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街99號的微笑 第八章 最遙遠的靠近
    到了費琦家門口,巖也將50CC小綿羊停好,輕輕推動趴在他背後睡著的費琦。

    她像一個剛從遊樂園回來,玩地精疲力盡,在爸爸車上沉沉睡去的小女孩。

    「Fay,到家囉。」

    「嗯?」費琦睡眼惺忪。

    「對不起,明天你還要拍照,今天讓你玩得太過火了。」

    「沒有,沒有,一點也不過火。你說過,下次還要再帶我去紐西蘭數羊的。」想到數羊,費琦精神為之一振。

    所謂羊,就是他們串謀起來,合力把哈瓦那裝扮成一個會喵鳴叫的棉花球團。

    「好,好。」巖也順著小女孩的心意。

    「剛才,你還答應了我什麼?」貪心的費琦繼續要求。

    「明天、大後天、下個禮拜三、下下個禮拜五……要當你的護花使者和貼身造型師。」巖也屈指算著,沒有漏掉一天。

    「還有,還有呢?」費琦拉拉他的T恤,」臉饞相。

    「還有,愛心便當。」若也說。

    費琦心滿意足地笑了。

    「那,你答應我的呢?」巖也捏了控她得意的臉。

    「我……」她的臉故作扭曲:「不可以喝酒、不可以抽煙、不可以挑食、不可以熬夜和貪睡。」終於數完了五根強硬的手指頭。

    「很好,如果你夠乖,我可以免費到府服務,每天來這裡,為你做豐盛的早餐。」

    「真的?」費琦歡天喜地地,給了他一個吻。

    「你那麼寵我,又會做飯,又會做家事,又能天天幫我改頭換面。而我,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抽煙、只會喝酒,現在我又通通戒了它們。如果哪一天你離開我了,我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了。」費琦憂心仲仲。

    「你不會什麼都沒有的……」

    巖也撫平她鎖緊的眉頭:「因為,我哪裡都不會去,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給你所有,讓你可以永遠做一個貪心的女人。」巖也緊緊環住費琦,給她擁抱和承諾。

    ——這個承諾,Paul也給過。結果呢?

    費琦突然覺得,幸福來得太快、太完美,會不會又被窺探?會不會又被奪掠?

    突然,她真切地感覺,身後有一雙眼,沈靜卻灼烈地窺探著一切。費琦回過頭去,赫然發現,尚恩坐在對街,秘密花園巨幅海報下的階梯上。

    黑暗掩不住他燒成兩把熊熊火炬的目光。

    「尚恩,你什麼時候來的?」費琦想到剛剛與巖也的一舉一動,可能都落入了尚恩的眼底,她對他,拉出一個尷尬的微笑。

    「你的朋友?」巖也問。

    「他……他是我的家庭醫生。」費琦盡量含糊其詞。

    她從來都不曾諱言自己的病,因為,她感覺自己什麼都沒有,一些瘡口,至少能起伏她貧脊的生活。然而,現在的她,因為感覺擁有,反而失去了灑脫的能力,突然變得膽怯了起來。

    黑暗中,尚恩看不真切巖也的臉,只覺得他的輪廓,在夜色裡,隱隱約約,好像在暗示著什麼。

    「你好,我是費琦的朋友巖也,也是她的美發師。」巖也用手親暱地梳了一下費琦被風拂亂的發。

    ——他就是費琦口中的那個孩子?

    尚恩一直以為,他對他的敵意,只是出於自己莫名的假想;他一直以為,他應該是個青澀機稚氣的孩子。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是一個大方挺拔的男孩;他一直沒有想到,他會用這種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是費琦的心理醫生,我和她,已經是十幾年的朋友了。」尚恩遞給巖也一張新名片。

    終於,還是要面對的。「心理醫生」四個字,重重地鞭撻著費琦的心。她咬痛了自己的唇,扭疼了自己的手指頭。

    尚恩知道,自己的話,為費琦帶來了刺痛和不安。其實,他從來不曾在別人面前,強調自己是個心理醫生;但,這次不同。尚恩告訴自己,他是為她好。如果這個男人,連這點事實都接受不了,他憑什麼能為費琦帶來幸福?他憑什麼信誓旦旦地說永遠不走?

    「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巖也拉拉費琦的手,微求她的同意。

    ——巖也也要走了?

    握著那雙曾經帶著她一起環遊世界的手,費琦她的眼、她的心、她的口、她的幸福和夢想,像不敵一點風吹的燭火,在黑暗中顫顫抖抖,剛點燃的光亮,就要逐漸消失沉默。

    雖然要走,看著費琦,巖也的目光還是溫柔的。

    費琦想,或許,他是個體貼、善良的男孩子;但是,我不該自私地以為,他就一定要接受全部。

    ——讓幸福的樣子留在最初、最單純、最無傷的時候吧。

    她決定放手讓他走。

    放開費琦的手,巖也發動摩托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像無情的炮火,肆虐了夜的寧靜和溫柔。

    砰!砰!砰!炮火突然緩和了下來,那是一段宣佈戰局前的間奏。

    巖也好像忘了交代什麼,又摘下安全帽,和著問奏,俯在費琦的耳邊:「現在,你有兩個心理醫生囉,所以應該要比別人更健康、更快樂。今天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才能開開心心地,吃我為你準備的早餐。」

    ——可不是嗎?從今天起,我就有兩個心理醫生,一個是巖也,一個是尚思;一個是情人,一個是朋友。

    費琦怪自己,不該再胡思亂想,否則,她會被自己的疑心弄得一無所有。

    費琦用美麗的眼神目送巖也走,用快樂的聲調,回過頭去,對尚恩說:「你等了我很久?」

    「嗯。」尚恩點點頭。其實,他已經等了她十幾個年頭了。

    「新工作都穩定了嗎?」曹琦在他身旁的階梯坐了下來,眼神中,還沈澱著沒有攪散,濃濃的甜。

    「嗯。」本來,他今天是要找費琦,兩個人一塊兒慶祝新工作終於有了「著落」。

    費琦覺得,今天的尚恩很低調,話特別少,於是,她只能有一句、沒一句地,隨意找話聊:「這幾天,有幾家廣告商都要找我去拍廣告,上次Care的導演,甚至力邀我-加電影的演出。模特兒的工作,都快成為我的副業了。」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尚恩終於說。

    「是呀,你看-我家對面的這家店,也是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開始籌備的。」

    費琦爬了起來,登上小階梯,環顧秘密花園的四周。

    西部鄉村式的小陽台,昨天還空空曠曠的,如今已放置了一張原木圓桌和椅莞,旁邊還有一張隨著晚風輕輕晃動的古董搖椅。

    「看樣子,這家店好像都準備就緒了。前幾天,我和斐麗還在清,它會是一家什麼樣的店呢。斐麗希望,它是一問傢俱行,專賣老闆自己設計、自己製作的傢俱,而且只賣給需要和懂得的人。」

    尚恩也走上陽台,雙手靠在圓柱圍欄上,背對著費琦望向夜空。他問她,但是並不敢正視她:「那你呢?你希望這是一家怎麼樣的店?」

    「我想……」望著用鮮麗的馬賽克圍圈成窗框的窗子,費琦用想像探索著黑漆的窗內世界:「或許,它是一家十分有格調的美發屋。所有悲傷的、沒有自信的女人走進這家店,經過設計師像變魔術一樣的改頭換面後,都會成為一發光的太陽,變得充滿尊嚴和自信。」

    「我想,你們都要失望了。」

    費琦站在秘密花園的海報前,就像陷入了神秘的花叢裡。

    尚恩突然站了起來,從暗藏在門扇邊的開關,扭亮了沉暗的店面招牌。

    早上才剛安裝妥當的招牌燈光,以揭開謎底的姿態,一字一字地,在黑夜中亮了起來。

    「岳尚思心理咨詢診所」鑲著藍邊的幾個字,在秘密花園的海報上端,像一場意想不到的艷遇,如此明亮光燦。

    「尚恩,這是你自目己的診所?你竟然在我家對面開診所了?怎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呢?我……我還以為……」她仰著頭,看著晶亮的招牌,神氣地伸展入夜空。

    她替尚恩覺得驕傲和高興。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尚恩推開診所的門,捻亮門內暈暖的燈光。

    溫和的米色壁牆,拓荒式的美式傢俱,躺了幾個肥胖鬆軟咖啡色抱墊的布沙發。主牆上,甚至有一面內藏嵌燈的裝飾性壁爐。

    「這真的是一個診所嗎?」

    費琦倒覺得,它是一個適合一大家子共度平安夜的溫馨家庭。她仔細端睨門口邊牆上,掛滿一幀幀鑲著木框的舊照片。裡面有抱著娃娃嬉笑的小女孩,有杵著枴杖笑皺了臉的老人,有戴著眼鏡靦眺的女人,有些則是了兩個人和尚恩搭著居笑彎了腰的合影……

    「這些人是誰啊?」指著照片,費琦好奇地問。

    「他們都曾經是我的病人,現在也全是我的好朋友。」

    原來,尚恩有這麼多不同年齡、不同層面的好朋友,費琦從來都不知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唯一晉陞成朋友的病人。

    「尚恩,那這個是什麼?」費琦在大廳裡,發現一件十分奇特的傢俱。

    那是一個看起來像一朵雲的大櫃子。雲朵上,刖佈滿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星星、太陽和月亮。有的星星是銀色的鎳鐵面,有的是彩繪玻璃拼貼成的樣子,有的則是完全鏤空著。

    「這是擺放患者文件的數據櫃。」尚恩從一串鑰匙裡揀出一支鑰匙,開啟其中一顆尚未擺放東西的星星。

    ——原來,星星是抽屜。

    費琦覺得很有趣。

    「一顆星星代表一個人。有的人願意讓別人窺知一點他的內心世界,就可以選擇彩繪玻璃的星星。有的人希望他所有的東西都不要被窺探,就可以選擇金色或是銀色面的星星。而每一個人,都可以將那支可以開啟屬於他那顆星星的鑰匙帶回家去。」

    「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這樣奇怪的傢俱。」費琦輕撫著櫃身上,唯一的一顆黃色月亮。

    看著黃色月亮被費琦輕撫著,尚恩有一種內心深處被觸摸到的感覺。

    「這是南部一家傢俱店的老闆親自幫我設計的。他一聽到我需要的,是一個擺放病歷的數據櫃,就興致勃勃地說,要替我打造一個有生命有情感的傢俱。」

    這只櫃子,讓費琦想起了斐麗幻想中的那家工藝店。

    尚恩帶她參觀其它的地方。走廊上最右邊的,是一間環室刷上黃色油漆的房間。裡面有小木馬、彩色帳棚和圓圓胖胖的可愛桌椅。

    「我有一些病患是小朋友。把他們放在一個不屬於他們、不尊重他們的環境裡,卻希望他們能有健康的成長心靈,我一直覺得,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所以,在你的診所裡,小朋友有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會診室?」

    尚恩點頭:「會診的時候,他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騎在木馬上,或躺在帳棚裡。」

    費琦迫不及待地進入左邊的另一個房間。

    那是一間有一大面落地窗,可以望向綠色後院的和式房。

    「這是給老人或喜歡安靜的人做會診的地方。」尚恩說。

    另外還有一間房間,充滿活潑的氣息和流行的擺設,費琦可想而知,這一定是為年輕孩子量身訂做的地方。

    「尚恩,當你的病人真幸福。」費琦十分羨慕地說。

    說完後,才發現自己好像在忌妒自己似的,與尚恩四眼對望,兩個人相視而笑了。

    「最裡面的這一間呢?」費琦轉動開房門。

    她發現,這間套房的壁牆上,掛著的全是電影海報。

    「這……這是我自己的房間。我家離診所遠,所以我想,如果有時候累了,就乾脆暫時睡在這裡。」

    「窗外有藍天、油炸綠審茄、情迷四月天、返家十萬里……尚恩,你知道嗎?你房裹掛的,全是我最愛的電影。」環顧四周,費琦激動地說。

    「嗯。」尚恩點點頭。他怎麼會不知道呢?牆上的每一幅海報,是每一個時期的費琦,記錄著她的喜、怒、哀、樂;棣背著她的愛、恨、-、癡。

    置身在充滿費琦情感的房間裡,會讓尚恩覺得溫暖和安心。從前,每看完一部令她感動的電影,費琦總是會迫不及待地跑去醫院找尚恩,將所有的情節,鉅細靡遺地向他傾訴一遍,分享她所有的感受和情緒。

    而他,都一一記錄在心底,她的喜怒哀樂,早已侵佔了他的感官。

    每一部她喜歡的電影,他都會跑去看一遍、兩遍……然後,也會變成他最喜歡的;就像這是他鍾愛的診所,他也希望是費琦的。

    走出長廊,費琦又瞥見那一隻綴滿星星的櫃子。

    「尚恩,在這個櫃子上,唯一的黃色月亮和藍色太陽呢?裡面裝的,是誰的東西?」

    「這是地球,不是太陽。地球就代表你。」尚恩想找出鑰匙開啟它。

    「我是地球-那月亮呢?月亮裡放著誰的東西?」費琦好奇。

    「月亮是我自己。」

    「你是月亮?你怎麼看都比較像是地球或太陽啊。」

    費琦是地球,尚恩是月亮,診所是太陽。月亮是地球的衛星,它終其一生的命運,就是覆年、覆月、覆日……追隨著地球的腳步打轉著。而月亮,本身是發不了光的,總是要靠著太陽的反射,才能讓地球看見它的皎潔和明亮。

    十一年來,尚恩總是這樣,甘之如飴地感覺著:地球是費琦、自己是月亮,而心理醫生,是讓費琦發現他存在著的太陽。

    藍色的地球被開啟,裡面放著一個蛋糕。

    「今天有人生日嗎?」費琦問。

    尚恩搖搖頭:「它在等你。」

    「等我?」

    「你記得十一前的今天,在你的生命中,發生了什麼事嗎?」尚恩的眼神飄得老遠。

    「十一年前的今天?」費琦十分用心地想著:「那一天,是我十九歲那一年第三次自殺。我將飲空的酒瓶砸碎,再用肢離的瓶身劃破自己己。」那是一個慘淡的十九歲,她天天與憂鬱為敵,也天天與憂鬱為友。

    尚恩並不是想挑起她不堪的記憶:「十一年前的今天,是你和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十一年後的今天,是我想和你,一起分享這家診所落成的日子。」尚恩說。

    他不知道,費琦到底懂不懂,這一天,這十一年來,她對他的意義。

    「原來,今天是診所開張的日子?你應該通知所有的好友來慶祝的啊。現在都這麼晚了,又不好聯絡斐麗他們。你也真是的,做事這麼神秘。」費琦望著蛋糕興歎,覺得可惜。

    ——她,竟然完全不懂。

    在挺貼的米色亞麻西裝裡,早上還神采奕奕的尚恩;如今,卻垂頭喪氣著。

    費琦突然執起尚恩的手:「這,還給你,一顆也沒少。」費琦將尚恩離去前,給她的解酒藥丸和鎮定劑,非常驕傲地,放在尚恩大大的手掌心。

    「我已經不需要這些了,從今天開始,我決定要戒掉煙和酒,而且,要開始過作息正常的生活。」費琦微笑。

    ——她再也不需要這些藥丸了?

    望著手掌上原封未動的藥袋,尚恩覺得自己和那些藥丸的命運是一樣的,已經不再被需要了。

    每當尚恩發現,他的某個病人已經不再需要依賴藥丸了,他總是替他和自己感到高興,因為,他知道自己將會少一個痛苦的病人,而多一個快樂的朋友。

    而且,醫生和病人,雙方共同努力和期待的,不正是這一刻嗎?

    然而,尚恩是月亮,費琦是地球;她是他運行的依憑和軌跡。

    原本,他以為,將診所開在費琦家的對面,可以更靠近她,可以給她更多。現在,他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遙遠。

    ——這真是一個最遙遠的靠近。

    尚恩在心中,無情地取笑著自己。

    診所的燈,在費琦離去後,被尚恩沈忱地捻熄。他在黑暗中,坐擁自己心愛的診所;坐擁自己鍾情的電影;坐擁月光在黑暗中,為他精心捏塑的俊挺側影。

    他坐擁一切,卻觸摸不到最想靠近的東西。

    黑暗中,對街四樓的燈,彷彿為著他的渴望亮起。

    他看見費琦美好的身影,緩緩地褪去衫衣。然後,像一隻快樂的小鳥,擁著剩下薄衫的自己,性感地旋轉搖晃了起來……

    正要進去辦公室找斐麗的費琦,剛好被迎面而來的一個男人撞個正著。

    費琦抬起頭來,發現是麥倫。

    「對不起!費琦?」麥倫看到費琦,露出一種詭異的神情:「我……我是來找斐麗商量服裝秀的事的。」麥倫解釋著。

    「喔。」否則呢?他除了來找斐麗討論服裝秀的事,還能做什麼?費琦莫名其妙地接受著他的解釋。

    「嗯……好久不見,看到你很高興。嗯……Bye!」麥倫今天有一點不知所云。

    費琦拉開斐麗辦公室半掩的門。

    一大束鮮紅色的玫瑰以誇張的姿態,怒放在斐麗面前的辦公桌上。

    「你和少中又吵架啦?」

    斐麗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沈思中,並沒有看到和聽到費琦。

    「斐麗!」

    「啊!」斐麗被嚇回過神:「費琦!你什麼時候來的?」她的神情和剛剛麥倫的一樣,看見費琦時,都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慌和詭異。

    「剛來呀。」

    「……」

    「這陣子,都好難找到你,前幾天你跑到哪去啦?我問少中,連他都說不知道。」

    「我回南部去了。」

    「回去看杜伯伯和杜媽媽呀?他們現在都好嗎?」

    「這次我沒有回家。」

    「沒有回家?那你去南部幹嘛?」

    「我去找回一樣失去的東西。」

    「你失去的東西?」從費琦認識斐麗開始,她就一直是什麼都不缺,什麼都有的幸運女孩。

    「……」斐麗並沒有任何回應。

    「結果,找到了嗎?」費琦追問。

    斐麗搖搖頭:「算了,我不會再留戀失去的東西,只要我願意,我可以重新再找一個新的。我不會讓自己傷心,我要活得比他們都精彩、都快樂、都開心。」

    她看起來,倔強而負氣。

    「斐麗,你說的話,怎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哎呀,別提那些都過去的事情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一方面,是想和你商量,Care廣告的導演,一直極力邀我演電影的事;一方面,覺得好久沒看到你,也想找你聊一聊。喔,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開在我家對面的那一間秘密花園,究竟是怎麼樣的店吧?」

    「……」斐麗對費琦的問話,沒什麼反應。好像已經完全失去當時站在費琦家的陽台,那種樂在幻想中的好興致了。

    「那家店叫——岳尚恩心理咨詢診所。」

    「尚恩把診所開在你家對面?」斐麗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嗯。」費琦對斐麗露出「你沒猜到吧」的表情。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什麼太遲了?」費琦發現,她今天完全無法和斐麗溝通。

    想起做便當給費琦吃的巖也,想起將診所開在費琦對街的尚恩;想起挺著大肚子幫阿烈一起刨制傢俱的小玟,想起千里迢迢跑到南部去的自己。

    斐麗為尚恩感到難過,因為她終於明白,當那個命中注定的人出現了以後,其它的人靠得再近、做再多的努力,都是枉然,都是白費,都只會徒增傷心而已。

    費琦想引起斐麗更大的興趣和反應:「我在尚恩的診所,看見一個很特別的傢俱。那是一個鎮滿了銀色、金色、彩色星星抽屜的櫃子……」

    興致勃勃談論著傢俱的費琦,逐漸在斐麗的眼前朦朧模糊了。

    而那個綴滿星星的櫃子,卻從記憶裡被召喚出來,在她的面前,具體鮮明地浮現而出。

    站在綴滿星星的大櫃子旁,身上滿是木削的阿烈,孩子氣地,對小玟舉起了手上的黃色月亮和藍色地球,親蔫地對小玟喊著:「螞咪!你看,繞著地球轉的月亮是我,孕育了可愛生命的地球最你!」

    小玟對阿烈幸福地微笑著,摸了摸正在她體內孕育著的小生命。

    而站在傢俱店的一旁,什麼都不是的斐麗,她的心,整個都碎了。

    巖也為費琦送完早餐回家,正要用鑰匙開啟鐵門時,砰!砰!砰-一隻塗著黑紫色蔻丹的手,橫擋在他面前,用力拍打著鐵門,想引起他的注意。

    巖也回過頭來,是穿著一身藍紫色麂皮迷你短裙的席妮。

    「怎麼樣?考慮了那麼久,出國的事,你決定好了嗎?」席妮問他。

    巖也將鐵門打開:「目前,我還是想留在台灣,這裡還有很多東西是值得我學習的。」

    「學習怎樣把一個名女人,服侍地服服貼貼的嗎?」

    巖也僵住腳步,用不解的眼神回頭看著席妮。

    「我聽蔚蔚姊她們說,你簡直被那個女人給包了。最近,你班也時常不去上,連昨天對你很重要的升級考試,你都缺席。」

    「費琦最近正值轉型期,接了很多通告,她非常需要一個瞭解她的設計師幫她打點。而且,昨天是她的第一次電影試鏡,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我不放心離開她。」

    「你是義無反顧地在幫她,但是,你知道別人把你說地多麼難聽、多麼不堪嗎?他們說你為了少奮鬥十年,所以緊緊攀著個名模往上爬;他們說你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名利和榮華。」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可以為我的人生負責。別人怎麼想我、怎麼看待我,對我和他們而言,其實,都不具任何意義。」巖也心平氣和地說。

    「那麼,費琦是怎麼看待你的,對你而言,也不具任何意義囉?」席妮用手挑動著巖也的衣領。

    「她一向都很尊重我。」巖也說著,領著席妮走進屋中。

    每一次看見席妮,哈瓦那總是不安地摩掌著巖也的腳,需要他的擁抱和撫慰給它安全。

    席妮冷冷地,看著將哈瓦那一把擁進懷抱的巖也:「有些人空虛寂寞,又找不到情人可以安慰的時候,或許,她會想要豢養一寵物來安慰自己,無論是小狗、小貓……或者是小男孩都可以。雖然只是個替代品,但都總比成天和寂寞共處」室來得好。」

    席妮伸出塗著黑紫蔻丹的手,輕撫著巖也懷中的哈瓦那。哈瓦那喵鳴一聲,像受到襲擊似地跳開來了。

    「席妮,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為你好,怕你被當成小狗、小貓要,還自以為被別人當成至寶呢。」

    「我和費琦之間是平等的,沒有誰是誰的寵物,也沒有誰是誰的主人。」

    「那你告訴我,費琦是一個有條件、有地位的女人,你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美發小弟,你憑什麼被她看上?」席妮咄咄逼人。

    「對,我只是個「美發小弟」,而你是個就要簽約出專輯的明日之星,那你又為什麼要如此關心我,還一心想出資讓我出國深造呢?!」

    「我……」席妮有些被問住了。隨即,她又將雙手熱情地環上巖也的肩:「對我而言,你是不同的。我知道你的能力不只於此,我知道你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要有自己的店,我知道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席妮,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但是我……」

    席妮並不讓巖也把話說完,她把報名單遞到他的面前:「到美國去吧,我一切都替你打點好了,現在就只等你點頭。」

    「對不起,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走了。」巖也說。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費琦她一直是個有病的女人耶。跟著她,你的前途會完蛋的,你……你會像她從前的男人一樣賠上性命,你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

    席妮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發曲的長髮,像一條條藏毒吐信的蛇,在空中扭曲糾結。

    「正因為她需要幫助,所以,我更要留下來。」巖也的眼神像晨露一樣地清晰和潤,也像石頭一樣地堅定頑固。

    「你……你會後悔的。」席妮咬牙切齒,恨恨地將報名單甩在他面前。當承載著席妮希望的白色紙張,被她摔落在地的同時,忽然,她瞥見茶几上,一張框著藍邊,上面烙印著「岳尚恩心理咨詢診所」的名片。

    「岳尚恩」,這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她確定自己曾經聽過這三個字。她確定在Paul的訂婚Party上,她曾經遇見過一雙,和自己一樣黯淡、一樣失意的眼睛。

    她知道,上天既然安排了巖也出現在她面前,就不會如此輕易讓她絕望的。

    鑲在藍框裡面的名字,或許,就是幫她點燃希望的另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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