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逃犯 第四章
    她一進門就見到焦急萬分的蘇旭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喂!你上哪兒去了?急死我了知不知道?」他像個大哥哥,把殷虹抓到跟前,上上下下審視一番,確定沒瘀青傷著,才吁了口大氣放開她。

    殷虹瞄了眼牆上的鐘,十二點差五分。「這麼晚了你還沒睡?」她累得一股腦癱在沙發上。

    「你沒回來我哪睡得著?」蘇旭抓起一條小被單,胡亂蓋往她身上。他總是粗枝大葉,連最基本的溫柔也不懂,真不曉得玫珍究竟看上他哪一點?「快告訴我,那王八蛋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沒有。」殷虹搖搖頭,看似無限疲憊。

    「沒有才有鬼!那傢伙根本不安好心。」蘇旭毛躁地吹鬍子瞪眼睛。他不是白癡,當然看得出殷虹心事重重。「傾訴是紓緩痛苦、減低壓力的最佳方式,除非,你不當我是朋友。」

    「真的沒什麼。」有的痛苦可以分攤,而有的,則只有變本加厲加重雙方的痛苦。她現在只想好好的、女安靜靜的休息一會兒。

    蘇旭拗不過她。頓了頓,走到她身旁矮下身子,用手拂掠地散亂的發。「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但記得,有困難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知道。」

    他們的關係很微妙,算不上情侶,反倒更像兄妹或哥兒們,當然,也不是那麼單純,至少就蘇旭而言。他的身體正常且成熟得一塌糊塗,對她,他不可能沒有情慾的衝動,特別是當他們的身體近在咫尺時。可他從不敢唐突她,一如數年前,在她父親的忌日那一天,她悲倒地哭倒在他懷裡,他也只敢很「君子」的安慰她,竊竊暗喜自己比其他人更能獲得他的信任,如此而已。

    也許最好的朋友就是最壞的仇人。他和孟磊簡直秤不離鉈鉈不離秤,哪知道,會有一天為了一個女人居然鬧到大打出手,惡言相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他高三生活的最大樂趣,就是在操場或走廊上讓自己的眼神悄悄追隨殷虹美麗的倩影。他的側影很像古畫中的仕女,正面則猶如漫畫中的女主角,美得很撼動人心,也很不真實。

    可惜,她眼中永遠只有孟磊,醉人的笑顏總在地出現的時候才綻然盛開。

    因為大瞭解殷虹的心意,也太怕失去她,所以他寧可將這份深情隱藏起來,選擇成為她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如此才能陪她走更長的路。

    殷虹虛弱她笑得很輕很輕。「不怕我連累你?我一向很走楣運,誰跟我一起誰就要倒大楣。」

    「放心,我的命比孟磊要硬多了。」一出口他就警覺這句話說得魯莽,待要收回已經來不及了。「對不起,」

    「我好餓,有沒有吃的?」殷虹忙轉移話題,她今天已經受夠了,不想再讓那些塵封的往事鞭苔他的良心。

    「當然有。」蘇旭的媽媽過世得早,卻也練就他一身煎、煮、炒、炸的好本事。殷虹逢到週末偶爾會來找他。他們總一起聽音樂、看電視,一起做飯,每日都是他炒菜兼洗碗,而她則是呆在一旁乾瞪眼。

    蘇旭老覺得自己「懷才不遇」,讀書不是他的專長,發達的運動細胞出了校門就無用武之地;但他手藝極好,不只在廚房裡,他的美勞、工藝同樣令老師們刮目相看。奈何他老爸堅持「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害他拚了老命考上私立大學經濟系以後,痛苦得差點被「二一」請出校門。現在他是台北一家知名餐廳的一一廚,工作辛苦,收入也不豐厚,可他做得很開心。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國際知名的大廚師。」他快速炒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廣東面!端到殷虹跟前。

    「我相信。」殷虹的讚美百分之百出自肺腑。即便已經累到快垮掉了,他都有辦法在頃刻間喚醒他的味蕾,坐上餐桌大快朵頤。「將來誰要嫁給你,誰就有福嘍!」

    「真的嗎?」他坐在對面,望著她狼吞虎嚥依然嫵媚動人的臉龐,有好一會兒激動得想衝過去狠狠吻住她。

    殷虹明白他眼神裡的涵義。沉吟了下說道:「前些天,我去看過玫珍。」

    蘇旭目光一閃。「她,好吧?」

    「不好,」殷虹抽出餐巾紙抹去嘴邊的油漬,才接續著說:「趙賦文搞外遇她鬧自殺,你說會好嗎?」

    「感情那麼糟,何不乾脆離婚算了。」

    「問你啊!」殷虹本不想干涉他們複雜的多角戀情,她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但基於好友一場,她委實不得不說上幾句。「你和玫珍到底有沒有……是不是……」他們向來很「拜把」,卻也還是說不出那關鍵性的幾個字。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蘇旭的第二嗜好就是把馬子,對女朋友表現得都不大專心,經常幾個禮拜就換個對象。殷虹很為喜歡他的女孩感到惋惜,像他這種人,可能沒幾個女孩子真正栓得住他的心,「兩相情願嘛!這哪能全怪我?」

    蘇旭有一種特殊的天真想法,什麼事都不是他的錯,他天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犯錯。只除了偷偷愛上殷虹。

    他心胸開朗,樂觀得無藥可救,臉上卻總是罩上一層該死的憂鬱氣質,專用來欺騙善良無邪的小女生。

    玫珍就是這樣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

    她家其三個姊妹,她排行老么。前面兩個姊姊都在專一、專二的時候倉卒嫁了人,鄰里問的閒言閒語,傳得不堪入耳。

    玫珍暗暗發誓,絕不會步姊姊的後塵,努力做個出污泥而不染的好女孩。誰知道命運就愛捉弄人。高中時蘇旭一出現,她心底築得萬丈高的防線就自動瓦解了。

    「當初你為什麼不娶她?」在玫珍懷了孩子以後,他不覺得該負起責任嗎?

    蘇旭一愕,不明所以地反問:「她愛的人是趙賦文,怎麼肯嫁給我?」直到今天,他仍認定玫珍是貪圖趙家的財產,才會下嫁給那個二楞子。

    「你的意思是,你並不知道玫珍懷了你的孩子?你」

    「什麼?你說清楚點。」

    「我……」怎麼會這樣?太亂了,她需要一點時間釐清思緒。

    如果玫珍懷的當真是蘇旭的孩子,她為什麼不告訴他?他雖然吊兒郎當,但也未必不肯負起責任呀!或者,其中另有隱情?

    「喂!我在等你的回答。」

    「呃……我是瞎猜的,算我沒說好嗎?」殷虹忙放下筷子,心虛地站起來走向客廳。

    「是王玫珍告訴你的?」

    「你……究竟有沒有?」

    他以沉默代替所有的解答。在他的愛情思維裡,等待並不代表就不去追逐別的女孩,對殷虹求之不可得的熱情,很快她便被另一個溫柔女體給攻陷了。

    殷虹是置於玻璃櫥櫃裡的洋娃娃,觸摸不可;王玫珍則是具體存在,可以擁抱可以愛撫的,他抗拒不了那種誘惑,當然也就顧不了那許多。

    殷虹說她懷了他的孩子是什麼意思?她生下那孩子了嗎?如果答案是肯定,那麼……蘇旭一驚,待回神時,發現殷虹已經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打了電話到趙賦文家,是玫珍接的,他原就躁動的心緒更加難以平息。但他的喉嚨突然梗住,久久說不出話來,頹然掛上話筒。

    殷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懶地起身,踱到浴室,隨便梳洗一番。她原就是無業遊民,廝混度日慣了,蘇旭也不想苛責她,留了一大盤吃食兀自上班去了。

    考慮了半個上午,她決定不再躲著姜野,是福是禍她都得去面對。叫回姥姥,她也提著行李回到原來的住處。

    這棟樓中樓是她爸爸買給他的,九十幾坪,她和姥姥性起來空蕩蕩的,冬天尤其冷,於是她買了百多個布娃娃,四處擺,屋子裡果然添了許多「人」氣。

    「那人不來找你麻煩啦?」姥姥對他的「營生」方式向來不表贊同。女人家嘛!總該找個仔的歸宿,穩穩當當過日子,成天相過來相過去遲早相出亂子。瞧,應驗了吧!「他敢來我就報警。」殷虹掏出一根菸夾在兩指之間,姥姥看不過,一把搶了過去。「你幹什麼?」

    「甭抽了,待會客人要來,讓人撞見多難看。」身軀被歲月壓擠到不足一百五十公分的姥姥,說起話來肺活量十足。

    「我早就成年了,抽菸又不犯法。」她試圖搶回來,姥姥卻整包捏碎丟進垃圾桶。

    「但是會死。我後半輩子就靠你了,給我安分點。」她像吃錯築了,口氣有約差。「去換件衣服,抹點粉。」

    「做什麼?」她不記得剛剛有誰打過電話來。即使真有客人,也犯不著這麼慎重其事吧!「快去!」姥姥連催帶推。「公司的劉董事和副總馬上就要來了,你不會希望他們見到你這身狼狙樣吧?」

    殷虹小嘴一扁。「他們來幹什麼?」

    「你說呢?」想當然爾是為了公司的事。

    「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劉叔他們還不至於對我怎麼樣。」忿忿走進臥室,挑了一襲淺藍色兩截式的套裝;仔細描抹原已婢婷出塵的容顏。

    「這就對啦!」姥姥嘉許地點點頭。「今天來的,還有一位是新進的大股東。」

    「新進?」這又是何方神聖?

    「嗯!公司股票上市以後,他暗中收購了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姥姥不愧是殷家「遺老」,對於公司內部情形,仍掌握得一清二楚,無怪乎殷虹甚少違逆他的意思,還常常言聽計從。當然,抽菸、喝酒例外。

    「這麼厲害?」百分之二十的股權可是一筆驚人的數目,除非有財團支持,否則單憑個人的財力,怎能辦得到?「不會又是高進德那些陰險小人拱出來的人頭戶吧?」

    高進德是殷虹爸爸的老部屬,在公司二十幾快三十年了。她爸爸過世不到半年,他使勾結少數董事,架空殷虹的權力,再積極佈置心腹取得公司大部分的經營實權。現在,他已經獲聘為總經理,董事長則為啥事也不管、只知道花天酒地亂A錢的前任常務董事胡志朋。

    「不是。」姥姥拈起兩枚珍珠耳環為她戴上。「她是兆剛的二姨太葛尚華。」

    「孟磊的二媽?她不是一直住在美國嗎?幾時回來的?她……怎麼突然對我們公司感到興趣?」殷虹從來沒見過孟家這位大伙口中精明幹練的二姨大。

    她和孟磊熱戀的那段時間,正值慘綠年少,是學校老師和家長們竭力杜絕閃動「星火」的危險年齡層。為掩人耳目,孟磊通常都在隔著兩條巷子口的老榕樹下等地,見了面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走在一起,不是一前一後,就是離得遠遠的,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或隔空眉目傳情。只有等到沒人的時候,他才會突然跑過來拉一下她的手,聊慰分離整個晚上的相思之苦。

    放學後,若是士輔導課的老師很惹人厭,他們就乾脆蹺頭出去兜風。兩個人約了在操場後邊碰面,再一起去搭火車,漫無目的地隨著平快車搖晃到某個不知名的心鄉村,有時是山城,有時是海邊。反正是哪兒都無所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好。

    殷虹曾不止一次問孟磊,要不要陪她私奔?他總是笑著搖搖頭。他太理性了,做任何事都是考慮得十足周詳縝密,不像她,衝動起來,什麼傻事都敢做。殷虹老覺得他不夠浪漫,不夠危險,不能帶給他刺激的快感。

    有一回,殷虹沒先知會就跑到他家去,因為那天是他的生日,她希望製造一份驚喜給他;怎料,孟磊開門的剎那。臉色居然嚇得慘白,根本無視她手中的一大束紫玫瑰和巧克力糖,硬是把她「請」到大馬路上,疾言厲色的斥責了一頓。

    殷虹憋著一肚子委屈,當場把禮物丟進路旁的垃圾桶。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的家人。

    「依我推測,他的興趣應該不是公司的產業,而是你。」姥姥大膽的假設。

    「據說那渾小子讓長鼻子醫生給撿回了一條命。這件事,你該比我清楚吧?」

    「是有聽說,但不確定。」殷虹心裡頭百味雜陳,說不上來是喜是悲。重傷痊癒之後的孟磊會是什麼樣子?萬一他重度傷殘或臥病床榻,她還肯陪他共守銀燈看日出,相偕至白首嗎?

    如果活著是一種莫大的折磨,她寧可選擇死。一了百了,再無任何牽扯,說不定二十年後又是水當當一美女。又可以找個對眼的男人談場淒美的戀情,不是更有建設性嗎?「要是……他真的活著呢?你有什麼打算?」姥姥最怕她驢子脾氣,一旦感情用事就會毀了。那種毫不理智的奉獻犧牲是最教人膽顫心驚的。

    愛從來都是一朵懸崖邊緣的花,危機四伏。

    姥姥根據「經驗法則」推斷,孟磊的出現,必將帶來驚濤駭浪,直接席捲向殷虹。

    「如果他還活著,那葛尚華就不可能是來向我索命的。」這是往好的想,往壤的方面呢?「我們已經落魄成這樣子,他該不會我找報復才對……」不會馬?驀地,姜野兇惡陰狠的厲眸乍然一現,嚇得她頭皮發麻。

    姥姥大約地想到了這點,與她相顧駭然。

    門鈴選在這微妙的一刻,催魂也似地向了起來。

    「我去開門。」

    依序進來的四個人,前三個都是殷家的舊識,在董事會上比較向於支持殷虹的四一群;最後一個便是葛尚華,她一身卡地亞和香奈兒的頂級行頭,將原就美艷照人的臉龐襯托得益發雍容華貴。

    當殷虹端著水果從廚房走出來時,兩人各自一怔。

    「你好。」兩次相見,場面都是尷尬異常。殷虹不自在地抿抿嘴,逸出一絲苦笑。怎麼會是她?!「你就是殷雨航的女兒?」葛尚華失聲問道,兩隻眼睛-得比銅鈴遠大。

    「是的,她就是殷小姐。」與她同來的董事劉照雄忙為她兩人介紹。「小虹,快見過葛阿姨。」

    殷虹禮貌地點點頭,阿姨這個稱謂卻無論如何叫不出口。「各位今兒到寒舍來,有特別的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劉照雄才開口,葛尚華立刻以手勢制止了他。

    「你不問問我,孟磊怎麼樣?」她欺向殷虹,焦灼地盯著她。「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該死!那天孟磊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就應該猜出來才對。以他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隨便帶女孩子返家過夜的呀!可,他為什麼還忘不了她,還要回來找她?她是個不祥之人,百分之百的禍水紅顏,難道那場車禍還沒將他摔醒?

    殷虹簡直招架不了他的咄咄相逼。她的確很迫切地想知道孟磊的情況,但,當著這麼多人叫她怎麼問?還有,她跟姜野又是怎麼回事?為何他們會住在一起?大多的疑問亟需解答,該從什麼地方問起?

    葛尚華瞧她吞吞吐吐,急切地又問:「是不是Ray已經告訴你,他就是孟磊?」

    「嚇?!」殷虹的思緒隨即掉進一片空白裡。手裡盛裝著水果的托盤應聲跌落一地,「你說姜野就是孟磊?我不懂。」他們兩個沒丁點相似之處,長相、個性、脾氣,甚至看他的方式都不樣,怎麼會是同一個人呢?

    「他整型過了嘛!摔得面目全非,不整型哪能見人?」難不成孟磊沒告訴她?

    是啊!他如果願意讓她知道就不必故弄玄虛另取一個名字了嘛!真笨!不過說破了也好。當初要回台灣之前,她就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果不其然。幸虧她已經掌握了「殷氏實業」近三分之一的股權,這可足談判的最佳籌碼。

    「你手腕還真高超,他才回台灣不到幾個月,你馬上就搭上他。」

    「請你注意一下措辭。」姥姥護主心切,顧不得一堆子「有頭有臉」的客人在場,立刻加以駁斥!「是孟先生自己找上門的,我家小姐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放肆!」葛尚華搞不清姥姥的身份,然不管他是誰,都不許胡亂污蔑孟磊。

    在她心裡頭,孟磊就跟他的親生兒子沒兩樣,誰敢傷害他,誰就是活得不耐煩。

    「她要是對我兒子沒興趣,幹麼跑去我家,還跟他訂婚、拍結婚照?你害他一次還不夠嗎?還想害他第二次,不把他整死你不甘心嗎?」

    「喂!你」姥姥兩手插腰,擋在殷虹面前,準備拉開架勢,跟她對罵三百回合。

    「孟太太,冷靜點。」劉照雄這時站起來打圓場。「我們今天到這兒來還有重要的事商討,關於」

    「不必商量了,除非她立下切結書,發誓不再糾纏我兒子,否則「殷氏實業」我是要定了。」葛尚華撂下狠話,展現他的鐵腕作風。

    要就要吧!殷虹早已是權力核心外的人,誰入主「殷氏實業」對她而言,均是無關痛癢。嘿!為什麼四雙老眼全瞪著她看?包括姥姥也一臉不可思議。

    「大小姐,我們就等你一句話了。如果你仍想奪回公司的主導權,孟太大將是你最後的一線希望,而我們也會全力擁護你。畢竟那是殷總和我們拼手脈足打拚出來的江山,豈可拱手讓人。」劉照雄對她父親始終懷有一份耿耿愚忠。

    「是啊!小姐,你得三思。」

    殷虹一下子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天知道,她什麼都不想要。她要的是報復,不是任何資產,她名下的財產也夠多了,足夠她和姥姥富裕過完下半輩子。如今,她只求痛懲那批奸佞小人,為劉照雄這些苦幹實幹的忠貞部屬,討回公道。至於姜野,不,應該說孟磊,她已經不認得他了,「改頭換面」後的孟磊不是她日思夜念的人,她實在找不出要他的理由。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考慮。」她確實需要一點時間,把所有的事情理清楚。這些年,他的生活就像團走調的雜牌樂隊,奏出荒腔走板的曲子,不忍卒聽。

    「多久?」葛尚華打鐵趁熱,逼著殷虹跟她敲釘轉腳。

    「不會太久的。決定了之後,我會通知你們。」吩咐姥姥代為送客,她即踉蹌地走回臥室。

    從抽屜中,翻出八、九年前的相簿,大朵大朵的淚花打在孟磊和自己的身影上,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激動。或許都有。橫豎周圍沒人,索性放膽哭個夠。

    他離開的時候,她曾經痛不欲生,以為今生今世再地無緣相見了。八年是一段

    不算短的歲月,人事全非,而做,居然奇跡似地回來了。

    他為什麼要回來?也許將一切結束在那最殘酷灰冷的一刻,會比徒留餘恨恨未央要來得好,至少,他們不必面對再次相逢時的椎心刺骨,末語淚先垂的窘況。

    他們還會有以後嗎?在那形同絕裂的離異之後,這段情緣如何重續?

    尤其悲哀的是,他已不是他了。

    一切都像處貼於風中的剪影,隨歲月流曳。

    姥姥開啟的收音機,流洩出幽怨的歌: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今宵離開後,何日君再來?

    顫抖的前塵離愁,甜蜜但絕望的追問,一顆心辛酸的抽搐著。殷虹捏緊手中的相片,止住哭泣,作了最沉痛的抉擇。

    「你找我?」姜野接到殷虹的留言,即匆匆趕來,沒想到,她竟然約他在Pub見面。

    這裡是年輕人玩樂的地方,熱門音樂放得震天嘎響。週遭儘是眩目耀眼的雷射光影,照映在舞池中每一對款擺的人兒。

    「陪我跳支舞?」不讓他拒絕,殷虹即牽著他的手滑入舞池內。

    「你向來不喜歡跳舞。」他冷冷盯著她,揣想這不過是她狡詐的把戲之一。

    他對她的誤解日復一日加深。

    「如果此生我只有一次跳舞的機會,希望是由你陪著。」她笑得十分輕柔,像沾了少許顏料的彩筆,淡得找不出痕跡。

    姜野的臉黯了下來。眼中深不可測地,彷彿蘊藏著濤濤江流,又好似冷洌冰源,教人寒徹骨底。

    殷虹恍若未見,溫馴地伏在他身上。音樂停止前,她扳直腰桿,定定地望著他。

    「為什麼這樣看我?」

    「我要一生一世記著你。」這是多年前,他曾經深情綢繆告訴他的一句話。

    姜野永遠忘不了,當時他是如何情真意切地愛著她。

    「你都知道了?」鐵定是他二媽,任何秘密到了她嘴裡,馬上就變成頭條新聞到處放送。

    殷虹苦苦地悻然一笑。「你恨我?」

    「恨。」他不想隱瞞,這些年他就是靠著無盡的恨意才得以支撐著走過最慘烈的日子。

    「愛呢?總還有一點吧!」她不是來求他破鏡重圓的,她只是想確定他此番回來,目的是否僅只一個報復。如此她才知道,必須做到什麼地步方能合他的意。

    姜野整了整濃眉,摟住她腰身的手臂加足力道,逼她貼向自己。殷虹沒有掙扎,乖順得像只小綿羊,埋入他的懷裡,低低喘息著。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可以在這裡……吻你嗎?」

    她大膽的索求令姜野以為聽錯了話。

    「這一刻,我愛你是真的。」她閉上眼睛,獻上她溫潤的唇。腦海浮現的不是他,是另一個身影,那個人叫孟磊。

    「把眼睛張開,看著我。」他粗大的手掌抓住他的長髮,將她用力的往後拉驟然而至的疼痛嚇著了她,可,他的心更痛。眼前是一張完全陌生、激不起她心湖裡絲毫漣漪的面孔。別了,親愛的孟磊,我們不會有未來了。

    「為什麼哭?」

    「我……」到了此刻她才嗅聞出,他身上仍飄散著記憶裡最熟悉的味道,陽光和皂香的融合,泛著溫暖的感覺。「我認不出是你,現在還是認不出來。」多希望只是有人跟她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好讓他得以不必接受這些。

    「那又如何?過往你也從不曾珍惜過。」在他眼裡,殷虹卻沒啥兩樣,照舊愛哭愛笑,有點自大,有些虛榮,有點漫不經心,和粗心大意。

    「讓我補償你。」她說。近乎懇求。

    「怎麼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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