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一個月過去,皇帝天壇祭祀慶典已到。
「龍吉公主。」洪玨道。「明天我想告假一天,我想帶我娘去京城看天子儀仗,我哥哥已替我安排好了處所。」他現在在龍吉面前可說是畢恭畢敬。「你和紫雲要不要一塊兒去瞧瞧熱鬧?」
龍吉點頭道:「不用了,我們倆不愛瞧熱鬧,你去吧。」
「是。」
窗外一陣風過,沙沙樹響。龍吉走至窗邊,遠眺園中花搖竹動。說道:「我有一事囑咐你。」
「公主請說。」
只聽龍吉吟道:「狂風搖松自驚龍,飛砂走石亂傷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顯威名。」
洪玨似懂非懂,還待再問,只見龍吉擺擺手。「此偈你記住就是。明日一切小心。今日也不下棋了,你去吧!」
他只好告退。口中默念:狂風搖松自驚龍,飛砂走石亂傷人,少年得遇清平日,金殿承恩顯威名……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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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還未亮,洪玨便帶著柯姨娘及跟班廝僕等人,興沖沖地分別上了馬車趕往京城。剛到悅賓樓,已有店家來迎接,笑道:「是洪夫人及二公子吧!洪將軍早就交代小的備妥包廂,專候大駕。」
洪玨笑道:「不敢。」
店家一面在前引路,一面笑道:「近日可把整個京城擠翻了。人人都想搶個好位置,好瞧瞧天子輦駕是怎樣的陣仗。」他在一間包廂前停了下來,推開了門,說道。「這問包廂臨窗,又正對街心,是輦駕必經之處,居高臨下,看得一清二楚。」
連柯姨娘也忍不住覺得興奮。「真是太好了。」
店家笑道:「這也是洪將軍有心,他早就親自來看過了。還再三交代小的要備妥咱店裡最好的吃食,千萬不能怠慢各位。」
柯姨娘客氣道:「您老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店家陪笑。「那小的先下去準備,您先坐坐,聽說那邊辰時才動身呢,時間還多得很!」
洪玨靠著窗台打量四周街景,不意卻見斜角有一株老松。他愣了愣,不由得想起龍吉昨天說的那首偈來:狂風搖松……隨著時間逼近,街上的百姓扶老攜幼愈聚愈多,周圍能站的、能爬的樓台圍牆也都站滿了人。沒過多久,忽聽馬蹄聲不一傳來。大夥兒知道開道的士兵已到,各自陸續就位站好,防擋人潮推擠。
再一會兒已可隱隱聽見鼓樂之聲,然後騎著馬的御林軍經過,接著是冠帶整齊的文武百官,接著經過的是一對對龍旌宮扇、金頂黃傘,再是兵將層層疊疊、劍戟森嚴包圍的天子輦輿緩緩行來。
洪玨等人巴著窗,探頭望去,尋找洪-的身影。
「看到了,看到了!」有個小廝指著叫道。「大少爺在那兒。」
只見洪-在輦駕之前護駕,金盔銀袍、騎在馬上,英姿颯颯,眉宇軒昂,說不出的瀟灑氣度。
洪玨看著,又是羨慕、又是崇拜,忙向他招手。
洪-遠遠就瞧見在悅賓樓上的家人,他頷首微笑。
眼看車駕行近,卻忽然刮起一陣風來,捲起飛砂走石,人人掩口遮目。洪玨不由得又望向那棵松樹,只見枝葉晃動得更為厲害,他隱約覺得有事發生,記著龍吉的話,心下戒備。
說時遲、那時快,路邊的一支皇旗被風給吹倒,打在前頭行進中的士兵身上,那士兵登時落馬,而馬匹也因受驚而狂癲起來,不免又牽動旁邊的馬兒,一時之間人聲雜沓,百姓驚呼逃散。
洪-此時與御駕在後,見狀忙策馬趕過去,指揮士兵收韁立馬,並安撫其它的馬兒。但見原先落馬的那個士兵一隻腳還卡在馬鐙裡,讓馬拖著跑、昏了過去,不但如此,馬兒還衝進人群,踏傷民眾,情況十分危急。
只聽眾人一聲驚呼,從悅賓樓上飛身下來一個錦衣少年,幾個翻躍,身手矯健地落在發狂的馬上,作勢扯韁勒馬。隨即再拿出腰間短劍往馬鐙一劃,替那士兵鬆脫。
馬兒立蹄嘶鳴間,跟著洪-已騰身趕過來,伸手一扯,乘隙把那士兵從馬下給拖了出來,當場解除危機。
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群眾見了,紛紛鼓掌歡呼起來。
「阿玨?是你!」洪-看清是自家兄弟,拍拍他的肩,喜道。「幹得好,多虧你了。」
洪玨也是高興。「哥。」
「洪將軍。沒事了吧?」一個太監跑過來傳話。「聖上請您過去說話,還有請這位壯士也一塊過去。」
「是。」洪-忙和洪玨趕回聖駕前。洪-跪下奏道:「驚擾聖駕,臣罪該萬死。」
「此事純屬意外,愛卿何罪之有?」天子微笑。又說:「倒是這位少年壯士,身手不凡、膽識過人,朕應當好好嘉賞才是。」
「草民洪玨不敢當。」
「洪玨?」
洪-在一旁道:「洪玨正是舍弟。」
天子訝然失笑。「原來你們是兄弟倆,一家人呀!」一面點頭歎道。「不簡單,一門雙傑,真不愧是名門之後。」又問:「你多大了?」
「十七歲。」
「年紀輕輕已是出類拔萃。」天子呵呵大笑。見洪家兩兄弟俱是英雄少年,不由得龍顏大悅,又對洪-說道:「咱們今日還有要事,祭祀時辰不可耽誤。你明日帶著你兄弟一塊上朝覲見吧!朕要好好嘉獎他一番。」
兄弟二人領旨謝恩。
待天壇祭祀結束,洪-私下問洪玨道:「阿玨,我瞧你的功夫倒是進益不少,是跟誰學的?」
洪玨料想瞞不住,便老實招出。「這一陣子我常去玉書齋,龍吉公主跟我講授兵法、紫雲則教我練拳腳功夫。」
原來如此。
「龍吉行事一向神秘。」洪-笑道。「沒想到,這次你倒是得到她青睞,教授不外傳的功夫,難得、難得!」
洪玨搔搔頭,咧嘴傻笑。
洪-拍拍他的肩頭。「這也是你的機緣,可要好好把握,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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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兩日,洪玨穿戴一身簇新官服到玉書齋,喜形於色。
「昨天聖上在金殿之上封我為殿前統領侍衛。你瞧,這袍服剛剛才送來呢!」他特意到龍吉面前展示新服。
龍吉微笑,似乎早已瞭然於胸,不見一絲驚喜之情。
倒是紫雲在旁打趣道:「嘖嘖嘖,看這一身行頭,倒真像那麼一回事兒,這下當了官,那我以後可不能打你了喔!」
洪玨紅了臉。「不不不,紫雲姑娘教訓我是應該的,還望兩位師傅繼續傳授我功夫。」
「嘴這麼甜。」紫雲笑道。「不過你也別貪心了,你這一個月的功夫可是別人一輩子也學不來的,算是走運的了,還想繼續咧?」
「那以後……」
龍吉溫言道:「你以後要在朝廷當差,在家的時間不多,有空多把我們教過你的東西溫習、溫習,保管你此生受用不盡。」
意思是她們只傳授到此。
洪玨低頭答應。「是,我知道了。」
正說著,只見洪-也走了進來,對洪玨笑道:「姨娘到處找你呢,說你的袖長還要改,你倒等不及穿著它到處跑。獻寶啊?」
「我是特地穿來給龍吉公主和紫雲姑娘看的。」
洪-拍拍他。「好了,人家都瞧見了,你快回去吧,姨娘拿著針線等著呢!然後咱們還要趕著去宮裡赴宴,這是你頭一回御前侍宴,可不能遲到。」
「是,那我先走了。」洪玨忙先離開。
洪-這才回頭看著龍吉,問道:「前日那風來得詭異,是你的傑作?」
龍吉不答,只管摩挲著手上的茶杯。
「阿玨的身手,我一向瞭若指掌。前日一見卻大有進益,我想這也是拜你所賜吧?」
龍吉沉默。
「還有他在聖上面前,對於用兵征伐之事,應答如流,可是得你真傳?」
龍吉還是不語。
「阿玨都跟我說了。」洪-一笑。「沒想到你是他的貴人,多謝你栽培他,我真要謝謝你了!」說罷,卻又歎了一口氣。
龍吉似瞭解他的心意,說道:「你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道。「不過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護著他?也許我是該放手讓他去試試才對。」
「嗯。」
「以前我總是想:我沙場上出生入死,有時真是很難預料的。他最好是習文,要不從商也罷,總之,萬一我有什麼不測,這個家還有他可以撐起來。誰知他還是一心向武,跟我走上同一條路。」
「世事難料,你想太多了。」龍吉望向窗外。「況且你計劃得再周全,也未必能盡如人願,上天自有安排,一切由不得你。」
他苦笑。「我現在知道了。」
兩人相視一笑。
「呃……」洪-欲言又止。
龍吉一笑。「放心,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洪-真是服了她,如此善解人意、七竅玲瓏。
「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洪-搖頭。「你現在心裡一定在笑話我,像個老媽子一樣的囉唆。」
龍吉還未開口,紫雲卻已笑了出來。可不是?
龍吉睨她一眼。
紫雲忙忍住笑,說道:「我去後面燒水。」然後就溜開了。
「你護弟心切,可見手足情深,旁人羨慕都來不及,怎麼會笑話你?」龍吉微笑道。
「你呢?你上回不是說你有三十四個姊妹嗎?感情可好?」
龍吉略顯無奈。「好是好,可惜都不在身邊,見不著面。」
「對了,昨兒個是八月十五,人家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想必你一定很想念她們吧!」
是啊,她想念瑤池金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可是回去之後,會不會開始想念紅塵呢……龍吉此念一生,忙將頭一撇,斷了思緒,然後說道:「你該走了吧!不是還要趕進京城侍宴嗎?」
「嗯。」洪-見龍吉剛才一陣失神,想她必是思鄉寂寞,不由得惻然。
龍吉送他到門口,又聽洪-回頭說道:「今晚是十六,月亮還是很圓,不如今晚我們一起賞月好了。」
「你不是在宮裡侍宴?」
「我會趕回來的。」
「可是……」龍吉遲疑。
「反正你是不睡的,不是嗎,多晚又何妨?」他不待她答應,便道:「我先走了,晚上我們池邊見。」
洪-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說道:「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事?」
「那天在玉書齋我是與你開玩笑,逗著你玩的,你莫要生氣。」
龍吉想起那天,他在她耳旁呵氣,不由得臉上一紅。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說過我不是生氣,但你下次別再這樣了,否則我就不再與你說話。」然後進書齋去了。
洪-不禁輕歎。他倒寧可龍吉對他生氣、對他使性子,總比這樣不動聲色、冷若冰霜來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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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祭點校之後,天子為慰勞群臣辛苦,故在端門設宴,大宴百官。不消說,洪-兄弟二人自然成了座上的紅人,人人爭相敬酒道賀。及至回到府裡,已過二更。
洪-一心掛記著與龍吉之約,連官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池邊,四下一看,卻未看見龍吉。
大概是喝多了,洪-自覺酒意沉了,身上又燥又熱,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吹吹涼風。「呼,悶死人了!」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
他聽了一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來了。
「嗯,說得透徹。」洪-細細咀嚼這兩句話。「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你倒是一語道中我的心事。」他揉揉臉,歎道。「有時候,我真不耐煩宮中那些規矩禮數,上朝也就罷了,御前待宴才真正受不了,聽到的淨是一些歌功頌德、虛情假意的廢話,又不能把耳朵給捂起來,即使山珍海味在眼前,還是讓人倒足了胃口。」
龍吉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含笑聽他抱怨,也不開口。
洪-指著月道:「看吧,今晚的月色還是很美。」又玩笑道:「這樣可有助你『吸取日月精華』?」
龍吉又笑。
洪-有佳人作伴,心情輕鬆,便跟她隨口聊道:「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晚上出來走動,怕黑,你倒不怕。」
她還是笑。她早練有火眼金睛,看破天機,怎麼會怕什麼夜裡的小妖小怪?
「你就是這樣。」洪-歎口氣,玩笑道。「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又無憂無慮似的,真讓人羨慕。」他忽然心血來潮,雙手一拍。「乾脆我也來修行好了,怎麼樣?行不行?你修了多久?」
龍吉不打算跟他說她已有千年修為,只淡淡地道:「你若有心修行很好呀!」又點頭說道:「不是有句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實成事也不過貴在專注而已,全看你有沒有心罷了。」
「放下屠刀容易。」誰知洪-又歎氣。「但是別逼我放棄吃肉玩樂,那我可憋不住。」
龍吉忍不住噗哧一笑。真是個俗物!
洪-每次只要一看見她的笑臉,就捨不得移開視線。龍吉五官秀美,在月色朦朧之下,真正嬌而不邪、艷而不妖。唉,哪有凡人能長得這麼美的?是啊,真是天仙。
「你幹麼那樣看著我?」她脹紅了臉孔。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雖然明明白白在我眼前,我總覺得你有點飄忽,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想抓都抓不住……」
洪-盯著眼前的她,突然覺得龍吉週遭像籠罩著一片輕煙薄霧,像畫裡的神仙。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吧,覺得有點暈眩。他揉揉額角。
「抓?抓住我幹麼?」她猶追問。
洪-呵呵笑了起來。這話問得可真蠢,怎麼有這樣天真的人?
龍吉以為他在嘲笑她,有些不悅。「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前年你姑媽錯請了一個為道不尊的人來家裡,還偷了你家的東西。所以你以為我也心懷不軌是嗎?哼,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才不希罕那些。」
你要真是那樣的人就好了。洪-心想,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龍吉還道:「我和紫雲住玉書齋半年多了,你有丟過東西嗎?你的東西我動都沒動呢!」
動心算不算?你動了我的心呀……龍吉見他不吭聲,也不欲再與他分辯,只道:「反正我不是賊,我也不要偷你什麼東西,你只管放心好了。」
洪-低低笑了幾聲,輕聲道:「那也未必……」他打了個呵欠。
「你說什麼?」龍吉一揚眉。
只見他一張臉緩緩地湊近她,半晌才道:「我最近發覺我遺失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肯定是在你那兒……一定是教你給偷走了……」洪-只覺眼皮酸澀,說話嘟囔不清。「除了你沒別人……」
「什麼?」龍吉還要問清楚。「你說你丟了什麼?說出來,我幫你找,別賴在我身上。」
「我丟了我的……我丟了我的……」誰知他話未說完,居然頭一垂,就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
龍吉一驚,忙將他推開,站到一旁。但這一推洪-也沒醒,反而就這樣四平八穩地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煩躁起來。這與她一貫的定心超脫背道而馳。「這個人每次都胡說八道的,我什麼時候拿他的東西了,就是他玉書齋裡的東西,我也沒動一動呀,還亂誣賴人家,真是討厭……」她怔了半晌,決定不理他,扭頭離開。
不過,他到底丟了什麼東西?為什麼硬要賴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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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洪-在濕地上睡了一晚,後來傷風了幾日,只得臥床休息。
「你喝多了,怎麼不回房裡休息,倒跑到湖邊睡去了?湖邊濕氣重、風又大,怎能不生病?」柯姨娘過來探病,忍不住責備。「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
洪-喝了藥,笑道:「我醉了,根本不記得了。大概是困了,隨便就躺下睡了吧!」
他只記得好像曾在湖邊遇見龍吉,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則是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反而龍吉聽說他病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心想:我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的,害他受了風寒。他喝醉時說的醉話,怎麼能跟他計較呢?我真是太小心眼了。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過去探視洪。她想:順便問他丟了什麼?我好幫他找出來,這樣他就不會誣賴到我身上了。
洪-正倚在床上看書,聽見敲門聲,只當是僕人,便道:「進來吧!」待一抬眼,見著是她,忙丟下手裡的書就要下床。「啊,是你。」
龍吉快步過去按著他。「你用不著下床,你還病著呢。」
洪-一笑。「哪有什麼病?誰在乎那一點小風寒,我這不過是裝出來唬外頭人的。」
「唬他們作什麼?」
「掛病號呀!」洪-笑道。「不然我天天要趕著見客赴宴的,煩也煩死了,哪能像這幾日如此偷閒。」
「噢。」她笑。凡人就是機詐。
洪-見她拎了個精巧的小食盒過來,問道:「你是不是帶了什麼好東西要給我吃?」
龍吉笑著打開食盒,端出一碗湯來。「這是我讓紫雲特別熬的,你趁熱喝,喝了會好很多。」
洪-一邊喝湯、一邊還故意打趣道:「我以為你會給我一顆大力金剛丸什麼的。」
「我哪有什麼大力金剛丸?」龍吉奇道。
他笑。「上次給狐狸吃的那顆不是?」
那是仙丹,什麼大力金剛丸?這麼俗的名字!龍吉忍不住笑。
她看洪-房裡陳設闊朗素淨,並無什麼金銀骨董、玩器擺設,便道:「你這房間倒是簡單,一清二白,像客房似的。」
「我一向不喜歡那些叮叮噹噹的東西,而且我……」他忽然又不說了。
「而且什麼?」
洪-本來要說:其實以前他在家的時間多半就住在玉書齋,那裡可不僅是書齋而已。但為了怕龍吉尷尬,便改口道:「而且你也知道,我長年在外練兵打仗的,待在家裡的時間又不多,哪有閒情逸致來佈置。」
龍吉聽了,半晌說道:「我有一句話……」
「你但說無妨。」
「兵山火海,實非長久立身之地。」龍吉淡淡地道。
洪-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他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瞧你把修行說得這樣輕鬆。」龍吉不以為然,反詰道:「我亦付出相當代價,只是你不瞭解罷了。」
洪-走到她面前,直看進她的眼裡。「什麼代價呢?你確定值得?」他想確定從她那雙明眸中看到的是不是隱隱約約的寂寞?他有沒有看錯?
「呃?」龍吉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其實過去她並沒有真正去想過這個問題,抑或是不願去想……她只好匆忙換個話題。「咦,這把寶劍好漂亮。」她看到案上架著一柄長劍,劍身二尺,上鐫著「青泉」兩字,於是忙走過去細看,乘機又避開他遠一點。
「那是聖上賜的青泉寶劍。」他看龍吉把劍拿起來欣賞把玩,說道。「劍很鋒利,小心點。」
龍吉緩緩地把劍抽出來,銀光閃爍,果然是柄好劍。「好漂亮……」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卻不放棄。
「呃?什麼?」
「你說你付出的代價?我很好奇,是什麼呢?」
他為什麼非要追問呢?「這又不關你的事。我修我的……」龍吉賭氣轉身,卻一個不慎讓利劍在手心上劃了一道口子。「啊!」登時血流如注。
「哎呀,我不是叫你小心點嗎?」洪-忙握住她的手探視。他掏出手帕替她按住傷口。「疼嗎?」
但龍吉一把奪回手。「都是你害的!」
「我?」
「如果你不問那些事就好了。」龍吉咬著下唇,含怨瞪著他。「每次都這樣,拿這些沒頭沒腦的問題來逼我,你為什麼非要這樣逼我呢?作弄我讓你覺得很有趣,是不是?」她的掌心還在流血。
「我沒有想要作弄你。」他歉然。
龍吉反問:「那你為什麼一直這樣對我?又淨跟我說些不該說的話。你明知道我……我討厭這些問題,討厭你問東問西的。」
洪-僵住。能說是為了自己嗎?能說是因為喜歡她;能說是因為想知道她是不是也有一樣的心情?
總之,這次換成洪-不知所措了。他只得道:「我先幫你止血包紮,你看你流了很多血。」他轉身去找抽屜裡的藥。「我這裡有最好的金創藥……」
然後他聽到開門的聲音,接著又「啪」一聲,房門又被帶上。她走了……洪-看著手上握著的小藥瓶,半晌,又放回抽屜。
他們兩個,一個是不動情慾的仙子,一個是天子欽點的駙馬,其實都沒有立場去探究對方的心事。
探究出來了又如何?能響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