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星(中) 第三章
    蘇煌朝他點點頭,一語不發地閃身進了軒內,快速地登上了二樓。  

    二樓一共有十來個房間,都是供前來馬場的客人們更衣使用的,蘇煌一連找了五個,終於在推開第六扇門時迎面看到了已換上深藍色箭衣的魏英傑。  

    「哎呀,魏公子在這裡,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在這兒換衣裳,落下一點東西。」蘇煌急忙拱手道歉。  

    「沒關係沒關係,」魏英傑笑著回禮,「蘇五公子請便。」  

    蘇煌鑽進一間衣櫥裡翻了幾下,偷偷從懷裡取出一隻玉扳指戴上,這才高高興興地轉身把手一伸,笑道:「哈,找到了,果然掉在這裡。」  

    「找到了就好,」魏英傑因為心裡有事,笑容顯得有些敷衍,「這隻玉扳指一看就價值不菲,要是丟了還真可惜。」  

    「價值倒是小事,這個可是祖上傳下來的,跟我相熟的朋友都知道,我常年都戴著它,以前也不小心掉過一次,可因為大家都認得這是我的東西,竟然歸還了回來呢。」、  

    「那可真是萬幸了。」魏英傑勉強接住話茬,目光游移地回頭朝房門口看了一眼。  

    「我看魏公子也換好衣服了,不如我們一起出去吧?」蘇煌整理了一下衣袖,大大咧咧地道。  

    「啊,我……」魏英傑立即怔住,但一時又找不到推脫的理由,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這時,蘇煌突然驚詫地朝門口一揚眉毛,高聲道:「咦,周統領怎麼也來了?」  

    魏英傑正在兩難的境地,聞言頓時面色一喜,快速地回過頭去。就在他視線轉動的一剎那,蘇煌的袖口閃電般彈出一柄利刃,寒光一閃,毫不留情地朝對方扭轉的頸間抹去,血花飛濺的同時,一記掌刀也劈向魏英傑的後腦。  

    如果是正式交手,房間中的兩人武功應該是不相上下,但這猝然發動的攻擊使得魏英傑在一開始就喪失了招架的能力,隨著身體的傾倒,他被割斷的喉間只發出了格格的幾聲,眼珠就定住不動了。  

    蘇煌快速地蹲下來,在魏英傑的屍體上細細找尋,最後在他內衣口袋裡找到一個小的可以捏在掌心的銀製的圓筒,扭開筒口,裡面果然有寫滿字的一個布卷,正是準備交給紫衣騎的雨組成員名單。蘇煌粗略看了一眼,正想摸出火折子來燒掉,突然聽到外面隱隱有響動的聲音,趕緊將東西揣進懷中,探出頭來四處張望了一下。  

    走廊空蕩蕩的,並沒有人,蘇煌正想退回房內去時,樓梯踏板的吱呀聲再次響起,這一次的響聲非常清晰,而且方位明確。  

    那是在三樓。  

    一剎那間,蘇煌立即意識到自己和穆峭笛都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他們以為魏英傑既然選定此處與周峰會面,就一定會先想辦法把整座樓的人都引開,所以只在樓前守衛放風,根本沒想到飄葉軒內居然還有其他人在。  

    吱呀吱呀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在樓梯踏步上有節奏地響著,蘇煌趕緊將身後的房門一關,快速閃身到走道的另一頭隱藏起來。  

    腳步聲在樓梯口停了片刻,最終沒有按照蘇煌所希望的那樣直接下一樓去,而是順著過道朝橫屍的房間走了過來。  

    在短短的時間內,蘇煌的腦中飛快的閃過種種念頭。  

    迎上去想辦法攔住那個人?可縱然攔得一時,那屍體總歸是會被人發現的,到時候只會讓那個人一定會覺得自己異常可疑……  

    直接從二樓跳下去離開?但是來人說不定可以從這裡看到他的背影,而且穆峭笛還守在樓前……  

    那麼……滅口……  

    腳步聲象直接踩在他胸口一樣,步步逼近。蘇煌一咬牙,從藏身的拐角處一轉,出現在走廊上。  

    目光相接觸的第一眼,兩人都嚇了一大跳。  

    「蘇兄!好久不見啊!」最初的驚訝過去後,對方高興地叫了起來。  

    蘇煌以最快的速度調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個微笑,同時疾步走到他身邊:「又遇到你了,在幹什麼呢?」  

    「真不好意思,」南槿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有些羞赧地一笑,「我又在找東西,可是三層樓都找遍了也沒找著,想再到二樓來找一遍。」  

    再朝前三個房間,就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擺在地上,怎麼能讓他找?因此儘管倉猝之間沒有好的借口,蘇煌還是立即笑著道:「又是找腰牌嗎?我來幫你找吧。」  

    「不是……」南槿的臉微微一紅,「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是厲統領隨手給我的一件小玩意兒,丟了也就算了。」  

    即使是在這樣緊張的時刻,蘇煌還是禁不住一愣。在他的感覺中,就算是隨手,厲煒也不像是那種會送人小玩意兒的人啊。  

    這時樓下的穆峭笛已發現情況有異,快步跑了上來,看見南槿,也是一怔,眸中飛快地閃過一抹殺機。  

    察覺到搭檔意圖的蘇煌心頭一顫。不可否認,他非常喜歡南槿,在不到萬一得已的時候是不願意採用滅口的終極手段的。所以眼看著穆峭笛一步步逼近,他趕緊飛快地拉起了南槿的手,笑道:「既然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就不要再找了。你也要參加馬球賽嗎?時間快來不及了,咱們過去吧。」說著便不由分說,將他一路拉了下樓。  

    南槿開始時有些吃驚,但畢竟是個性子和軟的人,也沒怎麼掙扎,由著蘇煌拉著他,沿飄葉軒左側的碎石小路,向馬場方向奔去。穆峭笛在後面咬牙跺了跺腳,但無奈之下,也只能跟上前去。  

    就在三人的身影剛剛消失沒有多久,終於擺脫掉安王世子的周峰,急匆匆地走進了飄葉軒的大門。  

    拖著南槿來到馬場的蘇煌,剛喘上一口氣兒,圓溜溜的安王世子就滾到他的面前,大聲道:「蘇煌,我們都商量好了,你是第一批上場的!」  

    蘇煌怔了怔,一時沒能接上話,只是猛地剎住腳步。穆峭笛已從後方趕上,站在他兩人中間,安慶立即呵呵笑著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也是第一批啊,聽說你很厲害,這次要好好讓我們見識一下。」  

    對安王世子的熱情,穆峭笛報以友善的微笑,雖然表情很完美,但視線在掠過蘇煌放在胸前的右手時,卻不可避免地一顫。  

    那只右手,拇指翹起,食指彎曲,其他三指分開呈爪狀,緊緊按在心口處。  

    這個手勢表明,名單雖然已找到,但還沒有來得及銷毀。  

    腦部高速地運轉了片刻之後,穆峭笛突然把眉毛一挑,猛地抓住蘇煌的胳膊,語氣很急地道:「五弟,我剛剛才想起來,伯母常服的人參首烏丸吃完了,伯父不是命你今天務必去配一劑嗎?」  

    「啊?」蘇煌大驚失色地一拍腦門,「天哪,我居然忘了,這下慘了,要是父親回家發現我根本沒辦這件事,那……」  

    「這有什麼,」安慶不在乎地搖搖胖胖的手指,「我派人去辦就是了,老夫人是在哪家藥堂裡配的藥?」  

    「恐怕不行,」蘇煌賠笑道,「家母用的方子有些特別,我得自己去一趟。」  

    「那……」安慶努力想了想,「那你就快去快回,我把你換到第二批上場。」  

    蘇煌扯了扯嘴角,回頭看了穆峭笛一眼,正想再次開口,被搭檔快速地打斷:「五弟快走吧,反正我在場上,一樣打的他們落花流水。」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多年的默契和經歷生死後的心靈交融使得他們都深深地明白了對方此時的想法。  

    蘇煌不願意將穆峭笛單獨留在這個是非之地而自己一個人離開,可身上揣著的那份沉重的名單又讓他必須做出這樣的決定;而穆峭笛則覺得自己這兩個人的行跡本來就夠可疑的,此時再強行找借口跟他一起走只會讓人更加起疑,所以留下來觀察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是最佳的選擇。  

    「我先出去一趟,很快會回來的。」下了決心後,蘇煌吸了吸氣,向一直在旁邊站著的南槿擠出一個微笑,「本來應該陪你的,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南槿大度地道,「家裡的事情要緊,等會兒再見。」  

    蘇煌點點頭,不再多說,轉身快步朝馬場大門口走去,沒走兩步,就小跑了起來。  

    可就在他離那扇以粗大圓木釘成的柵欄式大門只有十來尺遠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周峰冷洌的聲音:「關上大門,一個人也不許出去!」  

    蘇煌的腳步頓時一滯。此時他要想強行衝出大門並不太難,可是衝出去了又能怎樣呢?這裡是京城,是紫衣騎力量最強的地方,這裡有太多的人認識他這位蘇五公子,一旦有異常的舉動,不僅會給家人帶來滅頂之災,對南極星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  

    馬場裡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周峰快速地向他的手下發出一系列指令,包括在最快的時間內封住馬場的所有出口,禁止任何人的出入,將所有在場的人員集中到球場中心的空地上,再派人仔細搜查每一個細小的地方。很顯然,周峰的目的,除了查尋殺人的兇手外,他更希望找到那份應該還沒有離開這個馬場的名單。  

    蘇煌緩緩回頭,與搭檔沉靜的視線相交。  

    兩人心裡都清楚,他們再一次陷入了每分每秒都有危機的情境之中,生死福禍難以預料,也許下一刻就是血肉相博的死期。  

    幸好,他們還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可以彼此支撐,不被恐懼的潮水所淹沒。  

    這場馬球賽是安慶發起的,所以從一開始他就跳來蹦去,興致最高,一看到這副局面,自然大是不滿,氣呼呼地前去責問周峰想幹什麼。  

    而周峰此刻因為情報交接失敗,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個南極星內線也被掐斷了,不知道魚慶恩和厲煒會怎樣懲處他的失誤,心裡正是惶然與憤怒交織的時候,一看見安慶,想起如果不是他的糾纏,自己說不定可以有時間阻止魏英傑被殺,更加動氣,冷冷道:「魏公子在飄葉軒被人割斷了喉嚨,除了查兇手以外,世子以為我想幹什麼?」  

    此言一出,現場立時一片嘩然。這些公子哥兒們本來是高高興興前來玩樂的,結果卻出現了可怖的屍體,而且這具屍體還是大家都認識,不久前尚在交談的熟人,大家頓時都嚇得魂不附體,安慶也是一下子面如土色,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南槿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看了蘇煌一眼,而後者伸手撥了撥額發,似有意似無意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通過幾次交往,蘇煌知道南槿一向性子柔和,輕易不與人為難,而且與周峰的關係向來又不好,所以他幾乎可以肯定,儘管南槿不可避免地會心頭起疑,但他應該不會說出來的。  

    這時執行封鎖任務的幾名紫衣騎已來向周峰稟報,所有人均已被集中在馬場中央,尚沒有發現可疑的外來者。  

    周峰嗯了一聲,目光緩緩掃過人群。  

    這群王孫公子個個兒嬌生慣養,脾氣大膽子小,命案發生的離他們如此之近,已經脫離了他們平常可以忍受的心理範圍,此時個個都有些不知所措,所以當周峰以找尋凶器為理由冷冷地提出要搜身時,沒有一個人敢反對,連安慶也沒多吭一聲兒。  

    蘇煌與穆峭笛的胳膊緊緊靠在一起,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在升高。在京城裡有身份的世家子弟們都會佩戴一些小型匕首、短劍什麼的,這是一種時尚,在場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所以蘇煌並不擔心殺魏英傑的利刃被發現。他所擔心的,只是藏在心口處那個裝著雨組戰士生死存亡的名單。  

    周峰此次帶來的人並不多,只有二十來個的樣子,而等待被搜身的貴公子加上隨從們的人數卻有五倍之多,只好一個人搜查好幾個。  

    眾目睽睽之下,蘇煌雖然急得連眼皮都有些發燙,但還是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聽天由命地站在原地,等待最後破釜沉舟的一剎那,希望萬不得已時,自己能夠拚死毀掉那份名單。  

    搜身開始後現場一片安靜,只有砰砰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聲,時不時有小刀小劍等兵刃被搜出來,丟在它們主人的腳下。蘇煌暗暗咬緊牙根,閉了閉眼睛。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吃驚地發現南槿站在他面前。  

    「得罪了,蘇兄。」南槿低低地說了一聲,抬起雙手,從他的肩部開始搜查,手法非常嫻熟,動作也很靈活,顯然非常訓練有素。  

    在這一瞬間,蘇煌好像才第一次真正地認識到,他是一個紫衣騎。  

    他是一個敵人。  

    南槿的表情很認真,手指靈敏地從蘇煌的雙臂滑下,伸到肋下,再按壓過前胸,摸索著他心口的位置,觸到了那個小小的圓筒。  

    「一個護身符,是我娘在廟裡求的,非要讓我戴著。」蘇煌用淡淡的語調道  

    眉睫輕微的顫動了幾下後,南槿的手指滑進衣襟,指尖仔細地觸摸著銀筒光滑的表面,接著他抬起了清亮如水的眼睛,從那漾動在眼底深處的亮光中,蘇煌很清楚地看出來,南槿並沒有相信。  

    他不相信這是一個簡單的護身符。  

    四道目光靜靜地對峙著,彷彿很久很久,又彷彿只有一瞬。因緊張而麻木的四肢恢復血液流動的時候,南槿的手已經從腰際落到了腿上,再到足踝處,最後他站起身,看也不看蘇煌一眼,直接走向了下一個人。  

    蘇煌的腳下,只丟了一柄小小的短劍,作為被搜查出來的可疑物品。  

    一番忙亂之後,周峰挨個兒檢查那些被清理出來的器物,可結果當然是一無所獲。時間一長,那些驕縱慣了的貴公子們開始不耐煩,漸漸有些躁動,有人小聲抱怨,也有人大聲喊叫,局面慢慢有些失控。  

    在找不到嫌疑者的情況下,周峰只好無奈的把在場所有人的名字登記下來,吩咐手下打開馬場大門放人。  

    蘇煌終於暗中出了一口長氣,在衣襟上拭了拭掌心的冷汗。穆峭笛上前挽住了搭檔的肩膀,讓他依靠在自己身上,兩人低著頭夾雜在慌亂的人群中向大門湧去。  

    然而希望的火焰僅僅閃曳了一下就快速地熄滅,那潮水般離散的人流,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漫過堤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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