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再見太可惜 第五章
    「小姐……」蕊紀輕輕的喚著坐在床邊,失神的注視著前方的小姐。

    自從昨晚老王妃來過之後,小姐就一直失魂落魄的,沒甚麼精神,讓她好生擔心。

    她十二歲以前隨著好賭嗜酒的親爹四處流浪賣藥,常常是有一頓沒一頓;後來父女倆流浪到京城,父親受不了繁華京城的誘惑,竟想賣女為妓:她當然不願意,兩人就在街上拉拉扯扯起來;此時小姐的爹剛好經過,一時起了憐憫之心,便將她買回去給女兒當丫頭──從她第一眼見到當時才八歲的小姐,她就決定一輩子都只為小姐而活!

    這種心境,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

    「小姐……」她又喚了聲。

    終於,邱蘭玲的眼淚好似開了閘的水般,直洩而下;她投入蕊紀的懷中,輕輕的啜泣。

    「小姐,您這樣哭下去也沒有用呀!」她心疼地安慰著小姐。

    「可是……連姑母都不站在我這邊了,我還能怎麼辦呢?」

    基於對侄女的愧疚,老王妃暫時放下了對兒子的逼婚,先忙起了侄女的終身大事。在徵求過弟弟的同意後,她便出了全力要找一個配得上蘭玲的夫婿──昨晚,她就已經挑出了三個人選要讓侄女挑選。

    也就是因為這樣,邱蘭玲一夜沒有好眠。

    「小姐,做決定的是王爺本人,就算老王妃現在不站在您這邊,您還是可以再試試看的呀!」

    「但是……」

    「小姐難道忘了您是如何對王爺一見鍾情的嗎?」為了加強小姐的信心,讓她能再展笑顏,蕊紀提起小姐曾一再對她說起的事。

    邱蘭玲被蕊紀一提醒,又記起了深深烙印在她腦海深處的情景。

    當時她才十一歲,隨著爹到晉王府做客。在大人忙著敘舊時,她和蕊紀一起到外面的的花園散步,然後她看到了一對年輕的男女在花園裡親匿的相擁,兩人走走停停、打打鬧鬧的,那情景美得像一幅晝,牢牢地吸引了她的視線。

    讓她記憶最深刻的不是親密的兩人,而是那年輕男子朝陽般的燦爛笑容。那笑臉彷彿像陽光一樣,照亮了她尚未對任何人開啟的小小心房,讓她沉醉在他的笑容之中……霎時,她有一股衝動,想要取代站在他身旁的女子!

    她就這樣失神的望著他的笑容,最後還是蕊紀拉起了呆怔的她,避開了朝她們藏身之處而來的男女……回到廳中的她原本還滿心喜悅,因為她遇見了能讓她心動的人;但沒多久,她才萌芽的稚嫩初戀就夭折了!

    那個擁有陽光般笑容的男子是她表哥,而那個女子正是表哥摯愛的妻子……是呀!她怎麼會忘了初見表哥時所下的決心呢?站在表哥的身旁被他擁抱一直是她的夢想,她怎麼能在還未完全絕望時就輕言放棄呢?

    她再度鼓起了信心!

    看到小姐不再哭泣,蕊紀明白自己的話起了作用。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小姐對王爺的心,她一路看著小姐的情緒隨著王爺起落,為了保有小姐的笑臉。她願意付出一切……包括出賣她的良知!

    拿起絹帕擦拭臉上的斑斑淚痕,邱蘭玲對蕊紀露出了微笑。

    「對不起,蕊紀;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我當時所下的決心了。」她感激的握緊了侍女的手,「你說的對,做決定的是表哥,就算姑母放棄了,但我還不能放棄!」

    只要表哥末娶,她都還有機會。就算表哥娶了……她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小姐,我想王爺會拒絕您,一定是因為你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根本沒有機會讓王爺知道小姐的好。所以我認為,您不妨多找一些機會接近王爺。」她提出自己的看法。

    事實上,王爺和小姐見面的機會實在不多,而且每次身旁都還有一些閒雜人等,而小姐又秉持大家閨秀的美德,只能含蓄的用眼神傳達她的愛意,根本沒辦法讓王爺發覺小姐的好;相信只要在這方面多用點心,王爺就會改變主意。

    「蕊紀,你是說……」她羞紅了臉,「要我主動找機會去接近表哥?」

    「是的,小姐。您以往一直被動的等著王爺來發覺您的美好,但王爺是個大忙人,他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空暇?所以他才會主觀地認定對您只有兄妹之情。小姐等了這麼久,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在原處打轉,不如就由您主動一些,對王爺噓寒問暖。王爺一定會被您感動的。」

    「可是……我會不好意思!」她求助的拉著蕊紀的手,「而且要是表哥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我要怎麼辦?」要她一個末出閣的閨女主動對異性示好,已經是違反她所受的禮教;若是再出現被拒絕的難堪場面,她……

    「小姐,不會的!」蕊紀安撫著,「王爺看在您是表妹的份上,就算初時心底會有不悅,也應該不會表現出來;您只要多找機會接近王爺,讓他習慣身旁出現,一切就好辦了。」

    「真的嗎?」只要是有關表哥的事,她的心就紛亂沒有主張,只能求助於蕊紀。

    「當然是真的呀;您只要記得為了配得上王爺,您花費了多少心力,您就會覺得藉機接近王爺、並主動關心他並不難。」比起小姐為王爺所做的其他事,這根本不算甚麼!

    邱蘭玲認真的思索著蕊紀的話。

    「蕊紀,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她下定了決心。

    為了表哥,她願意拋下女子的矜持,只求表哥的眼神能關注到她。

    「那太好了!」蕊紀高興的扶起小姐來到妝台前坐下,幫她打扮起來,「王爺現下正獨自在書房中,您不如現在就過去吧!」為了小姐的幸福,這些小事她早就打聽好了。

    「嗯!」邱蘭玲在蕊紀的鼓勵下,決定不再傻傻的等待,改為主動關懷。

    只是……事情會如兩人想像的這般美好嗎?

    *         *         *

    席優欣跟著侯熙頤往書房走,莞翠也跟在一旁;聽說是王爺有事要找小王爺,要她和莞翠也一起跟來。

    會有甚麼事呢?就她做侯熙頤的侍女這些日子看來,這對父子並不親近。

    但最近王爺好像有意改變這種情形,有時候會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問一下近況,意圖拉近父子間的距離;可是侯熙頤這小子卻愛理不理的。幸好王爺並不在意,反而很高興兒子有這種反應──她不免懷疑侯熙頤的脾氣不是遺傳自王爺,而是來自去世的王妃。

    侯熙頤自然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娘在他三歲時死了。不過他還記得娘常用手撫著他的頭哄他,所以自從他發覺小欣的手也能帶給他同樣的感覺後,他就求小欣每晚都要這麼做,直到他睡著為止──在小欣面前脫下了小王爺的面具後,他也只是一個失落的寂寞小男孩而已。

    初時,席優欣也覺得不習慣,但時間一久,她也習以為常了,有時還會有一種錯覺,好像她真的滿懷愛心的在哄自己的兒子睡覺!

    「怎麼了?為甚麼不繼續走?」她看著停下腳步的小人兒,不解的問。

    侯熙頤努努嘴,示意她看向書房的方向;席優欣和莞翠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書房前已經站了兩個人,正在等待房裡的人應門。

    「是蘭玲表小姐和侍女蕊紀。」莞翠小聲的告訴席優欣。

    書房門馬上打開了,隔著這段距離,他們可以看到侯星甫的臉上有些詫異,想來連他也沒料到來人是她們主僕;但他還是禮貌的讓她們進到書房內,房門再度關上。

    侯熙頤轉身就走。

    「喂喂,等一下,你要去哪裡?」席優欣和莞翠不解的跟在侯熙頤的身後,來到了她們常來的水塘邊。

    他僵著身子坐在岸邊,看起來好像在生氣。

    「小鬼,你怎麼了?」她和侯熙頤達成協定,在私底下,她可以像以前一樣喚他。

    面對她的詢問,他驕傲的甩開了頭,不搭理。

    席優欣皺皺眉,努力的想侯熙頤究竟在氣甚麼……忽然,她想到了!

    「我說,你不會是在嫉妒吧?」她不懷好意的說。

    「我……我才沒有!」侯熙頤因為被猜中心事而有點狼狽,但嘴巴上還是不認輸。

    席優欣乾脆坐在他的身旁,莞翠則坐在她的身邊。

    「還說沒有,你的表情都出賣你了!你臉上清楚的寫著:你在吃醋!」唉,她忽略了這對父子雖然不親,侯熙頤對父親又是愛理不理的,但其實他對自己的父親還是有很深的佔有慾的,只是拉不下臉表示出來,只有自己氣悶在心裡。

    「胡……胡說!」雖然知道小欣是胡說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抹了一下臉,想擦去根本不存在的字。

    「你是不高興表姑找你爹,還是不高興你爹讓她們進書房去?」她進一步探問。

    「……都有!」

    小孩子就這麼大的醋意,以後要當他老婆可要小心小心了!

    「為甚麼?」她希望能開導開導他,既然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不如讓他早一點有心理準備;依他爹的條件,要他下半輩子都當個鰥夫,未免太糟蹋了!

    不過理智雖然這麼說,但她的心也微微被刺了一下……這代表甚麼?

    「我不喜歡表姑!」

    「為甚麼?」她剛才沒看清楚那位表小姐的長相,但照大家說來,應該長得不差,為甚麼他對她這麼反感?

    「是啊,小王爺,表小姐不但漂亮,而且又溫柔,大家都好誇讚她呢!」莞翠也忍不仕聲援自己的偶像。

    侯熙頤的反應則是狠瞪她一眼。

    「你難道沒想過你爹早晚會再娶嗎?」席優欣問。

    「我……」被她這樣一問,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才好。

    他曾聽奶奶說過要爹再娶是為了爹和他好──雖然他不知道是怎樣的好法──也知道表姑是奶奶眼中的最佳人選,但他就是沒有辦法克服心中的不平;他討厭有人刻意接近爹,尤其最近他比較喜歡爹的親近後,這種感覺更強烈!

    「好好想清楚吧!」席優欣安慰的拍拍他的手,拉起他,「這個世界不是繞著你轉的!」他本性不壞,只是太少人教他正確的觀念,而周圍的人又一味的寵他、讓他,難怪他會不由自主的高傲起來,但這些都可以改的。

    侯熙頤乖乖的被拉了起來,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         *         *

    書房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被表妹愛慕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耐,但又不能發作的侯星甫沒好氣的答。

    三個人陸續進了書房。

    「爹,您找我?」侯熙頤沒搭理向他行禮的蕊紀,直看著他爹問。

    「嗯。怎麼拖這麼久才來?」侯星甫在面對兒子時,聲音增添了些溫度;即使他對邱蘭玲的冒失前來感到不悅,也沒有表現出來。

    他分神注意了一下兒子身後的小欣,看到她眼中所露出的不自在……是為了蘭玲嗎?

    「有事耽擱了。」侯熙頤也有自己的驕傲,不想提起自己剛才幼稚失控的行為。

    侯星甫雖然覺得有異,也不想追問。「向表姑問好。」他指指已經佔去他不少時間的邱蘭玲,她正端莊的坐在椅子上,滿臉微笑。

    侯熙頤一板一眼的照著爹爹的吩咐,「表姑好。」

    「頤兒好乖!」深知射將先射馬道理,邱蘭玲和藹可親的對著他笑。

    莞翠也拉著席優欣,向表小姐行了個禮。

    「呀,難道這位就是被火燒傷、又失去記憶的姑娘?」她也曾聽蕊紀提起這件事,但沒想到她竟然會被安排在小王爺的身邊當侍女。

    「是的,沒想到表妹也知道這件事。」他倒沒想到一向深居簡出的表妹消息如此的靈通。

    「是呀,本來我還想如果她真的沒地方去的話,可以到我身邊來幫蕊紀。」她柔柔地對侯星甫說。

    席優欣忽然有點瞭解為甚麼侯熙頤會不喜歡她了。

    若邱蘭玲真有意思將她留下來,不會在她住了一個月後,都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現在卻又這麼說──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為了甚麼!

    「爹,您找我有甚麼事?」不耐煩於這些的侯熙頤發話了。

    侯星甫沒說話,看了邱蘭玲一眼。

    邱蘭玲聰明的起身,向表哥和侄子說:「蘭玲叨擾了表哥不少時間,也該走了。」

    希望表哥能出聲挽留……

    「嗯。」侯星甫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只好失望的對其他人點點頭,和蕊紀一同依依不捨的離開。

    「你先坐下。」侯星甫看著板著小臉的兒子,忽然有點瞭解兒子為甚麼不高興;這性子真是太像湘兒了。明明心中介意得很,卻又要故意裝作不在意……他漾出了笑。

    侯熙頤順從地坐下,莞翠和席優欣則站在他身後。

    「你想問甚麼?」侯星甫開了口。兒子臉上寫著不滿,應該有話要說。

    在他有心接近兒子,補償對兒子的疏忽後,他很高興的發現頤兒雖然長得像他,但脾氣卻像極了湘兒,一點心事都藏不住。

    「啊?」爹怎麼會知道?難道他臉上真的像小欣說的有刻字嗎?侯熙頤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說吧!」他們父子是該好好的溝通了,以彌補這四年來的鴻溝──這是他自頤兒落水後,一直想努力做到的。也許不能一下子做得很好,但慢慢的總會有進步。

    「您要娶表姑嗎?」他也聽到這個傳言了。

    「沒有!」侯星甫斷然否認。

    「那為甚麼大家都這麼說?」他不是懷疑爹的話,可是「無風不起浪」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誤傳吧!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娶他的。」剎那間,他突然有一種好像對湘兒解釋的錯覺……他們真不愧是母子!

    「哦。」既然如此,他就沒甚麼好煩心了。侯熙頤又恢復了平日對父親愛理不理的姿態。「爹還沒說找我有甚麼事?」

    「沒甚麼,只是想和你閒聊而已……」侯星甫輕揚起嘴角,看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小人兒,還有在他身後一雙大眼不停眨呀眨的人……

    *         *         *

    「王爺!」范青礬輕敲書房門。

    「進來。」

    范青礬身形快捷的進了房內。

    「你觀察得怎麼樣。」

    「王爺,這些天我一直跟在他們身後觀察那位小欣姑娘,完全看不出她對小王爺有惡意。她一直很盡責的和莞翠跟在小王爺的身旁,除了和楊伯夫婦、戴總管之外,很少和府內其他人接觸。」

    「還有呢?沒有其他不合常理的地方嗎?」他總是對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這種感覺朦朦朧朧的,令他無從著手,卻又清清楚楚的等待他去發掘!

    「她並沒有奇怪的舉動。小王爺很纏她,常常和她有說有笑的,似乎很喜歡她。」

    小王爺本性不壞,但從小就嬌生慣養;王爺終日忙於公事,不太有時間管他,夫子也礙於他的身份,不敢有所無禮,再加上寵溺他的奶奶,也難怪小王爺個性有些刁蠻,聽不得別人說不好聽的話。

    小欣居然敢和他辯理這就不簡單了,更難得的是,小王爺居然能聽進去!

    「這麼說來,他們處得很好了?」

    「是的。小王爺很依賴小欣,每晚還要她陪著直到睡著了,才可以離開。」

    沒想到頤兒會這麼依賴一個陌生人!

    他真的需要一個母親嗎?可是看他又好像很討厭蘭玲,還曾不高興的問他是否有意娶蘭玲……難道他是只針對蘭玲?

    如果是的話,他就更要謹言慎行了──他看得出來,表妹開始積極找機會接近他。基於禮貌,他不能拒絕,但也不會給她機會。

    雖然他目前還沒有再娶的打算,但當他有心時,前提絕對是頤兒也能接受對方;而以頤兒對蘭玲的排斥看來,她是永遠不會有機會的!

    「青礬,你看頤兒是不是需要一個母親來照顧他呢?」自從母親對他曉以大義後,他也認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可是,即使當時想謀害頤兒的兇手已經死了,他仍不敢把湘兒說過的話拋諸腦後。

    萬一那個夢其實是代表著某種訊息呢?

    「王爺,這件事可能還是要問小王爺本人比較好。不過屬下很難從小王爺身上看到他需要一個母親。」范青礬老實的說。

    「你的意思是……」

    「小王爺會那麼喜歡小欣,應該和他想要一個母親無關,他可能只是湊巧能從小欣身上得到他所想要的而已;所以問題應該是在小欣本身,而不是母親這個身份!」

    「是因為小欣嗎……」

    他對她的迷惑又更深了。

    *         *         *

    在皎潔的月光下,她披散著長髮,雙腳似有自己的思想,帶著她熟釋地順著石板路來到一個植滿了花的院子;走著走著,她來到一扇門前,在沒有驚醒房內人的情況下,輕輕打開了門,再輕巧地合上,踮著腳尖來到了床前。在一片漆黑之中,她靜靜的聆聽床上的人平緩的呼吸,心緒慢慢的沉凝,湧現在她心中的是暖暖的情意。俯偎在他身上,她輕輕低喚出他的名字……

    *         *         *

    席優欣邊打著呵欠。邊注意正放著自己親手做的風箏的侯熙頤。

    怎麼回事?她一向不是多夢的人,通常是一上床就倒頭大睡,為何這些日子來她會一直作夢呢?

    一個很詭異的……春夢!

    夢中的那座院子她從來沒有去過,可是,她就是很清楚那裡的一草一木!在那有如迷宮一樣的院子裡,她卻能毫不猶豫的朝目標走去,彷彿那裡對她來說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不過最令她好奇的是,她所夢見那個躺在床上的人是誰?還有為甚麼她在叫他的名字時,只察覺到嘴巴在動,卻聽不到聲音?

    不過,當時心中湧起的深刻感情仍末消散,猶在她心中盤繞著,揮也揮不去。

    平心而論,她並不討厭這個夢,甚至可以說是喜歡的,這個奇詭的夢帶給她前所末有的愛戀感覺,就像她真的在夢中和某人熱戀一樣……這個夢並不是天天都做,卻是次次重複著相同的場景;偏偏當她醒過來時,都是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腳上也沒有曾外出的痕跡。

    她又打了一個大呵欠。

    今天教課的陳夫子因為家裡出了點事請假,她就出了主意,要教侯熙頤玩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做風箏。

    從小就沒玩過甚麼小孩玩意的侯熙頤感到到很新奇,迫不及待的想試試自己親手做的風箏,所以他們三人來到王府內比較空曠的地方,順著風向邊跑邊放開手中的風箏,讓風箏順利的緩緩上升……她玩了沒多久就有些累了,將手中的線交給在一旁興致勃勃的侯熙頤,教他如何收放線後,她就偷懶的跑到樹蔭下乘涼打呵欠,留下莞翠不放心的跟在小男孩身邊照料。

    「呵……」她又打了一個呵欠。

    席優欣揉揉想垂下來的眼皮,打起精神來小心的觀察四周;自從上次發生小王爺落水事件後,王府內的戒備明顯的加強了不少,常常可見四處巡邏的守衛。

    不知道那個叫阿貴的男子後來怎麼樣了?

    她一直沒有聽到人提起,但應該不會好到哪裡去,誰教他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忽然,她警覺到身後的大樹有人,她馬上旋身,露出防備的姿態,大聲問:「誰?」

    過了一會兒,從粗壯的樹幹後走出了一個人──

    「王爺!」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他。

    侯星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轉回前方空地上正玩得高興的小人兒。

    「那紙鳶是你教他做的?」很簡單的形式,沒有花俏的圖案和裝飾,但看起來很實用。

    每次聽著青礬對她行為的報告,他對她的疑惑就愈深。而且他終於想起為甚麼會對她的雙眼感到熟悉了──那雙清澄的眼很像湘兒!

    以往,他最偏愛的就是湘兒那雙如嬰兒般清澈的眼睛,總令他想親吻它,更希望她能永遠擁有那種不變的神采;他已經四年不曾在別人身上看過同樣的眼睛,沒想到……這大概就是他總追著頤兒的行蹤的緣故吧!

    「是。今天小王爺有一些空閒時間,我就教他做個紙鳶來放鬆一下心情。」不然老是讀書、練武的,真是浪費美好的童年。

    這些日子來,她常和莞翠跟在侯熙頤身後,聽著父子兩人的閒聊;有時她會敏銳的接收到他投來的詭異眼光,那眼光裡沒有輕視、沒有窺探,只有深思和種種令她不解的感情……對於他的目光,她沒有一絲不自在,只存在著同樣難解的情緒。

    其實據她的觀察,晉王爺的冷漠並不是天生的,因為有時她會看到他眼中自然流露出溫暖的神情,而且隨著父子兩人的距離拉近,那種神情出現的機會愈多──看來莞翠說晉王爺在妻子死後性情大變這件事是真的。

    「爹,您也來玩嘛!」正玩得起勁的侯熙頤注意到多了一個人,開心的招呼著。

    久未碰這種小孩子玩意的侯星甫有一時的遲疑,但看兒子熱切的呼喚他,他微扯一下嘴角,大步邁向前。

    「你也一起來!」他輕輕地說。

    「是!」她只好跟著了。

    往後的幾天,侯星甫常出現在他們眼前,與他們一同捉迷藏、玩紙鳶……而這些景象都落入了蘭玲這對主僕的眼裡。

    *         *         *

    「蕊紀,怎麼辦?表哥好像在躲我……」邱蘭玲坐在床沿輕輕歎著氣。

    在主動過一次之後,她對於自己去接近心上人不再羞澀,反而充滿期待。

    她期待每天和表哥在書房相處的時間,不需要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表哥、陪著他,她就心花怒放,覺得又更接近表哥一步了……可是幾次之後,表哥就不常到書房去了,她撲空了好幾次,問府內的下人,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她不死心的四處搜尋,才在王府東側的空地上找到他──但他是和頤兒在一起!

    後來她只要在書房找不到表哥,就會到東側的空地去找他,而表哥也都是和頤兒及那兩個侍女在一起,並且露出了罕見的微笑……她不敢去打擾,只好失落地和蕊紀回到房內;在同樣的情形發生了幾次之後,她不得不懷疑,表哥是不是故意躲她?

    「小姐。您太多心了。」

    蕊紀嘴上雖然這麼安慰著小姐,但心裡也知道小姐說的是事實,否則不可能這麼巧,就在小姐固定會去找王爺的時候,王爺都不在書房內,而和別人在一起;這樣小姐即使上前加入,也沒有辦法接近王爺,只能尷尬地待在一邊,還得受小王爺的白眼。

    「蕊紀,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很明白表哥的用意,他是想避開我!」她也許癡心,但並不愚蠢,不可能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小姐……」

    「我當然知道表哥不可能這麼快就接受我,可是現在他連機會也不給我了!我真的令表哥這麼厭惡嗎?」邱蘭玲說著說著,眼淚已經掉了下來。

    「小姐,您怎麼會令人厭惡呢?這只是碰巧罷了!」蕊紀拿起絹帕,心疼的為小姐拭去眼淚。

    「可是……怎麼可能這麼剛好?」她也很想相信表哥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是發生的次數已經多到她不能再欺騙自己;而姑母最近更是頻頻催促她下決定……

    「小姐,您想太多了!」

    「但……」

    「如果您真的不放心的話,我會好好想個法子的。」

    「蕊紀……」邱蘭玲感激的握著侍女的手。

    「小姐您放心,我一定會想出法子的……」她保證著。

    *         *         *

    即使是在睡夢中,侯星甫仍沒有失去他的警戒心;當一個柔軟的身體輕輕依偎在他身旁時,他馬上就察覺到了。

    不需要身旁的人發出聲音,他就能由她身上的味道猜到是誰了;但他沒有像前幾次一樣,輕憐蜜愛的擁住身旁的人,而是牢牢鉗緊她的纖腰,將她拉到自己的身上!

    「哇!」她掙扎著想掰開他的大手,卻因敵不過他的力氣而宣告失敗;察覺到他身上散發的怒氣,她也靜默了下來。

    「是你讓頤兒發生意外的?」侯星甫咬牙切齒的問。明知道把夢中的事當真是件很傻的事,但他還是問了,他希望能聽到她親口否認。

    她沒有說話。

    「說呀!」

    她為甚麼不說?侯星甫心互鑰了一陣恐慌,難道真是她做的?

    「如果是我的話,你要怎麼樣?」她挑釁地問。

    如果是她做的話,他會怎麼做?

    他不知道!

    「說呀!星甫,如果真是我讓頤兒落水,你要怎麼辦呢?」她低俯在他耳旁輕輕的吐氣,逼他說出答案。

    侯星甫還是不開口,因為他也沒有答案!

    「你是要處罰我……打我……」她誘惑的輕吻他愈形僵硬的臉頰,「還是……要我一輩子都不再出現?」

    熾熱的唇已經來到了他的唇邊,舌尖描繪著他剛毅的唇形,挑逗著要他說出她想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為所動,只是雙手警告性的握緊。

    他的舉動卻讓身上的人更肆無忌憚!

    為了挑戰他的無動於衷,更為了逼他說出她想聽的話,她更加努力的媚惑他,兩隻小手在他胸前游移,滑進了他的領口,再加入了身體扭動的無言暗示,放肆的散播她的誘惑,一定要他不能自主的隨她而動!

    她的唇輕拂過他的下巴時,他的身體條地震了一下;她的唇經過他的脖子,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又啃又吮,想讓他有所反應……但他除了心跳急了些、鼻息粗重了點之外,仍沒有任何行動;於是她用雙手捧住了他的臉,將自己香甜的唇緩緩印上了他的唇,丁香舌全力進攻著他的感官神經……在這全然的黑暗之中,只能靠著互相貼緊的兩具軀體的交纏顫動,來牽動埋在身體最深處的激情!

    侯星甫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一個大翻身,兩人的位置馬上互換了過來。

    他重重的、狠狠的啃吮著身下的人嬌嫩甜蜜的雙唇,兩手齊動將她身上輕薄的衣棠粗暴的剝下;即使兩人之間的誤會仍有待化解,也無法阻止這激情-濫的一刻……她仍舊沒有給他答案,但交融的心卻已不分彼此。

    湘兒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他不需要再懷疑,沒有人會比他更瞭解她!

    *         *         *

    她順著石板路一路慢步而出,隨手摘了一朵開得艷紅的玫瑰,然後離開了院子,任由雙腳牽引著她。

    「你……你……是誰?」突然,有人抖著聲問道。

    她幾乎可以聽到牙齒因打顫而相撞的聲音;她緩緩的回頭,清楚的看到那個人的臉,也清楚的看到那個人臉上驚恐的表情;她知道她,她叫阿好嬸。

    她給了她一個自認為善意的微笑。

    這個笑容卻令阿好嬸臉上的表情更為扭曲,有如看見索命使者!

    「哇!你……」砰的一聲,阿好嬸昏倒在路上。

    她輕輕的移近,將手中鮮紅的花放在她身上,慢慢地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

    *         *         *

    阿好嬸見鬼了!

    隔天一大早,兩個長工起了個大早,看到阿好嬸昏死在地上,胸前還有一朵紅花;兩人在叫不醒人的情況之下,只好把人抬了回去,再去稟告戴總管。

    火速趕到的戴總管撥開圍在床邊的好事人群,看到阿好嬸已經醒過來了。

    「阿好嬸,聽說你躺在路上睡覺,是怎麼回事?」教導府內的傭人行為有分寸是他這個總管的責任;他必須糾正傭人不當的行為!

    「啊,啊……」阿好嬸只是瞪大了失神的雙眼,啊啊叫個不停。

    「總管,沒用的;阿好嚇傻了,一醒過來就呆呆愣愣的,誰叫都不理。」有人好心的告訴不明所以的戴總管。

    「傻了?」戴總管瞪大了眼,她到底是被甚麼嚇到?又有誰能嚇到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沒有錢的阿好嬸呢?

    「李大夫來了!」有人大聲宣佈道。

    李大夫來到阿好嬸的面前,仔細看了看她呆滯的神情,點點頭,然後就伸手摑了阿好嬸一巴掌!

    「李……李大夫,你怎麼動手打人?」戴總管吃驚的扯住了李大夫的手。

    李大夫沒有理會眾人震驚的眼神,只是專注地看著阿好嬸的神情由木然轉變為驚愕。他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拿起自己的藥箱,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哇──」清醒的阿好嬸摸著自己被打腫的右臉,分不清是受驚還是疼痛。

    眾人還沒有從李大夫突如其來的舉動之中回復過來,就聽到一陣鬼哭神號的哭叫聲,鞭撻著大家的耳膜……

    「夠了,阿好嬸,不要哭了!」戴總管大聲暴吼,終於鎮住了她的吵鬧聲。

    他趕走了該上工的下人,只留下楊嬸來照顧阿好嬸。

    「好了,阿好嬸,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早上為甚麼睡在路上?」

    「我……我睡在路上?」阿好嬸茫然的問。

    「對啊!是阿青和阿宗發現,將你抬回來的。」

    「戴……戴總管,我……我真的睡在路上,而不是我的床上?」她又問了一次。

    「當然是真的,阿青他們不可能說謊的。」

    「那……那昨晚不是夢了……」她失神的喃喃自語。

    戴總管和一旁的楊嬸都聽不懂她在說甚麼,「阿好嬸,你到底怎麼了?」

    只見阿好嬸臉色慘白的捉住楊嬸的手,「我……我昨晚見鬼了!」

    「胡扯!」戴總管怨聲斥責,「我們晉王府哪來的鬼?」太不像話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阿好嬸慌亂地看著戴總管,「是真的,我真的看到了!」

    「阿好嬸,你先定下心來,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嬸安撫著。她在王府待這麼久了,可從沒有見過那種「東西」!

    見有人信了她的話,阿好嬸便一古腦的將昨天的情形說了出來。

    「昨天我睡到半夜,忽然鬧肚子疼,只好起身去上茅廁;回來時,我忽然瞧見有人從松露院那方向走了過來,我起初以為是跟我一樣半夜起來上茅廁的人,沒想到走近一看……她……」阿好嬸大口大口的喘氣,雙眼瞪得大大的,心跳幾乎要停了;她只要一想起那個微笑……

    「阿好嬸,你慢慢說!來,先喝口水。」楊嬸拿過了桌上的水杯給阿好嬸。

    一口氣喝光了杯裡的水,阿好嬸才繼續說下去:「她一轉過來就給我一個微笑,而那張臉……分明是已去世的王妃啊!」她緊拉住楊嬸的手,希望能從她那裡得到一些力量。

    「這……阿好嬸,你會不會是看錯了?」楊嬸還是不太相信有這種事。

    王妃雖然已經去世了,但她待下人一向很好,不可能出來嚇人的。

    「不,我沒有,我沒有!」阿好嬸努力地想讓別人相信她說的話,「對了,我昨天看到她手上拿著一朵紅花……」

    紅花?

    兩人看了看四周,真的在木桌上看到了一朵紅色的花,絲絨般的花瓣上還沾著露珠,看來是剛摘下不久……楊嬸仔細一看,也嚇了一大跳。

    「總管,這……」這花是只有松露院內才有種植的,而且這是王妃生前最喜愛的花!

    戴總管也沉下了臉,他也約莫知道這花的來處;但全王府的人都知道,松露院不是閒人可以進去的,何況還膽敢採了那裡的花……戴總管沉聲道:「阿好嬸,不管你昨天是作夢還是怎麼著,記住,這件事絕對不能說出去!要是讓王爺知道你說王妃的這種閒話,以王爺的脾氣……後果你應該很清楚!」只要事關王妃,王爺是從不留情面的!

    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要是傳出去了,整個王府定會鬧得雞犬不寧;他絕對不能讓這件事傳到王爺的耳中。

    「是,我知道的!」阿好嬸也是個明白人,這事張揚出去對她也沒有好處。

    「知道就好!那你今天就先休息,等身子好些再去工作吧。」戴總管吩咐完畢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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