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況,也太誇張了吧?」
容-揉揉眼,左邊看過去,是人牆一片,右邊看過去,還是一片人牆,把落霞峰下這座小院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洩不通。
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出巡呢,殊不知裡頭躺著的,不過是兩個活死人。
聽到通報迎出來的陸焱波聞言,轉向他淡淡道:「公子若知此刻山中聚集了多少武林高手,就不會覺得敝莊此舉過分了。」
有道是「樹大招風」,慕容世家聲譽既隆,又哪會沒有仇家。聽聞少莊主父子中毒,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趁火打劫。他們二人已無自衛能力,更是眾矢之的,這保護工作,她又豈敢掉以輕心。
歐陽子夜輕扯一把似還有意見要發表的容-,示意他閉嘴,關切地道:「峰頂情況如何?」
陸焱波柳眉微蹙,道:「歐陽小姐可有聽到山上傳來的聲音?」
歐陽子夜側首細聽,半晌仍是搖頭。
容-皺眉道:「從半山開始就不斷有兵刃之聲,一路響到山頂,怎麼現在就有人開打了?」真是一群亡命之徒。他問歐陽子夜:「你不是說焚蘭紫芝要三日後才成熟的嗎?」
歐陽子夜也是一頭霧水,「呃,是呀。三天後十五月圓,芝果會在月上兩個時辰之後由朱轉紫,熟透那一刻,正是月華最盛之時,在果落之時以玉盤接盛,配以金線絲蘭,便可入藥了。」
有關醫書,她可是背得滾瓜爛熟呢。
在她想來,那些江湖人要奪果也應等到果熟時。故她此時到達,還以為自己有三天時間用以說服那些誤以為焚蘭紫芝是仙丹的江湖中人呢。
陸焱波解釋道:「從兩個月前,便陸陸續續有人上山。夫人見他們來者不善,故在山中沿途布下關卡,倒也阻了一些人。且因芝果未熟,許多人只在山下紮營,以作觀望。然而昨天自峰頂傳出消息,道是芝果已漸漸轉為紫色,眼看就要熟了,所以自昨夜起,不停有人強行搶關,敝莊人手再多,也擋不了那許多人。已有不少一流高手突破重重防鎖,到達峰頂,看來這場惡鬥,已是在所難免了。」
容-瞇眼,逆著夕陽餘暉,看向山巔——當然什麼也看不到——心直口快地道:「既然之前你們封了山,消息怎麼還會傳下來?你們莊八成有內奸。」
並且名山勝水,天下為公,慕容山莊憑什麼封山?雖是為救人,此舉也頗嫌霸道,難怪人緣這麼差,有這麼多人要和他們過不去。
陸焱波如玉貝齒輕咬櫻唇,苦澀地道:「此事夫人早已想到。故命我在此坐鎮,保護老爺少爺,夫人親在山頂指揮大局,守住最後一關。山上,共有一十八道防線,最後一重,即是在那芝草之旁,只等芝果一熟,夫人摘下它,便可衝下山與我們會合。歐陽小姐,請您與容公子先在此稍候,待夫人下山,還須請小姐為之調藥。」
歐陽子夜秀眉輕皺,道:「此事恐有不妥。芝果自朱變紫,只在月圓夜月出的兩個時辰之內便可結束,且它應在開花後第三十六個月圓之夜方有此變,怎會……陸姑娘,你可知昨日是何時芝果開始變色的?」
陸焱波玉容微變,疾聲道:「由敝莊傳來的消息,是夜間亥末之時。」
歐陽子夜深吸一口氣,望望天色,道:「只怕是有了什麼異變了。必須在今日月出前將芝果摘下,方有藥效。陸姑娘,請你即刻派人上山,通知慕容夫人,此際萬不可等那芝果果熟蒂落了。日出前摘下此果,藥力雖稍弱,並無大礙,若是再等過一次月出,焚蘭紫芝大概會化成一堆爛泥了。」
只怕是——只怕是山間血氣過盛,沖得那原應至清至純的日月精華也染上了煞氣,令得芝果提前成熟了。
眼見落日黃昏,她揪起一顆心,憂心忡忡。
陸焱波一觀西斜落日,俏臉煞白,揚聲道:「劉威!邵健!」
兩名勁裝男子應聲而出,抱拳道:「屬下在。」
陸焱波翻出面銀色令牌,沉聲道:「你二人速持此令牌上山,稟告夫人,就說歐陽小姐已到,請夫人立即摘下芝果,即刻下山,無須等到果落之時,不得有誤。」
那二人道:「是。」正想接過令牌,容-攔道:「且慢。」向陸焱波肅容道:「現在分秒必爭,請恕在下無禮,這兩位壯士身手雖然不凡,輕功怕未見得十分出色。況且目前山上打得天昏地暗,上山之路想來險阻重重。」指指她手上的令牌,道:「陸姑娘手上這令牌,想必是請貴莊弟子讓道之用的吧?那山上幾百名非貴莊屬下的江湖人物恐怕是不會買這個賬的,若是兩位壯士路上被人攔住,豈不是要誤事?」
他這是說得客氣,這兩位仁兄頂多算三流,恐怕沒,上到半山腰就一齊見閻羅王去了。
他這一板下臉來,稚氣盡去,自有一股教人不得不信的氣勢。陸焱波怔了一怔,道:「莊中頂尖高手皆隨莊主守在山頂,此間只有屋內四位大護衛及焱波,餘下的,劉威、邵健已是其中佼佼者,我……」
她望向歐陽子夜,現出為難之色。
此處不住有人來襲,而因果熟之日迫近,夫人更將大部分高手調至山上,留下人手不過勉強支撐而已,她派出劉邵二人已是吃緊,要她或四大護衛之一上山,實是冒險之極。
容-瞥一眼歐陽子夜滿臉憂色,心一軟,道:「如果陸姑娘信得過在下,就將這令牌交給在下,由我上山將此事轉告慕容莊主可好?」
信不過就算了,他也不勉強。
不喜歡武林中人是一回事,覺得慕容世家行事過於霸道又是一回事,那裡頭躺著的兩個病人可是無辜的,該救的還是要救。
而且,他不喜歡子夜臉上失去笑容。
陸焱波望進他漆黑星眸中一片坦蕩之色,轉手平平遞過令牌,無限感激地道:「公子今日之恩,焱波銘感五內,沒齒不忘。」
容-不自在地搔搔頭,乾笑道:「這點小事,你還是別記得那麼牢的好。」
他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對他感恩戴德。而且,眼前這麼個花容月貌的俏佳人沒了牙齒會是什麼樣,還真是難以想像。
歐陽子夜滿懷心事也被他的苦相沖淡,柔聲道:「容郎,路上小心。」
容-的武功之高,至今她已有了個大概瞭解。不說他曾輕易擊敗被譽為武林新生代中有數高手的陸焱波,之後他們曾偶遇丐幫幫主宋重華,與其力拼上百回合仍是平分秋色,而他也一樣氣定神閒,可知容-年紀雖輕,武功卻已晉身一代宗師之級,故他上山送信,自然綽綽有餘,無甚危險。
一再如此告訴自己,她的心卻仍不禁懸住,為他的安危鎖眉。
容-點點頭,卻突然湊到她耳邊,笑嘻嘻道:「待會兒我回來了有沒有獎品?」
歐陽子夜暫且放開愁懷,轉頭見他彎彎笑眼,討賞神情,心結化柔,輕聲允諾:「等你回來,想怎樣便怎樣,滿意了嗎?」
嘿嘿……
他用力點頭,「說話算數。騙人是小狗。」
話語未落,人影已閃至三丈外,眨眼間已轉上山間小徑,快如疾星。
眼見他身影沒人林問,歐陽子夜收回視線,道:「陸姑娘,咱們進屋去,讓奴家先為蕭大俠及少莊主看視一番吧。」
陸焱波收斂心神,勉強笑道:「多謝小姐費心。」
歐陽子夜輕輕搖頭,心卻牽掛著上山的容-,沉甸甸的,無心客套,沉默著隨她轉過抄手遊廊,穿過穿堂,這才到了慕容父子暫住的寢室。
陸焱波向守在門口的白髮老者行了一禮,輕聲道:「歐陽小姐來為老爺和少爺看診。」
白髮老者看一眼溫婉沉靜的白衣女子背後的青竹藥箱,眼中掠過訝色,毫不做聲地側身推開木門。
歐陽子夜淺笑致謝,邁入房內。
窗戶旁一名青衫長鬚老者與一名穿著藍布衣裙的老婆婆站了起來,向陸焱波道:「焱波小姐。」陸焱波還了一禮,那二人向歐陽子夜躬身道:「歐陽小姐,有勞費心。」
歐陽子夜微福道:「兩位護衛不必客氣。」舉步邁向床邊,陸焱波早將蕭禮德的手腕自被中移出,以便她把脈。
歐陽子夜在床邊木椅上坐下,寧神調息,靜下心後,方伸手按在他的脈上,細診了半刻,換了一邊手,仍診了半刻,旋即轉到另一邊床上,為慕容寒城把脈,亦復如是,起身露出淡淡笑容,道:「看他們這脈息,雖然細而無力,久而無音,綿綿默默,好在他們皆是練功之人,本來元氣壯,心血旺,此際身子雖虛,不過是因中毒日深,進食亦少,且之前藥方對毒性控制亦十分有效。只要慕容莊主取得芝果,解了毒,再善加調理,便無大礙,各位只管放心。」
那兩人默默頷首,歐陽子夜不解地道:「貴莊高手如雲,且又有不少友人相助,奪取芝果應非難事,為何兩位愁眉不展,如此憂心?」
那藍衣老婆婆苦笑道:「歐陽小姐有所不知,敝莊人丁再多,也難敵這無數武林中人一齊來襲。且聽說幾個蟄伏已久的老魔頭得到消息,也上了山奪取芝果。雖然有一些江湖朋友仗義相助,比起對手,不過杯水車薪,情況不容樂觀哪,何況敝莊……」
只怕是有了叛徒了。
長鬚老者亦歎道:「雖然莊主與莊內頂尖高手及一些前來助陣的朋友皆堅守於山頂,然仍有人突破重圍,上了山頂。這些人又豈是泛泛之輩?怕是莊主也只能苦撐了。」
突圍的人不需多,到得了山頂的皆是絕頂高手,這大半日山上殺聲不斷,他們守在山下,也是提心吊膽。
歐陽子夜心一緊,想起上山去了的容-,纖手無意識地握住裙邊,揉成一團,「若現在已陷入困境,到摘了果下山之時,豈不更是一番苦戰了?」
而容-,雖然口中總說不理江湖人的事,以他的熱心,卻是萬萬不會獨善其身,自顧自地下山,那麼,他又會面對怎樣的情景?
兩人相視苦笑,陸焱波代為作答道:「不錯。此際慕容家未得芝果,故人人皆有機會。不少人互相爭鬥,本莊還可喘一口氣。然而待奪得芝果,本莊便是惟一目標,到時情形便更加惡化了。」
歐陽子夜心弦繃緊,失聲道:「那可怎麼好?」
生平第一次,她更擔心的,不是床上的病人,而是另一名男子。
陸焱波卻是胸有成竹,和聲道:「歐陽小姐只管放心。雖說到時敵手更眾,然山上人多面雜,各門各派也無人認得清。敝莊目標雖大,逸出一二人不成問題。夫人已經議定,到時由一名高手喬裝將藥送至山下,先救醒老爺少爺。那些人無藥可搶,自然也不會再打下去了。」
她微微鬆口氣,歎道:「但願如此吧。」
窗外一個渾厚的噪音道:「當然會是如此了,不然歐陽小姐還想怎樣?」風聲輕響,一名紅臉大漢由窗戶翻進室門,睥睨著她,竟然大有敵意。
陸焱波急瞥一眼歐陽子夜,嬌叱:「林護衛不得無禮。」
慕容世家中四大護衛地位本自尊崇,連慕容儀也要給三分面子。兼之忠心耿耿,是以慕容儀放心將夫兒安危交付給他們。而這林護衛平日對陸焱波恭恭敬敬不過是看在慕容儀與慕容寒城分上,哪裡真會怕她,聞言冷笑道:「本衛哪裡失禮了?當日為老爺少爺問診開方,何等隱秘,怎麼她前腳才離了慕容府,消息後腳便傳了出去?還離譜到今日這般地步。不是她親口說的,怎會令人如此深信不疑?」
歐陽子夜水眸輕轉,對於此人態度由來已瞭然於心,淺笑輕問:「林護衛是疑奴家洩露了消息?」
林護衛冷哼道:「不是你還有誰?」
她嫣然轉袖,顧盼無愧,「此事攸關人命,子夜怎敢信口雌黃,到處胡說。」
林護衛不屑道:「敢做就別不敢承認。若非你口風不緊,還有何人洩密?我早說女子長舌,什麼都拿來嚼舌根,反害得我們莊中人心惶惶,疑神疑鬼……」
他還沒說完,陸焱波已氣得柳眉倒豎,怒道:「林護衛,你在亂說什麼?還不住口!」
藍衣婆婆拉開林護衛,道:「你別昏了頭了,也不想想昨夜歐陽小姐未到,那消息又是怎麼傳下山的?若說我們莊中沒有毛病,老婆子也不敢相信。」
林護衛抗聲道:「你又知道她是今天才到的了?她說了你就信?笑話。」
不等他人喝止,歐陽子夜啞然道:「然則若我心懷不軌,今日又何須到此?林護衛總不至要說子夜想要扮好人博感激吧?」
此人誣她清白,她並無惱意,慧心敏然乍然想到若她仍被人見疑,以慕容儀之獨斷剛愎,又怎會輕信從未謀面的容-?
容郎到得峰頂,只告訴慕容儀一聲便走還好,若見慕容儀不信,急著先摘果救人,那可就慘了。
陸焱波見她驀地玉容慘白,還道她惱了林護衛,急道:「歐陽小姐,林護衛性情魯莽,不知輕重,冒犯了小姐,焱波代他向小姐請罪,您且息怒。」
一屈膝,便跪倒在地。
林護衛此刻才想到若歐陽子夜對慕容山莊有什麼不軌企圖,根本無需費力,只不再醫治老爺少爺即可萬事大吉,不禁暗悔自己出言無狀,見陸焱波跪倒塵埃,他這次倒不用人教,乖乖跟著跪下。
歐陽子夜嚇了一跳,忙上前挽起陸焱波,道:「陸姑娘,子夜不曾著惱,只有一事,想要請教各位。」
陸焱波恭聲道:「小姐儘管吩咐。」
歐陽子夜素手輕拍,請起林護衛,轉向陸焱波,慎重地道:「請恕子夜冒昧,請問貴莊主與林護衛,疑心孰重孰輕?」
林護衛漲紅了臉,其餘各人亦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她問的,可是他們的主子啊,卻叫他們怎說才好?
何須答案,各人臉色早可知詳情。
歐陽子夜暗歎一聲,道:「告辭了。」
陸焱波身形一閃,擋在她面前,訝道:「小姐要往哪裡去?」
歐陽子夜淡淡道:「上山。」
陸嶷波吃了一驚,道:「此時山上步步皆險,殺機重重,小姐你……」
她伸手輕輕撥開攔在面前的嬌娃,話語輕柔,「我要上山。」
她素來溫婉娟雅,徐如春風,此刻淡淡一語,卻是無比堅毅倔強,陸焱波怔了一怔,竟不敢攔她,回頭看一眼兩張床上躺著的人,輕聲道:「我護小姐上山去。」
歐陽子夜搖頭淺笑,道:「此間怎可少了你?放心吧,歐陽子夜並非無助婦孺需人保護。」
腳下再不停留,漸漸轉急,向門外衝去,眼前一幕幕人影閃動,只有容-浴血奮戰的情景。
容郎容郎,你可萬萬不能出事啊。
——$$$——
三十七個。
容-快速地一指戳去,對手連聲音都來不及出便悄然倒地。
緊要關頭,要被人罵卑鄙也顧不得了。
他甩甩點穴快點禿了的手指頭,閃過一對正打得難分難解的陌路人,左手的銀牌時不時晃向某位正向他揮動刀、劍、斧、鑭、鞭等八般兵器的仁兄,順便幫忙點倒幾個橫眉豎目的凶神惡煞,馬不停蹄,往目的地全速前進。
如果不遇到這麼多的「障礙物」,他早就可以爬到山頂去了。
口中唸唸有詞,手中也忙得不得了,借勢閃過一把飛離主人的大刀,化掌為拳,轟上又一名倒霉蛋的臉——力道控制得剛剛好,那位仁兄只會去見周公,絕對不會見到閻王爺——旋即看也不看,反手點在身後敵人的肋上,同時旋腿出蹋,將另一名敵人踢出丈外,趁他們全都沒緩過勁來,拍拍手,繼續趕路。
這樣的廝殺,有什麼意義?
望見遍地血跡,他只覺駭然。
他們甚至連崖頂也上不去,焚蘭紫芝縱是仙丹又如何?命都只有一條啊,為何他們全都如此輕賤?不管別人的或是自己的,這些人殺紅了眼,任憑一條條人命在自己手中化為烏有,一轉眼,自己也成了刀下鬼。便只是這樣盲目而無情地自相殘殺著,為了一句謊話,為了愚蠢的貪焚。
這種情況下,他制倒每個人,都謹慎地控制了自己的力度,他們在十息之內都會醒來,這點時間,夠他過了這一關,也不會使他們因為失去抵抗能力而橫死。
勸解是沒有用的,那些人聽不進真相。如果連子夜說的話都被人當做謊言,那他的話又有誰會聽呢?
惟一可以止住這場廝殺的方法,就是摘下焚蘭紫芝,讓慕容父子服下。引發爭鬥的東西消失了,爭鬥才會停止。所以他不再做無用的嘗試,也不想浪費時間去勸架,一心只想盡快到達山頂,助慕容世家摘了那芝果。
雖然行事有些霸道,至少,他們是真正需要這藥草的人,對吧?
反正,拿到焚蘭紫芝,慕容父子的毒就可以解了,山上這些蠢人也不用再殺來殺去了,子夜的心情就不會那麼壞了,他們就可以打道回府,準備成親事宜了……
嘻,越想越高興。
心情很好的容-打發掉最後一名笨蛋,剛在納悶為何遇到的全是一些肉腳蠢才,躍上山巔,立刻傻眼。
原來真正的高手全跑到山巔決戰來了呀,難怪山下的全是一些不成氣候的小卒子。
苦惱著不能大吼一句「哪個是慕容儀給我站出來」,容-皺皺鼻子,跳到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四下觀望,終於瞄見懸崖邊上一位粉面含威的美婦人。
大家都在打得那麼認真,只有她閒閒地站在一簇白白的雜草旁邊,應該就是了吧?
憑藉著神出鬼沒的輕功,外帶那些高手大半已比拚到了不能分心的地步,他漸漸接近疑為慕容儀的女子,快要可以面對面說話時,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刷地出現在眼前,立刻打消他「咦,我今天運氣不錯呀」的誤解。
聽說,有句成語叫做「冤家路窄」,又聽說,有句老話說得好,道是「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此乃真知灼見也。
來的可不正是唐傑明唐老兄。
容-疾閃過唐傑明的三尺青鋒,揚聲道:「蕭夫人,在下容-,代歐陽子夜來向夫人傳話。」說話間,左手上的銀牌『叮」的一聲,撞開唐傑明如附骨之蛆的劍尖,再被一股巧勁托到慕容儀面前。
慕容儀抄手接下銀牌,叫道:「明兒,來者非敵,你先住手。」
唐傑明手腕一抖,顫出三朵劍花,罩向容-面門三處大穴,口中道:「蕭伯母別信此人一派胡言。小侄昨日還曾見到歐陽子夜,何嘗見她身邊有這麼個人了?此人想是要假借歐陽小姐之名,消除蕭伯母的戒心,藉機奪取仙果。」
啊啊,這樣子公報私仇,太無恥了吧?
容-驚訝得差點忘了避他的劍勢,寶劍森森冷氣掠過皮膚時才反應過來,險險閃過,衣角卻被削下一片,氣忿地瞪大了眼道:「喂喂喂,你講不講理呀?我是來幫忙的好不好?誰要搶那個吃了還有可能死翹翹的狗屁芝果了?」
呀呀呸的,這小子人品不怎樣,武功倒不馬虎,「飛龍堡」的絕學還真是非同小可。
只可惜唐志超只教會兒子武功,竟沒教好他做人,這樣血口噴人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眼見一抹寒光當面攻來,他踢起地上的小石子,彈指攻去,「咻」的一聲,劍鋒偏了三分,擦身而過,石子亦碎成粉末,紛紛落下。
不公平呀,他用的可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呢。
嗚嗚,師父為什麼不給他準備好傢伙?
唐傑明悶聲不響,劍走中宮,分明欺他沒有兵刃,一意佔盡上風。
容-一抖衣袖,化至柔為至剛,捲住唐傑明恃以為傲的寶劍,一拖一帶,一股無比柔和渾厚的內勁沿劍柄上湧,震得唐傑明不得不鬆手撤劍。而他一聲朗笑,衣袖一舒,寶劍斜斜飛向身前,道:「原來還沒我的袖子好用,還給你。」
見他露了這一手,慕容儀亦不由動容,一手按住腰間劍柄,沉聲道:「閣下究竟何人?」
這少年看上去秀逸超群,顯非等閒,這一式「流雲水袖」,更是出神人化,已臻化境。小小年紀武功竟有如此之高,卻又默默無聞,更令她心生忌憚。
容-不看臉色鐵青的唐傑明,向慕容儀拱手道:「在下容。」他剛剮說過一遍的,她的記性真不好。
算了,不跟她計較了。
他指指慕容儀手中的令牌,「這是陸姑娘交給在下做信物的。夫人不認得在下,總認得這塊令牌吧?」
慕容儀面色稍緩,道:「不錯。焱波叫閣下傳什麼話?」
容-瞄瞄天際只餘一絲金光的斜陽,急道:「子夜要我轉告夫人,這芝果已經提前成熱了,千萬別等果熟蒂落,在今日月出之前,就要先摘下來,她在山下等夫人。」再瞄一眼天色,催促道:「就是現在了,快快快。」
慕容儀將信將疑之際,唐傑明收劍回鞘,躍至慕容儀身旁,道:「蕭伯母,休信這賊子的鬼話。我看此人居心叵測,八成與慕容家有什麼仇怨,故而要騙你提前摘了這焚蘭紫芝,好害了世伯與世兄。」
容-差點要翻臉罵人,還好及時想到十萬火急的正事,囫圇吞下爆發在即的火山,沉住氣道:「在下若只是胡言,又怎會有陸姑娘的令牌?蕭夫人,子夜說過,月亮一出,這焚蘭紫芝可就藥效全失了。」
慕容儀看看令牌,再看看他,沉吟不語。
這少年來歷不明,行動古怪,武功又高得出奇,且又將此事說得如此急迫,只怕是居心不良,意斷了她夫君愛子的生機。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眼見太陽公公連最後一點金光也打算打包回家,容-一急,舉掌揮向慕容儀與唐傑明,叫道:「再不摘就來不及了,讓開!」
他這一掌,意在迫開二人,只用了五成功力,唐傑明步下不穩,趔趄退開,慕容儀功力深厚,卻絲毫未動,面容一沉,叱道:「果然沒安好心。」夷然揮掌相迎。
「砰!」雙掌一觸即分,容-退了小半步,已然吃了點小虧,脾氣也上來了,罵道:「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呀?我要救的是你的丈夫兒子耶,你只疑心這疑心那的,想害死他們嗎?」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氣死了。
說話間,他們又對了三掌,容-內力雖然精純,畢竟不及慕容儀四十載修為,一掌接得比一掌吃力,再次分開時,清俊面容掠過一抹艷紅,顯是受了內傷。
慕容儀以女流之輩穩居慕容世家第一把交椅,以族長之尊叱吒武林二十年,豈是他這二十歲的毛頭小子可以比的。
容-兀自氣得牙癢癢,卻不知慕容儀亦是暗暗驚心此子內力純厚,為她平生之首見。
唐傑明暗自竊喜,道:「這令牌也不知他是由陸世妹手中騙來或是搶來,蕭伯母可要問個明白。」
已經氣昏頭的容-經他一提醒,倒記得自己的任務並非上山和慕容儀拼內力。
反正這女人看來是說不通了,時間又只剩下那麼一丁點,他要想救人,只好硬闖了。
她可惡是她可惡,她的丈夫兒子據說不但沒做什麼壞事,還都是有名堂的俠士之流——所謂「有名堂」,即是指並非一般的沽名釣譽之徒,而是實打實地做過不少好事(他的此類「據說」消息,皆是出自歐陽小姐之口,令他深信不疑)——絕對絕對不應該死得這樣稀里糊塗。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他揮掌作勢,慕容儀果又迎面接招,而他身子一側,以肩膀硬擋了這一記重手,慕容儀未料到他竟敢以身試險,微微一愣下防守得密不透風的防護線終於現出一絲破綻,被他欺近身前,兩人短兵相接,容-悶哼一聲,俊雅面容如紙蒼白,兩人的位置卻掉了個頭,變成了他在懸崖邊上,焚蘭紫芝之側。
成功!
一邊觀戰眾人亦不由為他的智慧與膽識動容。
他們從昨夜起便開始搶奪那塊風水寶地,卻是屢戰屢敗,好不容易突破慕容世家高手團的防禦線,卻總被慕容儀一掌逼回線外,重又陷入苦戰。
而這少年,不但以驚人的輕功越過防禦線,重挫了「飛龍堡」少堡主唐傑明,並且竟可與慕容儀強比內力,這一系列舉動,已可使他該役後成名天下。卻不料他仍敢更進一步,以命相搏,換得慕容儀一剎那的遲疑,並且抓住稍縱即逝的瞬間,成功扭轉局勢,達成了他們數十人苦戰近十個時辰仍未達到的目的。
要成功做到這一點,驚人的武功,超人的智慧,過人的膽識,缺一不可。
後生可畏也。
這樣縝密準確迅速大膽的思維,沉淫江湖數十載,專攻勾心鬥角的老江湖亦望塵莫及。
絕對沒有想到只這一眨眼功夫,自己便多了至少十來個諸如「玉面書生」、「飛天神俠」之類的綽號,並且遲早會有一個要成為他的代名詞,容-閃電般攫向那顆已陪葬了無數生靈的芝果,順帶對著懸崖做著絕對沒人看見的苦瓜臉,一點兒也不英雄。
耳後風聲忽起。
修長的指尖只差一分便觸上已呈現晶瑩純紫的珠果上。
容-腦海中掠過歐陽子夜含愁美目,墨玉眸瞳激起毅然之色,看也不看,反手一掌,迎上對方千鈞之力,另一手一勾,終將這驚擾了整個武林的焚蘭紫芝納於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