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娘、梅姑娘,大事不好了……」
末時剛過,竹波就在余園裡大聲嚷叫,並匆匆忙忙的奔向南廳,將正在午寐小睡的元梅,給從睡夢中驚醒。
元梅極不耐煩地從貴妃椅上坐起,一臉疲憊地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竹波。「大熱天的,能不能不要這麼大驚小怪?」
「紙……紙條……」竹波喘了兩口氣,好不容易吞下一口口水。「我剛整理蘭姑娘……的房間,看到茶壺底下,壓……壓著這張紙條……上頭寫著,說她和菊姑娘與竹姑娘……因為不知梅姑娘何時要與杜公子成親,已經等不及了,所以……就-鵲窖鎦萑ヴ渭幽檔ィ蠡幔賞花去了!」
「牡丹大……大會?」她搶過竹波手中的紙條,上頭正是探蘭的筆跡,本來這一趟路回來,還滿心期待喝到大姊的喜酒,誰知,她遲遲等不到她的喜訊,所以就帶著兩個妹妹,趁著難得回娘家的機會,一同結伴出遊,也省得在家裡悶得發慌。
她氣得將紙條揉成團,瞪著大眼間向竹波,「她們三個人是什麼時候走的?」
「聽桂岫說,應該是吃完午飯,就從後門偷偷溜走了。」
「吃完午飯?」離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如果要追,恐怕也來不及了,這三個妹妹難道不知道現在她正需要人手幫忙,不但不體恤她,還敢私自開溜,放著她去遊山玩水,等到她們回來,她非要好好教訓她們一頓不可。
她焦頭爛額地抱著拳,在屋裡頭低頭思吟,本來她想趁這三個妹妹回來期間,將余園的事先暫交由她們三人分擔,自己則全心全力面對英國布商的三位女兒,誰知道,臨時給她出這種亂子,打亂了她原先的計畫,這下可好,搞得她現在一個頭兩個大,非趕緊想個折衷的辦法不可。
「你去替我找啞叔來……等等……」她走到案邊,指著一大疊的帳本說道:「我看你直接拿到他的房間,麻煩他處理一下,有好幾十筆賒欠三、四個月的帳款,請他派人去收回來。」
竹波皺著眉頭,動也不動,像是沒聽清楚元悔說的話。
「你還杵在這做什麼?快把這些帳簿拿走啊!」早已失去耐性的她,嗓門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梅姑娘,你難道忘了嗎?啞叔和聾嫂兩天前就回桂林老家去祭祖,二十天後才會回來呀!」
對喔,她都忘了,這幾天老在背誦著杜靜海寫給她的一些洋文洋話,還拿了些如何與英國貴族交際的禮儀書籍回來閱讀,所有的時間全耗在這件事上頭,竟然連啞叔回老家祭祖一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更要命的是,三個妹妹在這時候也棄她於不顧,看來,這下子她非陷入絕境不成。
唯今之計,她只能求助於杜乘風,可是要真向他開口,那 那豈不是又顯示出自己能力不足,引來一些不必要的口舌嗎?
不行,說什麼也不能去找他,她要獨挑大樑,非將實力發揮出來不可。
「去替我煮碗安魂湯,待會給我端來。」她重新打開帳簿,先一件件處理完再說。
「梅姑娘,你昨夜已經沒好好睡一覺了,現在……」
「叫你去就去,少跟我囉唆一大堆。」再撐也沒幾天了,她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去,絕對不能。
看著梅姑娘發散簪歪,兩眼瀕臨渙散,竹波對她的身體狀況,感到十分憂心,但她的脾氣又倔又拗,誰可以說得動她呢?
非得將這情形跟杜大當家說去,再這樣下去,梅姑娘的身子,不累出病來才怪。竹波的一番好意,並沒有引起杜乘風相對的響應。眼看著梅姑娘忙得暈頭轉向、昏天暗地,也沒人在一旁協助,看在竹波眼中,除了替她感到擔憂外,卻什麼忙也幫不了。
如此又過了三天,元梅的精神狀況,可說是越來越差,批閱帳本的硃砂筆,經常因打瞌睡握不牢,而將帳本是滴得紅斑點點,甚至有時候還忍不住睡趴在桌上,印得臉上全是朱紅的泥印也不自覺。
就在她精神狀況最差的當兒,杜乘風則精神奕奕,滿面春風地來到余園。
今天的他,和以往有著極大的不同,不僅將自己梳理得整齊帥氣,連雙眼都充滿著自信與光輝,和披頭散髮的元梅比起來,可說是天壤之別。
「梅兒,梅兒,告訴你一件天大的好消息,那英商的三位女兒,提早兩天來到杭州,現在靜海正準備將她們接到余園,你等會可要好生招待,知道嗎?」
還在恍恍惚惚的元梅,一時之間還沒聽清楚,她掀起疲憊不堪的眼皮,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開口,「你說什麼,能說慢一點嗎?」
「我是說,那位英商的三位女兒已經來到中國,等會靜海就會將她們帶到這裡,你快去準備一下吧!」他走到元梅面前,發現她的臉上被朱泥印得髒兮兮,忙拿出絲絹,沾了清水,為她清理。「你也真是的,把臉弄得這麼髒,待會怎麼見客-四兀俊
「見客人……」她突然睜亮了雙眸,反射性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你說什麼,你……你再說一遍?」
「梅兒,我已經說三遍了,英商的三個女兒,已經到杭州來了!」元悔的精神狀況,早在他的預料當中,要不趁她精神不濟的時候,怎麼騙得了她。
「已經到杭州來了?天啊,不是說好後天來的嗎?」她整個人全驚醒了,兩手支著額頭,整個人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杜乘風也假裝苦惱地附和著。「就是啊,這些洋人真沒守信的觀念,說來就來,讓人一點準備也沒有,我看這樣好了,就叫她們先在進園住上兩天,兩天過後,再帶來跟你見面好了。」
「不行,這絕對不行,靜海說過,這英國人態度一向傲慢,尤其是這種身價不凡的上流巨富,更是萬萬不能讓他們感到有受到怠慢之處,否則很容易讓他們感覺到不受重視,平白損失掉這筆生意。」這筆生意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哪能讓它輕易地就從她眼前一閃而逝。
「話是沒錯,可是……」
「你眼睛睜那麼大看我做什麼?」元梅發現杜乘風左搖頭右晃腦地,不知在她臉上尋找什麼。
「你這模樣,能招待客人嗎?」
「我?我什麼模樣了?」她走到鏡台前一看,馬上嚇得尖叫出聲。「天啊,我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
將近有五六天的時間不眠不休,她的精神狀況,早就瀕臨極限了,每日宵衣旰食,就連女人家基本的梳妝打扮時間,也盡量能省就省,本來才想利用最後兩天時間好好的補眠休息,哪曉得,這三個洋女人,卻等不及的提早到來,這叫她該如何是好?
「你這樣的精神狀態,能招呼得了客人嗎?」他搖搖頭,著實替元梅感到憂口、。
「我當然……呵……」才說著,就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我當然可以應付得了,你放心好了,我精神好得很,只要稍微梳妝打扮一下就可以了。」
「可是她們大概再半個時辰就要來了,你……真的行嗎?要是不行,今天就由我先來代替你擋一擋,免得你一時之間撐不住而捅出樓子,那可就不妙了。」杜乘風越說得危言聳聽,元梅越是不肯在這節骨眼上放棄,好不容易有讓自己扳回顏面的機會,要是現在讓杜乘風從旁協助,那之前的努力,不就全化為泡影?
她說什麼也不肯讓杜乘風插手,只見她慌慌張張,像個瘋婦似的跑出南廳,並且叫丫鬟們替她沐浴上妝,等著那三個洋女人的到來。
杜乘風展開絲絹扇,悠閒自在地輕輕搖煽著,跟元梅比起來,他輕鬆地猶如一隻翱翔天際的蒼鷹,只要等到今晚,他就能享受他的洞房花燭夜了,想到這一路總算苦盡甘來,有什麼事情,會比今天更讓他感到神清氣爽的呢?
雖然打上了厚重的脂粉,但卻仍然掩飾不住這幾天下來的疲憊,她的雙眼外圍罩著一圈黑霧,走起路來躓躓顛顛,這樣的精神狀況,別說要跟人談生意了,恐怕連要如何集中精神,都是個超級大難題呢!
「梅姑娘,你確定你沒事吧?」竹波在一旁攙扶著,不明白這樣逞強,對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好處。
「你再幫我仔細看看,有沒有哪裡還沒打理妥當?」臨進宴客廳前,元梅還不忘要求竹波,再為她好好地檢查一番。
竹波從頭到腳再看了一遍,在衣著與打扮上,是沒什麼太大問題,問題是在她的臉上,老是一副沒睡飽的樣子,眼皮像有幾百斤重似的,不停地往下掉,可是她哪敢說實話,到時候還不是落得被臭罵一頓的下場。
「有,都打理妥當了,今天的梅姑娘,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極了,待會談起生意,一定是十拿九穩,絕對是沒問題的。」事到如今,也只能說些鼓勵的話,增加她的士氣了。
「什麼時候嘴巴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待會兒生意若是真談妥了,打賞是少不了你的。」聽了竹波的話,精神確實好了許多,但想睡的念頭仍舊盤旋在腦海中,真希望這三個洋女人不會太過囉哩巴唆、處處為難才好。
說是半個時辰,卻又整整等了兩個時辰,直到申時末,紅霞滿天,遠方餘暉沒-肷攪牒笫保才見杜靜海陪同三位英商的女兒,抵達余園。
這時的元梅,早已是倦容爬了滿臉,她一手撐著頭,不住地打著盹,根本不管杜乘風在一旁怎麼看待她,這要命的瞌睡蟲一爬上腦子裡,什麼女子該有的儀態與端莊,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要不是為了等那三個可以改變她命運的洋女人,又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呢?
「梅兒,醒醒,客人來了,你快醒醒啊……」杜乘風拍拍元梅的小臉蛋,將她從夢境中叫醒過來。
沉重的眼皮,在隔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得以掀開。
那種打了一半的盹又被中斷,感覺真是糟透了,待她揉了揉惺忪的眼,這才發現,眼前三張花梨椅上,正坐著三位金髮蓬裙,還拿著檀香折扇的女人。
第一次見到外國女人的元梅,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連忙站起來走到對方面前,恭敬地點頭示好,並伸出友誼之手,用了靜海教的簡單洋話,向三人問候安好。這臨陣磨槍,不亮也光,沒想到這三個洋女人還聽得懂她的問候語,相對地說出一串嘰哩咕嚕的洋話,表示對她的友好。
「靜……靜海,她們說些什麼啊?」對方說話速度太快,她根本就是鴨子聽雷,一個字也聽不懂。
「她們說你是她們見過的中國女人中,長得最漂亮的,她們還問,你嫁人了沒有?」杜靜海照著杜乘風所安排,一字不漏地說給她聽。
元梅面帶笑容,比手畫腳地揮手搖頭,表示還沒有。
這三個洋女人,長得還真漂亮,五官精緻細膩,膚白肌滑,就連那身材,也是玲瓏有致,前凸後翹,曲線可說是窈窕得沒話說。
可是這……
臉蛋怎麼好像在哪兒見過,覺得有些熟眼……
「梅兒,你在想些什麼?你這樣看著人家發愣,在英國可是一種粗魯的行為喔!」杜乘風不忘在一旁提醒,再這麼讓她看下去,遲早會讓她看出破綻。
經杜乘風這麼一說,元梅趕緊將目光收了回來,滿腦子昏沉不清的她,就算想去認真地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幾天累積下來,她的腦子耗損的太過嚴重,-翟諤誆懷鍪裁純占洌去想一些雞毛蒜皮之事。
只見這三個洋女人一邊看著元梅,一邊還頻頻竊笑,交頭接耳,吱吱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最後又把杜靜海叫了過去,在他耳邊嘀咕了兩句。
杜靜海邊聽邊點頭,等到那些洋女人說話告一段落後,他才笑笑地走到廳堂中央,一句一句煞有其事的翻譯道:「海倫小姐問,梅姑娘是不是還有其它的兄弟姊妹,如果有兄弟,那一定長得俊美挺拔,若是有姊妹,也一定是美若天仙,有著傾國傾城之絕美姿色。」
「麻煩你告訴她們,說我只有三個妹妹,但沒有她們說得那麼好,那是她們過獎了。」
想不到還沒經過杜靜海翻譯,這三個洋女人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似乎對於元梅的這番話,相當不能-同。
接著,這三個洋女人好像對元梅的三個妹妹相當感興趣,而且還彼此用洋文聊起天來,經過杜靜海的翻譯,都是在猜測她既然長得如此美麗,她的三個妹妹絕對一個比一個還要有姿色,到了最後,正事沒說上半件,元梅的三位妹妹,倒是成了主要的話題,聊得不亦樂乎。
這樣不尋常的現象,看在元梅眼中,是又著急又疲倦,她多麼希望生意能趕緊談妥,然後將這三個聒噪的洋婆子趕走,好回到她的芙蓉帳中補補眠,一覺到天亮去。
「乘風……你去告訴靜海,叫那三個洋婆子別再討論我那三個妹妹的長相了,她們來了這麼久,正事一點也沒提到,這筆生意要再這樣拖下去,不知要談到何年何月啊?」她快要支撐不住了,目前的她,不僅身心疲憊,就連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只怕再撐不到一個時辰,她的魂魄就要被周公給抓進夢鄉裡去了。
杜乘風見木已成舟,該是進行下一個步驟的時候了,現在的元梅,不僅無法集中精神,就連前頭不過化了妝,戴上假髮頭套的妹妹,也都認不出來,不趁現在將她抬上花轎,還待何時呢?
「好,你等著,我去跟她們說去。」杜乘風假裝替她解困,實際上,他不過是順勢走到四人面前,低聲說道:「梅兒看來是撐不住了,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所有的人相視一笑,默契十足地點了點頭,待杜乘風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時,-啪埠A⒖湯吹驕神不濟的元梅身邊,拍拍她的肩,面帶愁容,一副為難的樣子。
「怎麼了,她們願意談生意了嗎?」
靜海頓了會,歎口氣的說:「元梅姊,她們說很想看看中國傳統的成親典禮,希望你能替她們完成這小小的心願。」
「成親?」這兩個字讓她忽然醒了三成。「這天色已晚,哪還有人在成親?況且……籌備婚禮的東西,都必須事先準備,不是說要有,就能馬上有的。」
「元梅姊,她們現在興致正高昂,你要掃了她們的興,恐怕……對你的生意有很大的影響,你最好再考慮看看。」靜海說得活靈活現,真想不到,他說的謊元梅一點也沒懷疑,還多虧他平常太過正直,他說什麼,元梅都相信。
「靜海說得沒錯,要做生意,絕對不能讓客戶心裡頭有一點點的不舒服,若是你當場就回絕她們,這三個洋婆子一拗起脾氣來,甩頭回英國去,你願意讓那五百萬兩的銀子,白白地從你眼前飛走?」杜乘風加入危言聳聽行列,聽得元梅是心浮氣躁,整個肝火向上竄,心慌極了。
「那你們告訴我該怎麼做,現在哪裡還有人在成親,太陽都已經下山了,你們沒看見嗎?」
「太陽下山是下山,但不見得就沒有現成的成親會場,要不要表演給這三位洋女人看,就看你和大哥的意願了?」靜海思忖了會,提出了這樣的見解。
兩人同時詫異地將目光投向杜靜海。「此話怎講?」
「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城內的百福樓,在今晚酉時左右,正好舉行了蔣員外的兒子迎娶媳婦的儀式,照現在的時刻看來,儀式應該才剛舉行完畢,如果咱們手腳快一點的話,在他們還末將所有棚子拆卸之前趕赴百福樓,也許能借用他們的場地,來扮演一場婚禮,以供這三位洋小姐來欣賞。」杜靜海越說越像那麼一回事,不要說是元梅了,就連自家大哥杜乘風,也被他那沉穩不變,從容不迫的態度,暗中拍掌叫好。
「蔣員外的兒子怎會選在酉時拜堂娶親呢?」元梅冷冷哼笑一聲,不相信有人不選白天去娶親,而選在傍晚時分?
「大概是他的生辰八字,比較適合在日落舉行,而據說那位新娘子的命格屬陰,在大白天舉行婚嫁,會折損掉她的福氣,嗯……看看時候,我想他們的典禮也-檬峭瓿閃耍打鐵可要趁熱,要是誤了良辰吉時,百福樓關了門,那咱們今晚可就真的是來不及了。」杜靜海朝杜乘風看了一眼,見他也回他一個眼色,讚賞他說得真是好極了,說謊的功力,已達爐火純青的境地。
「是呀是呀,這事千萬耽擱不得,這些洋人性格刁頑得很,一旦讓她們感到不受禮遇,事後再去道歉,她們不見得就會領情接受。」杜乘風在一旁敲邊鼓,搖唇鼓舌的說道。
「那現在到哪去找人表演給她們看,靜海你……」
「元梅姊,你可別看我,我是個有婦之夫,我們家那小娃兒,可不會允許我跟另一個女子拜堂成親,即使是演演戲也不行。」杜靜海立刻請元梅打消這念頭,這種事千萬別扯到他頭上。
「那……那還能找誰呢?」元梅焦急得抱拳在胸,久久都想不起適當人選。
「元梅姊,這人選還不簡單,那可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苦無對策的她,連忙抬起頭朝他看著。「你在說誰呀?」
「就你和大哥啊,不就是最好的現成人選?」
「我和你……」她轉過頭朝杜乘風看了看,再回過頭來看向杜靜海。「就我和你大哥兩人?」
「沒錯,就你們兩人!」
元梅這下是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是,馮了生意,看來她得粉墨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