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帶著薛穎來到美國已經三年多了。
這樣的決定與作法,到底是對、是錯?他一直不能肯定。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份對未來的恐懼,並沒有因時間的經過,而慢慢自心底消逝。反而愈來愈怕這樣的幸福無法持續,因為愈來愈捨不下她。
薛穎又何嘗不是如此?就像是抱著一顆定時炸彈似的,而且何時引爆,是早是晚?只有天知道。
他們除了聽天命由,還能如何?要是真的完全一無所知也就罷了,到底也還能過幾天心浮的日子。偏又是這麼一知半解的,擾得人心神難寧。
但兩人誰也沒提。
傅維恆不提,是怕惹薛穎難過。而薛穎之所以不提,卻只是一味地想逃避這個問題,她拒絕面對現實,裝得像個沒事人。
可惜,夢,常輕易地洩漏她平日刻意壓抑的恐懼及極力隱藏的脆弱。
「穎兒,醒醒!醒!我在這兒!」傅維恆一發覺枕邊的薛穎陷在惡夢裡,便忙將她搖醒,緊緊摟在懷裡,哄著她。「穎,我在這兒呢!別怕……不怕的……」
薛穎恍惚中醒來,雖知只是一場惡夢,但已足夠讓她心悸。
她不住地啜泣。
傅維恆見了又是一陣心疼。
「又作惡夢了?」他輕問。
「嗯,我……有壞人追我……有人要抓我。」
這並非真話。
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不計一切後果,也要同他在一起的。所以,現在怎麼也不能說怕。
「是嗎?」他輕歎,不想拆穿她。
其實怎麼會不瞭解呢?
在夢中,她哭喊的是:「別離開我……我怕……」
那天晚上,傅維恆帶著薛穎一起去參加公司舉辦的復活節舞會。
薛穎特地選了一套秋香色的露肩晚禮服,配上傅維恆送她的生日禮物——成套的珍珠首飾,益發顯得高貴迷人。當場吸引住了全場異性的目光。
待在紐約三年了,全公司的人都看得出他們的關係深厚。所以,平日對薛穎也只能遠觀而已。但今天的場面輕鬆,況且大夥也混熟了,於是趁機競相邀舞,讓薛穎整晚不得閒。
一個晚上想跟她跳上支舞,還得先掛號才行。
傅維恆表現得也十分大方,只佔了她一支開場舞,便識相地退到一旁與人寒暄或只作壁上觀。
頭一次見薛穎的手讓別的男士握著,由別人來帶著她旋轉、飛舞,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似喜似悲。
她愉快地笑著,畫面很美。「這樣也好……」他想。
遠遠地看著她,她比來美之前豐腴了些,氣色也好,在其他高頭大馬的洋女子中,仍掩不住地艷光四射,像顆寶石。
現在她正同吉米跳一支快舞,跳得香汗淋漓,雙頰緋紅。
吉米是個華裔子弟,人品、家世皆屬上乘,看得出他對薛穎很有好感,只是礙於傅維恆,所以遲遲不敢展開行動。不過當薛穎有事請他幫忙時,他總是高高興興地聽候差遣,十分慇勤。
傅維恆有時也會胡思亂想。如果「那一天」真的來了,他希望能及早將薛穎托付給值得信賴的人,他也才好放心。
「吉米好些,還是立原適合些呢?」有些走火入魔了。「還是吉米比較妥當吧!」他一廂情願地打算。「吉米的能力很強,可以好好地幫穎兒打理公司的事。至於立原,雖然他的人品是沒問題,但他們藍家的人……」
他中意的是吉米;而且常有意無意地在薛穎面前誇他。而她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一會兒,見她排開眾人,笑吟吟地走過來。
「哇!累死了,好想脫掉這雙高跟鞋。」她吐吐舌。「腳快斷了。」
他將手上的雞尾酒送到她的唇邊,薛穎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謝謝!」
她瞇瞇地笑。
最最喜歡看她笑。「我很喜歡這首曲子,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支舞?」他略略彎腰,伸出手來。
「這個嘛……還有很多人在排隊等著我呢!」她故作一番矜持,隨後才又戲劇化地說:「好吧!給你一個面子。」
在舞池裡,他們忘情地擁舞、親吻,毫不理會其他人的眼光,逕自陶醉。「剛才你和吉米跳舞,跳得很好,有模有樣的。」他隨便聊著。
「是啊!你教得好,人家又聰明,自然跳得好羅!」
傅維恆一笑。「你們倆站在一起,看上去真是好……」
她驀地沉下臉來,鬆了手,冷冷地道:「我累了。」轉身離開舞池。
傅維恆自悔失言,連忙跟了上去。「穎,我只是隨口說說,沒有別的意思……」
她站住,看著他。「沒有嗎?」
他噤聲。
薛穎走開,整晚不再同他說話。
回到家裡,她的臉色仍若寒冰。
「穎兒,」他柔聲喚她。「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並不理睬,自顧自更換衣裳。
最恨他總是不斷地提醒自己最想忘記的事。傅維恆仍試著討好她。「穎兒,別這樣。」
「你到底要我怎樣呢?是不是真的那麼想把我丟給吉米?傅維恆……你怎麼能……」一把扯下頸上的珍珠項鏈朝傅維恆扔去。一粒粒晶瑩的珍珠掉落在地上滾來滾去,她再也忍不住地掩面痛哭起來。
傅維恆很少見她如此生氣、傷心,又是後悔,又是不安,便過去安慰她。
薛穎猛然將他推開。「走開!」
傅維恆被她推得倒退了幾步,腳下不經意地踩到了剛才散落在地的珍珠,一個不穩,便要倒下,反射性地用手撐了一下,沒想到這一施力,手臂竟然骨折。
一陣痛楚,他渾身失力地坐倒在地。
薛穎本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看見傅維恆面色蒼白地抱著手臂,才知闖了大禍。
她焦急地在急診室外等候。
傅維恆堅持不要她進去作陪,薛穎也知道是自己的不該,以為傅維恆正為此生氣,故而不讓她進去,只好聽話地待在門外。
她的腦筋一片混亂,懊悔不已。
過了好久,醫生才送傅維恆出來。他的右手打上了石膏,掛在胸前,神色憔悴疲倦。
薛穎迎上去。「怎麼樣?」
「沒什麼,」他搖搖頭。「骨折,兩個月就好了。」他勉強牽牽嘴角。
道歉的話,剛才在心裡早已默念了千百遍,而現在偏偏硬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看得出薛穎的歉疚,安慰她。「我不要緊的。」用左手拍拍她的頭。「沒事的,別胡思亂想了。」
夜裡,聽見他睡夢中呻吟,伸手探探他的額頭,有點發燒,便輕輕喚醒他,服侍他吃藥。
「這一陣子,我行動不便,裡裡外外可要多靠你辛苦了。」他苦笑。
她搖搖頭。「都是我不好,」說著,眼睛一紅。「一定很疼吧!真對不起……」
他忙搗了她的嘴,溫柔地說:「別再說了,嗯!」
在這兩個月裡,薛穎注意到傅維恆似乎變得沉默了些,是有心事?還是心情不好?
見他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你在想什麼?」她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貼著他。
他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想什麼?」隨即笑道。「想你啊!」他轉過身來。「好久沒有好好抱抱你了,怪想念的。」
「神經!」她笑。
傅維恆將她拉人懷裡,小心翼翼地。
薛穎何嘗不想念他的懷抱。
以前可以恣意地在他身上撒嬌、廝磨,現在則礙於他的傷臂而不得不收斂許多。然而,這已經夠讓她覺得很不習慣了。如果真是永遠地失去這樣的臂彎,那……
忽然覺得冷,不願想下去。
「怎麼了?是不是冷?」他察覺了她的輕顫。「去披件外套啊!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照顧自己呢?總是叫人不放心。」溫言地責備她。
漸漸能體會傅維恆總是想替自己做好一切安排的苦心。
不就是因為不放心——
每次他總是自己去醫院做檢查,怎麼也不讓薛穎跟著。「醫院那種地方,除非必要,還是少去為妙,尤其是你,體質又弱,還是我自己去就行了,況且也不過是檢查一下復原的情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
等拆了石膏,薛穎才放下心。兩人出去瘋到半夜才回來,薛穎更是醉得快癱在地上了。她滿臉通紅,嘴裡嘟嘟嚷嚷不知念些什麼。
傅維恆抱她睡下,替她蓋好了被,便坐在床邊,細細地看著她。
「我愛你,寶貝……」俯下身去,不住地親吻她。
他怕也許以後想再多看她一眼,都會成為奢望。
沒多久,台北捎來喜訊,方怡如生了個千金。
由於生產過程並不十分順利,讓方怡如元氣大傷,於是傅維恆特別囑咐她要多休養一段時間。至於公司的事,便決定和薛穎盡快回去處理。
薛穎聽了,怔了怔。「要回去了嗎?」她禁不住悵然。
雖然平時也會想家,而且方怡如生了女兒也是件大喜事,無論如何都該回去看看的。只是真的準備起來,又不覺有些捨不得這裡……
這次回去,起碼得待上三、四個月。這麼長的時間,該怎麼掩飾與傅維恆之間的關係呢?
想來總有一番免不了的撒謊。
回到台北,為了避免無謂的麻煩,她便與傅維恆分開來住,有空才聚在一起。
可是她幾乎都沒空。成日忙得不可開交,公文要批,會議要開,還有家人要陪,頭一次發現自己居然如此重要。
還是當個小人物比較自在些。
反而傅維恆倒顯得悠閒。他刻意不管事,後來連公司也不太去,一切大小事全由薛穎拿主意。
有時四、五天才見上一面。
她忍不住抱怨起來。「你什麼都不管!」
「怎麼啦?」他笑。「試試你罷了,你想想,到底是去美國「受訓」了三年,總要拿點成績給人家看吧!我不放手讓你做,怎麼能顯出你的本事呢?」
她無話可說。
他捏捏她的下巴。「這樣就受不了了?真沒用,人家怡如一個人還撐了三年呢!」
「誰能跟她比呢!她是個女強人,而我只是個既無大志又無大腦的小女人罷了。」她咕噥。
真沒想到把她給慣壞了,如今又懶又劣,且難擔大任,也怪不得人,只好搖頭苦笑。
「方姊不是說她再過幾天就可以回來上班了嗎?那我們什麼時候回紐約去?」
對她而言,紐約已成為她唯一的天堂,儘管食、衣、住、行都比不上國內來得習慣也無所謂,只求能趕快回復以前兩人相依相守、輕鬆平淡的日子就好了。
回來台灣這三個月,對薛穎來說,簡直似在打仗。
「這麼快就想回去了?我以為你會想多留一會兒的。」
她低頭不語。
「穎,」傅維恆捧起她的臉。「怎麼了?」
該怎麼說呢?
眼看方怡如嫁人生子,她怎會不羨慕?
尤其是去醫院探望方怡如時,看見育嬰室內一個個小小的嬰孩睡著、哭著,她感動莫名。可惜沒有一個是屬於她的,那些全是別人的寶貝。
以後呢?只怕仍是遙不可及。
就因為愛的是傅維恆,選擇的是傅維恆嗎?
他不願同她結婚,更不想讓她懷孕,是為了不讓她步入母親的後塵。這些薛穎都瞭解,只是難免也會覺得委屈,可是她不敢說。
而且又加上自己從未對家人提起過與傳維恆之間的事,只說去美國完全是職務的外調、受訓而已。結果,此番回來,父母兄姊便頻頻催她留意終生大事,甚至替她安排了不少的相親,幾乎每一次與家人聚餐,都會「碰巧」遇見一些「不速之客」。叫她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又不好與傅維恆商量。
似乎所有的事都只能自己往肚裡吞。
「我好累!」只能這麼說。
她覺得快撐不下去了,想大哭一場。
傅維恆見她眼眶紅紅的,心裡也約略明白她的委屈,十分不忍,便說:「等你過幾天從香港回來,我們再說,好不好?」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這幾天……我好想你。」
他猶疑了一下,結果還是說:「還是你自已去好了,免得怡如才銷假回來,一下子就得應付這麼多事、所以我還是留下來幫幫她比較好。況且,你來回不過三、四天嘛!」
薛穎難掩失望,又低下頭去。
傅維恆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擁她入懷裡。
她終於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抱我……就這樣……讓我一下……一下子就好……」
「穎……」他輕輕拍著她。「寶貝……」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一動也不動,貼著他的胸口,靜靜地感覺他的心跳,從急促到平緩。
如此倚偎相近,肌膚相親,讓她覺得很安全,很溫暖。
其實她求的也不過只是這樣而已。「很困難麼?」她想。
「你好像瘦了。」她說。
「嗯,這幾天胃不太舒服,沒什麼食慾。」
她抬起頭來。「要不要緊?」
「不要緊的。」伸手把她的頭按回去,仍貼著他的胸膛。「別緊張,只是剛回來的時候吃得太多,現在反而有些膩了。」
他裝得若無其事,但心中有數,只怕再瞞不了她多久。
是時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知道。
從跌斷手臂時開始,他就與李教授保持連繫。不單只是因為自己有不祥的預感,同時經驗也告訴他,骨質變得脆弱,極可能是骨癌的徵兆之一,而且晚上有時也覺得手臂莫名地酸疼。
事實上,他料對了。所以,他赴醫院做檢查時,從不讓薛穎同行。
有時服過藥後的不舒服,幾乎讓他難以再偽裝下去。
幸好,那時有傷臂可以做藉口,而這一陣子薛穎又讓公事分去了大部分的時間、精神,再加上兩人也不常在一塊,所以至今才仍未讓她察覺。但現在,眼看方怡如就要回來上班了,薛穎又吵著要回紐約——
回到紐約,再這麼朝夕相處,就不可能瞞住她了……看來是該離開她的時候了……
那天,他一早送薛穎去機場。
「自己小心點。」他囑咐她。
「你要是真的不放心,那為什麼不自己陪人家去?」她嘟著嘴。
他拉近她。「才去三、四天,就離不開了?」他笑。
她低頭,輕輕地說:「可是人家已經開始想你了。」
傅維恆眼眶一熱,擁緊了她。「穎,我也想你,我會好想、好想你的。」
薛穎此時忽然有一股想取消香港之行的衝動。
她根本不在乎去這一趟能賺多少,或不去這一趟會損失多少。她只想現在,只看眼前,就是不想離開傅維恆,哪怕只是三天。
「我不想去了,讓劉經理自己去,可以嗎?」她說。
傅維恆一愣,強笑道:「穎兒,別鬧了,你是怎麼搞的?」
其實薛穎自己也知道現在才說不去,是過分胡鬧了些。「那你答應我,等我辦完這件事,我們就盡快回紐約去,好不好?」不知怎麼的,她好怕回不去以前的日子。
「嗯,好吧。」吻了吻她。「快進去吧,飛機不等人的。」
看著她,漸行漸遠,頻頻回首,傅維恆揮揮手。〔再見!」
再見?他心碎。
方怡如一早進她的辦公室,便發現傅維恆早已坐在裡面等她。
「咦?這麼早?是專程過來看看的?還是找我有事?」
他微微一笑。「都是。」
「哈!別哄我了,我知道你是剛送了薛穎上飛機,現在不過是順道過來公司走走罷了。要說是找我有事嘛!那也不可能,又不是沒有心腹大將?看看薛穎,嘖嘖!調教得多好,公、私兩邊都一把罩,我還有什麼用呢?還是回家伺候我的小公主好了。」她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傅維恆不覺莞爾。「人家都說帶小孩辛苦,怎麼我看你的精神倒是挺好的,總不忘挖苦人。」
「挖苦?我哪敢?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突然靈光一現,笑問:「該不是要請我當你們的介紹人吧?」
「介紹人?」繼而搖頭苦笑。「沒有機會了!」
這個笑直接刺中了他的要害,他覺得好疼,好疼……
方怡如見他神色有異,但卻摸不著頭緒。於是收了笑臉,關切地問道:「傅董,怎麼了?你們怎麼了?」
傅維恆深吸一口氣。「我要走了,大概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薛穎以後就麻煩你替我多關照一點,我總是不能放心她。」
「傅董,你在說什麼?」她一頭霧水。「你要去哪裡?你們吵架了嗎?」
他搖頭。「我生病了,我想大概沒有多少日子了。」
方怡如難以置信。
「生病?傅董,你別開這種玩笑……別嚇唬我。」她真的嚇得眼淚都快掉下來。
「玩笑?」他絕望地搖搖頭。「這的確是個天大的玩笑,戲弄了我的家人,最後還是輪到我。」他看著她。「是遺傳性的骨癌,現在發病了。」
方怡如呆了半天。
「薛穎,她知道嗎?」她忙問。
「三年前曾經跟她提過這件事,她知道我可能也有這樣的遺傳,但是她並不知道我已經……」
終於瞭解他們的舊時恩怨。「她仍然選擇了你。」她說。
他頹然垂下頭。
如今真正後悔,當初不該帶她走,即使是她執意,也應該要拒絕,到底薛穎年輕不懂事,怎麼能全依著她?是自己私心太重了吧!現在卻要在她全心全意地投入之後,而且又已經這樣依賴自己時,抽身離開……
這個結果豈不是比當初就捨棄她,傷她更重?
「是我太自私了,都怪我!」他喃喃道。
穎兒會不會後悔?她情何以堪呢?
「為什麼不告訴她呢?也許她早已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再說你怎麼能離開呢?現在正是須要人照顧的時候。」
「不!我不能讓她待在我身邊,我不想讓她跟著我痛苦,我不想這樣折磨她,她禁不起的。夠了……」他痛苦地將頭埋在掌心中。「今晚就走。」
他甚至不肯告訴方怡如他的去處。
「穎兒一定會來追問你的,所以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這兩天薛穎在香港總是聯絡不到傅維恆,她有些不放心,便問方怡如。方怡如只好推說傳維恆臨時有事去了日本,而且大概會在那裡停留一星期。
去日本?那也該說一聲才是,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住的飯店,怎麼連通電話也沒有?這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她很疑惑。
兩天後,她辦完了事便先飛回台北。
到了家,她進房更衣,卻見梳妝抬上擺著一封信,署名給她,而字跡是傅維恆的。
薛穎站在那裡,看著這封信半天,腦筋裡轉了無數個念頭。「是要告訴我什麼事?去日本的事嗎?」
遲遲不敢貿然拆開信來看。直覺有些不太對勁,一陣寒意自背脊泛起。
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心中的不安。「也許根本沒什麼。」她安慰自己,展信讀來。
穎兒: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件事,才能算是婉轉,才能不嚇著你,才能減輕對你的傷害,我想了快半年的時間,結果仍是只能以這個方式來告訴你這件事情,也許你還是無法接受,還是會覺得難過,但我只能說,我很抱歉,我別無選擇——我發病了。
穎,我之所以不願親口跟你說,是因為我瞭解你,我擔心你在知道真相以後,仍會不顧一切,任性固執地決定陪我繼續走下去,而且你知道要讓我拒絕你有多難嗎?我根本沒有把握能守住這最後的原則,所以這個結果很可能是我們又要重蹈三年前的覆轍。我不願這樣,只好不告而別。
我愛你,也謝謝你為我帶來的所有快樂與滿足的日子,大概只有天知道,你是我在整個生命歷程中,唯一值得謝謝天的。但當我每每見你從夢中哭醒,卻也是我對你最感疼惜與內疚的時候,雖然你從不肯承認害怕,而且總會編些理由來掩飾,可是穎兒,我是如此如此地愛你,又怎會感受不到你內心裡真正的恐懼?
三年來讓你日夜擔驚受怕的事,終究還是躲不掉,但往好的一面想,你終於可以解脫了,不是嗎?我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到此為止,剩下的就交給我自己去面對,或說聽天由命吧!現在我唯一不能放心的就是你,答應我你不會一個人回紐約去,答應我你會堅強地度過這一段日子,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答應我你會讓自己繼續快快樂樂地過日子,好不好?求你答應我。
穎兒,從今以後,只怕難再見面了,一切身外之物,我都已做好安排,時候一到,自然會有人通知你。既然緣分已盡,請你千萬別來找我,也不須要再為我擔心什麼,聰慧如你,應當能明白我的心意。我最親愛的寶貝,穎兒,別了。
心理準備?為什麼再多的心理準備結果還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否則怎會仍是這麼痛,這麼痛?
薛穎叫不出也哭不出,傷痛糾結於心,積鬱成傷。
她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喃喃道:「我不堅強……我不堅強……你知道的……」
後來去傅維恆內湖的住處,按了電鈴,卻沒有人應。她掏出鑰匙開門。
裡面的傢俱擺設大都沒動,只帶走了部分細軟,可見走得匆忙。連管家孫氏夫婦也一併帶走了。只留下她……
真的到此為止了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