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憐君 第七章
    離堡三里遠,他還能感覺到兩道惡狠狠的「目箭」在背上刺來刺去,捅出無數窟窿。

    容-瞟瞟若有所思的歐陽子夜,因她低頭趕路,又矮了他一頭,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不滿地道:「那位少堡主對你很有意思呀。」

    並且,這情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上了。前幾天他們經過「逍遙門」,那位年過三十的門主「魏公子」也是對她一片癡心,他差點拿刀砍了他。

    歐陽子夜茫然應道:「你是說唐公子嗎?」

    抬頭看著他,應得漫不經心,思緒停留在自己介意的問題上,只是問不出口。

    請問公子曾婚配否?

    容-重重地自鼻子「嗯」出來,回想起她不管遇到張三李四一律稱之為「公子」,心情大大地不爽起來。

    決定了,他不要只當「容公子」。

    歐陽子夜轉開頭去,藏起眼中情緒,柔柔悅音微微波動,「容公子只怕是誤會了,唐公子家中已有未婚妻在,適才我入內還見到她呢。那位姑娘可是絕色佳人,唐公子有此嬌妻,怎還會為他人動心?」

    容-冷哼道:「那他就是見異思遷了。」見歐陽子夜側過頭來,眸中神采異樣,吃不消地道:「不要這樣瞪著我,我可從來沒有過什麼未婚妻。」辯白完自己的清白,忍不住又道:「就算他沒有吧,上回那個魏門主也很喜歡你呀,你就不曾想過……接受他的情意嗎?」

    他們二人,一個旁敲,一個側擊,都是一樣心思,容-的技巧卻是笨拙之至。

    歐陽子夜重又低頭看路,唇畔溢出淺笑,語音輕忽,「無論魏公子,或是唐公子,此二人皆是為我所救,當時或病苦,或傷痛,最是脆弱無依,若得人溫柔以待,最易生出感恩之心,一時情動,不過迷戀罷了,算不得真心喜愛。」

    相識月餘,容-已知這女子看似隨和,一旦認定的事卻絕不更改,這話雖輕描淡寫,心中卻是斬釘截鐵地將那二人的愛慕歸類為「迷戀」,絕對不會予以考慮,不由抹了一把冷汗,輕輕嘀咕:「還好我不是你的病人,不然我說喜歡你,你也一定不信。」

    「你不一樣。」溫柔的女聲揚起笑意,杏瞳躍上晶瑩的喜悅,歐陽子夜柔柔地重複:「你不一樣。」

    簡簡單單四個字,帶著無比的肯定,傳進男子耳中。

    你不一樣,因為我也喜歡著你。你不一樣,所以你說喜歡我我會相信。

    容-的唇悄悄上抿,越彎越翹,終於咧出大大的燦爛笑容,「真、真的?那……等我拜完壽,你治好慕容家父子,我就去向你師父求親請他答應把你嫁給我。」

    停住腳步,他凝視著女子低垂的螓首,專注地等著回答。

    雪白的俏臉慢慢泛成朱紅,素顏如醉,歐陽子夜卻終於抬起頭,與他對視,輕聲卻清晰,「好。」

    容-眉飛色舞,喜得原地打轉,「然後,然後我帶你去見我的師父和師兄們,讓他們見見你。」下山不到半年就拐到這樣如花美眷,一定把那些年紀老大還在打光棍的師兄們羨慕得齊齊吐血三升。

    呵呵呵……

    歐陽子夜微傲側首,視線逐著他團團轉的身形,和聲道:「好。」

    他轉暈頭,停下來,又道:「再然後,我們出關去,見過我爹娘,就可以拜堂成親了。」

    歐陽子夜連玉頸都染成剔透的粉晶,櫻唇淺淺上彎,繃成絕美的柔笑,「好。」

    他笑瞇了眼,接著又道:「再再然後,我們先在塞外住一陣子,等你待膩了,咱們再回中原,你繼續行醫,我幫你背藥箱,順帶遊山玩水,做一對神仙伴侶。」

    反正他胸無大志,既不想揚名天下亦不想為官為宰、位極人臣,更沒有什麼憂國憂民的偉大抱負,沒出息得很。

    有個姓孟的老伯是怎麼說的?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

    多麼悲慘,所以孟老伯已經由「斯人」變成「死人」了。前車之鑒在此,故而他從來沒想過要擔起什麼天大責任,只想快快樂樂做個升斗小民,與人計較東家的米比西家貴了一文錢什麼的,偶爾管管閒事,打打不平,安安穩穩活到一百歲。

    她柔了柔眼波,化做一池春水,「好。」

    這麼好商量?

    太幸福了就會讓人懷疑一下,雀躍的男子撿回理智的殘渣,疑惑地問道:「你……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歐陽子夜笑望他飛揚的眉,略作沉吟,「嗯……也許是在你對我說『你別擔心,我陪你上山去……』」

    「你別擔心,我陪你上山去,把那芝果搶了束,總不會有人出事了。」

    「也許是你說『有些虧,你一次都吃不起……』」

    「……有些虧,你一次都吃不起的。你不能等倒了霉才學會防備。下回再遇到這種事,你有多遠就給我閃多遠,聽到了沒有?」

    「也許是你說了『你跟我又不一樣,你是非常非常有名的歐陽子夜耶……』」

    「你跟我又不一樣,你是非常非常有名的歐陽子夜耶。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名聲一大,是非就多。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你,你這樣掉以輕心,遲早會被奸人所害你知不知道?」

    「也許是在你說『姑娘,介意的人應該是你才對……』」

    「姑娘,介意的人應該是你才對。深夜荒山,孤男寡女,怎麼看都是很危險的場景。你再這樣毫無戒心地對人示好,更易遇上歹人……」

    也許啊,也許只在當初那—眼,她便動了心,只是矜持著、遲疑著、期盼著、等待著……他也有一樣的心情。

    嗄?嗄!嗄?!

    容-瞪大閃亮的星眸,非常非常不確定地問:「就因為我說了這些話?那多不可靠!如果也有人像我一樣雞婆囉嗦,你不是也有可能喜歡上他?」

    太沒安全感了。

    哪有人囉嗦得過他?歐陽子夜無奈地望著疑心病發作的某位仁兄,笑嗔:「那誰知道呢?」

    嗄?

    危機意識強烈的某人立刻決定要未雨綢繆、防微杜漸,「以後我不在你身旁時,不許你去救獨身青年男子。」他豎起食指。

    「好。」她忍笑點頭。

    「不可以再邀其他男人和你同行。」中指也立了起來,與食指成雙成對。

    「好。」她莞爾應許。

    「不准隨便答應去別的男人家裡做客。」他說得奇酸無比,只差額頭沒現出「我在吃醋」四字浮雕,三個手指頭晃啊晃,顯是記起某樁公案。

    話說某日又在街頭遇見那個季某某,拿那種騙小孩的口氣跟他說話不說,還一再誠邀歐陽小姐上他家坐坐,某位小姐居然還答應得十分痛快,令他耿耿於懷到今朝。

    「好。」她抿唇,柔順地道。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算到哪筆舊賬了。季公子當時不過叫了他一聲「小兄弟」,就被他以「人不可貌相」為題當街念了一篇千字檄文,引經據典、聲情並茂,孔子陽虎,顏回鍾魁,什麼人都被從棺材裡頭拖出來做佐證,以說明他老人家絕對不止看上去那麼大。

    惹到他,絕對慘過捅到馬蜂窩。

    「不准對別的男人也這樣笑。」第四個指頭彈了上去,孩子氣的俊臉示範地抿出柔得醉人的笑,居然還有模有樣,看得歐陽子夜一呆。

    「好。」她柔笑,乖巧得無可挑剔。

    「以後不要再叫我『容公子』了,換個稱呼吧,最好是夫君官人之類的,先叫一聲來聽聽。」一整個手掌攤到她面前,猶如討糖吃的小孩,大眼乞盼地望著她。

    她溫斂美目,展開那個「不准對別的男人笑」的笑,合作得無與倫比,「容郎。」

    容-輕飄飄地差點飛到樹上去,眉開眼笑地得寸進尺,「今天算是我們倆的定情之日對不對?我也不要什麼信物,來個定情吻慶祝一下吧。」閉上眼,嘟起嘴,做出標準的索吻姿勢。

    這裡可是官道啊,就算沒有人潮熙攘,可也不時有人經過呢。

    雖如此想,歐陽子夜卻發現自己竟硬不下心腸來拒絕他。環顧四下悄然,微微踮腳,吐納著如蘭芬芳,緩緩親近。

    輕輕地、暖暖地、柔柔地印上他的唇。

    溫潤如玉的觸覺蜻蜒點水般掠過,容-睜開亮晶晶的雙眼,舔了舔唇,突然忽哨一聲,一個觔斗翻上樹去,小孩子般興奮。

    賺到了,賺到了。

    歐陽子夜雙頰灼燒,忍不住用纖指按住櫻唇,像在回味那個吻,又像怕那感覺轉眼便消失了。

    這一刻,他與她都只初識情滋味,單純且快樂。沒有人預先窺知未來,也沒有人看得到橫在不遠處的……離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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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情相悅並互相表白心意,並不代表容-就會放棄訓話的樂趣。

    歐陽子夜正是他該項癖好的頭號祭品。

    相處時間一長,她發現他雖然好心,卻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嘮嘮叨叨(其他人一般只需挨他一頓痛批)。愛之深,責之切,聖人古訓,被他活生生炮製在她身上。從頭到尾,他對她的一切言行都關愛有加,一有行差踏錯,立刻引起他的高度重視,嚴陣以對,翻來覆去,講到她做夢都聽得見他的噪音才肯休嘴。

    前天她跑去追小偷是太不自量力了,可是他從那時起一直念到現在也就太過分了吧?

    「你看看你自己,臂無二兩肉,連個三歲娃娃都未必抱得起,還想抓住個正當年的青年漢,不被人揍扁才怪呢。你的腦袋只是長好看的啊?還有,以你的龜速妄想追上人家訓練有素的飛毛腿,你以為他有蠢到等你抓嗎?……」

    他的嘮叨功力,真是舉世無雙。

    就算最後是他這個比她慢八拍出客棧的人抓住那小賊的,他也用不著無數次地提著她的錯處呀。

    「那小鬼不過乾嚎了兩句,也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你就心軟地放了他,還倒給他錢,這樣面慈心軟,很容易上當吃虧的……」

    最了不起的是他同一件事說上十趟,居然還能推陳出新,從不重複,從各個角度全面解析,直教人歎為觀止。

    「還好你碰到的人都還算斯文厚道,否則你早已休矣。」

    真是位幸運的小娘子。

    歐陽子夜奇怪地睥他一眼,笑道:「誰說沒遇過歹人了?」

    還老罵她天真不知事,他才是無邪如三歲稚童呢,竟會信她一個孤身女子行走江湖長達五年都不曾遇到一個惡徒。

    容-比她更驚訝,「你曾遇過壞人嗎?那你怎麼可能還好好的?」

    在他想來,這歐陽子夜一旦遇上匪類,不可能會有第二種可能性。惟一的區別就只是下場慘狀的級別而已。

    歐陽子夜軟軟笑嗔,美眸中閃過慧黠,「容郎啊,你究竟有否認真聽過人家說話呢?我一開始便跟你說過我自有防身術了。」

    容-咕噥一聲帶過該題,另起爐灶,揪出她又一條小辮,「既然都有撞見過惡人。你怎麼還學不乖,老是三言兩語都給人騙了去,也不知事先多長個心眼……」

    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容郎。」她柔柔喚道。

    容-停下滔滔不絕的抱怨,「什麼事?」

    歐陽子夜淺笑,說得溫和婉約:「閉嘴。」

    啊?容-睜大眼,傷心欲絕,「你嫌棄我囉嗦?」

    歐陽子夜睇他一眼,自覺已容忍得感天動地了,「再讓你說下去,長江水都干了。」

    她開始懷疑容郎的爹之所以忍心假借拜壽之名將兒子「放逐」,乃是因為受不了他的疲勞轟炸。

    容-委屈地癟癟嘴,亦覺說得口乾,指著前面掛著「香飲子」布幌的小店,道:「咱們到裡頭坐坐,喝碗水再走吧。」

    歐陽子夜點點頭,踏進小店。狹長的店堂內倒坐了八成滿,那些客人抬頭看見她的形容裝束,嚶嚶嗡嗡竊議,她毫不在意,揀了個靠店門的空桌坐下,揚聲道:「掌櫃的,來一碗紫蘇飲,一碗姜蜜水。」

    說起容-的怪脾氣,當真是一言難盡。頭回點涼飲時叫了紫蘇飲,覺得順口,從此就雷打不動,拒絕嘗試第二種涼飲,一徑紫蘇到底了。

    不過對這種小事她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待老闆端上涼飲,她舀著冰甜的液體,一勺勺喝得津津有味,一抬頭,卻見容某人放著自己的涼飲不喝,兀自眼巴巴盯著她,不覺詫異,「怎麼了?不是口渴了嗎?難道這家店的紫蘇飲的味道調得不好?」

    認真看了看盛在黃楊木碗內的濃紫液體,卻不覺有何異樣,她不解地看著容-,纖長素手撫了撫玉頰,還以為是自己臉上沾了什麼髒東西,惹他注目。

    容-搖搖頭,下巴遙點著她面前的姜蜜水,好奇地道:「你的那個,真的很好喝嗎?」

    他其實很喜歡看她喝涼飲時的神情。總是微瞇著眼,彎了柳眉,秀氣地一口口輕啜著她喜愛的飲品,柔潤的唇瓣抿出好看的弧線,讓人似乎能直接感受到飲品的甜蜜,忍不住也想試試是什麼樣的滋味,才能令她露出這樣快樂的表情。

    歐陽子夜頓了下,有些明白,「你想試試這個?」她探問,木勺輕輕敲著碗沿,柔笑,「我叫店家給你盛一碗試試吧。」

    容-考慮一下,露出有點奸詐的表情,「不用了。」長臂迅如疾電,掠過她面前,搶了她喝到一半的姜蜜水,笑得一臉得意,「我要喝你這一碗。」

    同喝一碗水——嗯,這種親密的感覺,他喜歡。

    一手護著自己的戰利品,一手端過自己只喝了一口的紫蘇飲,大方地道:「你喝我的這個好了,咱們交換著喝吧。」

    歐陽子夜睥著他一副得逞地喝著姜蜜水的得意樣,又好氣又好笑,不依地道:「哪有這樣的?人家又不喜歡紫蘇的味道。」

    冰冰涼涼的液體很好入口,容-未加防備地喝了一大口,才嚥下,便覺一股熱辣辣的味兒回湧了上來,連忙放下木碗,用手扇著口,皺眉道:「這是什麼怪味?」

    歐陽子夜噗嗤笑道:「是薑汁,姜蜜水是薑汁加上花蜜調配的,你喝不慣嗎?」

    容-吐舌道:「好難喝。你的喜好真奇怪。這個還你,我還是喝我的紫蘇飲好了。」

    歐陽子夜雙手護住紫蘇飲,故意刁難道:「哪有你想換就換,想不換就不換的理?你既搶了人家的姜蜜水,就該喝完它呀。這紫蘇飲,我才不要還給你。」

    咦?她很不講理哦。

    容-不平地睥著她,「你才說不喜歡紫蘇的味道的。」

    壞心腸。

    好辣啊,他張大嘴,將舌頭擺出來展覽一圈。

    歐陽子夜學著他,吐吐丁香舌,嬌俏絕倫,「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木勺有一口沒一口,偏舀著紫蘇飲氣他。

    啊啊,簡直是慘無人道。

    容-推回可怕的怪味水給她,乾脆站起身,朝紫蘇飲撲將過來。

    歐陽子夜避之不及,連忙將勺子丟進碗裡,雙手捧著碗,固定住位置,叫道:「喂,你別亂來哦。」

    容-哼道:「你放手我就不亂來了。」伸手一格,以巧勁卸開歐陽子夜一雙玉手,終於得償所願,捧起紫蘇飲狂飲。

    歐陽子夜措手不及,輕嚷道:「我的勺子呀……」

    店門外,一把帶著無比驚喜的男聲夾著幾分激動響起:「歐陽小姐?」

    這種街頭偶遇、茶樓巧會委實令人氣絕。容-暗自磨牙,放下喝得清潔溜溜的木碗,舉袖拭去唇邊的泡沫,沒好氣地回頭。

    這個某某某,有點面熟呀?

    歐陽子夜從容立起嬌軀,斂袖淡笑,「唐公子。」

    記起來了,原來是那個已經有了個「絕色佳人」的未婚妻卻對他未來娘子虎視眈眈的唐少堡主呀。容-轉過身,很有獨佔意味地站到歐陽子夜身邊,扯開臉上三秒鐘前剛剛僵化的面皮,做出毫無誠意的笑容,「原來是唐少堡主呀。少堡主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唐傑明的態度也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勉強拱了拱手道:「容兄。」注意力隨即全放在一旁的歐陽子夜身上,道:「在下奉家父之命,前來為此地『尋日山莊』周老莊主賀壽,剛剛送過壽禮,現正打算前往落霞峰助慕容莊主奪取焚蘭紫芝仙果。歐陽小姐想也是欲往落霞峰?如不嫌棄,與在下同行,路途上也有個照應。」

    歐陽子夜低眉淺笑,柔柔眸光轉向容-,只聽這小子眼皮也不眨一下,一副無限惋惜的口吻推托道:「唉呀,我與子夜正是要往『尋日山莊』為周老莊主賀壽的。落霞峰助慕容莊主乃是要事,我們就不勞唐少堡主費心了。少堡主只管先行,我與子夜拜完壽後,即刻上山。」

    一口一個「子夜」,叫得好不親熱,唐傑明面沉如水,手掌悄悄握緊,低頭看見容-原先的座位前的木碗中竟放了兩支湯匙,而歐陽子夜面前的木碗中卻只有些許殘汁,目中掠過怨毒之色,差點咬碎鋼牙,強笑道:「那在下先告辭了。歐陽小姐,請。」

    分食一碗之物,如此親呢的行止,徹底斬斷了他之前存有的「歐陽小姐與那男子不過泛泛之交」的想法,終知歐陽子夜,他這心上玉人,花落容家一事,已是板上釘釘,再難動移。

    歐陽子夜目送唐傑明背影匆匆離去,轉眸覷向若無其事地喚店家再上兩碗涼飲的容-,奇道:「我竟不知拜壽原來要拜兩趟的,咱們不是昨日才去的『尋日山莊』嗎?」

    容-悠哉地喝著他情有獨鍾的紫蘇飲,聞言抬起眼來,理直氣壯地道:「誰要他看見你便兩眼放光?我才不要把你擺在他一直看得見的地方。」

    言下之意,即是他吃醋有理,撒謊無罪了。

    歐陽子夜語結,繞開危險話題道:「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容郎說謊的本事,比訓人還要了得。」

    她此話非是無因,也並不單指容-對唐傑明謊稱他們要前往「尋日山莊」一事。事情的起因,要溯至昨日,他們至「尋日山莊」拜壽之後,周老莊主看過容將軍的信件,竟對容-言道:他父親信中提及,代子求親,欲求周老莊主之孫女周綺華小姐為媳。

    而那周老莊主拂髯淺笑,言談間明顯流露出對容-無比的滿意,大有吾孫得此佳婿,老夫心懷大慰之意。

    其時她並不在座。因她曾對老夫人有救命之恩,故周莊上下鹹敬如上賓,對她與容-同時來訪一事亦未多想,拜壽之後,一幫女眷便將她請至後院敘舊,故她對此事本未能知其詳。

    然而當時容-一聽周老莊主之言,立刻一臉無辜,頓足道:「晚輩萬死。晚輩不知家父竟有此意,來此途中,與那歐陽小姐萍水相逢,情投意合,已結秦晉之好。此事還請老爺子在家父面前代晚輩周全。」

    周老莊主本還盯著他,兀自樂陶陶、笑微微,一時之間還沒聽懂他的話,卻是藏在屏風後,原是聽聞爺爺有意將自己許配他人,故前來窺窺未來夫婿的周家小姐一時心急,衝出屏來追問:「你說你與歐陽姐姐,是欲結秦晉之好還是已經結了?」

    本朝《刑統》卷十四,《戶婚律》中明文規定:「諸卑幼在外,尊長後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已成者,婚如法,未成者,從尊長,違者杖一百。」

    所以周家小姐一聽這才令她春心萌動的少年有了意中人,立刻做如此問。在她想來,若容-與歐陽子夜未成連理,則她以父母之命,仍可與容-共偕鸞鳳,他與歐陽子夜的私自定情,並不合法。

    閒來無事專背了全套律法以便罵人的容-對此當然再清楚不過,雖他不畏刑杖,但這麼大人,被當眾捉去打一百下屁股也不會是件光彩的事,當下睜眼說瞎話,胡謅道:「當然是已結,我們成親,都有月餘了。」

    那周綺華素日裡眼高於頂,看過多少俊彥,總不入眼,卻對容-一見傾心,哪受得了這個打擊,「哇」的一聲掩面悲泣,衝到祖母房中,直把歐陽子夜拉出來對質。

    不過也沒歐陽子夜說話的分就是了。

    先是周綺華連哭帶問,都不曾停住,而她搞不清狀況,也不知是為何事。之後倒是明白了,可是已經到了容-所在的客廳,不管周綺華問什麼,他統統答得滴水不漏,不但不留分毫破綻,並且還不給她插話的機會,生怕她揭了他的老底。

    想起當時他對周綺華提出的「若歐陽姐蛆當真已嫁了你,身為人妻,她怎麼仍是散髮結辮,而不挽髻」時所作的回答,溫吞水性如她,亦不由要狠狠瞪他一眼。

    那時這個促狹鬼立刻「噓」了一聲,對著人家小姐哥倆好般大吐苦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娘子之前就只做男兒打扮,於女兒家的這些事務一概不通。連這辮子都是為夫的區區在下辛辛苦苦幫她編的,不然的話,只怕她仍是綁個文士巾就滿大街逛。」

    此人唱作俱佳,一臉博取同情的可憐相贏得除了要傷心夢碎的周綺華及被他抹黑成「惡妻」的歐陽子夜之外全體人士的支持。連周老莊主都一面倒到他那邊去,連連吩囑老夫人率一眾女眷多多教導她一些為人妻之責,真教她氣煞。

    容-哪會不知她又想到自己當時破壞她名譽的事,笑嘻嘻地耍起無賴道:「我哪有說過什麼謊?子夜你別亂誣陷好人哦。」

    惡人先告狀。

    歐陽子夜沒好氣地啐道:「你這樣還沒說過什麼謊?當日那蘇秦,也要算是個笨嘴拙舌、不會說話的了。」

    容-硬拗道:「當時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再說我只是把事情發展的時間稍作變動罷了,怎麼能說是假話呢?」

    反正他都有得說。

    歐陽子夜失笑搖頭,也懶得與他辯那肯定要輸的口舌之爭。

    她當然知道他那樣做也正是為了他們倆可以順利在一起,又怎會惱他?

    這容-,既是她傾心傾情的意中人,她怎麼會惱他?怎麼也惱不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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