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強烈的艷陽,曬得都市裡的街道像干烤的鍋爐,連冷氣房內的人們也感受到秋老虎的毒辣。
午後時分,是炎炎正好眠的時段,更是東家長西家短的熱鬧時刻。翡崎一如平常埋首電腦桌前,忙著修改公文附件表格,身邊吱吱喳喳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不絕於耳。
「你們有沒有聽說那一件事?報紙登得很大耶!」辦公室裡的鄭大媽扯著高分貝的音量,積極地將她所得知的一切八卦新聞供上檯面。
四、五位忙裡偷閒的小姐太大們對同樣的事情感到無比興奮,爭先恐後地發表各自的感言。
「我們之前還在氣這種敗類怎麼能平步青雲呢!惡人終有惡報,活該被遣!」
「太棒了,這禽獸終於落網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過我在想,是誰有如此大能耐可以將他制裁。他不是逃過很多次了嗎?」
「也對,報紙也投寫。翡崎,你覺得呢?」
翡崎全部心思都在螢幕上,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啊?」回頭一身,她見到一堆女人熱切地看著她。
「抱歉,我剛才沒聽清楚,你們在談什麼事?」
其中一位同事過來拉她離開電腦桌前。「拜託你別這麼認真好不好?今天頭頭不在,麻煩你休息一下。我們剛剛是在說,上次和你一起出差那個長官,終於掃黃被掃到了,就是不知道他是怎麼落網的。」
林本村?那個畜生、禽獸、不要臉的登徒子?落網了?一疊報紙遞到她面前,斗大的標題映入眼簾——
九職等公務更涉及貪污、強暴醜聞,罪證確鑿,令晨移進法辦
下方的照片中,林本村猙獰驚惶的面容,完全不復干日的風澱安逸。
「他是被抓了,報上說姓林的口口聲聲指稱是有一群戴著面具的黑道份子陷害他,不過警察經由密報的消息深入調查,發現物證人證齊全,甚至還有錄影帶等影像證物,這次他可是插翅難逃了。」
「嗯……啊!對!對!」李翡崎只是支支吾吾地敷衍大媽。他所說的戴著面具的黑道份子,難道是指他們?
女同事們不再打擾她,繼續專注在其他東家長西家短的訊息中。
出了這一樁大事,翡崎高昂的辦公情緒跌入谷底,腦袋裡只剩各種臆測不斷地翻騰。
下班的音樂響起,草草地簽了退,她步出辦公廳側門,一陣涼風迎面拂來,單薄的身子打了個寒顫,氣溫漸漸冷了起來。
外圍長滿不知名花草的牆邊,身著休閒白衣黑色LEE牛仔褲的男子,肩掛一襲同色飛行夾克,瀟灑地跨坐在七五O哈雷機車上,叼著一支煙,墨鏡下的雙眸瞧見了她,他抬起右臂朝她招招手。
剛剛才想著他,這會兒就出現在她面前,真好。
翡崎蹦蹦跳跳地走到他的眼前,輕裝的育浩恆看來平易近人多了。
「我看到報上的消息了。你的車?」她喜歡哈雷事,一直很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輛。
他把未抽完的煙熄掉,丟進路旁的垃圾筒中。「惡徒需要懲戒。車是石磬的,我拿法拉利和他交換一天。你說過你喜歡坐摩托車吹風。」
「嗯!」翡崎點點頭。
這是件好事,雖然不知他是如何辦到的,但她希望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受害。
「上竹子湖吃山產好嗎?顧道買些海芋給纖姨。」
他不願多說,她能諒解。
商浩恆由掛在油箱上的背包中取出厚的絨呢外套,將有些寒意的翡崎紮實地包裹起來;寵愛地撫著她細緻的長髮。
「早曉天氣很涼,要記得帶件衣服。上車嘍!」
有點煩人的商浩恆,關心她的商浩恆,疼惜她的商浩恆,這一星期來他所表現出的溫情和憐愛大多太多……
哈雷飛也似地急馳在華燈初現的街道上。
翡崎坐在機車後座,雙手緊緊接著前方的情人腰間,閉上雙眼,感覺呼嘯的風擦肩而過,和心中怦怦狂跳的韻動一起震撼著她。
***
「李翡崎,你混到哪裡去了?給我滾出來!」踩著重重的腳步,尹襄婷不斷打開及甩上一間間房門,一邊惡聲惡氣地大肆嚷叫。
李翡崎由日光室探出頭來打聲招呼,「襄襄,在這裡。」
尹大姑娘狠狠甩上最後一扇門,整幢別墅迴響著房門哀嚎的聲音。
翡崎專心地整理剛拿回來的海芋,修剪多餘的枝條,再將大小適中的花朵放入半透明的大水晶瓶裡,徐徐加入清澈的泉水。日光遍灑的室內,插著海芋的大瓶宛若玉雕的藝術品,閃閃明亮。
她非常滿意地點點頭。
「襄襄,你來得正好。你看花這樣擺漂亮嗎?」
顯然翡崎姑娘完全無視於尹小姐的肝火已達爆炸之際。
「你、這、個、壞小孩!」這時尹襄婷的模樣只能用「抓狂」二字形容,「昨晚可憐兮兮地在我身旁一哭二鬧,找了一堆爛理由,硬是把我從實驗室騙來別墅,這也就算了,一大早醒來,不見你鬼影,害我只好去找翔叔纖姨聊天,結果還被那對老情侶趕去庭園賞花撲蝶。你知不知道我放棄了快要完成的實驗成果來陪你,你居然這樣對待我。你一早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李翡崎信步走到襄婷眼前,輕輕拍著她那美艷的臉蛋,順道再捏個兩下。哇,觸感真好。
「我們將近一個月沒聚聚了,媽咪也想你想得天天掛在我老爸的耳邊念,結果我還得千拜託萬拜託,才請到您光顧寒舍,怎麼說是騙你呢?昨天陪你聊到凌晨三點才睡,自個兒起太晚,還怪我不見了,我只不過去買束花而已,惡人先告狀;還有,忘了提醒你,千萬不要去打攪我爸媽談情說愛,會被轟出去是理所當然的下場,別太難過。」
昨晚陪襄襄在客房就寢,天還投亮就被不甘寂寞的商浩恆偷偷潛入房,把她叫醒,帶她上大屯山頂看日出。
他懷抱著她坐在草地上,一起迎接絢麗的晨曦。這是一向不慣早起的翡崎看到的第一次日出。
「這是第一次吧?你的第一次,許許多多的第一次,我希望都能屬於我。」商浩恆在太陽升起的一剎那,深情地在她耳邊低語。
情人的話語,是甜蜜的,是動人的,是沁人心底的迷醉。
「你又在發呆了,和纖姨一模一樣。」襄婷暗歎著。
這兩個女人都沉浸在濃濃的愛河中,一發起愣來天打雷劈不為所動,這會兒就算是踹她兩腳,打她兩掌,恐怕她還是一副著迷的神情。只好等她自個兒清醒吧!
李翡崎慢慢自思緒中醒來,眼前所見是滿臉無奈的襄襄。
「襄襄,怎麼了?一張苦瓜臉。」
「算了,沒事,沒事。」
很快地,尹襄婷提振被好友忽略的心情,想找點樂於,一報早上被拋棄之仇。「喂,女人,情場得意哦!商浩恆把你寵上天了。」
李翡崎只是笑瞇咪的,不多作辯解。
「默認了?崎崎,你和他makelove了?他強不強呀?」垂涎的奸笑掛在襄婷的臉上,邪惡的模樣像正對清純小雛妓待價而沽的皮條客。
「襄襄!」面對百無禁忌的好友,翡畸想不臉紅都難。
「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翡畸知曉,撒開優異的學業不談,大學之前的襄婷過的是大風大浪的日子。
如今平凡度日的她,當年卻是道上有名的大妹頭頭。逞兇鬥狠,大玩禁忌遊戲的日子只能用「放浪形骸」四個字來形容。這般的生活直到某件嚴重的意外發生,才使她懸崖勒馬,從此金盆洗手。她重拾書本,多花了兩年的時光,補回荒廢巳久的課業。所以,同年獲得碩士的兩人,尹襄婷比應屆的她大了兩歲。
儘管尹襄婷目前過著清修般的自律生活,但單憑以往對男女情慾的經驗和歷練,她的知識仍足以榮登教授級。
「兩情相悅時,男歡女愛是很正常、很自然的事,我們都是凡夫俗子,而且已經是成年人了,凡事只要敢做敢當,不害人,有什麼不可以?」襄婷大方地說出心中的想法。翡崎最欣賞好友的一點便是她爽朗直率的性格。
「你們真的做了?」
翡崎勇敢地點點頭,看著襄婷的神情由謹慎轉為鬆懈再變為竊笑。
「他很行對不對?恭喜恭喜、賀喜賀喜,撿到一個身經百戰的情人,可以把你伺候得欲死欲仙,省得兩個人在床上還得傷腦筋要怎麼做才好。」
翡崎收回之前對好友的評價。
尹襄婷的直爽固然是好,有時卻露骨得要死,就像現在一樣,總是弄得她百口莫辯,不知所措。
她索性閉嘴讓襄婷取笑個痛快。
「喂!開口說話啊,我是在和你聊天,又不是一個人在唱歌仔戲。」
「話都被你搶完了,我要說什麼?」翡崎喊冤。
「說說你們在床上做些什麼啊!」尹襄婷一副遇到大笨蛋的樣子。「什麼姿勢,什麼動作,這些資料可以提供我日後實驗參考。」
「你是在做動物學研究還是人類性行為研究?」還日後參考,這姑娘的道行比她高太多了,根本輪不到初嘗禁果的小女人來教「黃」後級的人物何謂床上運動。
「抱歉,人也是動物的一種,我頂多把實驗材料資格放寬點。」襄婷正經八百地生在椅上,似乎打算一聞其詳。
她還真的要聽!?翡崎差點跌下座椅,這種關起門來的私事怎麼能公開討淪,太、太、太暖昧了。
一陣好笑聲突如面至,李翡崎望著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好友,心裡有譜,可惡,被她拐了!
襄婷足足花了十分鐘還止不住笑意。「唉喲!我、我肚子好痛,太、太好玩了,你那個樣子,活像我逼你實地操練似的,哈哈哈!」尹大小姐話未說完,又繼續笑個不停。
「笑!笑!笑死算了,然後把你用草蓆捆一捆,直接丟到面天池裡喂錦鯉。」再這樣下去,她恐怕得請石磬來一趟,理由是急救一位笑到休克兼下巴脫臼的笨查某。
「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別、別生氣。」口說不笑,結果襄婷還是癱在日光室的地板上,看樣子短時間是不可能復原的。
翡崎捧起海芋花瓶,逕自走出日光室。待她空手再回到房裡,尹大姑娘已然重整儀容,端坐在木搖椅上。
「崎崎,來,陪我說話。」
「不要。」
「別這麼小家子氣,早上你放我鴿子,剛剛我嘲笑回來,這筆帳是扯平了,還記仇啊?」
翡崎瞪了襄婷兩眼,決定不和T大博士班高材生計較,省得細胞死得更多更冤枉。
「我說真的,商浩恆表現怎麼樣?」
「就如你所講的,情場老手,你想會差嗎?」反正丟臉丟光了,翡崎也就大方招供。
「看來也不需半仙我提供什麼建議了,你的男人早就做好一切該做的事嘍!」
翡崎眉宇間爬上一抹異樣的情牆。「他是我的男人嗎?」
「為什麼不是?你們床也上了,愛也做了,不是你的男人是什麼?」襄婷明確地指出他們的現況。
翡崎不語,此刻的她看起來不像是甜蜜愛戀的女子。襄婷暗地輕喊不妙。「崎崎?」
李翡崎依然沉默。
她搬進他的公寓同住已有一個月,一個兩人的小天地,與世隔絕。他們的世界裡,有書本、音樂、電腦、城市美麗的景致,情人之間的談天和越臻美好的兩性關係。
好比昨夜,他們兩個你天真的小孩般,一起裹在一件白色大床單裡,窩在明亮月光照耀的陽台上看夜景。她光裸細滑的背脊緊貼著他溫暖結實的胸膛,小麻雀般地向他訴說以前的事情,她曾過的生活,她的夢想。他抓住每個小細節,不停地發問,鉅坩靡遺,彷彿要將她的一切全部烙印在他的心裡,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這段日於是如此的浪漫,美好得令她眷戀不巳,卻也好得讓她覺得是插虛幻。
「他愛你嗎?」尹襄婷問道。
「我不知道,他沒說過。」商浩恆不曾說過「我愛你」的話語。對她而育,這三個宇代表永遠的承諾和無盡的愛。
「那,你愛他嗎?」
是……或不是……?李翡崎緊咬著下唇,不知談如何回答,心慌且意亂。他像是她的兄長、她的長輩、她的情人。她愛浩恆嗎?真的能愛他嗎?
翡崎的寂靜,使襄婷不停地在心裡歎氣。明明是深陷情網,她卻還懵懵懂懂地,真是苦了愛慘她的商大帥哥。
「沒錯,他是還沒開口告白那夢幻般的三個宇,但是傲天盟的人、傲翔的員工、翔叔、纖姨,乃至於她這個忙得一個月才見一次面的朋友閉著眼都感覺得出來,縱橫黑道及商界的冷面少主的心早巳一位獨立且純真的女子收服了。
他迷戀著她,不斷地追隨著她,他幾乎是把這個女人捧在手心裡呵護,但又給了自由的空間任她發展。他只是將自己融人她的生活之中,而不去改變成干涉她的世界。
分明是一位佔有欲強、企圖心旺盛的男人,他怎麼能情願這般改變自身去對待一個女人?
襄婷不禁對育浩恆佩服得五體投地。原先她以為在這場玫瑰戰爭中,她的摯友會是弱勢的一方,沒想到短短半年,情勢變化得如此離奇,反倒是商大帥哥居於劣勢了。
他會是翡崎的好情人和好丈夫。
襄婷心中早生一計,輕輕按下預藏在外套內的迷你錄音機。「崎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不太中聽,希望你能老實回答我。」
唯今之計,只有逼出翡崎內心的真正想法。尹襄婷瞭解她的心結,此結不解,商浩恆恐怕難以正身。
翡崎頷首。
「你究竟愛的是他,還是把他當做你父親的影子?」
原本低下頭的翡崎剎那間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看著發問的人兒,紅潤的臉轉為駭入的蒼白。
「大學時的你拒絕所有同齡男子的追求,昭告天下李大校花心目中男友的資格:成熱、穩重、內斂、睿智,還要有一顆剛強中帶著溫柔的心。只要在你身邊久一點就會明白,你所,提出來的條件,根本是你父親的藍圖。翡崎,你有很強烈的戀父情結。」
翡崎傻了,她從不曾去分析自己的情感,不敢田對內心深處的真情為何,她只是無意識地搖頭。
「商浩恆和你父親是同類型的人。他多金、英俊,沒有年輕人的急躁好功,所擁有的是王者的氣度和淬煉出的沉靜幹練,他幾乎是從翔叔年輕時的模子刻出來的,我無法排除你是因為他像你父親而愛上他的可能性,更甚者,你或許是希望從他那兒獲得如父親般的眷愛來彌補兒時的遺憾。翡崎,你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對待這段情感?」
襄婷的話像利矢般箭箭刺中她的痛處,淚水模糊了眼眸,湧溢面出,沿著精緻的輪廓滴在她的手背上。
尹襄婷十分清楚翡崎的掙扎,但是巳經走到這個地步,她不能放棄。再一個當頭棒喝,謎底就能揭曉。
「崎崎,你愛的是商浩恆還是一個類似父親的影子?」
翡崎轉過臉去,逕自看著宙外片片垂在樹梢上的陽光。
襄婷緘口,等著她的答案。
兩個女子一人盤坐一張搖椅,輕輕地搖晃,安靜的日光室中有著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息。
卻沒有人注意到輕掩的門外住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
許久許久,一聲輕微的歎息溢唇面出。
「一個父親的影子……」
襄婷愣得小嘴微開。怎麼會是這個答案?口袋裡的錄音機嚇得差點滑出,襄婷趕緊將它擺正。
門外的人彷彿得到想知道的,像來時般靜悄悄地離去了。
突然間,翡崎一陣大笑,笑得前仰後倒,笑得珠淚四濺,襄婷不知她在笑些什麼,只是她的笑容如此真,如此甜,讓襄婷板著的一張苦臉也跟著微笑開來。
翡崎跳下搖椅,瘋狂地抱住襄婷,長髮飄逸頭不停蹭進她的懷中。
「我真的知道了,我真的懂了,我愛的是他,那個叫商浩恆的男人,不為什麼,我就是愛他。我愛他,襄襄,聽到了沒,我愛他!」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情,最真的意,她終於尋到她一生一世的愛人。
「知道就好,懂了就好,別蹭了。」尹襄婷最怕她來過招,依小狗似地在她身上磨來磨去,害得雞皮疙瘩不規矩地猛冒出頭來。
翡崎鬧了一陣,劈頭又是一句;「我去找他,我要告訴他這件事。」她急驚風似地轉身往門口沖。
「等一下!」襄婷眼明手快地攔截。「不可以這時候去,笨女人。」
李翡崎眨眨雙眼不解。「為什麼?」
「有點女人的矜持行不行?你是打算在全家人面前告訴他你愛他,還是要選一個羅曼蒂克的氣氛下向他告白?」
「當然是後者。」
「那就對了。你找個時間,選個適當的插所,穿得漂漂亮亮的,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驚喜,不是更完美嗎?」
翡崎傻笑著,她決定依照襄婷的建議,好好策劃一番。
「天!真搞不懂聰明一世的商大少主,怎麼會載在我這個迷糊又莽撞的好朋友手裡?」尹襄婷三歎老天不公。
「你再笑我,看我怎麼修理你。」翡崎一雙魔手往她的腋下探去,企圖呵癢。襄婷自然不甘示弱,全力反攻,外帶抱枕坐墊四處飛舞。
艷陽高照的日光室充滿了女孩們銀鈴玉珠般的笑聲。
游纖纖和丈夫坐在起居室內聊天,瞧見過門而不入的商浩恆。
「阿恆,進來呀!怎麼杵在門口?」
他因游纖纖的話語愣在起居室門邊,但覦乎沒有進房的舉動。和妻子鐮得正愉快的李諾翔發覺丁徒兒的異樣。
「浩恆,出了什麼事?」
遊魂似的商浩恆忽然驚醒,望著一臉關懷的兩人。
「沒、沒什麼事。我出去一下,可能不回來吃午餐,不用等我。」
不等師父和師母回答,他走出別墅大門,打開停放在庭園中的法拉利車門,坐入車內,所有的行為像是無血無淚的機械人般動作著。
父親的影子……
雙手絞著方向盤,死命地踩上油門,跑車發出陣陣嘶吼往山下衝去。
一陣惱人的霧氣步上雙眸,快速地佔據發紅的眼眶,沒有、沒有任何言詞能形容他當時
在日光室外的心情。
他只是一個父親的影子……
葉逸晨哼著輕快韻曲調,推開CLOUDS的落地雕花大門。沒有衣香影,沒有觥籌交錯,只看著一位坐在高腳椅,半身叭在吧檯上的男子,以及紮著馬尾、臉上有著百變神色的大個兒英俊老闆。
怎麼一個客人都沒有?
「小雷,看你憂鬱又心疼的,店快倒了是嗎?」
葉逸晨抱持高度的懷疑,不斷地望著店裡的外場、舞台等每個角落,心裡有一絲的期待,說不定是有驚喜派對或捉迷藏遊戲正進行著。
找了一分鐘,他宣告放棄,真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經常高朋滿座,特定假日還得預約的CLOUDS,今天居然沒有客人光臨,天是不是要塌了?
「別找了,大哥我不爽,今天不賣酒。你沒看見門上掛著『休息中』的牌子?你放心,店沒倒,平日生意好得還得趕客人,我絕不會將你和這個醉得天昏地暗的傢伙投資在clouds的本錢虛擲。」雷漢信瞥丁眼前的大股東一跟,沒好氣地念了幾句。
待葉逸晨坐上吧檯前方的高腳椅上,才知道雷老闆痛苦兼雜忿恨的表情因何面來。
「嘖嘖!」葉逸晨推開檯面上可以用「堆積如山」四個字來形容的空酒瓶。這男人到底灌了多少?「軒尼詩兩瓶、三瓶YS-O-P、兩瓶XO、五瓶陳年威士忌……」
「阿葉,求求你,別數了,我的心都快碎了。」
雷老闆憂鬱的是少賺一晚上白花花的鈔票,心疼的是酒瓶見底的甘醇。天呀!他珍藏的美酒在短時間內全部付諸流水。花了八年的時間!而這傢伙居然用「栽」的。
他實在氣不過有人如此糟蹋他的心血,於是伸手K了醉倒的男子一拳。
「別唬我了,桌上還差一瓶法國干邑,拿出來。」葉逸晨優閒地點燃一支煙,口氣自然優雅得彷彿是在高級的法國餐廳裡點菜。
唉!唉!唉!雷漢信連三歎。
誰叫這兩個無賴是他的股東兼好朋友,有機會落井下石就別寄望他會拉你一把。雷漢信認命地將私藏的醇酒取出,連同兩隻高腳水晶杯遞到葉逸晨的面前。
「浩恆是怎麼回事?很少看他醉成這樣。」他企圖搖醒昏睡的商浩恆,換來的是幾句咒罵和喃喃低語。
「今天傍晚我開店時,他就這副死人臉樣衝進店來,我還沒來得及招呼,他已經喝掉兩瓶威士忌。店裡的女客人找他搭訕,不是被他罵跑,就是被他嚇哭了,害得我只好早早收店,專營一人生意。這也就算了,這小子居然把我的寶貝全搬了出來,一瓶接著一瓶猛灌,任我怎麼威脅利誘都沒辦法逼他放下手裡的XO——」
葉逸晨趕緊阻止雷漢信的喋喋不休,這帥哥最令人受不了的就是三句話不離他最愛的酒。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指他到底發生什麼事?」
「翡兒,父親的影子。」他十分合作地復誦商浩恆進門後所說的話。
「什麼?」小雷難道是被氣瘋了?這是哪門子的解釋?葉逸晨丈二金喇摸不著頭緒。
「聽了他整晚顛來倒去的醉話,似乎和一位翡兒小姐有關。他指的是翔叔的千金李翡崎嗎?」雷漢信萬分好奇。
石磬等人同樣是CLOUDS的座上貴客,夜晚沒事使來串門子,說長道短兼泡妞。雷老闆對翔集團和傲天盟的八卦新聞之所以一清二楚,全是這些三叔六公的功勞。大哥不出門,熟知天下事,面這夥人最近的熱門話屬便是李大小姐和商大少主的戀情。
葉逸晨無奈歎息,看著喝醉的好友說道:「也只有她能有這種影響力了。」
前天晚上和商浩恆聯絡時,好友沉穩的口吻帶著濃濃的喜悅。他能感受到小倆口正處於熱戀時期。才兩天光景,他熟識的商業鉅子竟成了眼前酗酒的撩倒男人?
一杯加了冰塊的酒貼上商浩恆的額頭,他本能地揮手擋開不舒服的涼意,冰杯輕俏地閃過,重新落在相同的地方。「浩恆,醒醒。」
商浩恆漸漸由酒池的醉意之中稍稍同魂過來,眼眸中不斷晃動的四個影子偶爾結合為兩個較為清晰的男子身形,他努力地辨識。
「晨……小雷……再來一瓶酒……」
「這傢伙還沒醉死?」雷老闆以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敢把他的寶貝藏酒喝光,罪無可赦!他決定要向商酒鬼收取巨額的費用,外帶場地費、客人損失費、心靈創傷費……
「雷大個兒,別一副想宰人的樣子,他只不過喝了你幾瓶酒。接著!」葉逸晨從商浩恆拋在一旁的西裝內側掏出一張大來卡,丟給吧檯後方的雷漢信。「愛刷多少自己刷,回頭騙這債主簽個名就搞定了。」
好主意!苦繃著臉的雷老闆終於浮現使女客人趨之若鷺的招牌笑容。
「晨……」
「恆,怎麼回事?」搞了半天,葉逸晨還是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商浩恆抬起半身看向他,深邃有神的眼睛此時卻有如槁木死灰。
「翡兒……我愛她,可是……她卻認為……我只是……師父的替代品……晨……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他抓著新開的酒瓶,直對嘴灌入他寒似冰霜的心脾中。
「不可能的,我見過她的眼神,她鍾情於你,不可能是假的。」葉逸晨不大相信。
商浩恆失笑,諷刺且淒涼的神情形於外。
「親耳聽到的……會有錯……尹襄婷也……在場……晨……陪我喝……」現在的他只想喝酒,不想去思考任何事、任何人。但是她的嬌軀、她的笑顏,卻一直違背他的意識,盤據他整個思想,整顆真心。
再烈再猛的酒精都沖刷不掉那早巳深烙在他生命中的身影。
十幾年來,葉逸晨從來見到他如此的心灰意冷過。他直覺告訴自己,別再讓他喝下去。
「小葉,讓他喝。」雷漢信看出葉逸晨的直圖,立刻開口阻止。
「可是——」
「他和李小姐之間發生了什麼爭執,我們並不明瞭,也無權干涉,讓他去吧!發洩出來總比悶在心裡搞出病來得妥當。這點酒喝不死這小子的。」
小雷的話有道理,也許這麼做對現在的浩恆是較好的,葉逸晨不再堅持。「聽你的,乾杯。」
精緻的水晶杯高舉在空中,互相撞擊出清脆的響聲,兩人一飲面盡。
葉逸晨雙手撫著杯子沉思一陣,抬頭望向正在整理櫥櫃的小雷。
「小雷,你談過戀愛嗎?」
雷漢信忙碌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如果你是處男,那我就沒談過戀愛。」他瀟灑地應了一個爛得可以的答案。
「去你的!」
「你問這幹麼?」
「我只是想知道,愛情全是讓人心煩、令人苦惱的嗎?」
面前的男子似乎是最好的證明。
雷漢信咧嘴,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CLOUDS的業績大半是因為有這位英俊帥氣的老闆存在田掙得的。
「等你墜入情網時就知道了,以無情聞名的葉大總裁。」
葉逸晨把玩著酒杯,心頭繚繞著雷老闆的話。愛情?那是個可怕的禁區。
—個女子的身影隨著這個名詞一起躍進他的腦海之中,他急忙搖頭想甩開不正常的反應,跟著一舉杯,如炙火般的辛烈竄人五臟六腑。
怎麼可能?她!?
葉逸晨異常的舉動明顯地落入他的視線之中,雷漢信微笑不語。
看樣子不久之後,姓葉的小子可能就會像姓商的傢伙一樣為情所苦。
雷老闆幸災樂禍地下了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