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未見約兩個男人跑到「貓空」喝茶,似乎有點詭異。他們從高中起就是死對頭,有時又是絕佳的搭檔。
要不是那年趙賦文無巧不巧撞見孟磊發狂似的把機車撞進山谷裡去,又很義氣地在警察和救護車到達之前,先行衝下懸崖,憑著從童軍社學來的急救方法!幸運地救回他一條命,他們現在的際遇只怕大不相同。
八成出了什麼亂子。趙賦文不會沒事約他出來的。
「怎麼,突然這麼想我?」孟磊揶揄地瞟向他。他們很久很久沒見了,從四年前他到美國出差以後,連電話都難得打一遍。
眼前的老同學才三十啷當,前額已然有落發的傾向,臉上滿是飽經風霜折磨的滄桑,怎麼?是婚姻生活不幸福?不可能的,他暗戀王玫珍的事,大伙都知道。得娶美人歸,又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他晚了幾年才入學,比其他同學都大上個兩、二歲,因此心智也早熟些。儘管玫珍有點驕縱跋扈,配上他的好脾氣、軟性格卻是再過台不過了。
「最近我一直想起從前,我們幾個你、我、蘇旭、玫珍和殷虹。」他頓了頓,似有難言之隱。
孟磊一聽他提起殷虹,面孔旋即籠上一層陰鬱。
趙賦文顯然沒有察覺,兀自往下說道!「如果一切重來,你還會愛她嗎?我是說,在知道她現在的轉變以後,你還可能為地做那樣的傻事嗎?」
孟磊陰冷的停了聲。「我不回答假設性的問題。」但他心靈深處仍不能自持地顫動了下。
往事是那麼的不堪回首,他從不去追究自己陷得有多深,只任由一次又一次的惡夢啃蝕原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並不真確的知道,自己拚卻最後一口氣活過來,到底是為了報復還是為了愛?及至今日,他每一遇見殷虹,心底便會湧現一股無以名狀的衝動。
記得念高中時,和殷虹熟稔以後,她常會端著癡迷的眼神望著他,一開始,他曾為此竊喜不已,慢慢地,他發現那目光中沒任何熱切的企盼或情愫,正確的說,她根本不是在看他,似乎在尋找一種捉摸不定的幻影,或……一個足以落腳的支點。
她眼中沒有他,那是他最大的悲哀。孟磊隱約揣測出殷虹心中藏著憂傷、淒楚的往事。然,究竟是什麼,她怎麼也不告訴他,他們之間隔著一道水難跨越的藩籬,是造成這段悲劇的主因。
「你會的。」趙賦文為他作了結論。「你愛她更勝於愛你自己。可惜她不懂珍惜,辜負了你。」
「你叫我出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廢話?」
「不是,是為了吐吐苦水。找現在才知道有些話不是沒有道理:男人第一次結婚是缺乏判斷力,想離婚是因為缺乏耐力,如果還膽敢再結一次婚,那即是因為喪失了記憶力。」
「有話直說。」他沒問功夫坐在這兒跟他打啞謎。
「她不適合你。」趙賦文舔著唇,眼光閃爍,一不小心迎上孟磊,立刻低下頭假意-飲碗中的熱茶。
得知孟磊從美國回來的那一天起,他就時常心神不定,魂不守舍的。他在擔心或害怕什麼嗎?大概除了他,誰也不會知道。
「所以呢?」孟磊雙手交抱在胸口,怒意橫生地盯著他。
「沒什麼,我只是怕你一頭栽進去,又像八年前一樣幹起傻事來。你該曉得,幸運之神不會永遠眷顧你,萬一……」
「謝謝你的好意,也請你放心,這回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孟磊拍拍她的肩膀,哭得看風滿面。
趙賦文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看他英挺如昔地起身到櫃檯付帳。為什麼傷得那樣重,他猶能奇跡似的活過來?而且經過外科手術的修補縫合後,甚至比原來的他,更添三分懾人的丰采?
大不公平了!所有好事全讓他一個人撈盡,別人怎麼辦?家世、財富、美女……他怎麼不遭天妒呢?
趙賦文情願沒有那場車禍,如果他早知道殷虹對他根本無心,那麼……然而,一切無法從頭來過,他能做的便只有竭力阻止或挽回。他忽然感到好不甘心,他也曾經那樣努力過呀!當初,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喜歡的是王玫珍,他們哪裡瞭解,殷虹才是他心中的第一志願。
「她是我的馬子。」
蘇旭家和他家只隔兩、三條巷了,上下學時一不小心就碰上了。有天早上,蘇旭一反常態地大清早就到他家門口,神秘兮兮地衝著他欲言又止。
「昨天我在操場後邊的林子遇見殷虹,她……」
「怎樣?」趙賦文故意表現得十分冷淡。「她對你投懷送抱兼求吻?」
「賓果!完全正確。」蘇旭眉飛色舞,說得振振有詞,「只不過她投我的懷,求吻的對象卻是孟磊。」
什麼跟什麼?這人功課爛也就算了,話也顛三倒四說得亂七八糟,趙賦文壓根不信他所說的。
「讓我摸摸看它是否餘香猶存。」趙賦文貼近他的胸口,故意吐出長長的舌頭,揶揄他。「拜託,你真以為自己是潘安再世,全校的女生都愛你呀!」
「我騙你幹麼?」蘇旭板起面孔。「殷虹喜歡的還不只我和孟磊,不信你可以去問她。」
神經病!這種事怎麼問?
「無聊。」趙賦文騎上單車轉出巷子,蘇旭馬上追了土來。
「我跟你賭。」
「賭什麼?」
可惜,他們的賭局尚未分出勝負,已經被宣判出局了。殷虹沒有成為蘇旭的馬子,當然更不會是她的。她是孟磊的,就在稍後幾分鐘,他們同時看見她和孟磊有說有笑的從巷底走來,一見了他們,便急急將原本緊握的兩隻手分開來,臉蛋紅得什麼似的。
蘇旭比他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直接衝過去和孟辯大磊一架;而他卻只能呆果的望著殷虹那隨風飛揚的髮絲和裙據,小小潤澤的嘴唇,盈盈地盛載著孟磊身影的弱水秋瞳。
她很美,開學的第一天他就被吸引得無法自拔,因而他常在她家附近徘徊,期待有一天她能不再當他只是感情很好的哥兒們,不再告訴他她和孟磊的種種;他真的好想好想輕輕吻住她的唇,用腳踏車帶著她浪跡天涯,可是她眼裡始終沒有他,他以為大概是孟磊的關係,多年之後他才知道,她眼裡、心底只有她自己,她愛自己勝過任何人。孟磊不過是她輕狂情愛的祭品。
很不幸的是,他了悟得太晚。所以必須付出高昂的代價,彌補當日的過錯;所以他娶了玫珍,成天看著她陰冷的臉,除了柴米油鹽和孩子之外,沒一句體己的話。
她的人生是可悲的;半由天意,半由自己造成。他不恕不限,只是很衷心的期望孟磊這位昔日的好友,千萬別再重蹈覆轍。殷虹不是他們愛得起的。
雖然他還是嫉妒,還是不甘,但,那又如何?
一回到家裡就聽說他二媽為地做的「蠢事」,當場暴跳如雷,火速趕往殷呢?
他不認為有那個度量容忍殷虹繼續和蘇旭廝混,儘管他們之間最有可能的是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他還是會受不了的。
車內音響流瀉出「吻別」的綢繆音韻。斜斜西射的霞暉映照著他望上去一片水霧的迷濛雙眼。沒想到,他們的誓言那麼容易生變、消逝,那麼脆弱,猶如晨霧。
人心的確難以捉摸,有時一句話、一張似曾相識的容顏便打開往事的決堤口,傷口
即在剎那間氾濫成災。
殷虹究竟哪點吸引他?除了她脫俗出塵的美。但,美麗的女人太多了,他卻獨獨鍾愛她、癡戀她。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輾過橋頭,駛進蘇家新近才遷居的社區大門口。姜野停妥了車,即聽到成串銀鈴似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他條然回眸,陡見殷虹著一身碎花洋衫,和蘇旭並肩談笑。那美麗動人的笑殷虹臉色驟變,看也不敢看姜野,手忙腳亂地搶過蘇旭手中的袋子,擋住自己足足瞪了有一分多鐘,他確信這個姓姜的傢伙八成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他根本不認識他。
「我智商高低關你屁事,以後不准」
「不准找人幫你寫周記和作文,更不准考試帶小抄,硬逼人家幫你護航。」
撞鬼了!蘇旭一輩子沒碰過這麼邪門的事。「你他媽的下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何不乾脆幹一場,把恩恩怨怨一次結清?」姜野雖沒有他魁梧,卻也人高馬大,真打起來,不見得會吃敗仗。
輪到蘇旭不敢了。這些年,他成熟許多,膽量卻不知不覺變小了。年少可以輕狂,但過了青澀歲月若還不知天高地厚,那就未免大幼稚了。
這個「摸壁鬼」有問題,講不到兩句話就想邀他單挑。瞧他一派斯文爾雅,居然渾身充斥暴戾因子,難怪殷虹像老鼠遇見貓,嚇得手足無措。
「限你三秒之內,把她給我放下來,我就大發慈悲饒你一命。」
姜野聞言,竟-聲大笑不止。
「有什麼好笑的,你沒吃過拳頭是不」
沒讓他囂張完畢,姜野已賞了他一記左勾拳,瞬間將他變成貓熊的表兄弟。
「記住,你還欠我三拳。」
「什麼?」蘇旭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姜野的車像一尾紅色熱帶魚,優雅從容地從他的視機中遊走。
殷虹被困在車裡,如坐針氈地惶惶不安。這人如此暴力,他會不會以老拳?完了,想她情海翻滾數千個日子,今兒終於踢到鐵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大……大不了我把一千萬還給你嘛!」她先發制人,希望藉此澆息他盛熾的怒火。
姜野陰沉著臉,兩片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眉宇眼下溢出濃得嗆人的。
「你和那臭小子也有一手?」他單刀直入。問得毫不留情。
殷虹一口氣提上來,原想來個潑婦罵街,轉念又覺跟個無關緊要的火,實在有礙健康,因此皮笑肉不笑地回應。
「即使有也不犯法吧?我們男未娶女未嫁,偶爾擦出火花是很難避免的。」
美野握著方向盤的手,明顯也顫抖著。「在我們即將結婚的前夕,你不覺得該收斂些?至少學做幾天的良家婦女。」他氣得大陽穴突突地跳動,雙目燃燒得狂烈。「明知我不是良家婦女,何必還苦苦相逼?你娶我難道只是為了折磨我?」
他轉頭睇向她,唇畔御著一抹詭笑。「果然冰雪聰明,一猜就中。」
殷虹訝然盯著他的側驗,沒來由地嚇出一身冷汗。
「我跟你有仇?倒了你的會?欠錢沒有還?」
姜野默不吭聲,不說話沒任何表情的面孔,甚至比張牙舞爪的猛獸還可怕。
「你欠我一個承諾。」長串空白之後,他才緩緩追出!「記得嗎?你說過要嫁給我。」
「那是騙你的。」她難得誠實,今兒可算頭一遭。「我從來沒打算嫁給任何人,一切都是錢在作祟,我承認是個混吃騙喝的拜金女,行吧?遇上你算我倒楣,偌!一千萬還你二媽,從今天起,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姜野將支票對折撕成兩半,丟還給殷虹。「對我,你沒有後悔的權利。」
「你太狂了!我偏不嫁給你,看你能拿我怎麼樣?」殷虹五內激烈起伏,蓄勢在他不留神的時候,演出一出跳車逃婚記。
奈何,他總能捷足一步察知他的心意。車子不動聲色地開進路旁一家汽車旅館。殷虹方寸大亂,腦子忽然一片空白,登時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盈盈充塞著兩邊耳膜。加入幻境。輕輕流瀉的樂音,懾手懾足灑得遍地銀輝。
這是孟磊和他的曲子,像海風輕吹,波浪輕拍,那是他們愛的協奏曲前塵往事種種不愉快的記憶,又在剎那間齒咬他的心。
她想起孟磊濃濃的書卷氣和燦爛的笑容,如無法阻擋的大軍兵臨城下,殷虹很快的就成了他的俘虜。
她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積存了多年的激情便傾瀉而出,愛得昏天黑。他是真真正正的愛著孟磊的,儘管多年以後她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儘管一切都大運,以至於不可挽回,她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她此生的唯一。
當殷虹親口道出「我愛你」時,他已經重傷躺在醫院,不能聽也不能言,當然更不會知道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有個淚如泉湧的女孩正殷殷祈求上蒼,保佑他逃離死劫。
姜野按下把手,猛然挺身壓住她。「看著我,我要你一生一世記著我。」
殷虹僵硬地與他四目相望。「不可能,我的記憶力一向不太好,記不得那麼多複雜的人事。」
「我要你記得,你就得記得。」他近乎粗暴的吻住她,舌尖深探他的喉底,與她緊緊糾纏。
殷虹讓他撥弄得心驚膽戰,久久無法平復。她原想她對男人應該再也沒有感覺,至少,不該是這麼強烈的感覺,這令她好羞愧,好對不起孟磊。
「放開我。」她大吼,同時用手去捶打姜野。
「怎麼?想當聖女?免了吧!」姜野加足力道,將她按回椅背,伸手解開她前裡的鈕扣,順勢探了進去……殷虹放棄無謂的掙扎,不動聲色地從皮包裡摸出一把銳利的小刀,冷不防地抵住他的咽喉,「信不信我一刀刺穿它?」她把刀子移近寸許,讓刀尖劃破他的皮肉,鮮紅的血絲順著刀柄和頸項泊泊滑落。
姜野不閃不躲,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衣服染紅了,一暈一暈地化開來,如一朵奇詭的妖花……她慌忙擱下小刀,拿手帕搗住他的傷口。
「為什麼帶著刀?」他抓住他的手貼在傷口上,不讓她走。
「我一向帶著刀,壞人那麼多……」這件防身「武器」她一直放在皮包的暗袋裡,以防萬一遇上色膽包天的傢伙,像今天這樣,她方能用以自衛。
「在你眼裡,我是壞人?」他將她素白的手指含進嘴裡,細細啃咬著,兩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廢話!這還需要問嗎?
殷虹白他一眼,急著把手搶回來,怎奈他非但不依,還趁機將她攬進臂彎裡,抱得死緊。
「我真該一刀殺了你。」都怪自己大沒出息,見到血就頭昏眼花,方寸大亂。
對他的恐嚇,他恍若未聞,執意沉迷在他的軟玉溫香裡,飢渴索求。
「住手住手!」殷虹察覺事態嚴重,慌張地推擠捶打他。「我跟你道歉,賠不是!開印的喜帖以及喜餅、結婚照的實用,我統統加倍還給你。只求你,放了我。」她低頭在包包裡掏出一枚亮晃晃的戒指,充滿歉意的塞進他手中。「饒了我吧?」
姜野沒收下戒指,反而將它套上她的右手無名指。「妥善保存著,膽敢弄丟了,我會要你的命。」
「你真打定主意跟我耗上了?」他是她「出道」以來,遇見過最難纏的一個,簡直煩死人。
姜野莫測高深地漠然一笑。「正有此意。」
「可是我又不愛你。」除了孟磊,她想,她這輩子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為了贖罪,從八年前,她就默默地扛起這塊無形的貞節牌坊。她很清楚,除非嚥下最後一口氣,否則「它」將永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
「你也懂得什麼叫愛?」姜野嘲諷的眼神充滿挑釁的意味。「告訴我,你曾經愛過誰?」
「那是我私人的事,你無權過問。」殷虹眼前一黯。像只鬥敗的公雞,往昔堆積的沮喪和悔恨此刻排山倒海湧來,她委實不明白怎會淪落至此。「坦白告訴你,即使我們勉強結婚,也僅能做一時貌合神離的夫妻。相信這不會是你要的。」
「無所謂,如果真的處不來,到時候再離婚就好了。這種分分合合的本事你應該最在行了。」
殷虹心知今天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但求不要傷得太嚴重就阿彌陀佛了。
她緊緊咬住下唇,用堅強的笑容掩飾滿腹的委屈。她難過地把視線瞟向窗外低矮的牆面。
第一次進到汽車旅館內,才知道為什麼發生在此地的通常不是戀情而是激情,倉卒來去,短暫得來不及留下美好或不美好的回憶,一切便結束了。
再回眸,望定眼前雖僅咫尺卻仿似天涯的他,竟有了想哭的衝動。
「如果我不是坐在你車上的話,真想詛咒你把車子開到海裡去。」今天的局面,儘管泰半來自她咎由自取,然而他的死纏爛打也同樣不可原諒。
「不錯的提議。你有陪我殉情的勇氣?」盡情挑逗訕笑的嘴臉,突然變得陰鬱而嚴肅,冷冽的眸光幾乎要穿透殷虹的背脊。
「理由呢?一對金錢交易的男女共同去尋死,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殷虹用力企圖把戒指拔出來,卻徒然把手指頭弄得又紅又痛。算了,回去再想辦法吧!「我不懂你,其實你並不愛我對不對?」
「誰規定非得相愛的人才可以結婚?」他邪惡地揚起濃眉,不懷好意地接近他的眼臉。「看著你慌亂痛苦的樣子,讓我產生無比的快感,這就是我娶你的主要原因。」
「變態!」殷虹恨不得撕爛他的臉。可惜雙手被他鉗制住根本動彈不得。「你是來為孟磊報仇的?他告訴了你什麼?帶我去見他,讓我們當面吧話說清楚。」
「他不想見你,你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殷虹心中一動,疼得她緩不過氣來。他終究還恨著她。隱藏在她內心深處的罪惡感像細胞分裂一樣,迅速擴張至四肢百骸,使她苦不堪言,宛似有人用力捏住她的喉嚨,逼她墜入無底深淵。
「我不相信這是他真正的意思。」這個叫姜野的臭男人,一副包藏禍心的壞模樣,怎值得信賴?
「我甚至不確定他還活著。」不只她,連醫院的醫護人員都認定他僅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上帝從來不曾眷顧他們,她不相信這次-會大發慈悲。
「你是誰?他的朋友?親戚?還是不小心撿到他的日記或筆記本的登徒子?總之,除非讓我親眼見到他,否則你的話我一概不予採信。」
「他如果真的死了,你會難過嗎?」他突兀地問。
「不會。」事實上她希望死的人是她,命運一再對她開著殘酷的玩笑,令她了無生趣。然,既然死不了,她就必須堅強的活著,既然活著就得找個理由撐持下去。恨,未嘗不是個好方法,雖然苦了點。
孟磊不會知道她笑裡的憂傷,也不需要知道。她從不把心底的苦告訴他。在他們相知相愛的那段燦爛的日子裡,洋溢的永遠只有歡笑和驚歎,她把美麗和青春獻給他,卻把悲傷留給自己。
姜野瞪大眼睛逼視著殷虹,深遂焦灼的黑瞳中冷冷燃燒著忿恨!冷血無情的女「你眼裡難道就只認得錢?」青筋暴現的手掌條然捏住他的下巴。「可知道他為了你差點就沒命了?」
他為何如此激動?即使孟磊和他真是八拜之交的好朋友,他也不必反應這麼激烈吧!殷虹盯著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除了陌生仍是陌生。
「只能怪他太傻,我不值得他那樣。」
「你的確不值得任何人為你付出真情。」他劍拔弩張,憤怒得沒啥道理。
殷虹淒惋一笑。「既然認清我的真面目,還不抱頭鼠竄,逃之夭夭?」
「恰恰相反。我準備纏住你一輩子,仔細欣賞你痛不欲生的慘狀。」終歸一句話,倘壓根沒打算放過她!殷虹給弄糊塗了。他看似和孟磊情逾手足,甚至想替他討回公道替他報仇,卻又處心積慮非娶到她不肯善罷甘休。
「報復我的方法很多,你不必非要娶我呀!」她腦筋也開始渾沌了,居然說出這麼沒大腦的話。
「例如呢?」
「一刀殺了我。」她把小刀遞給他,慨然閉上雙眼。
和死亡相比,金錢、名利算什麼?年少時,神采飛揚的她,幾經數次的生離死別之後,才恍然明白人世的灰暗冷絕。她沒自殺的勇氣,又無力奪回家業,活著其實比死了還痛苦。
姜野願意「成全」,是再好不過了。也許臨死之前,她應該去看孟磊最後一面。如果他真的還活著的話。
但,見了面又如何?能跟他說什麼呢?
欸!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嘿!姜野到底還要不要殺她呀?
陡地睜開眼睛,迎見的是一雙含情深濃的眼,令她嚇一大跳。他中邪了嗎?這樣看她。
冷風不知從什麼地方鑽進來,拂過他的身子,激起一陣涼意……哎!大色鬼,居然把他的衣扣全解開了。
「你——」難不成他想——誰來救我!
「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他按下椅背的調整手把,身體像一床暖被覆在她身上,隨著音樂的旋律,貪婪地吸吮著每一口摻揉她幽香氣息的空氣。
頭一遭,但想像中已經不知發生過幾次了。多年前,從少男時期就橫遭壓抑的慾念,條忽之間,就像等待了百千萬年終於爆出熾烈山石漿的火山,無可抵禦的能源在瞬間洶湧釋放,化成一片得以滋養心田深處一切荒蕪的春雨。
殷虹驚惶失惜,一巴掌揮向他的左臉。
「是你自找的。」她覷個空,拉開門把,逃難也似地奔出去。
他愣在原地,胸臆間異常的興奮。這巴掌意義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