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之聲驚醒了不知不覺間沉睡的漣兒,他這才驚覺自己竟在玄赫的懷中睡著了。玄赫面色凝重,將薄毯披到漣兒身上,柔聲道:「漣兒乖乖在這裡等著,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離開,明白嗎?」
正欲走出大門的玄赫忽然腳步一頓,沉思了一下:「如果再度打開這道門的人不是我,你就立刻逃走,知道嗎?」
「等一下!」漣兒慌忙叫道:「出什麼事了?外面為什麼那麼吵?」
「正因為受過很重的傷,所以不能輕易相信別人……」玄赫輕輕一笑:「而一旦相信,往往會毫無保留,正因為沒有保留,所以,被背叛時,會更加憤恨吧……」
「等一下……」看著背光的玄赫那絲彷彿隨時飄走的微笑,漣兒莫名的心酸起來:「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為什麼……?為什麼救我?為什麼選擇了救我而背叛玄熠?為什麼……
玄赫淡淡的笑著,望向空中那輪通明的皎月,彷彿沒有聽到近在咫尺的廝殺聲,臉上露出很神往的淺淺笑容:「如果……能再回到當年那般無慮的童年該多好……玄赫、玄熠、玄冰漣,三個親密的好兄弟,沒有皇權、沒有王位、沒有仇恨、沒有計謀,只有在一起分享快樂的喜悅……那該多好……」
門輕輕的虛掩上,漣兒呆呆的坐在床上,忽然將頭埋入毯中,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記得這些啊……我只記得玄熠的殺母之仇,我只記得譚府的滅門之恨,我只記得與琨哥哥的約定……可是為什麼,那個人要告訴自己一些出乎意料的東西呢?令自己該死的出現了動搖!不能這樣的……玄熠是仇人啊!玄赫與玄熠是一夥的,也是仇人啊!我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呢!不可能!不可能的!就算小時候真得在一起過……也不可能如他所講那樣啊……
腦中沒來由的閃過零星的片斷,遙遠而童稚的笑聲,兩抹高大的身影,還有自己拚命追趕的喘息……那是真實存在過的,深埋於記憶之下的東西……追趕的孩子是自己……那被追的那兩個人呢……?
漣兒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不肯接受般拚命搖著頭,卻從喉間無意識迸出含糊的呼喚:「大皇兄……九皇兄……」
燃著火團的飛箭如流星般射入殿內,玄赫無奈的苦笑著:如此明目張膽的殺入太子宮,就算你解了心頭之恨,待明日你又要如何向群臣交待?不論怎樣,我依然是太子,而你只是未登大典的普通皇子一名,以下犯上之罪足以令你痛失儲君之位。即使這樣,你也痛恨得非要殺進來不可嗎……
「殿下!火燒東宮的罪名可不小啊!」陳朔心有餘悸道:「如果太子殿下有個三長兩短……」
「你怕什麼!出了事自有本宮擔代!怕死就快滾!」
火光之中的玄熠,猶如被凶靈附身的夜叉!紅色火光映射全身,如同浴血的猛禽!眸中的狂囂殺氣,連身旁的人們都不由為之膽怯。這是怎樣一隻失去理性的野獸!只想毀滅一切來發洩心中的仇恨嗎?
「殿下!有數萬精兵由外圍攻上!」一名將領急忙稟告。
「混帳!玄赫還在裡面!萬宗歸元佩也在裡面!怎麼可能會有人調兵譴將!」
但隨著越來越近的兵刃相抵的聲響逼近,玄熠不得不策馬躍上高地,望著宮外如同白晝般的火把將整個東宮團團圍住,自己的數千士兵很快被淹沒在如潮水般迅猛的洪流之中。
「殿下!快撤吧!」
「混帳!」玄熠奪過長弓,點燃箭頭,瞄向東宮的牌匾,一聲大喝隨著飛翔的利箭迅速飛前:「玄赫!!!」
火花燃起,燙金的先祖御題大字很快被火苗吞噬,越來越旺的火光幾乎映紅了整片天際!整個東宮焚於狂囂的火龍口中!驚叫聲、廝殺聲、倉促逃命的人群,百年宮殿開始傾倒,玄熠站立於蒸騰熱氣前端,目光凌冽的注視著熊熊烈火,嘴角揚起一絲只有他自己明白的微笑。
又是火……總是這般強勢的吞噬著萬物,只能感覺到它的強烈溫度,卻捕捉不到它的一星半點……只能被它惡意的舔舐灼傷著皮膚,卻猶如影子般躲閃不及,甩也甩不掉,掙也掙不開……
「殿下!!」陳朔惶恐的望著漸漸逼近的大火:「太危險了!」
「危險?」玄熠慢慢回頭,冰一般寒冷的笑容在炎獄般的火光中竟如鬼魅般悚人:「本宮說過,膽小之人就不要跟著本宮!因為你永遠無法跟上本宮的步伐!危險嗎?不,更危險的還沒有出現。既然已被包圍,那麼與其坐以待斃,本宮更願意選擇……」
陳朔腰間的佩刀忽然一輕,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刃在夜幕中劃過一道銀弧,飛揚的衣袂,狂傲的笑容,萬載寒冷般陰冷的笑容……
「……同歸於盡!」
陳朔錯愕的看著玄熠,忽然打了個冷戰,這個人瘋了……一定是瘋了……
看著玄熠手持長刀,大步向火光走去,陳朔震驚的無法開口說話,只能無助的看向四周,渴望有誰可以出現阻止住他的瘋狂舉動,任何人都好!阻止他去自殺!
突然,四騎駿馬不知從何處躍出,將正在前進的玄熠團團圍住!玄熠當即舉起長刀,敵視馬上的四人。那四人將他的四周圍堵,然後跳下馬背,跪立在地:「余等代王爺懇請殿下三思!」
「王爺?」玄熠皺眉:「哪位王爺?」
「殿下,」其中一人抬起頭,不帶感情的看著玄熠:「有王爺相助,何愁大業不成?只待殺出重圍,另謀時機便可榮登大典。何苦拘於此時此刻?它日要殺要剮還不是隨殿下高興?」
玄熠輕揚眉頭,眼中的瘋狂漸漸消殆,轉而代替的是內斂的沉寂,彷彿在思考掂量著其中利弊,然後,一絲輕笑揚起在俊美的臉上。
站立在山丘頂峰譚琨望著遠處越來越大的火勢,緊鎖的眉頭更加陰沉,他緊緊握住手中那塊可調令三軍的歷代皇帝之信物——萬宗歸元佩,目光中閃動著犀利的光芒:玄熠,沒想到你真得飛蛾撲火!
不由想到當自己奄奄一息的來到玄赫面前時,他竟會將這塊金佩交到自己手中,他說如果玄熠派兵圍剿東宮的話,就由自己拿著此佩調兵營救。卻沒想到,真得被他料中了……
「大人!您看!」
譚琨看著東宮方向忽然射出一道綠色火焰,不由蹙眉:「是己軍暗號嗎?」
「回稟大人!並非我軍信號!」
譚琨低頭沉思:如果不是我軍的,莫非是玄熠?可是他的幾千精銳早已磨耗至不足百人,這個信號又能掀起多大波瀾?
「譚大人!!」一名士兵慌慌張張的奔來:「不好了!前方軍士忽然陣形紊亂!好像突生變故!」
譚琨一驚:「立刻去探!」
「是!」
空置的左肩被凜冽的夜風劃過,異樣的冰冷令譚琨的心中一陣酸楚,用僅存的右手輕輕撫過臉頰,那道不平的傷疤擦痛著劃過的手指……他只動搖了一下,便立刻恢復了原有的精銳與冷靜,因為他知道此刻沒有空閒去悲歎自己的遭遇!解除東宮之患,平安救出漣兒才是當務之急!
誰知捷報未到,噩耗頻傳,前方四名將領均被人取首級於無聲無影之中,周圍的人甚至只看到一道人影閃過,將領便已栽倒在地,身首異處。頓時兵心動盪,亂了陣腳。彷彿約好一般,憑空出現數千騎騎兵,護著玄熠等竟硬生生的殺出重圍!
看著那黑壓壓的人群之中明顯的裂出一道缺口,一列騎兵飛快的竄出重重包圍,譚琨無力的倒在坐椅上,用顫抖的手掩住雙眼。
「是……影衛……」
「什麼?」眾士兵嘩然,是傳說中,保護皇帝的十三影衛?
只有十三影衛才可以殺人於無形之中吧?只有他們可以如此輕易的扭轉乾坤吧……可是,有些奇怪……如果玄熠可以指使十三影衛,為何時至今日這般情勢緊急才調出他們?而且若說以前十三影衛為他效力是因為默認他為下任帝王,那麼自從漣兒出現後就應當改變立場,至少在新君誕生前不應再聽令任何人的十三影衛,為何再度為玄熠賣命?
這中間,有什麼玄機?莫非,我遺漏了什麼嗎?
「大人?」
譚琨深吸一口氣,不論如何,目前的我只想保漣兒平安!其它的一概與我無關!
「立刻重整大軍,火速協助東宮救火!不得有誤!」
「是!」
漣兒,再等一等,琨哥哥馬上來救你!
可是,好一場洶湧的大火,阻住了所有人的前進,彷彿連天際都被映紅,滿目的血紅吞噬了一切所觸之物,宏偉的東宮在一片火光之中慢慢消殞……
「東廂大火!救火的人無法前進!」
「不!」一聲驚呼驚動了譚琨,只見剛從火中狼狽而出的玄赫失聲驚叫著:「漣兒還在裡面啊!他還在東廂!!」
一陣忙亂的喧嘩聲,只見譚琨將水盡數倒於身上,然後披上浸過水的毛毯,不顧眾人阻攔,逕直向強火中心走去。
「譚琨!」玄赫慌忙追上,想阻止住譚琨無疑於自殺的行為。
譚琨頓步,回過頭來,沖玄赫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我一定會將漣兒帶回來的,你放心吧。」
譚琨……?
望著譚琨的身影在一陣驚恐的尖叫聲中沒入火海,玄赫的手緊緊抓住胸口的位置!那是被譚琨最後一個眼神與微笑所露懾的悸痛!要有何等的決心才能毅然的衝進那個火焰修羅場?身處火中的孩子對他而言,將是何等重要……?那不惜付出生命的眼神以及早已豁出去的淡然微笑,說明,譚琨是何等重視漣兒……
一定要平安啊……譚琨……漣兒……
譚琨在火海之中穿梭,濃密的嗆煙令人窒息,無法呼吸的熱度不由令人心生怯意,譚琨咬緊牙關,迅速向漣兒所處的臥寢方向奔去!忽然後背一熱!譚琨慌忙將燃起的毛毯扔下!濕透的衣襟已經幾乎被烈火的高溫烘乾,隨時都有燃起的可能!
「漣兒!」
一腳踢翻擋路的殘垣,躍過仍在燃燒的障礙,終於看到漣兒所處的廂房。正在劇烈燃燒的門窗已經毫無形狀可言,譚琨以右臂護頭,驀然撞開燃燒的大門,就地打了個滾,滾滅身上的火苗!望著已經倒塌的床榻正在一堆倒柱間燃燒,譚琨幾乎慘叫出聲:「漣兒!!」
『嘩啦』一陣水聲,巨大的水漏池中冒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譚琨近乎暴力的將水中的孩子緊緊摟入懷中:「好聰明的小鬼……我以為……我以為……」
驚魂未定的漣兒緊緊抓住譚琨,再天資聰穎的他依然是個不及弱冠的孩子罷了,頓覺安全的漣兒放聲大哭起來:「琨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沒事了!琨哥哥陪著你!哪怕是十八層地獄琨哥哥也不會放開你的手!絕不會離開你!」
緊摟住以為已經失去的纖瘦孩童,譚琨無比感激上蒼的厚愛,沒有奪去這個無比重要的孩童。
「殿下!西廂的晝矢已安然救出!」
當濕漉漉的晝矢走到玄譚面前時,玄赫勉強撐起一絲微笑:「晝矢,你安然無恙吧?」
晝矢搖頭:「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玄赫失神的望著熊熊烈火直衝蒼穹,直至一聲又驚又喜的呼喊:「太子殿下!他們出來了!」
歡呼聲響起,一襲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之中閃現,譚琨以毛毯包裹著漣兒安然的走出了火海,微笑著神情彷彿摟住了懷中的孩子,就是摟住了整片天地一般……
晝矢與玄赫都欣慰的笑了。
多麼奇異的感覺,彷彿眼前的少年與孩子緊緊的依偎在一起時,連熊熊的烈火都為之黯然……
「殿下!」陳朔急呼道。
一副山雨欲來般陰沉著臉的玄熠翻身下馬,其它將士慌忙為他讓出一條通道,玄熠大步走至高台,一躍而上,銳利的目光如箭般掃過兵眾,奇跡般的,現場瞬間鴉雀無聲,玄熠宏亮的聲音在空寂之中迴盪起來:「九皇子麾下的眾將士聽著!從血泊中走出的你們是真正的英雄!你們的勇氣、驍勇、忠誠將永遠的刻畫的歷史的洪流之中!今夜!我,玄熠,將帶領你們走上這片國土的最巔峰!你們將獲得數之不盡的財富,無人能及的權勢!因為這是你們忠誠的回報!那是你們應得的一切!我們的敵人想阻礙我們獲得這一切!因為他們覬覦這些只有勇士才配擁有的榮譽!這是不容原諒的卑劣行徑!勇士們!你們願意將屬於自己的榮耀被無恥的小人們偷走嗎?!」
「不願意!!」
「你們願意誓死追隨本宮嗎?!」
「誓死效忠九殿下!!」
震耳欲襲的宏亮呼喊響徹天際,黑壓壓的兵眾自發的跪倒在地,向高高在上的狂傲少年俯首稱臣。玄熠靜靜的俯視著眾人,高大的身影在夜風中傲立,衣袂飛揚,髮絲凌舞,如恍臨於世的天神般威嚴的審視著他的臣民,不羈的狂野眼神中,滿載的是堅定不移的信念:我,玄熠,絕不會就此覆滅!
玄赫、玄冰漣,你們以為我手中只有數百人就難以運籌帷幄嗎?我這螳臂偏要阻住你們的巨車!
『啪!啪!啪!』三聲鼓掌聲響起,玄熠望向由暗處走出的英偉男子,目光波動:「本宮苦尋無門,你倒自己送上門了,皇叔!」
那人竟是莫名失蹤的玄羯!只見玄羯掛著讚許的微笑,輕輕頷首:「果然有大將之風。」
玄熠倏喝道:「給本宮拿下!」
幾乎是隨著士兵撲來的同時,夜色之中閃過幾道寒光,沖於最前方的數名士兵無聲倒下,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頓時震懾住所有人,不由止了腳步。只見玄羯身旁如臨神將般驀然出現四人,各據一角,以黑紗蒙面,手持形狀奇異的彎刀,那閃著銀光的彎刀之上還沾著幾滴腥血……
玄熠看著那四人腰間的金色令牌,莫名一顫:「十三影衛……?」
一語出,眾嘩然,頓時眾將士出現了片刻的慌亂。這四人就是傳說中的十三影衛中人嗎?
玄熠輕皺濃眉:「是你派他們營救本宮?」
玄羯不置可否,笑而不語,玄熠更加不悅:「你怎麼能指使十三影衛?他們不應效忠帝君以外之人!莫非十三影衛盡數叛變?」
「非也,」玄羯笑道:「這其中奧妙,待本王慢慢道來……」
玄羯的微笑,深不可測,如幽幽深夜般深邃無底,玄熠本能的產生一種警惕的戒防。這個立場曖昧的王爺,到底是何方神聖……?
此時的東宮剛剛恢復平靜,焦黑的殘垣斷壁七零八落的倒塌在地,拎著水桶忙碌的太監們奔來跑去,玄赫自始至終都靜靜的站立在毀去的大殿關,一聲不響,也許,自小成長的家園被烈火毀去的感覺太過悲慼吧……
本靜靜依偎在譚琨懷中的漣兒,忽然輕輕掙脫譚琨的擁抱,跳到地上,慢慢的向玄赫走去。譚琨愕然的看著漣兒的背影,伸出手想拉住他,卻,無法開口。漣兒走到玄赫身旁,輕輕的扯住玄赫的衣袖,玄赫低下頭,淺淺笑了。漣兒忽然覺得心頭一酸,他掂起腳尖,猶如兒時索抱那般伸出雙臂:「大皇兄……」
玄赫怔了一下,隨即緊緊的摟住漣兒,嗚咽聲自喉間傳來:「十三弟……」
望著緊緊相擁的兄弟二人,譚琨伸出的手慢慢垂下,懷中那團溫暖隨著漣兒的離去,慢慢冷涼……
我的漣兒……會依偎到別人的懷中嗎……?
玄赫牽著漣兒的手走到譚琨面前,譚琨強打精神:「殿下保重。」
「還未完結……」
「什麼?」譚琨一愣。
「東宮失火,如此嚴重的情形下百官卻無人趕來,只怕其中有變。」
「還沒有結束嗎?」漣兒緊張而不安的看著玄赫。
「只要玄熠一天健在,只怕,不會完結……」玄赫無奈的苦笑著。
「一定要有人死才行嗎?」漣兒忽然急切的說道:「不能以別的方式結束嗎?大皇兄!你想想辦法啊!」
漣兒?譚琨愕然的看著漣兒。他想與玄熠妥協?他明明答應過無論如何都要替譚府報仇殺掉玄熠的……到底,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為何他短短幾天光景,就與玄赫如此親近……?怎麼會這樣……我的漣兒,已經不再只屬於我了嗎……?
心中驀然湧起的絞痛,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似乎,已不單單是意外帶來的錯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