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傅維恆是從何時開始暗中料理這一切的?硬是將他上億的家產,無聲無息地轉給了薛穎及幾個遠親。
這個消息,沒多久便在商場上引爆,不知震破了多少人的眼鏡?
後來餘震益發漫延開來,各種小道消息眾說紛紜,人人好奇薛穎是個什麼樣的厲害角色,居然能迷得傅維恆全然奉獻而且還自動失蹤?
更有人將她列為本年度最大嬴家,說她不用買彩券,也不必冠夫姓,就可平白獲得這樣的大獎,實在堪稱為最富傳奇性的風雲人物。
然而外界對於此事的沸騰,更突顯了她的平靜。如今她彷彿如同一口古井,深清寒冷,無波無紋。
新竹的家人也聽到這些傳言,連忙北上問個究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跟你們傅董事長究竟有什麼關係?」
「我們沒有關係。」她冷冷地說。
「沒有關係?那他為什麼把*傅誠企業*交給你?還有,他人呢?」
「我不知道。」她攤攤手。
一點也不想再多做解釋。
「那你跟我們一起回新竹去,別再待在這裡了。」
「回去做什麼呢?」她笑笑。
嫁人嗎?太遲了,她早已放棄這個念頭。
眾人們無功而返,她仍是留在原地。
薛穎這樣的表現,讓方怡如開始憂心起來,本來還以為是她堅強,所以既不哭也不鬧,甚至沒有追問任何事。可是漸漸發覺她如此不尋常的冷靜,才是叫人害怕。
沒有辦法猜透她到底在想什麼。
事實上,薛穎什麼也不敢想。
她每天都待在公司裡加班,加得很晚,就像從前傅維恆也喜歡留在公司一樣。共同的問題——回家做什麼呢?忙總好過胡思亂想一樣的心態。
而如今薛穎的處境又更糟些,公司和家裡一樣地令她寂寞、痛心。
殊不知,她常舉起筆來,可是半天也簽不下去……
她早已看慣了公文上有傅維恆潦草的簽名,而現在那個待批的位置,卻是空空的……
心也是空空的……
非得日日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竭才回家,只希望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些一什麼。
但即使如此,薛穎還是常常要靠安眠藥來打擊對傅維恆的相思。
他怎麼樣了?
有時也會夢見傅維恆回來看她。
「穎,你好不好?」他柔聲問。
薛穎一聽,眼淚立即奪眶而出。
好不好?你說呢?
無限委屈,只想投入他的懷裡,好好哭一哭。
可是總也無法碰觸到他。
她慌了,哭道:「別離開我!我好怕,別丟下我!求求你!」
「穎,你這樣叫我怎能放心?」他惻然。
「我不管,我不管,你別走,別走……」她哭喊著。
「穎,乖,我相信你會堅強的,穎,我相信你……」
「不!」她驚醒。
薛穎呆坐著,一臉的淚,一身的汗。
再睡不著,她下床,推開窗,一陣淡雅的茉莉清香讓她逐漸清醒過來。
「好不好?」她記起剛才夢中的對話。
「你呢?你好不好?」薛穎無力地靠在窗邊。
一個多月了,每次夢中他總會問:「穎兒,你好不好?」
而薛穎只是哭。
他歎息而去,她悲痛驚醒。
別來幾向夢中看,夢覺尚心寒。
以前年少不知愁,只愛它淒美意境而記下的詞句,誰知今日竟會以如此大的代價來體會。
她沒有怪任何人,只是何時才能擺脫這一切呢?擺脫所有過去的喜,如今的悲……
現在每個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在她的面前談起傳維恆,甚至連他的名字也刻意不提。
然而,薛穎卻覺得更加寂寞。
自從傅維恆走了之後,薛穎就不肯再親自接聽任何電話,在公司一切交由秘書過濾,在家靠答錄機。
她不想也沒有勇氣去接任何的消息或……通知。
「你怎麼老是不肯接電話呢?」方怡如最痛恨對著機器說話。尤其是後來發現薛穎根本就在家,只是不肯接起來,更是抱怨不已。
她笑笑,不答。
「這樣很不好,萬一別人有要緊事找你,耽誤了怎麼辦呢?如果是真的不在家也就罷了,偏偏你又不是。」
她仍是不語,只是歉然地笑笑。
方怡如無可奈何。
現在的薛穎對她而言,雖仍是親厚,但卻再也無法進入她的內心世界。
而就薛穎所想的「要緊事」還有什麼事可以算是要緊事?除了傅維恆……
可是如今她已經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傅維恆的最新消息了,她不想從電話裡接到太突然的「意外」。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能這樣想了。
所以,她仍然繼續開著答錄機,所有想與她聯絡的人,只好在嗶一聲後留話。
那天,薛穎覺得不太舒服,像是感冒了,她沒理它。
就這樣過了三天,情況愈來愈嚴重,自己也知道已經開始發高燒,但就是不肯去看醫生。
她並不太在乎,也不太關心,甚至有點喜歡那樣昏昏沉沉、疲倦無力的感覺。
跟她的心境很吻合。
而且她想,如果真的病倒了,傅維恆也許會趕回來看她。
薛穎渴望再見到他,至於自己會不會真的病死,那就不重要了。
她猜想傅維恆一定布了有眼線在身邊,他絕不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對於自己,他絕對無法做得如此灑脫,她知道。
她一直記著傅維恆教她游泳時所說過的話。
「薛穎,你是不是病了?」方怡如發覺她有些不對勁。「怎麼臉色這麼差?」
「沒有哇!我很好。」她強展笑容。「我們趕快進去開會吧!他們都在等了。」
其實這時她的思緒已經開始無法集中,甚至不太能看清楚週遭的人,聲音越來越遠……
她仍一聲不吭,只是渴睡……
她想,那就睡吧!一睡不起也好,這樣也好——
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叭」一聲伏倒在桌上。打翻了桌面上的茶杯,弄濕了文件。
薛穎迷迷糊糊地,只覺得好吵,好像有許多人在耳邊叫嚷,又聽不清楚他們在叫什麼,好像很混亂……好吵……
想叫他們閉嘴,不要吵了。「我好睏,好累……讓我睡。」她在昏迷中囈語。
當方怡如把薛穎送到醫院時,醫生檢查發現她已轉成肺炎,情況危急,連忙再轉送到加護病房。
她昏迷了兩天,方怡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得通知她的家人。
之後她曾略略清醒,睜眼看見立原在旁,恍惚中誤以為是傅維恆來了。忙抓住他的手。「我們回紐約去吧!一塊兒回去,你答應過我的……」她流淚。
立原雖然知道她認錯了,但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後來她還是看清了身旁的人是立原,而並非傅維恆。她失望,但什麼也沒說,閉上眼又沉沉睡去。
復原的非常緩慢,一直到第七天才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有一天下午,薛穎趁著特別護士不在時,悄悄溜出病房。
她想去癌症病房看看。
這幾天,她一直考慮這個問題。「要不要過去看看?」她掙扎。
不是不害怕,她相信傅維恆不會恐嚇她。
只是,她更關心他。
薛穎想知道傅維恆正面臨怎樣的痛苦,正在受怎樣的折磨。
這天立原的心情很是低落。一方面是為了薛穎的事,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早上才送走了一個血癌病童,才八歲而已。
她是病房裡最乖的一個孩子,醫生、護士們特別疼她,尤其是立原,他們都喚她作「小蘋果」,因為立原每天都會塞顆蘋果給她。
她很少哭鬧,即使是在那麼惡劣難過的情況下。立原常見她強忍淚水的模樣,大顆大顆的淚在眼眶裡打轉,就算是終於忍不住悄然落下,也會被她很快地拭去。
立原心疼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所以不管自己再忙、再累,下班之前總會抽空過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再悄悄塞顆蘋果給她。
她甜甜微笑。「謝謝醫生叔叔。」
然而她的情況一直很不理想,有時立原看著她小小的身軀飽受病魔的折磨,而自己只能無能為力地旁觀時,他忍不住憎恨自己。
她的父母為她傾家蕩產,後來雖然有傅氏的基金會給予協助,但仍挽不回她。
立原沮喪,被血癌打敗的何止是這個小孩而已。
經過了這一個晚上的折騰,他覺得累壞了,想回家裡去睡一下。
一面脫著白袍,一面想可不可以再也不要穿上它了?再也不要回到這裡,去插手管別人的生老病死?再也不要跟病魔玩拔河的遊戲?
當初為什麼要念醫學院呢?他歎息。
又為什麼偏偏選上這一科呢?再歎一口氣。
今天救不了小蘋果,而薛穎那邊也幫不上忙,他咒罵自己。
走著走著,忽然見病房長廊的那一頭,有個熟悉的身影:「薛穎!」他驚呼。
只見她頹然扶牆,不支倒下。
立原忙奔過去,抱住她。「你怎麼跑出來了?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薛穎沒有回答,她只是怔怔地看著病房裡的情景。
病房裡有人在哭,有人在呻吟,有人全身插滿了管子,有人肌膚潰爛……
她不停地流淚,她的傅維恆呢?也要受同樣的苦嗎?
立原只想馬上把她帶走,可是眼前一幕幕的景象及陣陣的異味,讓薛穎覺得作嘔。
他忙喚了附近的護士來幫忙。
她開始不停地嘔吐,不停地……直到力竭虛脫……
立原十分難過,他想,如果能跟傅維恆交換,他寧願替傅維恆得這個病,只要能換得他們長相廝守,只要能讓薛穎不再哭泣,他願意。可是有什麼用?
「薛穎,我該怎麼幫你?」他緊緊抱住她。
她再度被送進急診室。
「她這是何苦呢?」方怡如歎道。何苦?
薛穎的確也覺得苦不堪言,只是不知道錯在哪裡?
愛上傅維恆嗎?不,他值得,即使再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仍會不顧一切地愛他。
思念傅維恆嗎?不,他值得,如果跳過這一段回憶,那還能剩下什麼?
沒有人錯,全是注定罷了。
不能怪誰。
她一直昏睡著,不停地作夢,都是傅維恆,像以往一樣的神采,一樣的言笑……
全都是美好幸福的。
是否為此依戀不已?所以總也不肯醒來。那在癌病房看到的呢?難道不是真的?如果避而不見便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難道傅維恆不在眼前就可以不去想他正在受苦嗎?
該怎麼做呢?到底該如何去面對這件事呢?
薛穎醒來。雖然全身乏力虛弱;但腦筋卻是一片清明,迷惑已去,心裡也覺得輕鬆,不再有恐懼。
不只是想開了,不再對命運作無謂的抱怨,同時也想通了,明白該如何去化解所有的不安。唯有面對。
立原見她醒了。「你覺得怎麼樣?」他問。「三番兩次地嚇人,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還是忍不住要教訓她一下。
她笑笑。「對不起,不過我沒事了。」
她看起來似乎是真的沒事了,雖然氣色、精神都露著病態,不過情緒卻很好。
立原有點疑惑。
薛穎看出來他的不解。「也沒什麼,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你想通了什麼事?」他好奇。
「想通了傅維恆為什麼會離開我。」
他愣住。這還要想?「當然是因為他……他生病了嘛!又不想牽累你,所以才……」
她搖搖頭。「你錯了,其實是因為我太沒用了。」
他又愣住。「沒用?」他摸不著頭緒。「你怎麼這麼說呢?他又不是因為你才得癌症的。」
「可是他卻是因為我才遠走高飛的。」她無奈地笑笑。「如果我勇敢一點,堅強一點,他大概就不會走了,也不用走,你說是嗎?」
他不語。
薛穎淡淡地說:「他早就料到我不能忍受那樣的情況,我只會哭、只會吐、只會叫人操心而已,就像昨天一樣,他早就知道了。」
「這也不能怪你,所有的癌症病人到了末期,都會變得很可憐、可怕。還有許多人也是跟你一樣,傅先生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你好。」
「結果呢?」她看著立原。「你覺得我現在過得好嗎?他呢?你認為他會過得好嗎?」
「這……其實只要你堅強一點,你就可以……」他想說些什麼來鼓勵她。
「是,只要我堅強一點……」接著又說:「我就有資格陪在他身邊了,他也用不著擔心我承受不了打擊,是不是?」
立原恍然明白。
這就是她想通的事。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他問。「去找他嗎?怎麼找?要請私家偵探嗎?」說著不由得覺得渺茫起來。
薛穎倒不顯緊張,反而笑笑。「私家偵探?不!不用那麼費事,而且那也會打擾到他,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氣炸的。」
「那怎麼辦?」他奇怪薛穎為什麼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幫我就行了!」
「我?」他睜大眼。
「嗯!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個人,他可能知道傅維恆的下落。」
「誰?」
「李教授,你忘了嗎?他是癌症方面的權威,又與傅家頗有淵源。所以,我猜即使傅維恆不在他那兒,他也可能知道他躲到哪裡去了。」她不疾不徐地說。
立原對薛穎的從容感到意外,與她先前的失魂落魄,簡直判若兩人。
只因為愛他?縱然他去日無多?
那一刻,他是羨慕傅維恆的。
「好吧!我替你去跟教授打聽打聽。」他平靜地說。
「千萬別提起我。」她囑咐。
「我知道。」
「謝謝你,立原。」她感激地說。「謝謝!」
與傅維恆去美三年了,沒想到回來再見到立原,他竟一點也沒變。人沒變,心也沒變。曾經對他說過抱歉,看來如今仍是免不了要辜負他。
立原到底是為她向李教授套出了傅維恆的下落。
「薛穎,我知道傅先生在哪裡了。」
「真的?」她喜出望外。「在哪裡?」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你得先休養一陣子,等你身體復原了,才可以過去。」
她明白。「好,我會先把身子養好的。」
傅維恆待在波士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