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喬雅捷臉上的過敏消去,兩人才終於有了出來的機會,當然,所謂的出來也不是什麼燭光晚餐之類的浪漫,因為夏天要來了,美妝正搶著夏日業績,方浩軍很忙,時間不夠用,雖然她不懂他的世界,但他雙眼中的紅絲已經很明白的說明了他需要休息。
於是,趁著剛交稿,喬雅捷傚法自己筆下的女主角,自己煮了東西,替他送到公司。
前置作業沒什麼特別,但她卻更改了一個步驟,就是——給你一個驚喜。
因為她的男朋友是個古板的人,古板的人不會喜歡171驚喜,所以她很老實的提前打了電話規規矩矩的告知正確時間,當然,另外一個意思就是要方浩軍告訴他的助理,她要過去。
「你一定要跟吳欣宜講,要很清楚的交代喔。」喬雅捷可沒忘記上次宴會以及上上次她硬是不肯轉接電話的舊恨。
「我知道。」方浩軍在那頭笑。
「那如果她再跟我說不方便呢?」
「她不會。」
什麼叫她不會?他就這麼信任她嗎?
公私分明是他的優點,但也是缺點,哪個女生能夠忍受自己的男友身邊有個暗戀助理啊,如果按照她的希望,就是把吳欣宜還給BS,再從BS調一個人過來,既不會有落井下石之嫌,她也不會心裡不舒服。
但是方浩軍的觀念裡,吳欣宜如果沒有在工作上犯錯,就沒有將她調離的理由,何況,「我對她沒有一樣的想法。」他是這麼說的。
雖然說感情要兩情相悅,但是,她就是心不舒服嘛。
正當喬雅捷的小心眼就要發作時,那頭又傳來方浩軍好聽的聲音——
「應該也不敢,我跟她談過了。」
咦?大消息,第一次聽說。
「什麼時候?」
「你上次抱怨電話被攔下來後。」
「那不就很久了?」至少兩個多月了呢,他都沒告訴她,「你怎麼這麼會搞神秘,什麼事情都不跟我說?」
「這有什麼好講的。」他在那頭笑,「我不跟你說了,快點過來好讓我看你,路上小心點。」
她收了線,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說「快點過來好讓我看你」,哎,要說這句話對他來說已經很困難了吧,那個好像從大正時代走出來的人。
雖然一身名牌,但他的名牌都很中規中矩。
雖然愛她,但是打死不肯說我愛你。
雖然在流行界工作,但卻是典型的大男人。
真的很難想像她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但事實證明,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她不但被感動了,而且越陷越深。
☆ ☆ ☆
六月的太陽已經不是可怕兩個字可形容,尤其是近中午的時間,陽光盛,什麼東西都在反射,根本睜不開眼。
喬雅捷在東區出了捷運,BS的辦公大樓招牌極大,她根本找都還沒找就已經看到了。
就像所有的辦公大樓一樣,高矗,整潔,冷氣很強,地板光可鑒人。
她上了三十七層。
更高的天花板,更低溫的空調,更滑的地板。
面對妝點精緻的接待小姐,喬雅捷說出了方浩軍教她的話,「我姓喬,找方先生,我已經預約了,請幫我通知一下。」
兩分鐘後,吳欣宜出來了。
臉色不是很好看,但也沒再跟她說不方便,領著她進入了內部,穿過有著各式頭銜的部門,然後停在一扇門面前,門板上黑底燙金字寫著方浩軍這名字的英文拼音。
喬雅捷伸出手,用摩斯密碼的長短方式敲出自己的英文名字。
不一會,門開了,她終於看到一個多星期沒見的男朋友,他領帶鬆了,頭髮有點亂,還有最近她很熟悉的睡眠不足。
「你花樣還真多。」方浩軍笑,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不然你怎麼會這麼喜歡我?」
他笑,轉身對吳欣宜說:「欣宜,麻煩你通知一下各部會,因為香港分公司的人也會過來,下午的會議改在樓上。」
說完,方浩軍示意她進來,門板才合上,他立即俯身吻住她。
她被困在門板以及他高大的身軀之問,唯一能做的,就是閉上眼睛,迎合他的思念。
結束了幾日不見的吻,她睜眼,見到他一臉笑。
喬雅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看什麼啦。」
「你不就是來給我看的嗎?」
「可是你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沒穿衣服。」
笑意逐漸染上他的眼睛,「既然我也看過你沒穿衣服的樣子,那你又何必在乎我用什麼眼光看你?」 「那又不一樣。」
「那有什麼不一樣?」看到她逐漸緋紅的臉,方浩軍只覺得有趣,更靠近一步,貼在她的耳邊說:「做也做過了,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喬雅捷揚起眉,很想說些什麼,但是,又感覺說什麼都不太對,眉心蹙了又鬆,鬆了又蹙,最後,只擠出一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我女朋友是漫畫家,我當然也要浪漫一點才行。」她的詫異讓他忍不住好笑,強忍著即將迸出的笑聲,他繼續煞有其事的說:「如果輸給她畫中的男主角,那不是太丟臉了嗎?」
她呆了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她的樣子讓浩軍笑意更甚——這種情形對他們之間來說是很難得的,她是夜貓子,中午十二點對她來說是睡眠時間,這時候出門,腦袋不會有多清醒,所以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反駁,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趁她發怔,他將她帶到休息用的沙發旁,那裡有一套黑色的五人沙發組,還有一張透明茶几,他們可以在那裡一起吃中餐。
「好了,我肚子很餓了,你煮了什麼給我?」
她將袋子打開,鋪上報紙後,很快的一碟一碟擺滿了桌子,雖然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是看起來卻都新鮮翠綠。
「你做的?」他看著她,「親手?」
「嗯,我最近三個月都在學,進步神速。」她扳著手指,「中餐西餐都沒問題,日本料理我會全套,甜點那是一定要的,法國的鄉村料理我最上手,無具野炊我也行,我還會做西班牙高級餐廳才供應的菜色喔。」
方浩軍抗議,「你會那麼多東西,為什麼只煮給我這幾項?」
原本覺得不錯的,可是聽到她洋洋灑灑的菜單之後,他突然覺得跟前的新鮮翠綠有點遜色。
「那些菜……」她的眼中閃過一抹光芒,「我只做給愛我的人吃。」
「愛你的——」
方浩軍徽一思索,原來是這樣。
他就奇怪,喬雅捷這種日夜顛倒的人怎麼會說要中午過來,還煮東西給他,拐彎抹角,就是嫌他不說我愛你。
他伸手勾過她,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輕嗅著她身上的女生氣息,「你很介意?」
「當然啦。」她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小臉上有著期望,「喜歡很好,可是還不夠,就像,我喜歡小狗,喜歡小貓,喜歡我們院子裡的那棵黃槐樹,可是我愛的,只有你一個。」
他笑笑,「這個問題,等我忙完再跟你討論。」
喬雅捷點了點頭,沒想到的是他的忙,真的好忙。
夏日的美妝大戰打得如火如荼,而方浩軍的時間缺乏症好像也有點無止無盡的意味。
以前她趕稿趕得雞飛狗跳,他從不抱怨,所以現在,她也只能叫自己要體貼一點,夏日大戰又不是認識她之後才開始的,如果真的想要長久,她得習慣他的工作型態才行。
喬雅捷一邊工作,一邊看著日曆,過一天,打一個圈,很快的到了七月底。
方浩軍終於有時間好好睡一覺,而她終於也有時間跟他討論一下這個梗在她心中的超級大問題。
☆ ☆ ☆
方浩軍到日昇酒吧的時候才七點多一些。
理論上來說,開門不到十分鐘他就到了,但是,喬雅捷更早,不但人已經在裡面,而且杯中的淡紅色酒汁已經去掉了三分之一。
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她手腳俐落的跳下椅子,快步到他身邊,仰起頭綻出一抹微笑,「我還以為你會晚一點。」
「我也以為自己會晚一點,不過我想見你,所以就提早出門了。」他看著她,拇指撫過她的眉間,「在不高興什麼?」
「我,」喬雅捷深吸一口氣,好像要說些什麼了,又頹然道:「我沒事找事做,結果把自己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你。」
她坐回吧檯旁的高腳椅上,喝了一口淡紅色的調酒,歎了一口氣,表情又是哀怨又是痛苦,「這件事情,我寧願自己捲到變成麻花,也不希望你幫我。」
方浩軍皺起眉,這是什麼話,她是他的女人,居然不願意接受他的幫忙?!
旁邊一抹嘲笑的聲音揚起,「活該,誰叫你那麼無聊。」
說話的人是酒保,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喬雅捷揚起眉,「小米,你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嗎?」
「抱歉,我不同情笨蛋。」小米一邊擦拭著子,一邊對已經見過幾次面的方浩軍說:「她啊,之前以為你會跟她分手,就跟編輯說連載結束後要新聞一個悲劇故事,還擔保一定賺人熱淚,結果因為她大小姐現在感情生活太穩定了,什麼都書不出來。」
方浩軍覺得好笑,轉頭看著喬雅捷,「真的嗎?」
她嗯的一聲,有點惱怒又有點尷尬,「所以我才說寧願捲到變麻花,也不要你幫我。」
「你對我也太沒有信心了吧,我不會因為吵架或者不愉快就要分手,誰交往沒有困難,困難是要克服的。」
「因為我覺得你會受不了嘛,如果是我,我也會很生氣,明明是自己的女朋友,她在做什麼還要經過第三者的告知,所以啊——」說了一大串之後.她才發現是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連忙硬生生打住,「不過呢,我已經道歉了,我們也和好了,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
方浩軍好笑的凝睇她微醺後不太受控制的樣子——跟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差不多。
也是在日昇酒吧,她也是坐在高腳椅上,白色毛衣,黑色長褲,跟酒保以及外場人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表情不是天真,但也不算世故,很自得其樂的一個都會女子。
那時,他只是覺得她有點特別,想過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沒想到兜了一大圈之後,兩人居然走在一起。
「你在笑什麼?」喬雅捷將臉湊到他面前,「神秘兮兮的,在打什麼主意?快說。」
方浩軍看著她,伸手撥了撥她的頭髮——她真的為他留長髮了,雖然如她所說的的確長得很慢,連耳朵都還蓋不住,不過,心意已昭然若揭。
她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幹麼啦,有話要當面講,見了面又不說話,一直咪咪笑。」
「我看你可愛啊。」
「我本來就很可愛。」SingaporeSling完全落肚後,她對自己的自信已經呈現三級跳的狀態,「人長得可愛,個性也可愛,通通都可愛。」
方浩軍笑,從口袋拿出一個絲絨盒,「那,請問一下,我有沒有榮幸跟這位可愛的人一起過下半輩子?」
原本一直呈現微笑狀態的可人兒突然呆住了。
秀雅的眉蹙了又鬆,在確定他不是開玩笑的之後,打開了他推到她面前的絲絨盒。
鑽戒在燈光下顯得耀眼燦爛。
她的眼中也有光,「你如果說是因為年紀到了所以想跟我結婚,我會宰了你。」
「因為我想跟你一起生活,這樣,可以嗎?」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戒指,沒有還他的意恩,也沒有戴上的意思,感動與迷惑同時出現在臉上。
才剛開店,還沒有客人,但服務生跟酒保都已經朝吧檯旁邊看過來,有的哇,有的喔,有的更直接說:「發什麼呆,快收下啊。」
「我知道有點太快了,不過,」他說出了才交往五個月便求婚的原因,「我跟BS只簽了三年約,今年九月約就滿了,我要回法國。」
她的思緒一下從那枚戒指上抽離,直盯著他,「回……法國?」
「以前讀書的時候,環境很差,我一直住在冠文那裡,於是當他接下家族企業,而且需要一個既有專業,又可以信任的人幫忙的時候,我責無旁貸要回來,但現在BS已經步入正軌,我也跟他說了,我並不喜歡這種扮公眾人物的生活,所以,我要回法國。」方浩軍了頓,「我還是會從事研發專員的工作,但是我喜歡輕鬆走在街上沒有人指指點點的感覺。」
「你……」她潤潤唇,有點艱難的問:「不考慮留在台灣?」
「其實我從來不喜歡在雜誌或者是路邊看板上看到自己的臉,甚至可以說有點厭煩,我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想享受私人的生活。」他很坦誠的說出心中的想法,「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我們的感情,但是台灣與巴黎太遙遠了,要維持下去會很累,也有可能到後來我們都會不知道為什麼而辛苦。」
那天,他們在酒吧待到兩點。
說了很多,也聊了很多,那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嚴肅的討論關於未來的事情,但正因為不是小孩子,所以他們需要多一點的明白。
明白距離真的很遙遠。
明白愛情是拿來珍惜的,而不是拿來考驗意志的。
「我明天去香港,要一個星期,你考慮一下。」握著她的手,方浩軍很真誠的說:「如果你答應了,就把戒指戴上。」
喬雅捷拿著戒指,表情始終複雜。
方浩軍說得很清楚,他不會,也不願意留在台灣,而她雖然沒有說原因,但很顯然在猶豫一些什麼。
因為隔天中年要前往香港的關係,方浩軍先離開了酒吧,回程路上,看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的花店,梯狀的桶子裡有著各類花朵,冰箱裡有著盒裝玫瑰以及垂著鈴蘭的竹編提籃。
他突然想起自己從來沒有送過喬雅捷花束——他在幾個小時前跟她求婚,但卻連一朵玫瑰都沒有。
「我最喜歡火鶴花了,那種盛放的樣子,好有生命力。」她說。
於是,他停下車子。
當他載著一大把的火鶴花往日昇酒吧的方向回轉時,腦海中不禁浮現她驚喜的樣子。
她,應該會很高興吧,他想。
☆ ☆ ☆
營業時間結束,日昇酒吧此時燈火大亮。
大門已經拉下了,只剩後門還開著,外場人員負責外場的收拾與整理,小米整理吧檯,廚房部分則有另外的人在刷洗。
江日昇叼著煙,與貝蒂在後門洗被淋到酒的包廂地毯,地毯很大,喬雅捷拿著水管在一旁幫忙。
聊著聊著,話題自然不脫那枚鑽戒。
「哎,說真的,你為什麼不答應呢?」貝蒂拿著長柄刷,一面努力去漬,一邊還不忘發問,「我如果是你,我就答應了。」
「你以為我不想啊,可是,法國哎。」喬雅捷一臉哀怨,「我一句法文都不會說,去到那裡多可憐。」
就算要去,也該是學好法文再去,而不是到那邊再學。
何況,她的朋友都在這裡,即使她愛方浩軍,但是,如果生活中只有他,她還是會寂寞的。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言語,沒有朋友,沒有一條有記憶的街道……很快的,就會有一個悶悶不樂的喬雅捷。
她的女主角曾經說過一句話——婚姻可以是冒險,但不該是橫衝直撞的借口。
現在想來,自己還真有先見之明,沒愛不行,只有愛,也不夠,喬雅捷在心裡大叫,人怎麼這麼煩啊,需求這麼多。
「喂。」貝蒂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你該不會真的像小米說的,根本就不喜歡他吧?」
喬雅捷睜大眼睛,「我什麼時候跟小米說過這些話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小米說,你是因為被編輯念說作品不夠浪漫,才找人來談戀愛的,凱聖也說啦,你後來很被編輯誇獎,因為完全畫出了浪漫的感覺。」貝蒂一副消息靈通的樣子,入夜後,四周安靜,她的聲音顯得非常清晰,「不過如果你是為了工作才戀愛的話,我就能夠理解你不接受求婚的原因了。」
旁邊的江日昇突然咳了一聲,「別說了。」
「哎喔,我又不是亂說,雅捷也承認了自己對方浩軍是有目的的戀愛啊,又沒……」哇啦哇啦的貝蒂在看到巷口的人影時,突然間噤了聲。
背對巷口的喬雅捷完全不知道貝蒂為什麼停下來,還拿著水管亂噴,「怎麼不繼續說啊?我是為了要浪漫感覺才戀愛的怎麼樣,反正我就是為了要贏唐思思不擇手段嘛。」
江日昇又咳了一聲,「小毛頭,好了。」
「你,」貝蒂低下頭,用力的刷著地毯,「你、你你你回頭看一下。」
「你不要告訴我後面有什麼,你要是再騙我一次,你就完……」那個「蛋」字還沒說出口,喬雅捷就怔住了,她是很怕鬼怪沒錯,但此時,那個熟悉的影子卻比鬼怪更讓她背脊發涼。
方浩軍不是回去了嗎?怎麼又出現在這裡?
還有,她剛才說了什麼?
方浩軍將手中的東西丟在街角,大步流星的轉身就走,她連忙追上去,跑到香口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車子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深夜的街頭,只有角落那一束焰紅靜靜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