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的發展,比她想像的要惡劣得多。
她雖借丐幫之力,通天下澄清焚蘭紫芝之藥效,苦於信者寥寥,那些人妄心一動,貪念日熾,哪聽得進這逆耳良言。所有真話皆被當做別有用心的鬼話,反污丐幫欲借此騙得眾人離去,好坐收漁翁之利,方便自己搶那芝果。
愈近落霞峰,愈多武林中人行跡。只看那些人說起「焚蘭紫芝」四字時目中泛起的狂熱,便知縱能舌燦金蓮,也難勸他們回頭。未至落霞峰,已有不少人為此大動干戈,抱著少一人上山便少一個奪仙果的對手的念頭,動輒兵刃相向,打得火熱,累她救人都救到手軟。
歐陽子夜收好藥品,背起青竹藥箱,目光接觸到容-不贊同的神情,香唇淺淺彎出柔笑,溫婉秀雅,眉宇間卻鎖住輕郁,黛眉不展。
她知道他覺得這些人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故他凡遇見此類打鬥事件,雖不阻她救人,亦不出手令雙方休兵,大有隨他們去之意。
最初,容-亦曾試過分開打鬥雙方以勸和,然而幾次下來,收效甚微。那些人要麼懾於他的武功,當時撒手,過後仍要分出雌雄;要麼反而同仇敵愾,視他為有力對手,意圖聯手先除了他這「外敵」,再「窩裡鬥」個徹底;縱有一二罷鬥,轉眼又有新的仇家尋釁,依然血染黃沙,打得天昏地暗。
這一路,只是落實了他對江湖人與事的看法,心灰意冷下,執意袖手作壁上觀,再不理這些人的無謂紛爭。
然而歐陽子夜醫家天性,悲天憫人,卻做不到他這樣乾脆決斷,即便知他們是自作自受,仍是忍不住伸出援手一一施救。
只是刀劍無情,許多人回天乏術,命喪黃泉。而她遇到救之不及的傷者,除了難過,卻別無他法。
看到她祈求的眼,容-擻擻唇,不悅地道:「好啦,我挖個坑,把他埋了就是,你別難過了好不好?」
就怕見她不開心,偏這一路死傷無數,惹得她總是愁眉緊鎖,害他的心情也好不起來。
這些江湖人,愚昧貪婪,哪裡值得她為他們難過了?
看著她越來越勉強的笑容,容-一向開朗的心緒亦蒙上厚厚一層陰霾,揮手道:「你先到路邊歇著,我把他埋到那邊去,一會就出來。」
繼續下去,他都成埋屍工了,算起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沒埋十具也埋了八具死人,連挖坑的活都做到熟能生巧,師兄們若是知道了,只怕連牙都笑禿了。
堆好土饅頭,他插上木標,拍去土屑,走到歐陽子夜身邊,道:「好了,咱們走吧。」
歐陽子夜溫順地點頭,默默隨在他身後,沉重的心情只在看到他表情豐富的俊容時才稍稍開懷,浮起濃濃暖意。
自出師門,她便承擔著自己的喜與憂。淚和笑,都只自己心知。歡喜還可說與人聽,悲傷哀愁,卻只能自己消受。每年與師父只有一個月的相聚,她習慣報喜不報憂,以免師父為她操心。然而孤身獨走天涯,經歷的,斷不止是歡聲笑語。初出茅廬時旁人的置疑與嘲諷,病人不治時自己的空虛與無力,身為女子而遭受到的欺凌蔑視,遇見不平事時感到的憤怒無奈……
她以她的堅強,一一面對,習慣了一個人扛起所有事。她從未想過,身邊多了一個人,竟會如此溫暖,令人心安,並且眷戀。
望見遠遠的城門,容-打破沉寂,道:「前面就是平陽了,那裡可有什麼人你要去拜訪的?」
歐陽子夜拋開雜念,振起精神道:「平陽城乃是武林四大家族中的『飛龍堡』的所在。堡主唐志超急公好義,有關中第一俠之稱,若是求他相助,應可事半功倍。」
這一個月,他們的速度依然慢似龜爬,除了救人耽誤了工夫外,另一個原因,則是因她遊走於沿途中各個武林世家之中,極力說服他們放棄加入搶藥的行列,並利用他們的影響力阻止更多人做蠢事。「飛龍堡」執武林牛耳,名門泰斗,她當然不會錯過。
容-並不熱衷地道:「希望這唐大俠盛名無虛,不會讓你失望吧。」
之前她拜訪過的六個門派和一個世家裡頭,只有兩派因曾受過她的恩典而信了她的話,並且答應派遣門下弟子勸說親朋好友不上落霞峰。另外那「鐵血樓」雖應允了不上山奪藥,卻不信她所說的「焚蘭紫芝並無神效,只能解蕭大俠與慕容公子所中之毒」,當那是她為救那二人而想出的推脫之辭,只是看她的面子,故而應她之請。剩下四個門派,對她雖然禮數周到,客客氣氣,卻答得唯唯喏喏,含糊之極,看來不太像是肯放棄吃了可以天下無敵的仙果的樣子,歐陽子夜亦非不知,只是她言盡於此,旁人若執意不聽,她也勉強不來。
至於這「飛龍堡」會是何等境遇,也要試過方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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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出「歐陽子夜」的名號,確是不曾被人怠慢過,然此刻這偌大陣仗,還是教他們吃了一驚。
也不過一句「小女子歐陽子夜求見唐堡主」輕飄飄十二個字,她都怕入了堡中門衛的耳,頃刻化為虛無,連聲回信都聽不到。不想語音未落,「飛龍堡」正門大開,齊刷刷站出兩排二十四號壯漢,外帶這滿面熱誠的老者,無比慇勤地迎她入堡。
向來「飛龍堡」這正門只在極大盛事時方開,不要說家人日常行走,便是武學宗師、名派掌門到訪,一般也只從偏門進出。如此隆重地迎接她這無門無派的江湖游醫,豈不令她生疑?
就連不常在江湖上行走的容-亦覺出有異,湊到她耳邊萬分狐疑地問:「你是否曾救過這家的老太爺老太君,他們才會這麼恭敬?」
歐陽子夜偷覷一眼前頭帶路的老者,也是大惑不解,「別說救人,奴家生長到這麼大,還是首次進這『飛龍堡』,裡頭的人一個也不認得。」
愈是根基雄厚的名門世家,便越自恃身份。她的些許薄名,怎會在他們話下。她連吃閉門羹的思想準備都做好了,這會子落差太大,真教人回不過神來呢。
前頭的老者——也就是「飛龍堡」的管家,老耳無比靈光,回頭道:「歐陽小姐一個月前在錢塘城外救了我家少堡主,怎麼不記得了?」
正在說悄悄話的兩個人嚇了一跳,迅速分開。歐陽子夜冥思苦想,終於記起害她聽了長達半個時辰訓話的某個人,訝道:「原來那位公子竟是唐少堡主。他的傷勢其實並未致命,縱使當日奴家不曾施救,隨後趕到的貴堡中人亦可救治,奴家不敢居功。」
老者拂髯笑道:「歐陽小姐太謙了。敝堡之後請到的『采善堂』季少主曾言,若非小姐及時為少堡主止血包紮,則少堡主定會因失血過多而生命垂危。小姐再生之恩不止少堡主,就連老朽以及敝堡上下,俱感同身受。此大恩大德,豈是一『謝』字可表述萬一。」
容-眼睛一亮,朝她擠擠眼,示意『既然人家欠了你這麼大的人情,那事情就好辦了」。後者都只是牽牽嘴角,應道:「老人家客氣了。救人乃是醫家本分,子夜分內事罷了,何足掛齒。」
當然不用掛在牙齒上了,要報答,要大大地報答!
欺那老管家背後沒長眼睛,容-手比指劃,興奮的情緒其實是來自她此行的目的看來可輕易達到,可以換取到她的好心情。誇張的表情終於逗得歐陽子夜開顏,笑意漫上杏瞳,笑睇他一眼,別開臉去,不再理他。
此刻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做客吶,隨便笑場可就太失禮了。
轉眼已行至正廳前,迎出一行人來,為首者年約四旬,豪爽笑道:「久仰歐陽小姐大名,今日有幸得見,老夫未及遠迎,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轉眼看到她身邊的容-,笑容僵了一僵,仍禮貌地道:「請問這位公子……」
歐陽子夜檢衽萬福,「唐堡主,奴家有禮了。今日冒昧登門,還請恕罪。」轉顧容-,稍稍遲疑,道:「這位容公子,乃是子夜的朋友。」
容-敏銳地嗅出空氣中的不對勁,並不多言,抱拳道:「唐堡主,打擾了。」
唐志超微微點頭,笑道:「幸會。」又向歐陽子夜道:「前次犬子承蒙歐陽小姐搭救,老夫不勝感激,只恐無以圖報。今後歐陽小姐有何需要,只管開口,老夫一定盡力而為,以報萬一。」回頭道:「明兒,還不快謝過救命之恩。」
他身後一名英武青年進前一步,躬身長揖,「歐陽小姐再造之德,在下時刻銘記,不敢或忘……」
早習慣這種謝恩陣仗,歐陽子夜微福還禮,截住對方的感謝辭道:「唐公子無須多禮,子夜擔當不起。當日之事,舉手之勞耳,怎敢受唐公子大禮。」
唐傑明立直身,朝她望來,雙目射出傾慕之色,誠懇地道:「小姐施恩不望報,誠醫家佛心也。然在下卻不可知恩不報,此大恩大德在下肝腦塗地,難報萬一。」
越聽他頭越痛。
容-斜睨著客氣來客氣去的主客雙方,萬分不解。
人家也不過救了他一條命,他把肝啊、腦啊都拿出來塗地板,還不是一樣得死翹翹?這樣還「難報萬一」,那他豈不是要有幾萬條命才夠報答足那「百分百」?
雙方又客套了幾個來回,終於主賓在廳內坐下奉茶。歐陽子夜道明來意,唐志超笑道:「歐陽小姐大概不知道,敝堡與慕容山莊乃是世交之誼,素來交好。日前慕容山莊已致信老夫,說明原委。敝堡高手不日亦會趕赴落霞峰,助她一臂之力,歐陽小姐只管放心。」
歐陽子夜喜上眉梢,欣然道:「多謝唐堡主。既然這樣,子夜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唐傑明急道:「此刻天色已晚,小姐一路風塵,且在敝堡歇息一晚,再走不遲。」
他越是慇勤,歐陽子夜越是有顧忌,徵求意見的目光睨向容-,後者正被唐志超的二弟纏住盤問祖宗八代,苦於無法脫身,見機連忙起身道:「多謝少堡主盛情,不過我二人另外還有要事,不便久留,好意心領就是。」
他們吃過午飯就上門造訪了呀,大下午的睡午覺還差不多,算是哪門子的「天色已晚」呢?
唐少堡主的時間觀念大有問題。
唐傑明看著歐陽子夜走到容-身側,一副惟他馬首是瞻的模樣,目中泛過嫉恨之色,咬牙不語。
唐志超瞥一眼愛子,正欲挽留之時,廳後轉出一名垂髫小婢,恭聲道:「夫人請歐陽小姐花廳敘話。」
看來是走不了了。
歐陽子夜與容-相顧苦笑,隨那小婢去見堡主夫人,留容-一人孤軍奮戰,與「飛龍堡」上下周旋。
只盼與唐夫人這一敘,不會敘到「天色已晚」,當真要「歇息一晚」才得脫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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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她對「飛龍堡」有限的瞭解,唐家這位夫人,卻非江湖女子,而是當朝王侯千金。其時朝廷為籠絡武林中人,分別將三位侯門小姐下嫁了三戶武林世家,唐夫人即是其中之一。
當下歐陽子夜在那間鋪設得精緻華麗的花廳內見到的,除了風韻猶存的唐夫人外,還有一位粉妝玉琢的俏佳人,卻是唐夫人的外甥女,唐傑明的姨表妹妹。
雙方禮畢落座後,那名喚傅婧的少女親自捧上一盅雨前龍井,笑道:「歐陽姐姐請。」
歐陽子夜忙接過那青花蓋碗,道:「多謝傅小姐。」
唐夫人笑道:「歐陽小姐何必與她客氣,姑娘小姐地叫喚,未免見外了。只叫她『婧兒』就是了。」
歐陽子夜淺笑婉然,「是。」心中暗暗盤算著何時告辭方不失禮。反正唐夫人見也見過了,謝也謝過了,想來想去,該沒什麼要再說的了。
思緒遊走中,卻見傅婧奉茶後並不入坐,反站到她下首的位置上,不由一怔。而那少女注意到她的目光,怯怯朝她一笑,粉面生暈,垂首低眉。
這間花廳顯然並非招待外賓之所,反倒像是唐夫人日常起居之處。故除了靠東西兩張太師椅外,其下只在兩邊各設一張木椅。看來只是家裡人晨昏省定,娘兒們說話的地方。現唐夫人坐在正面西邊下首的位置,上首空給了唐堡主,這原本不錯。而後因她是客,故坐了左手邊這張椅子,傅婧原應坐到她對面去才是。雖說依禮以客為尊,卻也沒有要人家小姐乾站著的道理。
常言道:「禮出大家」,越是鐘鳴鼎食之家,規矩越是瑣細繁複,故她雖然不解,也不出言相問,自管喝茶,兼一心只想著如何溜之大吉。
唐夫人喝了一口茶,用帕子輕輕印了下唇角,看著這名滿天下的女子凝神屏氣,款款溫柔嫻淑恬淡雅秀,隱然有大家風範,滿意地笑道:「恕老身托大,且叫你一聲侄女。你若不嫌棄,便認了我這個伯母吧。」
歐陽子夜放下茶盞,起身順應:「是。」
眼見唐夫人談興正濃,她吞下到口邊的告別辭,暫且忍耐。
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只看在唐堡主無比痛快地答應了幫慕容家的忙的那份義氣上好了。
「飛龍堡」的勢力範圍涵蓋南七省,唐志超這一點頭,不知減了多少殺戮。
唐夫人用手扶了扶頭上的攢珠累絲金風,沉吟了下,欲言又止,卻問起了她父母籍貫生辰等瑣事,她暗暗納悶,笑道:「子夜自幼父母雙亡,只跟隨師父,這些事卻不清楚。」
唐夫人皺了下眉,問道:「令師如何稱呼?」
歐陽子夜想起師父,客氣而疏離的笑容終於撇下,緩緩漾開如花笑靨,輕輕道:「家師元九烈。」
唐夫人動容道:「原來是賢侄女竟是元師高足。」
傅婧卻未聽過這個名字,問道:「姨媽,那是什麼人?」
唐夫人目中浮起懷想神采,歎道:「元先生嘛,十幾年前,他聲名之盛,比你歐陽姐姐還勝三分,時人提起元神醫三字,重病也自減三分。只是後來卻不再有他的消息,我們還道他是否遭了不測呢,想不到卻教出了歐陽侄女來。」
流光倒轉十六年,那白衣醫者丰神俊朗,溫雅如仙,她當時雖為人婦,亦不由神為之奪,更休論多少未嫁女芳心暗許,顛倒相思。
驚鴻一瞥,到如今,猶覺驚心。
因這一層關係,她將方纔聽到歐陽子夜是孤女而起的嫌棄之心盡去,頓生親近之意,笑道:「元先生雖有回春妙手,終是男兒,再細心也難保周全,賢侄女既只隨著他,難怪在一些禮法上有些疏失。」
嗄?
「不是老身倚老賣老,好說教,只是歐陽侄女,你雖行走江湖,終也要顧及女兒身份,處處留心,時時提防,尤其這男女大防,更該注意檢點,以免落人口實,傳出一些詬淬謠涿,有玷清譽。」
歐陽子夜詫然掩住香唇,免得無禮地「啊」出聲來,一雙清水妙目只望著突然間親切得像要當她娘的唐夫人,卻不明白她正唱的是哪出。
說實話,她與這些豪門貴婦交往甚少,並無多大瞭解。往常只是尋醫問診,才略有交涉,從未深交。而那些貴婦往往也自詡三從四德抱嫻守靜,對她這江湖女子亦難有好感。
可是這唐夫人,一口一個「賢侄女」,完全以她的長輩自居,關係也套得太近乎了。
唐夫人哪知她心裡這些「不三不四」的想頭,只看到她無比柔順地俯首聽教,進一步發揮道:「尤其老身聞得侄女近來竟與一名男子單獨同行,實在太欠思量。究竟女兒家本分,還應只在家中學些針黹紡織,在外拋頭露面,終是不妥,我們這樣的人家,哪須媳婦替人看病抓藥博那些虛名,又或貼補家用的?你只安心在家中相夫教子,操持家業便是了。」
她有漏聽了什麼嗎?還是居然年紀輕輕便患了重聽的毛病了?為何唐夫人所說的話,她越聽越糊塗?
歐陽子夜小心翼翼打斷她,問得無比困惑:「夫人此話怎講?」
她可沒見到什麼人來與她提親納採了,與唐公子更只有兩面之緣,話都沒說上兩句,怎麼倒有人已經一副准婆婆的姿勢開始訓兒媳了?
況且,她要不是不想令唐夫人下不了台,大可頂她一句「若非奴家『拋頭露面』的『不妥,行徑,令郎此刻都不知已游到地府第幾層了」。她四下行醫,更不是為了博取虛名,貼補家用。
類似的謗言她聽過不止一次,從未放在心上,且心性素來平和,不欲與人爭執,只當耳旁風,不予理睬就是了。
唐夫人理所當然地道:「你既然救了明兒,明兒又對你十分中意,說不得,我們夫妻倆自然要接納你這媳婦了。況且你既是雲先生的弟子,門第勉強也說得過去,無人敢看輕你的,放心吧。」
至於歐陽子夜會不願意嫁給她兒子——說實話,這個問題她想都沒想過。
他們「飛龍堡」雖非金堂玉馬人家,在武林中卻也是首屈一指的名門世家。何況明兒英俊倜儻,不知有多少江湖女子擠破了頭想嫁他,如此優越的條件,哪個女子不是趨之若騖。現在她肯承認歐陽子夜,她應受寵若驚才是。
歐陽子夜倒真是受寵若「驚」,只不過不是「驚喜」,而是「驚嚇」。正瞪著唐夫人無言以對時,這美婦起身,拉著傅婧,攜了她的手,將她兩人的手疊到一起,向她笑道:「只一事須先跟你說明,婧兒原就許了明兒了,雖不曾點破過,然我和她母親皆已意許,原只想等婧兒及笄,就娶她過門,不想明兒卻對賢侄女十分鍾情,道是非你不娶。婧兒對賢侄女也是十分景仰,直說若是賢侄女,她甘願居小,絕無怨言。我看賢侄女也不是那等善嫉妒潑之人,從此後和睦友愛,只以姐妹相稱吧。」
原來那傅婧之所以不坐下,是因為自覺身為側室,不敢放肆自專之意。
歐陽子夜啼笑皆非,聽那少女含羞答答喚道「歐陽姐姐」,才知她這聲「姐姐」卻是這個意思,苦笑道:「承蒙夫人錯愛,子夜原不應辭。然而家師早年已為子夜定下婚約,子夜萬不敢擅自另許,只能辜負夫人美意了。」
她貌既和婉,聲又恬雅,這天大謊言隨手拈來,卻說得誠摯已極,由不得人不信。
此時婚姻大事本就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斷無要她違師命自許親之理。
唐夫人愕然鬆開手,還想問她配了何許人,歐陽子夜忙又賠笑道:「時候也不早了,子夜另外還有急事要辦,還須趕路,就此拜別夫人、傅小姐。」
深深一襝,不容她們回話,碎步退出花廳。
這一遭,她連步匆匆,失卻嫻靜從容,庶幾乎落荒而逃。
臨行時,美目掠過唐夫人盛妝麗服,腦海中浮起的念頭卻是:若容夫人亦如唐夫人,那麼她……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