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彭峻威突然驚醒,出於直覺,他掀開被子就往雨兒的房間跑去。
房門虛掩,他以為是夏雷離開時沒有關好門,心中有幾分生氣和安心地推門進去,畢竟門未鎖上,那說明他沒有被摒棄在外。
可是床上沒有人,再四處看看也沒有人。
「雨兒呢?」他渾身冒出冷汗,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雨兒!」
他呼喚著這個早已懸掛在他心頭的名字,再趕去夏雷的房間,可是雨兒也不在!
就在他失魂落魄時,銀杏跑來了,氣喘吁吁地說:「三爺,夏大哥帶著雨兒妹妹走了,他不要我跟著……」
「走了?到哪裡去?」彭峻威急切地問。
銀杏搖搖頭。「雨兒妹妹只是哭,夏大哥也不說話。」
「雨兒怎麼會願意跟他走呢?」他失常地大喊,不相信雨兒會離開他,可是銀杏的神態令他黯然。
「雨兒……她還在生病,夏雷怎麼可以連馬都不騎?」看著空寂的房間和馬廄裡完好的馬匹行裝,彭峻威無法不擔心。
「他們一定走不遠!」他匆匆上馬出去尋找。可是直到天亮,他都沒找到那對讓他心急如焚的兄妹。
見他坐臥不安,銀杏安慰道:「三爺別找了,也許他們明天就回來了,就算沒有,也一定是回奉天去了。等公事辦完後,您回趟奉天一定能找到她。」
彭峻威不語,心想銀杏說得沒錯,除了奉天,他們能去哪兒呢?況且,他堅信雨兒是屬於他的!
接下來的幾天,他漸漸承認雨兒不會再回來的事實,但他仍得將剩下的行程走完,將該做的事做好。無論如何,他不會公私不分。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再顧慮戎小姐的死活,他將那個荷包送還戎府並表明自己無意娶妻後,冷然而去。
彭峻威驟然改變的態度反而令戎小姐沒了主意,也不再提尋死的事,而戎老爺唯恐得罪了這位皇上身邊的紅人,自然是一味討好他。因此這本來看似棘手的事件就這樣解決了。
唉,早知如此簡單,當初就該果斷地解決,也不會傷了雨兒的心!離開戎府,彭峻威暗自歎息。
五天後,彭峻威到達了郭裡口。這是他此行的最後一個地方,因皇上欲在此地修建行宮,以作今後閱視河工或水圍駐蹕之用,特要他返京前來此地考察。
夜裡,他在青燈下思考著白天與河工們的交談,展紙研墨,想將實地考察的結論整理成文。
可是,他的思緒在看到那個精美的硯台時僵住了。
雨兒!他輕撫著光潤如玉的硯台,心中一陣抽痛,這是雨兒送給他的易水古硯。
彭峻威眼前是不久前那個同樣寂靜的夜晚,那時她帶著甜美的笑容來到他身邊,給他送來還帶著微溫的煎餅,那是他一生中吃過最美味的煎餅。
此刻,他好想念她!這麼多天了,不知她的病好了嗎?
「雨兒來過嗎?」
就在他沉思時,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夏雷?是你!雨兒呢?」他驚喜交加地站起來往夏雷身後看,可漆黑的門外並沒有雨兒的身影。「雨兒呢?你不是把她帶走了嗎?」
看出彭峻威沒有說謊,夏雷彷彿整個人都垮了似的出罪在門上。「雨兒……雨兒失蹤了,三天前從客棧消失了……」
一聽見雨兒失蹤了,彭峻威腦袋轟然一響,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風度了。
「怎麼失蹤的?她還病著,你竟敢將她帶走,現在又把她弄丟了,你簡直是該死!」彭峻威衝著夏雷怒吼。
夏雷憤然挺直身子,大聲反擊道:「彭峻威,你還有臉來指責我!若非你傷她在先,我又怎會帶走她,讓她落入今日生死未卜的地步?
是的,她還病著,她還不到十四歲,可是我是她的親哥哥,我能讓她每日揪著心地跟你過日子嗎?你說得沒錯,我是該死,因為我沒用,竟不能保護自己的妹妹!可是你同樣該死,因為你該死地鎖住了她的心,又不珍惜她!」
憤怒湧上夏雷心頭,他不顧一切地揮拳向彭峻威打來。
彭峻威沒有躲避,硬生生挨了夏雷兩拳,因為他覺得自己活該挨打。
可是夏雷的拳頭並未因對方不還手而停止,他將長久以來的失望、沮喪和失去妹妹的悲憤全都發洩在彭峻威的身上。
夏雷的拳頭一拳比一拳有力,並瘋了似的罵著:「還手啊!你這風流浪蕩的花花公子,坑人害人的笑面虎!」
夏雷的辱罵終於摧毀了彭峻威忍讓與克制的底線,他反手擒住夏雷的拳頭,用力一拉一揉,夏雷當即身形不穩地往後退去,撞在門上,門板發出巨大的聲響。
「夏大哥……」聞聲而來的銀杏一把扶住他,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當是彭峻威出手打了夏雷,於是對她一向敬重的三爺大為失望。
而怒氣末消的彭峻威厲聲道:「夏雷,管好你的嘴巴!想動手的話,先練練再來,你不是我的對手!」
夏雷一聽,頓時青筋暴露,欲再次撲向他,卻被銀杏緊緊拽住。
彭峻威看著他,俊面緊繃。「你省省吧,真有本事的話,就去把雨兒找回來!」
「三爺!」銀杏大喊,想制止他,可看到夏雷一言不發地衝向黑夜,於是她也毫不猶豫地追了出去。
從這天起,夏雨、夏雷和銀杏先後走出了彭峻威的生活。
然而,他沒有因此而頹廢,依然一絲不苟地執行著王命。
一個月後,他圓滿地完成使命返京,再次受到皇上褒獎,成為京城裡最熱門的話題。
可令人驚訝的是,他謝絕了朝廷所有的賞賜,只求皇上恩准他到奉天去帶兵。
見他意志甚堅,極諳用人之道的康熙帝雖惜才至深,也明白留他不住了。於是加封他「昭勇將軍」稱號,下令兵部將彭峻威外放,任奉天駐防軍參將。
離開京城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四處尋找雨兒,最後仍失望而歸。
回到闊別多年的家,見到思念甚深的爹娘,彭峻威卻全無喜悅之情。
「娘,是我沒照顧好她!是我把雨兒弄丟了!」
見到娘親,他終於放棄了長久以來的偽裝,像小男孩時受了委屈就找娘親訴苦似的,撲在娘的膝上,將心裡積聚的痛苦和悔恨傾洩而出。
盈盈夫人輕拍他寬厚的肩,沒有責怪,沒有訓誡,只是讓他盡情地宣洩感情。
夏雨失去蹤影后,夏雷為了尋妹四處流浪。
彭翊聽說了此事,讓彭峻虎出去尋找夏雷,最後終於將他找了回來,從此他跟在彭峻虎身邊學帶兵,並由低階軍官漸漸升任為彭峻虎的副將。
夏雷隨彭峻虎回奉天時,毫不留情地將浪跡天涯期間,始終陪伴在他身邊,對他早已情根深種的銀杏遣回了京城彭府。
而對於彭峻威,夏雷仍舊不肯原諒他。
看著兩個自幼的好夥伴形同陌路,大家都為他們難過,可這些難過,又怎能與他們各自心中對那失蹤人兒的牽掛相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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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長白山冰雪與鮮花爭妍,特別是天池,更是以變幻莫測而聞名天下。
此刻,迎風怒放的野花和悄然綻綠的苦原環繞的圓池邊,一位仙風道骨、面容清麗的道姑正翩若驚鴻、宛若游龍般地躍過崖石,朝著坐在木棚前,專心地對一具鋼人扎針的女子走去。
聽到腳步聲,女子抬頭,那雙動人心魄的丹鳳眼似秋水流波般閃出一道光。
「師傅,您回來了?」她起身迎向道姑。
道姑微微點頭,坐在女子剛才坐著的地方,看了看面前那具銅人,說:「為師聽說奉天將軍府在尋醫,彭老夫人病了。」
她的話說得平靜,可年輕女子卻渾身一顫,眼裡盈滿了淚霧。「師傅……」
「不,我不會去救她,那是你的事!」明白她想說什麼,道姑立即拒絕,並將銅人邊的一本冊子往她一推。簡潔地說:「《針灸甲乙經》你掌握得很好,這書今後是你的了。」
「謝師傅誇獎!」聽到從不稱讚人的師傅表揚了她,女子暫時放下心中的事,跪坐在道姑身前,感激地說:「若無師傅當年及時相救和多年的栽培教導,雨兒哪有今日?」
是的,這位美麗的年輕女子,正是八年前失蹤的夏雨。
八年前那個心碎神傷的深夜,急欲逃避痛苦的她被哥哥帶離了三哥哥的身旁。
不想看到三哥哥娶妻,又愧對撫養他們長大的彭大人和老夫人,她不願回奉天。可是忠誠耿直的哥哥卻執意要回去接受懲罰,於是兄妹倆有了爭執。
在客棧裡,夏雨趁哥哥出外替她抓藥時逃跑了。她發誓要離三哥哥遠遠的,因為她不想再嘗到那些酸苦的滋味,不想讓自己變成「潑婦」!
可是病體難支,她才走出兩條街就昏倒在地,幸好遇到無塵道姑。道姑見她病勢沉重,便將她帶走,替她治好了身上的病。
病好後,她感激道姑的好心,同時也被她寧靜的生活吸引,於是哀求道姑收她為徒。
然而,雖然身體上的病痛醫好了,可是卻無法治療她的心病。
精通術數的無塵道姑知道她心病難治,但見她聰明伶俐,於是收下了她,從此夏雨隨師傅回到了清修地——關內廬州白岳山。在那雲遮霧繞的道家聖地潛、心修習醫術,努力將自己曾經快樂過、痛苦過的一切都遺忘!
女大十八變的她,如今早已不再是當初胖嘟嘟的小雨兒了。雖然道袍掩身,但她烏雲黛發,柳眉粉頸,櫻唇嫣紅,雙眸盈然,自有一番美人韻味。
看著她,無塵道姑語氣溫和地說:「你跟隨為師八年了,當初為師收下你時就說過,你我師徒情分不過八年,如今是時候了!」
「師傅?!」一聽師傅不要她了,雨兒頓時面色慘白。
「雨兒!」見她如此,道姑耐著性子開導她。「醫者醫人,必得先醫己!為師帶你到天池採藥已三次,每次你過奉天城不入,見故鄉人不語,為師知道你心結甚深。
可養身修道,清心為本,你滿腹心事何以得道?鬱鬱寡歡何以救人?如今,是你解開心結的時候了,去吧,報恩還情皆不可誤!」
雨兒不語,八年朝夕相處,她知道師傅洞悉人生,觀察入微,說出口的話從不收回。而夫人病重,她也希望去看看,畢竟,那是比她親娘還要親的夫人!
可是,一想到那張鐫刻在自己心底的英俊臉龐,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顫慄。
天啊,幫助我,不要讓我再被情所困!她在心中呼喊。
「不要擔心,天道中一切均有定數。救人為重,你可暫且蒙面,何時揭面,由你自己決定。」師傅看透一切的雙眼注視著她。「為師准你以為師的名號行醫,怛僅只一年。」
「師傅大恩,雨兒永世難忘!」雨兒流著淚,雙膝跪地,向無塵道姑行了個大禮,等她抬起頭來時,師傅已蹤跡杳然。
「師傅保重!」她對著寂靜的群峰喊,山嶺間響起串串回音。
清晨,明媚的陽光柔柔地照射著將軍府寧靜的庭院,空氣中散發濃郁的花香。屋簷下,幾雙趕早的燕子在匆忙地啣泥築巢,翩翩穿梭於簷頭梁閒。
然而如此美好的景物,卻驅除不了那籠罩在整個院落裡令人窒息的感覺。
「我娘怎ど樣了?」
滿身風霜,一臉憂慮的彭峻威從門外大步走來,急切地詢問門房。
門房黯然搖頭。
彭峻威聞言,俊美的臉上佈滿哀愁,他心急如焚地往爹娘的屋子跑去。
他怎能不憂慮呢?數日前,他的母親,將軍府女主人盈盈夫人好端端的突然暈倒。雖經藥王急救醒過來了,可是仍高熱不退,咳嗽喘息,脈象紊亂。
藥王使出渾身解數,仍無法讓她的病體康復。
三天來,他按照藥王提供的線索四處尋醫訪藥,此刻剛從千山島回來。
才剛到門口,彭峻威就被裡面爹娘的對話揪住了心。
「翊,得到你三十多年的愛,就算現在死,我也知足了……」
娘的聲音輕如蠅語,可是站在門口的他依然聽得分明。
「不許胡說!你是天女,我還沒死,你豈敢先死呢?」爹爹的聲音依然透著威儀,卻帶著濃濃的鼻音和難以掩飾的顫抖。
「天女!」因憶起往事,她的情緒顯得很激動。「我、也不想死,我捨不得你和孩子們……」
一道穿心的巨浪擊打著彭峻威的胸口,他跑離門邊,跌坐在迎客樓前的台階上。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娘不再容光煥發的面龐和失去神采的雙眼,耳邊,迴旋不去的是爹娘間令他痛苦的對話。
看著他一向充滿活力、幽默聰明的娘親被病痛折磨得氣息奄奄,他英武威嚴的爹爹,在無望與痛苦中像秋葉般一天天地枯萎,他心痛如絞。
他不相信最有名的藥王竟無法治療娘的病!更不敢想如果娘有個三長兩短,彭府會怎樣?!
不,他不能失去娘!將軍府的每一個人都不能失去娘!
可是,他要怎麼救娘?要到哪裡去求那位藥王所說的、能治娘這怪病的無塵道姑呢?
幾天前,曾有人在千山拜訪過無塵道姑,向她求過藥。於是彭峻威匆匆趕去,可卻得知那位道姑不過是途經此地,順道治病而已,如今早已離去。
失望之餘,他真恨自己不是那位身懷絕技、懸壺濟世的神郎中:
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彭峻威抬頭,看到爹爹憂慮的目光。
「爹,威兒沒用,沒能找到道姑……」他內疚又傷心地扶著一向威武挺拔的爹爹驟然間佝僂的身軀坐下。
「唉,無塵道姑仙蹤妙跡,哪有那麼好尋?」
不忍讓爹爹焦慮,彭峻威振作精神安慰道:「爹爹,您不要著急,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無塵道姑,求她替娘治病!」
「世人皆傳無塵道姑醫術高明,擅使針灸,為父早就聽說過她的名號。然而天下之大,一時半刻要如何去尋呢?」
「我這就派人送信給大哥、二哥和龍兒,我們分頭去找,天下雖大,但總會有人知道她的行蹤。就算找不到,天下也一定還有其它能人異士能治好娘的病!」
「不可,這事暫不可告訴你的兄弟們,否則他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趕回來。」彭翊神情嚴肅地阻止他。「你大哥、二哥均為一城主帥,肩負朝廷重任。近來阿勒楚喀那邊也不太平,身為上任不久的帶兵將軍,龍兒更不能離開。所以你娘生病的事,斷不可讓他們知道!」
「可是……」彭峻威想爭辯,但被彭翊揮手阻止。
「聽話!爹明白你的心情,爹又何嘗不想盡快找到名醫救治你娘?如今藥王還在想辦法,為父也於日前拜託進京面聖的府尹帶去一信,求皇上賜醫,御醫應該很快會到。」
「真的嗎?」一聽御醫會來,彭峻威心情略好。給皇上治病的大夫,肯定不是普通人!「只要有御醫,娘的病一定能好。」
彭翊也像兒子那樣抱著滿懷的希望,盼御醫能治好妻子。
然而,他們失望了。
皇上果真慷慨地賜醫賞藥,派來了御醫。但是,盈盈夫人不僅沒有起色,反而陷入了昏迷狀態。
「蒙大人,何故如此?」彭翊克制著心頭的驚慌和失望,詢問御醫蒙大人。
御醫字斟句酌地回答:「請將軍寬恕不才無能!尊夫人這病……實在是不才前所未遇之奇症,依目前情形看,夫人的身體將會漸漸麻痺……」
聽到他的判斷,彭翊面色驟暗,身子一晃,彭峻威急忙扶他坐在椅子上。
一向與將軍府交往甚深的藥王同樣愁眉不展。「大人,夫人的病灶就在經絡不通,血脈受阻,因此才藥石罔效啊!」
深感有負使命的御醫默然頷首,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藥王再對神情憂慮的彭翊說:「大人,如今,只有無塵道姑的針灸能幫助夫人疏通經絡,導回逆行的氣血,小的已經傳書門下弟子尋覓仙人。」
就在盈盈夫人的病情日漸惡化,彭氏父子憂心如焚時,門房突然來報,有人求見,聲稱能治好夫人的病。
彭峻威將早已心力交瘁的爹爹攔下,自己出門迎客。
看到門前來者時,彭峻威心中大感失望。只見那人肩系小包袱,身著一襲寬大的灰褐色道袍,用一塊黑色頭巾將其頭臉罩住,不僅看不出身材胖瘦,也難分辨男女老幼,顯得神秘莫測。
那人在見到他時也是身形一頓。
兩人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彼此。
過了半晌,彭峻威先開了口:「請問,能治家母病症的,是閣下嗎?」
那人身形微動,口氣略顯不耐地回答:「不是老身,難道還有其它人?」
「哦,原來是位老婆婆。」聽到那低嗄的女聲和自稱,彭峻威猜想她應該有把年紀了。而如此年紀的郎中,應該身懷不俗之才吧?
可是,她為何要將頭臉蓋得那麼嚴實呢?實在令人費解。
懷著幾分懷疑和幾分希望,彭峻威試探道:「連朝廷御醫、城內藥王都束手無策,婆婆有自信能治好家母嗎?」
「小子何不讓貧道試試再作此問?」對方陡然提高了聲量,語氣頗為不滿。
聽她出語狂狷,彭峻威身邊的隨從憤然出聲:「大膽道姑,不得對將軍無禮!」
彭峻威淡然一笑,擺手阻止他,對門前的道姑說:「身為救死扶傷的醫者和修道之人,閣下不覺得脾氣太大,出語大惡了嗎?」
不料對方竟冷笑道:「人不惡,事不惡,小子擅惡!」
她一再的冒犯令彭峻威難忍,他立即還口道:「山不老,水不老,老嫗賣老。」
一聽他對仗工整地對了自己的上聯,對方不由氣惱,口氣也更加不敬,甚至帶了幾分蠻橫。「小子若不想救人,那容老身告退……」
「請留步!」
一直不見兒子帶人進屋的彭翊出來察看,剛好聽到來者不客氣的言語。
彭翊心想兒子言行一向溫文爾雅,歷來為人稱道,何以這位老者對他的態度如此惡劣?
雖心中十分不解,但念及世間高人奇士多性情乖僻,便也不作計較,上前賠禮道:「請恕小兒莽撞,敢問來者雅號?」
「無塵道姑。」
「無塵道姑?!」一聽此名號,彭翊和彭峻威大為震驚。他們想不到自己千辛萬苦無法求得的神醫竟然就在眼前!
「你真是無塵道姑?!」
彭峻威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身影,暗忖無塵道姑乃修道之人,清風瘦骨,逍遙人世。可眼前這老人家,身形難測,心性倨傲,出言不遜,似乎與那飄逸出世的得道高人形象不符。
就在他心中疑慮遽增時,來者再次發難了。
「真道姑,假道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荒誕小子混真人。」道姑出了上聯後凜然道:「小子,對出此聯,老身定傾力而為。」
「這有何難?」彭峻威見她如此自信,心中疑慮消了幾分,立即從容對道:「實異症,虛異症,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刁蠻老嫗顯實能。」
「呵呵,小子不愧狀元郎,應對自如!」道姑的讚美帶著刺耳的嘲諷。
彭峻威不以為意,一心只想著她的身份。娘的病正指望無塵道姑來救,如果這位怪老婆婆真是無塵道姑的話,娘就有救了!
於是,他恭恭敬敬地抱拳彎腰行禮道:「在下方才多有得罪,請婆婆莫怪。」
道姑語氣依然冰冷地說:「雖是無禮,倒也是個孝子。」
聽她口氣軟化,彭翊當即說:「怠慢了!還請道姑移步府中!」
彭峻威也瀟灑地側身讓道,俯身擺手。「請——」
道姑 易裝變聲後的雨兒不理會彭峻威,轉身對彭翊拱手作揖,心懷愧疚地深深一彎腰,行了個大禮,懇切地說:「是貧道冒犯了,還請大人恕罪!」
她突然轉變的語氣和不再咄咄逼人的態度,讓彭翊和彭峻威都略感驚訝,但此刻無暇他顧,他們匆匆陪她進了大院。
在簡單地翻看了昏迷不醒的盈盈夫人的眼瞼,和摸了摸她僵硬的四肢後,道姑起身對彭翊說:「夫人脈搏微弱,氣息淺緩,實不可再耽擱。請二位大人出去,容老身替夫人治療。」
「什麼?」彭峻威大叫。「不行,我得在這裡守著……」
道姑不客氣地說:「要嘛你出去,要嘛我出去!」
開玩笑,如果他在這裡,她如何敢揭開頭巾?不揭開面上的黑紗她又如何能專心給病人望診和扎針呢?眼下的病人可是她最敬愛的夫人,她絕對不可出紕漏!
看看床上氣息奄奄的夫人,彭翊對兒子說:「威兒,不可無禮。」
道姑看看疑慮甚深的彭峻威,再看看同樣眉頭深蹙的彭翊,一言不發地將掛在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在桌上,從中取出一本書、一個木盒和一具人像,說:「老身治病救人憑的就是這個,大人可驗過。」
彭氏父子湊近一看,當即對她的身份多信了幾分。
那本書是西晉名醫皇甫謐所著的《針灸甲乙經》,人像是一具針灸銅人,而那個木盒,不用看也知道,裡頭裝著的便是鋼針。
「你、你真的要用這些針替我娘治病啊?」彭峻威憂喜參半地問。
雖然他早已聽說過針灸療法效果奇妙,也從藥王處知道無塵道姑的針灸十分神奇,可以說是針到病除。但是想到那些銅針要一根根地紮在娘的身上,他心裡還是十分難受。
「正是。」道姑的回答簡明乾脆。
彭翊心中有與兒子同樣的感受,他默默地走到床邊,撫摸彷彿熟睡的妻子微溫的面頰,對彭峻威說:「我們先出去,讓玲子、秋花陪著吧!」
「不行,她們也得出去!」
這下彭峻威生氣了。「你這老人家怎麼這樣不通情理?」
「醫者只知治病救人,不知何為情理!」雨兒壓著嗓音說,毫無退讓之意。
彭峻威氣得想破口大罵,可看看床上的娘,再看看強忍痛苦的爹,只得忿忿不平地說:「但願你是真的能治好我娘的病,否則!」
「否則願隨大人處置!」無塵道姑鏗鏘有力地回答。然後轉身對那兩個站在床頭的丫鬟說:「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