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
浴室內,嘩啦嘩啦的水聲停止。
沐浴過後的央筱筱,穿著一身舒爽的長睡衣,用大毛巾擦拭著半干的發絲,走出水氣氤氳的浴室。
她才在納悶,原本燈光明亮的房間為何只剩一盞昏黃的小夜燈,平躺在床上的高大身軀登時撞入她眼簾,腳步倏地僵在原地。
她的丈夫正合眼而寐,幾日以來只能是狼形的他,現在恢復了人形。
這是他自新婚之夜後,首度回到房間入睡。雖然這幾天兩人之間的相處還算平和,但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面對他。
他不是不想與她同房了嗎?
他睡著了嗎?
央筱筱有些困惑、有些忐忑、有些慌亂,在床沿輕手輕腳坐下。由於房內沒有女性梳妝台,床邊的矮櫃成了她放梳子、鏡子和保養品的臨時梳妝台。
她先梳理完一頭長發,然後按照程序,將保養品輕輕拍打在臉上、手上。擺好瓶瓶罐罐後,掀開毛毯一角,背對著他躺上床。
才一躺下,身後的男人就突然伸出健臂,將她攬入懷裡。
「啊!」
她低呼一聲,感覺他暖熱的胸膛熨貼著她微涼的背脊,他的體溫透過她的睡衣傳遞到身上,身子驟然僵在他懷中。
凌徹沒有開口,長手長腳將她固定在懷裡,熱燙的鼻息灑在她耳根和頸間,引發她敏感而驚懼的輕顫。
察覺她的僵硬與抖瑟,他反而更加貼近,薄唇伴隨著灼熱的吐吶,在她耳後柔嫩敏感的肌膚上輕輕游移。
他用不會弄痛她的巧勁將她轉過身來,依然將她固定在懷裡。
一如他所料,她緊張地蹙著眉頭、緊閉雙眼,羽睫唇瓣無助輕顫,像極了備受欺凌的小可憐,那天的羞辱與驚懼至今仍存在她心中。
他注視著她強忍驚恐的模樣,眉頭微微一皺,指尖輕緩地撫摸著在斜斜透入窗戶的月光下顯得格外荏弱、水嫩的唇瓣。
唇上傳來粗糙的撫觸,她心口一顫,更加緊閉著雙眼,嬌軀抖得如秋風中的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輕柔的撫觸始終沒有中斷,她的緊張逐漸被好奇取代,唇瓣的知覺也逐漸鮮明起來,恐慌的抖瑟轉變為覺得酥癢的悸顫。
他俯下身軀,以唇代手,依舊在她唇上廝磨著。
知道自己的貼近讓她又繃起了身子,雖不放開她、也不容她退開,但他的速度放得更慢了,薄唇輕輕刷著她的粉唇。
直到她因唇瓣上難以自持的酥癢而輕吟、忍不住探出粉舌,他才含住那張逸出性感低吟的紅唇,輾轉吮吻,重溫她的甜美。
「嗯……」
溫熱的男性氣息,藉著纏綿親暱、逐漸加深的吻,像是滾燙的熔漿流竄過她四肢百骸,讓她全身發燙發軟,忘了驚懼恐慌,不自覺回應著。
灼亮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鎖住她所有表情,知道她正在著火,為他著火。
「凌徹……」這回,她沒有感到恐懼與絕望,星眸半掩,在他專注火燙的目光下、唇下、手中,逸出誘人而無助的婉轉嬌吟,似乎找回了曾經對他有過的信任,願意再次將自己交給他,在他懷中綻成一朵嬌嫩的花兒。
緊盯著她嬌羞的模樣,凌徹胸口重重一蕩,體內壓抑已久的澎湃情潮頓時有如翻天大浪,沖破了堤防,泛濫成災。
他的體溫透過專注的大掌,撒在她每一寸嬌嫩的肌膚上,讓她全身發燙悸顫,理智逐漸飄入虛無世界,鑽入他如星子般炯亮的黑瞳。
他們之間,用不著多余的言語,眼中只有對方。
他感覺著她純粹的熱情、催情迷人的反應,再也壓抑不住深切的渴望,緊緊摟抱住她柔軟香嫩的身軀,用強健的身軀感受她的嬌軟。
她感覺著他粗重的喘息、漸趨激狂滾燙的撫吻,再也壓抑不住深藏在心底的想望,伸手環抱住他熱燙結實的身軀。
燦爛的火花,在一瞬間爆開,強烈癲狂的歡愉同時襲擊兩人——
激切的狂潮過後,她靠在他的臂彎中,疲憊地沉沉睡去。
凌徹平復了情欲的黑眸,定定凝視在他懷中恬靜熟睡的人兒,深深扎根的冷漠被糾結纏繞的復雜取而代之。
他並非無欲,只是不容易動欲,因為一直沒有遇到足以挑起他熱情的對象,但他必須承認,央筱筱的身體確實能輕易挑起他的欲望。
既然他承認自己要她的身體,只管盡情掠奪、占有不就夠了?為什麼他剛才會不由自主做出像是當時為了誘惑她掉入陷阱,而每每耐心哄誘、安撫她的舉動,甚至……更加小心翼翼?
黑眸微冷,凌徹抽回環抱著她的手臂,掀被起身,如同以往每一次與她歡愛之後,都會找藉口離開她的身體。
毛毯下身無寸縷的人兒因為頓失溫暖包圍、以及襲上肌膚的冷意,畏寒地蜷縮了下。
他眉心一擰,咬了咬牙,重新躺回她身側,將她納入雙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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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凜寒漫長的冬春兩季,時序交替,瑞典邁入了涼爽的夏天。
和當地的居民一樣,央筱筱也已經褪去厚重的冬衣,改換輕盈的薄衫,籠罩在心頭的黯然卻依舊沉重。
一個星期前,從未在工作時打電話回家的他,撥了通電話給她,只冷淡地告訴她說他要出國幾天,至於因何事出國、確切的歸國日期,他都沒有提,就這麼結束通話,之後連一通電話都沒再打回來。
結婚三個多月以來,她和凌徹之間對話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後來每個夜晚,他都會與她同榻而眠,用磨人的撫吻點燃她的熱情,拉她共赴激情四溢的澎湃情潮。
可是,除了在床上的纏綿之外,他並不在乎她,連要去何處、何時回家,都覺得沒有必要告訴她。
這是理所當然的。央筱筱苦澀地想。
許是她的「表現」讓他滿意,他沒有再拿她父親的安危出言威脅過她,日子平靜得讓她幾乎以為他的威逼羞辱只是她的錯覺。
但她從沒淡忘自己在這場婚姻中的定位與角色,總是不經意就會想起哪天凌徹對她的身體不再感興趣,或許連威脅她都不屑為之了。
他不會知道,當她臨時得知他要出國,有多擔心他是不是趕著去處理什麼事,他也不會知道,這幾天完全沒有他消息的她,有多擔心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他更不會知道,她愛他,卻愛得好苦、好痛……
獨自坐在沙發上的央筱筱,雙手緊抱著依然感到有些冷的身子,清淚一滴一滴落在米白色的亞麻長裙上,暈開一片名為傷心的濕濡。
此時,極少響起的門鈴響了,她連忙擦干眼淚,前去應門。
來訪的人是一名年邁的陌生老人,老人朝她和藹一笑。
「初次見面,孫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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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家咖啡館內,赴約的南敬霆在凌徹面前坐下,桌面上只見一杯喝了一半的黑咖啡。
「不吃點什麼嗎?」快到晚餐時間了。
先開口的是南敬霆。俊魅卓爾的他,腳踝隨意交疊,意態悠閒愜意,無須刻意營造的男性魅力,在舉手投足間四射。
「你呢?」凌徹搖頭,語氣平淡得不像在問話,就連與工作伙伴兼好友相處,他冷漠的神情也絲毫未變。與南敬霆的俊魅奪人相比,凌徹則是徹頭徹尾的冷調。
「我要回去吃樂樂煮的晚餐,你也一起吧?」
提到晚餐,凌徹看得出南敬霆的眉飛色舞。
「不了,我兩小時後的班機。」
「我以為你會在風巽或東方那裡多待幾天。」他們兩人回到台灣東岸吃好友風巽的喜酒,吃完喜酒後,他的重心放在一個遲鈍的小紅帽身上,凌徹則是與平常不容易見面的朋友聚了幾日,算是忙裡偷閒的短期度假。
「休息夠了。」凌徹淡漠說道。
「不是因為不放心你老婆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待在那裡?」南敬霆揶揄道,接收到對方警告他「不要提她」的冷冷瞪視,他立刻識相地回歸原本的話題。「好歹我也是『WOLF』的老板之一,別暗指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在混一樣,我不想跟一個工作狂比。」
「為了一個人類女人窩在這種地方,是該檢討。」
南敬霆聞言,笑了笑,不意外從凌徹冷得像冰的眼眸裡看到對人類的輕蔑,他另外起了個話題。
「徹,我想將亞洲據點設在台灣。」他們公司的產品,在歐洲的產銷狀況已經相當穩固,是時候拓展版圖,他們曾討論過。
凌徹沒有答腔,不過眉頭微挑,冷峻的五官浮現一絲疑惑。
看出他的表情,南敬霆了然道:「我們是還沒實地考察過亞洲其他國家沒錯,但我們都曾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對這裡已經有一定的熟悉度;況且,你老婆和樂樂的故鄉、親友都在台灣,我們最好也能——」
凌徹冷聲打斷他。
「你最好就事論事,客觀認為這裡適合當分據點,若是為了女人,大可不必。你的女人如果無法配合你,我建議你不如放棄。」
「欸,朋友,你的心是鐵石做的嗎?妻子不是丈夫的附屬品,她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會難過會悲傷會哭泣,離家在外的苦,她跟你一樣感受得到。」
南敬霆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他相信凌徹心知肚明。
好友結了婚,他還是從好友的祖父口中聽來的,這男人還真是有夠冷情!
徹這個人並非冷血,但對誰都是冷冷淡淡的,對朋友也不例外,會突然結婚,確實跌破大家眼鏡。至於婚為何結得這麼倉促,他也不想過問,反正凌徹不想提的事也絕不會從他口中聽到。
他倒是有點同情央筱筱。他在凌徹家見過她一面,是個溫和有禮的美麗女子,無意間被他捕捉到她偷偷看著凌徹時,眉宇之間隱泛著一抹悲傷的憔悴。
「我只看客觀的數據,等考察人員的報告書交來再說。」凌徹拿起帳單,挺拔修長的身軀從椅中起立,顯然打算結束談話。
「好吧,一路順風,代我向凌夫人問好。」
「自己打電話。」
目送凌徹冷漠的背影離開咖啡館,南敬霆懷疑自己要不是臉夠厚、皮夠粗,可能早就被這個好友凍僵了吧。
步出咖啡館的凌徹,心頭對剛才的對話,感到有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悒郁與迷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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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徹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籠罩著一片漆黑的屋子,而不是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准時享用的飯菜香,玄關處也沒有擺著妻子貼心替他准備好的拖鞋,他突然發現多年來的習慣像是被打亂一樣,卻亂得讓他習慣了另一種習慣。
他自己換鞋,脫下外套扔在客廳桌上,扭開大燈驅走滿室黑暗,沒注意到桌上一張白色便條紙因外套掀起的輕風,飄落至沙發椅下。
樓下屋內屋外都繞過一遍後,確定央筱筱不在樓下,凌徹眉心輕擰。
她身體不舒服,還是發生什麼意外了?!
各種揣測掠過腦海,他心口一提,三步並作兩步奔向樓上的主臥室。
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就是整齊的無人床鋪,凌徹銳利的視線卻被床頭邊的矮櫃牢牢扣住,臉色一沉,閃過一抹暗凜——
她放在矮櫃上那些梳子、鏡子、保養品瓶瓶罐罐,全都不見了。
他走到房間的衣櫃前,打開那半邊已經屬於她的衣櫃,衣櫃內只剩衣架,收放她行李箱的位置也空無一物。
央筱筱不見蹤影的原因,已經昭然若揭。
他抿緊薄唇,瞪著半邊空蕩蕩的衣櫃,胸口緊緊揪擰。
她離開了,不告而別。
屬於她的物品,一件都不留,不屬於她的,也完全沒帶走。
在他狠心欺騙她的感情、利用她的真心之後,又以她父親的生命安危為籌碼,威脅她嫁給他,就算第二次的欺騙是為了保護她,他卻選擇了最惡劣的方式將她留在身邊,她終於還是離開他了。而當時,他不就聽到了——
我不會嫁給你。
你根本沒有資格跟我談愛。
為什麼……我到底欠了你什麼?就因為我生在央家、身上流著你所深惡痛絕的獵人血液,所以必須一而再地承受你的羞辱?你好可惡……
聽到了她的心寒,她的氣憤。
他以為自己可以理所當然地對她狠心,因為她是獵人後裔、是狼族的敵人,可是他卻無法見她遭受牽連,於是順應爺爺提出的做法娶了她,即使她從此誤會他、憎恨他,他也要用盡手段保住她。
當時的他,沒有深究自己為何執意如此,只知道要保護她。
後來當他面對她關懷的眼神、面對那個陪伴他度過變身煎熬的她,他開始迷惘猶豫,發現自己無法再狠心傷害她。矛盾的心態讓他煩躁不已,他只好對她冷漠,藉以拉開彼此的距離,卻又每每抵抗不了想靠近她的欲望。
倘若這樣他還不能厘清自己的感情,他就白矛盾了!
只是在這當下,筱筱卻已經逃離了他。
南敬霆說中了,他那一點也不在乎別人感受的鐵石心腸,隨時都有可能傷害到別人,而筱筱,被他徹徹底底傷害了……
凌徹喉頭一哽,雙拳在身側壓抑地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這就是動了心的感覺嗎?天曉得,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忽然想起某件事,凌徹拿起手機,擰眉撥出一通電話。
「是我,凌徹。」他報上姓名。
「徹,有事嗎?」話筒那端的人接聽了,嗓音老邁卻聲如洪鍾,精神奕奕。
「我留意過族人的動向,發覺事情與你所說的有些出入,族內看來並沒有明顯極欲殲滅獵人的反動勢力,這是怎麼回事?」甚至平靜到一點也感覺不到任何族人的憎憤。
「其實沒有那回事,那天我刻意告訴你那些,只是為了讓你體悟自己對筱筱有沒有心。徹,別說你到現在還像個呆瓜一樣理不清自己的感情,狼王的孫子可不能這麼遜!」
對方坦承不諱,只見凌徹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全是你胡謅的?」
「我也告訴筱筱那女孩了。」
對方托出的下一個事實,震住了他的心。
那麼,筱筱的離開,是因為得知這又是另一場騙局嗎?
一得知他其實不會危及央為誠的性命,她就走得毫無顧忌了吧?
除了當初在會議室內討論的人,並沒有其他族人知道央為誠的事,筱筱的安全也無虞了。
這樣,也好……
凌徹悒悶地掛掉電話,眉宇間凝出一抹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