:「年輕人,倘若有緣,我們還會見面的!」
慕容如風回了一聲:「但願!」隨後又對冷若煙道:「看來這位老伯最近會出谷,只是不知困擾他心頭多年的心結又是什麼?」
冷若煙「哼」了一聲算作回答,慕容如風又道:「人家好心給咱們指了出路,你也不謝一聲?」
冷若煙冷冷道:「還沒真的出去,怎知他話中真假。」
「我信他不會騙我。」慕容如風答得很自信。
冷若煙又「哼」了一聲,「人心向背,你焉能揣測?」
慕容如風回應:「待人以誠是做人的根本。」他頓了一下,再道:「你別總是將身邊的人都看作敵人,這對你不好。」
不知道是冷若煙懶得反駁,還是聽了他的話意有所動,總之這一回她沒法活也沒說話。
事實證明還是慕容如風對了,在一株杏樹旁邊,他們果然找到了那條長籐。他們將那條長籐拴在彼此的腰上,互相幫助共同努力,終於翻出了這片山,重回「人間」。
也許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經過了這一場風波,他們彼此之間的感情已經有了極其微妙的進展。
進入到最近的一座市鎮,冷若煙就先買了一輛馬車,因為她不喜歡有像車伕這樣的第三個人時常跟在自己身邊,而若讓慕容如風這樣一直背著她,即使他的身體撐得住,也必會因太過招搖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雖然她暫時傷了腳,但手還可以動,趕車是不成問題的。
就這樣同乘一輛馬車,走走停停,他們漸漸進入了陝西省的地界,距離他們的目標已越來越近了。同時,在慕容如風的照料下,冷若煙的腳很快也好了。
「若煙,你為什麼要當個殺手?」不知從何時起,慕容如風開始直呼起冷若煙的名字,她也並未讓他改,因為整天聽他「姑娘」、「姑娘」的叫也很刺耳,倒不如這樣舒服些。
她坐在車前,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說:「因為有很多人該死。」
慕容如風皺皺眉:「一定要用死亡來解決問題嗎?」
「是。」因為這種方法在她眼中最有效也最迅速。她雖殺了很多人,但從未後悔過,因她堅信自己所殺之人都是該殺之人。
慕容如風蹙緊了眉頭,「人命在你眼中這麼不值錢嗎?」
「有些人的命是的。」她實在懶得與他探討人命的價值所在,像他這種生活在蜜罐中的公子哥,根本不知道人性能醜惡到什麼地步,慕容如風滿腦子都是「吾待人佳,人桓復待吾佳之」的這種單純思想,幸虧他不用獨自一人闖蕩江湖,否則恐怕被人賣了還不知道價兒呢。
「若煙,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不再殺人了?」慕容如風仍不放棄說服她。
冷若煙眉骨一沉,冷幽幽道:「惡徒不止,劍鋒猶利。」
她的手忽然勒住了馬韁。車停住了。慕容如風以為她在為他剛才的話而生氣,輕喚一聲:「若煙,你在生氣嗎?」
冷若煙筆直地看著前方,沉下聲音:「這條路很怪。」
「哦?有什麼怪的?」慕容如風安然地坐在車中,不知為什麼,從剛才起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周圍正有一種熟悉地氣息在向自己靠近。
冷若煙仍在看著前方,不解道:「我明明記得剛剛我就已路過這裡,已經一個時辰了,還是沒有繞出去?」
慕容如風在車中問道:「這裡可是有很多樹?」
「樹?有一些。」
「它們都各處在什麼樣的方位上?」
「方位?」冷若煙凝眸看去,細數道:「正前方有三棵,東北方兩棵,東南兩棵,西北兩棵,西南三棵。三棵成『品』,兩棵為『一』字形。」
慕容如風在心中默默地計算著,口中偶爾還會念出幾個字:「傷、景、驚……嗯,南方應為休,北為死……乾、離、坎,西為震……」他沉吟了很久,忽然道:「若煙,咱們得下車了。」
「為什麼?」難道這些樹有玄機?
慕容如風了然而自信地笑道:「這裡是個陣勢,不懂陣法就會被困其中,一輩子無法走出,要破這個陣法並不困難,只是必須棄馬棄車,徒步而行方可。」
冷若煙也下了車,相識這麼久,對他自有份信任。
慕容如風牽住她的手,道:「你要跟緊我,看我的步伐路數,一步也不能錯。」
於是兩人開始徒步而行。慕容如風的走法很怪,並不直走,而是東一拐,西一拐,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卻像是有雙明目一樣,總是撞不上那些似生長得雜亂無章的樹木。
冷若煙與他牽著手,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側,按照他的步路而行。
很快,兩人便走出了那片怪異的樹林,又上了大路。
站在林邊,冷若煙回頭看去,皺眉道:「這陣會是何人所擺?」如此玄妙,若非有慕容如風在身邊,恐怕她自己真會困死其中。
慕容如風卻笑而不答,似乎早已知道答案。
此刻,從二人的後方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大笑聲,並似乎在對另一人道:「怎麼樣,老六,我就說如風一定能破你這個陣法吧?」
順著聲音,從後面的樹林中踱出兩名男子,左邊之人看似年長,右邊之人一臉得意的笑,兩人俱都是相貌俊逸,氣度高雅,錦袍華服,腰懸長劍。
冷若煙暗自心驚,以她的功夫閱歷,竟沒發現身邊有人跟蹤,觀其容貌,聽其話音,莫非這二人是……
果然,只見慕容如風笑道:「六哥,八哥,沒想到你們竟是一齊來的?」
年長的那位名叫慕容玄,在慕容家行六,以擅長奇門遁甲、易經八卦而著稱;年輕的慕容南,排行第八,猶以輕功和劍術見長。
只見慕容玄無奈地笑道:「這本是我是新制的一套陣發,原本想你起碼要花兩個時辰才破得開,沒想到不過一個時辰你就出陣了。真不知是我這套陣法過於簡單了?還是你如今在陣法上和我相較已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慕容南在旁哈哈大笑道:「如風,你可不知道,你六哥先前給這個陣法起了個特唬人的名字,叫什麼『神行變幻九曲八卦連環陣』,還說是曠古絕今,入者必死。沒想到頭一個就讓你給破了,哈哈,這下老六你可就慘了,我看你這什麼『小諸葛』的名號只有扔到臭水溝裡去了。」
慕容如風卻道:「其實這陣法的確稱得上玄妙,我想除了咱們慕容家人,外人還是破不了它的。說到底,要先謝謝八哥,若非你苦心教我『幻影神行』的步路身法,我也是出不來的。」
慕容南斜眼哼哼一笑:「說到外人,剛剛好像就有一個『外人』不是就平平安安地走出來了嗎?」
慕容玄走到他二人面前,鄭重地對冷若煙道:「冷姑娘,你是個聰明人,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現在整個慕容家的人都已出動尋找如風,我們設下這個陣法的本意也是為了要留住你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和如風到這裡來,也不想知道你們究竟要到哪兒去,我只想帶如風回山莊去見爹娘,我想那裡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冷若煙輕蔑地冷笑:「你們都以為是我把他帶跑的?」
「難道不是嗎?」慕容家特有的反問式語言。
「不是。」這回回答的人卻是慕容如風,他正色對二位兄長道:「是我逼她帶我走的,因為我們要一起去找樣東西,我早就已經成年了,我想我應該有出遊的自由吧?」
慕容南急道:「如風,不是我們不讓你出門,而是要看和誰一起出門?你若想玩,或是找什麼東西,跟家裡說一聲,無論是我,還是老五、老六,或是你七妹,都可以陪你嘛。」
慕容如風沉著臉:「我想我也有選擇遊伴的權利吧?」
慕容玄瞟了冷若煙一眼,問道:「你認為冷姑娘便是你遊伴的最適當人選?」
「是。」慕容如風的口氣也強硬起來。
冷若煙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恍若置身事外,忽見慕容南悄悄地伸出手指,似要點慕容如風的穴道,她還在猶豫該不該阻攔,卻慕容如風靈巧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了他的手,嗔怒道:「八哥,你若這麼強人所難可別怪小弟要翻臉了。」
慕容玄白了慕容南一眼,譏嘲道:「你教的好功夫啊。」
慕容南偷襲未成,也正在生氣,又被慕容玄搶白,氣更大了,叫道:「說到教功夫,咱家誰沒教了他兩手,何必單單說我?」
慕容玄悠悠道:「因為你教得最多,你那份他也學得最精,我看搞不好再過個三兩年,你連他的衣角都撈不到了。」
慕容南急了,大叫道:「老六,你今天成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
「是又怎樣?」慕容玄如在玩火。
冷若煙聽著卻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兩個大男人吵起架來如同孩童逗嘴,正事全忘得一乾二淨,竟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真不知他們是如何混到今天這份人人敬畏的地位的?
慕容如風勸開二人:「六哥、八哥,別吵了,無論我的功夫是好是壞,總不是用來對付自家人的。今天只要你們肯放我們一馬,改日我回莊一定會向大家賠罪的。」
慕容南不解道:「如風,你怎麼這麼認死理兒?有什麼事重要到竟連家都可以不顧了?你到底要去哪兒?找什麼東西?」
慕容如風垂首道:「恕小弟不便明言,只請兩位哥哥放心就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這一路行來,不是也沒出什麼事嗎?」在這個問題上,他多少說了點假話。
慕容玄擰緊雙眉,對他的話有些不信:「真沒出什麼事嗎?憑冷姑娘如此地『聲名顯赫』,此行應有『奇遇』才是呀?」
冷若煙仍不睬他,對於他的譏諷只當沒聽見,倒不是因為怕他,而是衝著慕容如風的面子不想和他們起衝突。
慕容南與慕容玄對視一眼,似在互問下一步的對策,慕容玄思忖片刻,率先讓步道:「要不這樣吧,讓我和你八哥送你一程,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等你辦完事後再送你回家,這樣如何?」
慕容如風為難地沖冷若煙低詢道:「若煙,你說呢?」
冷若煙此時才徐徐開口:「別妨礙我做事。」這是同意了。
慕容如風頗為驚喜,沒料到她竟會同意,他悄聲在她耳邊保證:「他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一旁的兩位公子見他二人彼此的舉止稱呼竟如此親呢,不由得對視一眼,同時皺起了雙眉。
丟棄的那輛馬車又被找了回來,慕容玄與慕容南都有馬,慕容如風與冷若煙仍同乘於馬車中。
四人同行比起兩人同路時彼此顯得更冷漠疏離,冷若煙的話也更少,曾經略有顯露的溫柔也重新封回到冰山中去了。但她的心弦卻不能同眼波一樣再回復到最初死一般的沉寂。
距離目的地越近,就意味著她與慕容如風的分手之期即將到來。她早就知道這短暫的平和與安詳終會離她而去,與其在離別時痛苦,倒不如早一些剪斷那煩心紛亂又莫名其妙的纏絲,受傷不是人人都有勇氣面對的,即使像她能忍受各種病痛的折磨,也仍無法承擔「心碎」二字帶來的後果。
她在想些什麼?幾時慕容如風竟會使她心碎了?簡直可笑。她與他根本就沒有任何關係,充其量不過是彼此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一個暫時的同路人,一顆流星而已。
她胡思亂想著,頸後又傳來慕容如風低低地聲音:「到了那裡,先陪我去趟三姐家,好嗎?」他的三姐幾年前遠嫁到這邊,唯有偶逢重大節慶日時才會回家一趟。他輕聲解釋道:「從小三姐最疼我,我這一次總不好過其門而不入吧?」
「你去,我不去。」冷若煙冰冷地聲音在告訴慕容如風她不想同任何人見面。
「那我去一下就回來,你在客棧等我。千萬別自己先走了。」慕容如風實在擔心以她的性格脾氣搞不好會獨自行動而不告而別。
「嗯。」她惜言如金卻已做出了保證。慕容如風高興地朗聲對馬車兩側的慕容玄及慕容南道:「六哥、八哥,這裡離三姐的家還差多遠的路程?」
慕容南因曾去過三姐的家而應道:「大約還有一天的路程吧,怎麼,你要去三姐家嗎?」他心中疑惑,這難道會是如風此行的目的地嗎?應該不是,否則他便不會總對所去之地,所辦之事守口如瓶了。
慕容如風點頭應道:「路過總要去看看的,一年不見三姐,不知她怎麼樣了?」
「那就去看看,反正她現在肯定正在家閒得發慌,若見了咱們一定會又驚又喜地合不攏嘴的。」慕容玄也隨聲附和,看了一眼冷若煙,又戒備地問道:「冷姑娘可是要同行?」心中卻在猜測她是不是為了要殺什麼人才專程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慕容如風代答道:「若煙不會去,她會留在客棧等我們。」
不同路?慕容玄與慕容南在馬上對視一眼,真不知冷若煙在搞什麼把戲?總之,要小心防著她就是了。
進入天水,便等於踏進了西域的土地,慕容玄先提醒大家道:「此地是幽羅城的地盤,我們多少要小心一些,做事別太招搖,以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慕容南瞟了冷若煙一眼,漫不經心道:「我倒是沒什麼,就怕有人殺人弄劍的習慣了,一天不見血便會手心難受。」
冷若煙一抬眼,眸中放出兩道逼人的寒光,刺得慕容南也是一激泠。不回嘴並不代表她軟弱,若真把她惹急了,那後果恐怕就不是慕容南所能想像的了。
一雙溫暖的手又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慕容如風沉靜而堅定地再一次對她要求:「等我回來,不會耽擱太久的。」
「我住靜仁居。」剛剛她已先獨自定了客房,一會兒她會先去打聽有關優曇花的事情,對所要辦的事速戰速決是她一貫的作風,儘管這一回她並不真心期望事情會辦得太順利。
「我走了。」留下一個微笑,慕容如風與兩位兄長同行而去。
冷若煙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中,忽幽幽輕歎一聲,轉身去辦自己所要辦的事了。
慕容如風的三姐慕容燕,四年前遠嫁到西域這裡,其夫是當地有名的一個富商,無論人品,武功,家世都堪佩慕容家的女婿頭銜,雖嫁到異地,但夫妻二人琴瑟合鳴,生活美滿也實屬難能,堪稱人人羨慕的一對佳偶。
這天慕容燕正坐在府中寫家書,不料有僕人來報,說門外來了三名慕容家的人,令她驚喜過望,忙舉步出迎,一見來人,更是驚叫道:「六弟!八弟!九弟!你們怎麼會來?」
慕容燕生性豪放,無一般女子的世俗之態,見了他三人高興地上前相擁,如兄弟般無拘無束。
慕容南先大笑道:「三姐,一年不見,你好像又胖了不少啊?」原來慕容燕因身材較為豐滿,一直視「胖」為大忌,但慕容南最愛拿此事與她調侃,為此二人拌嘴不止一回,幾乎成了慕容家的一景,只可惜自從慕容燕出嫁後,這種逗嘴的日子就很難再見了。
果然,慕容燕一捶慕容南的肩膀,笑罵道:「一年不見,你的嘴還是那麼惡毒,沒點兒老成樣,難怪至今仍討不到老婆。」
慕容玄忙道:「三姐你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把我們這些沒成家的全罵進去。」
慕容燕笑道:「那是你們活該,個個眼高於頂,說什麼非絕世女子不要,才會錯過那麼多的大好姻緣。」秋波一轉,看到一直站在旁邊,安靜地微笑的慕容如風,心中大升憐意,口氣也溫柔下來:「如風,你最近過得可好?」
「很好,謝謝三姐關心,其實如風一直也很惦念三姐的。」慕容如風從小與慕容燕感情甚篤,今日重逢也實在很高興,只不過他並不是一個會將悲喜太形於色的人。
慕容燕輕撫著他輪廓俊美的臉龐,寵溺地笑道:「這一年裡你似乎又長大不少。」
慕容南在旁邊怪笑道:「老六,我說三姐最偏心吧?她的眼裡只有如風。」
慕容燕揚眉道:「怎麼,不服嗎?本來你們兄弟幾個中,就屬如風最俊又最聽話,我多疼他一些有什麼不對?你眼氣呀?」
慕容南忙擺擺手,強忍住笑:「不眼氣,不眼氣,難怪如風總乖巧溫存地像個女孩子,恐怕都是你們寵出來的。要果真如此,我寧可你們都不正眼看我,免得也被你們調教成娘娘腔。」
「八哥。」慕容如風有點兒生氣了,沒有幾個男子會允許別人隨意誹謗自己的男人形象的。
慕容燕卻反駁道:「這老八你就錯了,如風可並不是沒有男子氣,只是他更優雅溫柔一些,不像你們這麼愛毛燥,說不定有那麼一天,如風動起男子氣來會讓我們都嚇掉下巴的。」
慕容南不再嘲諷了,其實憑他們對慕容如風的瞭解,有誰會沒有看出這一點呢?如風是那種不驚則已,一驚則要動天下的人物,只不知這一「驚」會在何時,何地,為何事出現罷了。
「好了,先不說這些無用的廢話了,只說說你們為什麼會到這兒來?總不會真是專程來看我吧?」慕容燕也是個聰明人。
慕容玄道:「我們是陪如風來的,其實我和老八都不過是如風的保鏢而已。怎麼,難道你沒收到大哥的飛鴿傳書嗎?」
「飛鴿傳書?沒有啊?出什麼事了嗎?」可能是由於慕容燕住得太遠,慕容雄怎麼也沒算到慕容如風會到這邊來,所以竟未發任何訊息給慕容燕。
慕容南先行解釋道:「如風這回是離家出走,我們找了他一個多月才把他找到。」
「離家出走?」慕容燕吃驚地問:「如風,是真的嗎?」
慕容如風淡淡一笑:「八哥說話雖然誇張了一點,但若一定要將我自己出門扣上『離家出走』的帽子,我也只能承認。」
「如風這回可不單單是『自己出門』這麼簡單,他還帶了個同伴,說起他這位同伴的大名,可能三姐你也聽說過。」
慕容燕奇問道:「是誰?」
「冷若煙。」慕容南嚴肅地念出這個名字,以為慕容燕一定會大驚失色,卻見慕容燕先是驚異片刻,顯得很是不信,轉頭向慕容如風求證:「如風,真是冷若煙?」
慕容如風平靜地回答:「是的。」
慕容燕沉寂了一會兒,繼而竟高聲大笑道:「如風,剛說你不是個沒有男子氣的孩子,你就做出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兒來,你可真是了不起!」
慕容玄及慕容南都不解地看著她,慕容南叫道:「三姐,你還縱容他?」
「不是縱容,是佩服。」慕容燕對慕容如風笑道:「如風,你真是有膽,三姐服你了。」她又問道:「那,冷姑娘現在人在哪裡?我很想見見她。」
「若煙不愛見人,住在外面一家叫靜仁居的客棧裡,回頭我可以幫你引見。」見三姐如此通情達理,慕容如風也很高興。
慕容燕多少還是有些不解:「你怎麼會和冷若煙走到一起的?」
「這個嘛,說來話長。」慕容如風故意賣了個關子。
慕容燕也不急於追問,便道:「那好,咱們回頭再說,既然來我這兒了,三姐作東,先給你們接風。」
慕容如風惦記著獨自留在客棧中的冷若煙,本想拒絕,但礙於三姐如此熱情,還是將推拒的話暫且放下了。
宴席很快便擺了上來,由於三姐夫出外做生意未歸,便由慕容燕作為主人招待他們。
席間,趁眾人正聊得高興,慕容如風故作隨意地問道:「三姐,還記得上回你曾送給我一包優曇花種嗎?」
「當然記得,那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搞到的。」
「那花種很難弄嗎?」這一點慕容如風並不知道。
慕容燕不時地為慕容如風布菜,感歎道:「何止難弄?上一次我之所以未告訴你它的出處,就是怕你知道它的珍貴後就不肯收了。」
「真有這麼難?」慕容南和慕容玄的興趣也被勾起來了。
「那是,一般的花種,就算再珍貴,憑咱們慕容家的財力,萬兩黃金求其一株應該還不是什麼難事,但這種優曇花雖生長在此地西域境內,卻不是尋常人所能見到的。它本是幽羅城的鎮城之寶。」
慕容燕的一番話令在場諸人都十分驚訝,尤其是慕容如風,他實在沒料到優曇花會是如此珍稀的花種,但「幽羅城」這三個字的涵義對他來說也很陌生。
慕容玄與慕容南是久行於江湖之人,對幽羅城自是知之甚詳,都驚問道:「既然這花種這麼難弄,你又是從何處得來?」
慕容燕得意地笑道:「這要多虧我夫家與上任幽羅城主有些交往,我知道如風愛花,又知道幽羅城中有這種奇花,便修書一封給現任城主,問她能不能送我一包花種?沒想到幽羅城很快便派人將花種送來,君碧幽還親自回信說願與咱們慕容家交好,成為朋友。」
「君碧幽?」慕容如風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
慕容南解釋道:「她便是現任的幽羅城城主。」
「哦。」
慕容燕問道:「如風,那包花種你後來種了嗎?」
「種了。」
「花長得如何?」
「很好。」慕容如風不忍將花圃被毀之事告訴三姐,怕她傷心失望,尤其是在得知優曇花的得來竟是如此不易之後。
很快,大家的話題又扯開了,慕容如風看似平靜,其實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
天黑時,慕容如風叫三姐家中的一位僕人悄悄帶他到靜仁居,找到了正在那裡的冷若煙。
「我今天從三姐那裡聽說優曇花原是幽羅城的鎮城之寶。」慕容如風先講出自己所知的事。
冷若煙卻淡然道:「我已經知道了。」剛剛白天她四處打探,也得知了這個消息,雖不免有些出乎意料,但並不妨礙她找花的初衷及行動的決心。
「你還是要去嗎?我聽三姐和八哥他們的口氣,似乎幽羅城是個很不容易接近的地方。不過三姐好像和幽羅城有些交情,我可以找她相幫的。」
「我不要別人幫。」又是老話重提。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慕容如風主動問道,誰知冷若煙卻冷冷道:「我自己去,你不要去。」
「為什麼?」慕容如風不解,「不是說好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要一起行動的嗎?」
「你會拖累我。」她簡短的一句話既冷酷又殘忍,毫不留情面,一下竟將慕容如風說得呆住了。遲疑半晌,他輕問道:「在你眼裡,我真這麼無用嗎?」
「是。」又一個殘忍的字音,似怕自己說得不夠清楚,她又道:「這一路你給我添了多少麻煩?先是生病,然後逼我和慕容萍比鬥,後又被莫霽傲打下懸崖,險些沒了命,再扭到腳,這一切還不都是因為有你?」似乎還不夠盡興,她又在末尾加了一句:「你簡直是個災星!」
慕容如風沉默而忍讓地靜聽著她訓斥,那表情又一下觸動了冷若煙強硬起的心腸,故作淡然道:「你先回你三姐家,我拿了花種會給你送過去,到時候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他忽然開口,聲音平和如故卻帶著了然:「這才是你讓六哥、八哥留下來的原因。」
「什麼?」她一陣心慌。
慕容如風緩慢而清晰地說道:「你怕我會再遇到危險,所以才讓六哥、八哥留下來,以便可以隨時保護我,你怕我跟你繼續犯險會受傷,才不讓我陪你去幽羅城。」
他一語中的,幾句話堵得冷若煙無言以對,好半天才強拾起一句:「你真會自作多情。」
慕容如風輕輕搖頭:「這不是自作多情,是聰明,我不會被你的三兩句狠話給騙倒的。」他的一隻手輕撫著冷若煙的臉頰,聲音沉穩而堅定:「若煙,你別想甩掉我。」
他的手,那麼溫暖,他的話,那麼有力,她幾乎感到一種窒息,一種痛苦與狂喜相壓迫的窒息感,在心靈深處,這種痛苦不斷地抽搐,而那份狂喜卻在他完美的笑容與風儀前開始沉淪。
「我們走吧。」他的手又牽住她的。每每與他雙手交握,她的心痛就要加倍,而若放開手,另一種失落地傷感又幾乎要將她全部吞沒。
冷若煙絕望地歎息,這種痛苦要到何時才能解除?
趁著夜色,慕容如風與冷若煙按照已打探好的路線前往鎮郊的幽羅城。
就在距離他們大約兩百公尺以外,慕容南與慕容玄卻在悄悄地尾隨。
「老六,你真覺得我們有必要這麼偷偷摸摸的嗎?」慕容南一向自視甚高,還從未做過背後盯梢這種事兒,難免會有些不適應。
慕容玄道:「當然,如風既不肯告訴我們他和冷若煙來這裡幹什麼?又不肯與我們同行,我們就只有這樣辦了。否則倘若如風出了事,我們就再沒臉回山莊了。」
「那也不用跟得這麼遠吧?天這麼黑,哪兒還看得見呀?」
「這話真是多餘,先不提如風那耳朵有多靈,就憑冷若煙這個老江湖的閱歷來說,我們只要再近個幾十尺便難保不會被她察覺。」
慕容南無奈,只有繼續悄悄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