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太子 第八章
    「世羅……」坐在床沿,看著昏睡中的女兒,許迅火心中感慨萬千。

    他想摸摸她那蒼白的臉,他想握著她那冰冷的手,可是他習慣了對她冷漠,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關心。

    他不是吝於給她父愛,他只是一個膽小鬼,因為害怕失去而不敢重視。

    「義父,」許希恩輕聲道:「你去休息吧,我來就可以了。」

    「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當自己是她爹。」他淡淡的說:「不要緊的,我不累。」

    昨晚他們火速的趕回來,世羅已經倒在地上,而左新站在牆上大叫救命,院子裡有兩個蒙面人打得難分難解。

    他看世羅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急怒攻心之下,立刻對兩名蒙面人出手,其中一人趁機逃開,另一人與他交手,左新大叫著,「是他救了世羅!」

    他愣了一下,那人便趁機跑了。

    還好世羅只受些皮肉傷,雖然中了毒但有神醫在旁救治,也沒有大礙。

    「義父,孩兒知道有些話不該說,但……」許希恩就算有些猶豫,也因為世羅的受傷而變得更加堅定了,「為什麼你那麼恨世羅?」

    許迅火瞄了他一眼,「我已經說過了,因為她會毀了你。任何一個你愛上的、你重視的人,都會成為你的羈絆、你的弱點,當有一天,你失去他們時,你也就跟著毀了。」

    許希恩朗朗的看著他,坦率的說:「每個人總會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可是如果因為怕失去,就不敢去在乎的話,那又何必活在世上?反正得不到跟失去都一樣痛苦。

    「義父,你要我無情無義、無牽無掛,可你自己都做不到的時候,我又怎麼有能力辦到?」他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想義父繼續囚禁自己,「你不是恨世羅,你是恨你自己……你怕世羅成為你生命中第二個諸蘭。」

    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義父不敢讓自己在乎女兒、疼愛女兒,因為他太怕疼痛了,他也不能再痛一次。

    或許是因為那一次的失去讓他痛不欲生,所以他不敢再讓任何人留在他的心中。

    「住口,」許迅火內心最隱諱的秘密猛然被揭開、被攤在陽光下,讓他血淋淋的疼痛著,「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我……我……」他惡狠狠的瞪著他,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還會這麼激動,「誰告訴你諸蘭的……」

    「義母離開的那一晚,我聽到了。」他聽到了諸蘭這個名字,也隱約猜到她是義母離開的原因。「義父,你這樣對世羅實在殘忍又不公平。」他不怕觸怒義父,怕今晚他所做的一切,會挖開他的舊傷,讓他更加疼痛。

    傷口潰爛無法收口的時候,惟有挖開它,清除腐肉,新的組織才能夠長出來,傷口才能癒合。

    「你不能因為自己有傷心的過去就傷害她。她只想要你跟她說說話,看她一眼,把她當你的女兒。這麼多年來,你一點都沒感覺到世羅闖禍,都是要你責罰她,她要你注意她,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對她不聞不問,比打她罵她,更加令她痛苦,我不相信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希恩!」許迅火厲喝,「不要再說了,你管得太多了,這是我們許家的事跟你沒有……」他氣極之下沒有考慮自己說出來的話會有多傷人!但話一講到盡頭,他就察覺到自己失言了。

    「關係是嗎?」他一點都不覺得難過或是氣憤,他並沒有逾矩,他也是許家的人。「義父,是你讓我姓許,這件事就跟我有關係!我是來路不明、我是沒人要的孩子,可是我姓許,我有你和世羅,你們是我的親人,這是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許迅火盯著他,卻不發一語。

    許希恩哈哈一笑,「除非你不把我當你的孩子,除非我只是你手中的棋子,除非我姓許只是你的善心,除非你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在乎,那麼我就相信我跟許家人毫無關係。」

    「我從來沒把你當棋子。」十五年來,他在他身上投注了那麼多的心力,為的不是要他聽他的指揮、幫他辦事。

    他把不能給女兒的愛,都給了這個沒爹娘的孤兒,因為他以為就算失去了他,他也不會疼痛,可是他錯了。

    當他說出許家的事與他無關時,一定傷害了他,所以他自己感到疼痛了。

    「我把你當兒子。」他充滿感情的看著他,再看看世羅,「而世羅,是我的女兒。

    「不管你對我對待世羅的態度有多不滿。」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只要記得,天下沒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爹。」

    搖搖頭,許迅火緩緩的走了出去,那一向給人氣概感的英雄背影,在剎那間變得有些蒼老和無奈。

    一顆顆眼淚悄悄的從世羅緊閉的眼睛滲了出來,悄悄的從眼角滑落到了枕頭。

    「你聽到了,是嗎?」許希恩輕輕的坐在床沿,拉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世羅。」

    她輕輕的睜開眼,點了點頭,「我在哭呢,可是我好快活。」

    她不需要去羨慕別人的爹怎麼疼女兒,她自己有爹,雖然爹對待她的方式和別人不同,可是……他並不是不愛她。

    「希恩,原來爹爹是愛我的。」她開心的笑了,可是隨即變得憂傷,「爹爹他、他好像有很多傷心事?」

    「每個人都有傷心事。」

    「是呀。」她有、希恩有、爹爹有,就連那個蒙面人也有,「可是我沒有了。」

    她微微一笑,「我喜歡京城,一來到這裡,我的傷心一個接著一個消失了。」

    許希恩輕輕一歎,生命一直在進行,新的事件不斷的發生,傷心永遠都會存在著。傷心會消失不見,也只有樂觀的世羅能這麼說了。

    「世羅,你還記得娘嗎?」

    突然提到娘,世羅迷惘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沒印象了,娘走的時候,我還太小。」

    「如果娘現在回來了呢?」許希恩試探性的問,「你會怎麼樣?」

    「我怎麼知道,娘又沒有回來。」她嘟起了嘴,「況且她當初毅然要走,現在又怎麼可能回來。」

    「如果她突然回來了呢?」

    「那我一定會很開心。」誰不想有爹有娘呀?娘若是回來了,她當然會很高興呀。

    「那如果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娘呢?」

    「你幹麼一直提這個問題,好奇怪喔。」她懷疑的看了許希恩一眼,「怎麼突然提到娘?」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咱們成親的時候,需不需要找到娘,請她來觀禮。」

    世羅忍不住一笑,「我還沒十八呢。」

    「可以嫁人了。」

    兩人相視一笑,多希望這幸福的一刻永遠持續下去,不被打擾的世界一直充滿甜蜜和柔情。

    「這也是繃帶,那兒也是繃帶,繃帶、繃帶、繃帶……」世羅氣惱的大喊,「哪有那麼多傷嘛!要是讓我遇到他,非把他剁成八塊不可!」

    她真氣那個小人害她身上都是傷,雖然沒什麼大礙,可是皮肉要受罪也真是夠倒霉的了。

    許希恩正在給她裹傷,聽她這麼一喊更用力的拉緊繃帶,引得她大叫一聲,「很痛耶。」

    「會嗎?我瞧你精神好得很,八成不痛了。」傷還沒全好,就想著要報仇了,也不想想對方武功高強,她要是遇上了,只有趕緊逃命的份。

    說要把人家剁成八塊?做夢比較快了。

    「是呀,精神這麼好,八成死不了。」柳湘一面說一面快步的走了進來。

    她雙眼紅腫,看起來似乎是哭過的模樣,她手裡提著一個籐籃,人一進屋肉香四溢,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好東西。

    「當然嘍,我這叫做幸福傷,不但死不了,而且還很有口福。」受傷這幾天,柳湘是兩頭跑,一下照顧白普一下拿補品來給她吃,後來嫌麻煩乾脆把白普也抬過來,放在隔壁屋子裡。

    「又拿了什麼好東西來孝敬我?」她一臉饞樣的說。

    「人麥雞,大補的!包你吃了流鼻血。」她將東西放在桌上,拿出調羹和小碗,一面舀湯一面道:「你可真好命,受點小傷一堆人著急。」

    她娘更是一聽到就昏了過去,醒來後一直吵著要來看她,真要來卻又不敢。

    弄了半天,她的後娘居然是世羅的親娘!

    她哭著把事情全部告訴她,聽完之後,她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世羅,原來那天她真的什麼都沒做,是娘心裡有愧而已。

    想到她還冤枉了她,更覺不好意思,加上自己霸佔人家的娘十年,所以現在對世羅只有加倍的好。

    「這麼香呀,希恩要不要也來一碗?」

    「才不給他吃。」柳湘樣了他一眼,「他呀,沒這個福氣。」

    居然威脅恐嚇她娘不許接近世羅,真是太過分了,弄得她娘心急如焚,卻礙於他不敢過來探視,天天派她當探子。

    看這幾天柳湘對他的敵意,還有動不動就飛來的白眼,許希恩知道她一定把自己當作不讓人母女團圓的大惡人了。

    他不知道柳湘對事情的瞭解有多少,所以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變成壞人,他不要世羅再受到任何的傷害了,他也不再跟任何人解釋。

    世羅一邊吃一邊高興的說:「希恩別難過,我吃也等於你吃。嘻嘻,柳師姐真是個好人。」

    柳湘沒好氣的瞪視她一眼,「做東西給你吃就是好人,做給希恩吃就是狐狸精嘍?」

    「你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嘛。」她噗哧一笑,真是個會記仇的師姐,「我把將師兄打成重傷的大惡人送給你,那你總不會生我的氣了吧?」

    「你有那個本事嗎?」哼,師父和官兵忙了半天,什麼頭緒也沒有,她還躺在床上就開始吹牛。

    許希恩也說:「你別想亂來,我是不會讓你去踏這渾水的。」

    「又不用我出手,他自己就會乖乖的送上門來啦。」她開心得不得了,「這次要是能抓到那個壞人,左新的功勞最大。」

    「左新?」希恩不解的問,「為什麼?」

    「不告訴你。」她神秘的一笑,「這個壞蛋我要自己抓。」此仇不報非世羅,明的她是打不過他,來陰的她可就是高手了。

    她就不相信那個壞蛋蒙面人都不用把遮面布拿下來,誰臉上身上有墨漬的,就是她的仇家啦。說到蒙面人,她猛然想到,「對啦!是他,一定是他!」那天那個對她伸出援手的蒙面人,一定也是帶她出宮的人。

    「什麼東西是他?」柳湘好奇的問,「沒頭沒腦的,誰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那個好的蒙面人呀。」她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情說出來,「怎麼會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傢伙?」

    柳湘笑罵道:「人家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怎麼說人家見不得人?」

    「那個人……」許希恩沉思了起來,回想那天的情形,他深覺得奇怪。

    那個蒙面人的武功和身法絕對是焰雪派一流,問題是……他是誰?

    那天的情況很混亂,跟人動手的動手,找神醫的找神醫,而師叔呢?師叔卻面如死灰的盯著義父和蒙面人相鬥,一動也不動。

    「你確定是他?」君芷衣抓著金眉仙的手,難掩激動和興奮的說。

    「我確定。」金眉仙鬆了一大口氣,總算找到了。

    這些天來她微服出宮尋找那日驚鴻一瞥的少年,卻一無所獲,畢竟京城是這麼的大,要找到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孩子,談何容易?

    她雖然有些失望,但篤信只要他人在京城內,她就一定找得到。

    沒想到,居然會在比武場裡給她見著了。

    武狀元比試對國內來說,一直是非常慎重的大事,因此皇室成員和大官們都會列席觀禮。

    雖然遙遙的坐在高台上,但場中比武之人的面目依然清晰可見。

    「眉仙,你瞧那孩子的眼睛多像你皇兄。」一想到場中比武的少年,很有可能是自己失散十五年的孩子,君芷衣忍不住眼淚盈眶。

    「若他真是黎兒,那就謝天謝地了。」沒想到黎兒當年流落民間之後,居然學得了一身驚世好武功,看他在場中翻騰飛躍,一下子就打倒了對手,可見武功並不低。

    君芷衣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就想大聲宣佈,那真是她的孩子,尤其她越是仔細看他就越覺得面熟。

    「皇上,你瞧瞧這孩子,他一定是黎兒沒錯了。」

    她已經直接把世羅當作失蹤的金日黎了。

    十五年的日思夜念,好不容易才有愛子的消息,她根本不想去管眼前的孩子有可能不是金日黎。

    但是金玄賓卻比她多了一些遲疑,他雖然也思念愛子,也渴望他們快點回到他身邊團聚。

    但大皇子的身份何等重要,不管有多少線索指向許世羅可能是金日黎,他都堅持要看見自己親手刺上去的圖騰。

    任何線索都可能作假,只有他親手所刺的刺青才是真的。

    「皇后。」金玄賓語帶責備的說,「你太想念皇兒了。」

    就算這個叫做許世羅的少年,是那日闖進宮來的人,也不代表他就是黎兒。

    「我才不管,」君芷衣堅定的說,「等今日比試工畢,我一定要先見見他。」

    「皇嫂,」金眉仙也提醒她,「我知道你很希望許世羅就是黎兒,可是還沒確定之前,你可別漏了口風,或是表現出對他特別的神情。」

    「我知道事情很重要。」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會忍耐的。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多多接近他。」

    「嗯。」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把一切都交給皇兄吧,究竟許世羅是不是黎兒,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君芷衣雙手合十,眼中充滿了淚水,在心中默禱,老天哪!求求你讓他是我的黎兒吧,求你了……

    金玄賓看君芷衣滿眼的淚水,知道她思子心切也不忍見她苦苦壓抑,於是歎道:「今晚朕設宴宴請這些考生吧,但皇后你可得答應朕,不要對那孩子另眼相看。」

    「我答應、我答應。」她感激不已的說:「皇上,多謝你、多謝你了。」

    「哈哈哈……」世羅得意揚揚的叉著腰,笑得張狂極了。「誰說我第二輪就會被刷掉的呀?不好意思喔,人家我打入了第三輪呢,而且一定是我表現得太好了,皇上今晚還要請我吃飯。」她驕傲得屁股都快翹起來了。

    雖然不能在比武場上耍花招,那她在別的地方玩花樣總行了吧?

    她跟神醫要了「癢得要死」,將藥粉溶在水裡之後,全部塗在自己的外衣上,要是有人在她身上劈上一掌或打上一拳,沾上了一些些藥粉,那就能要他們癢得要死,只顧著抓癢而不能專心跟她比武。

    打落水狗的話,她穩贏的。

    「皇上又不是只請你。」柳湘反駁道,「進入第三輪的有十六個人,人人都有份,你呀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世羅榜上有名就算了,居然連尚之譽都打入了第三輪,真是見鬼了!難道這次武狀元的考生都這麼差勁嗎?要不是白普中了小人的暗算,那他一定也能打進第三輪的,說不定還能奪魁呢。

    許希恩笑道:「你還是擔心你的腦袋吧。要是皇上知道你女扮男裝參賽,就不是請你吃飯,是請你挨刀子啦。」

    「放心,」她拍拍胸脯,「就算不小心露出馬腳,我也有辦法自救,皇上不但不會賞我挨刀子,還會誇獎我聰明。」

    「這麼有把握?」他可不相信,有什麼理由皇上會不計較她的胡鬧?

    「當然。」她眨眨眼睛,「我就說我是臥底的,為的是幫師叔抓出企圖搗亂武狀元比試的壞蛋。」聰明吧,雖然她還沒抓到壞蛋,不過那也是遲早的事了。

    「原來如此。」許希恩一聽,忍不住也笑了,「所以你要是沒抓到人,你的麻煩就大了。」

    他已經從左新那裡知道,那個人身上被留下了墨印,左新非常高興自己的小玩意立了大功,還直嚷著說什麼找到用處了,開心得不得了。

    「我一定會抓到他的。」世羅可是信心滿滿,「對了,師姐,師叔他那裡查得怎麼樣,關於名冊的事?」

    她搖搖頭,「所有人都說除了他們自己以外,旁人沒看過。」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她繼續說:「那天師父要尚伯伯把手上的名冊拿出來,可是尚伯伯卻遲了兩天才把東西送到師父手上。」

    「一點都不奇怪,說不定那壞蛋就是他指使的。」

    希恩搖頭道:「沒有證據之前不能這麼說。」

    他雖然這麼說,可是也覺得事有蹊蹺。

    尚太尉無法立即交出名冊的事情他也有聽聞,他說他放得隱密,一時忘了在哪,所以才會耽擱了幾天。

    這個理由很牽強,更加叫人覺得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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