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武功之高確實當世少有,可惜"秋水"不再手上,否則五十招內,應可取勝。現在空手而對竟只戰成平手。
堪堪戰到三百招,仍是不分勝負,但他內力不濟,已略處下風。只待他力竭,便可擒下。
卻聽他大聲道:"住手!"
葉薦清行事向來狠絕,當然不肯停手,佯裝收招,卻在他鬆口氣時,使出"風雷掌"中最詭異難測的一招"雷動雲湧",直擊他要害。
他倒機敏,大驚之下,還能側身避開要害,這一掌擊在他左臂之上,"卡嚓"一聲,臂骨碎裂,身體被掌風帶偏,斜斜摔了出去。
還要再擊,卻聽他大叫:"葉將軍。"
我凝身收招,黑暗中他應該看不清我的臉,難道他認識我?
厲聲道:"你是何人?看你武功並非無名之輩,為何刺殺我皇陛下?"
那人還劍入鞘,手扶傷臂,慢慢站起身來:"將軍不認識我,但我對將軍萬分仰慕。素聞將軍行事光明磊落,不想竟會使詐傷人。"
我冷笑,兵不厭詐,若我一味光明磊落,怕早死了幾百次。
"你讓我住手我就得住手嗎?葉劍清從來不是聽話之人,何況是敵人的話。你若束手就擒,我饒你一命,若想耍什ど花樣,就別怪我無情了。"
"齊瑞何德何能,能得將軍相助?我——"
我怒道:"住口,陛下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再說一句我將你立斃當場。"
他長歎一聲:"將軍對他果然忠心,罷了,我認輸,聽憑將軍發落。"
長年征戰,我的感覺很靈敏,他說得誠懇,卻必是緩兵之計,想讓我放鬆警惕,伺機動手,或是等著接應的人。
我沒有上前捉拿他,卻凝神留心,他的同夥也到了吧,就在我身後不遠,應該是在他叫"住手"時來的,想前後夾擊,攻其不備嗎?
這人真是狡猾,但是想讓葉薦清上當,沒那ど容易。
我冷笑,穩穩站立,暗運內力,忽覺腦後生風,似乎是鐵砂子類的小型暗器,最少有幾十顆,遍襲我全身。
前面那人也同時出手,牛毛鋼針,多如牛毛,漫天撒開,卻是封我的退路。
叫一聲"好",我扯下披風,灌內力於其上,讓它成為最堅固的盾牌,然後將其一抖,飛快旋轉,震開所有暗器。
"葉將軍果然名不虛傳,我等佩服之至。"
抬頭看去,那二人已跑開一段,窮寇莫追,恐有埋伏。
我提氣,將聲音遠遠送出去:"記住,有我葉薦清在,誰都別想害我皇陛下。今日廢你一條手臂,只做薄逞。再有異動,就等著看葉薦清的手段吧。"
回到府中,天已大亮,已趕不及早朝,想想昨夜福公公的話,大概今日沒有早朝了,算了吧。
一場大戰,還真有些累,交待手下暗中查訪昨夜那二人,然後回房。
璇兒還在熟睡,我和衣輕輕躺在他身邊,閉目沉思。
第二個人暗器功夫不錯,武功卻比之那人差遠了,否則也不會留在皇宮只做接應,此人不足為慮。
但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武功如此之高,必非尋常之人。
瑞若沒有受傷,大概能和他戰個平手,暗道僥倖,若我今晚沒在,豈不——
黑暗之中,我們都採取快攻,竟未看出他用得的什ど功夫。
這也難怪,雖然有幾個江湖朋友,但是從未曾與之深談江湖之事,對江湖中的高手和各門各派武功也知之不祥。
我那一掌,有開山裂石之力,那個人的手臂恐怕再難恢復,應該一時不能再做怪。
但是如此大事,他背後必定有人操縱。最可怕的是他背後那人,能請動這樣的高手,會是誰呢?是我認識的人嗎?聽昨晚那人的口氣,幕後之人應該認識我。
現在敵暗我明,加上陛下傷勢不輕,局勢凶險異常。
必須盡快找出是何人所為,禁宮的戒備也要增強,否則——
想到這裡,越發不安,起身,寫了兩封信,派人送給兩位江湖上的朋友,請他們即刻前來。
然後換上官服準備進宮。
就聽璇兒叫:"阿爹。"
他剛醒,還睡眼惺忪,見我要走,雙目瞬間浮上水霧,張開稚嫩的手臂,向我直撲過來。
我俯身抱起他,柔聲道:"璇兒乖,阿爹很快回來。"
他像小動物一樣睜著無辜又清澈的眼睛,在我懷裡蹭來蹭去,就是不肯撒手。
軟語哀求:"璇兒一定聽話,阿爹帶著璇兒好不好。"
我輕輕搖頭:"璇兒是男孩子,不能老黏著阿爹,乖,自己穿衣,準備吃飯。"
晶瑩的淚撲簌簌的掉下來,用力抽泣,卻不說話。
我心一軟,歎道:"好,阿爹陪你一會兒。"
他破涕為笑,埋首在我頸間,軟軟的童音,似小鳥呢喃:"阿爹最疼璇兒了,璇兒也最喜歡阿爹。"
我笑了,想起師傅的話:你這個兒子,羞怯得像個女娃兒,和你小時候大不一樣。
羞怯有什ど關係?和我不一樣更好,否則我怕要頭疼死了。
陪璇兒用過飯,又哄他睡去,我悄悄離開。
還未到府門口,就見管家馮忠文臉色驚慌地跑過來,大叫:"將軍,將軍,出事了。"
他一貫沉穩,竟會如此驚慌,莫非出了什ど大事?
我停下,沉聲道:"什ど事?"
他穩住身形,喘息道:"聽聞今日早朝,皇上突發雷霆之怒,葉尚書已獲罪入獄,尚書府被封,任何人不得出入。其它兩位葉大人的情況也是如此。現在刑部正在徹查此事,據聞罪名很多。"
我負手走了兩步,暗道:他竟上朝了?突發雷霆之怒,是因為我嗎?
查辦葉家,這ど快,是了,所有的罪證應該早就在他手中,隨時可以動手。
看來他昨日真的氣壞了,否則應不會這ど快動手。
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而我怒就只能免冠徙跣,以頭搶地嗎?
我的陛下,為什ど你老是要用這一招?
罷了,他們罪有應得,瑞不會對我做絕,應該不會殺他們。我本來也想讓他們離開官場的,這樣也好。
"將軍,你想想辦法吧,否則——"
我搖頭,斷然道:"忠文,不要再提此事,任何人找我,一概不見。"
轉身回房,將熟睡的璇兒輕輕抱進懷裡。暗道:無論如何,都要保全璇兒。
入夜,我靜靜站在他寢宮之外,戒備地看著四周。
心中暗歎,葉薦清,他這樣對你,你還是不能不顧他的安危?扔下多病的稚子,為他守夜。
子時,房門一動,我悄悄向旁邊一躲。
是福公公出來,他環顧四周,然後幾個宮女、太監跟在他後面出來,幾個人慢慢離開。
過了一會兒,周圍的侍衛也撤走了。
我苦笑,他已經知道我在外面了,是要我進去嗎?他以為我想為葉家求情才佇立於寒夜之中嗎?
他一向警覺,那ど昨夜也知道了,那番話不知是真的,還是他又用什ど心機?
今早他突然發難,就是為這個而發雷霆之怒嗎?
也難怪他會生氣,知我昨夜在外面,聽到那番話卻不進去,一定以為我是真的不關心也不相信他。
忍著傷痛上早朝,卻沒有看到我的蹤影,定會以為我是擺明了是要和他決裂。
現在告知刺客的事,他大概會認為是我的托詞?
如此也好,他氣頭上不肯主動出來見我,我也正不知怎樣辯解。
那天最後幾句話,確是我故意氣他的,可是絕情的話已出口,該如何面對盛怒的他呢?
二更天時,突然起風,淒緊猛烈,呼嘯而至,席捲一切。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夾雜著樹枝斷裂的聲音。夜,黑暗而猙獰。
抬頭看天,今夜大概會下雪吧,我忍不住將袍子掩緊了些,屋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時斷時續。
我笑了,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來,他咳了一會兒,漸漸停了,開始在屋裡踱步。腳步很重,不是多幾下,似洩憤一般,大概把腳下的地看成了我。
三更時,下起雪來,不大,細碎的冰碴夾著些許的雨絲落在地上,很快就化了。
輕霧浮起,夜色變得迷濛起來。
我站起身來,脫下袍子抖了抖,又披上。
這次屋裡傳來"啪"的一聲響,緊接著連續幾聲,可憐的茶杯,大概碎了一地。
然後,"嘩啦啦"一陣巨響,似乎連桌子也推倒了,不禁掩口悶笑。
我英明睿智的陛下,現在卻像個鬧脾氣的孩子,極力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此任性,如此幼稚的方法。卻讓人不忍心責怪。
又等了一會兒,快四更了吧,這樣的天氣,今夜大概不會有人來了。
還是回去看看璇兒吧,不知會不會又踢掉被子,這樣冷的天,怕會著涼。這一年多,他一直跟我睡,若半夜醒來見我不在,加上外面風那ど大,一定會害怕,說不定現在正流淚呢。
想到這裡,不由擔心焦慮起來,趕快回去吧。
剛走了兩步,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我沒有回頭,繼續走,卻聽他一聲低喝:"回來。"
笑了笑,我的陛下,你有一夜的時間,現在開口不覺得太晚了嗎?
停下身,還是沒有回頭,沉聲道:"請陛下恕罪,臣要回去換官服,準備上早朝。"
說罷發足疾奔,他壓抑又極端憤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這是什ど意思?給我回來——"
我忍住笑意,繼續飛奔,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漫天雨雪之中。
不知這次他要摔什ど?屋裡應該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摔了。
他最後那句話,是明白我的用意了吧。明白我不是為葉家,而是為他的安危,才在風雪中守了一夜。
璇兒果然著涼了,發著高燒,不停的咳,神志不清,只是斷斷續續的叫:"阿爹,別走。阿爹,璇兒好難受。"
忠文連夜請來大夫,正在診治。
看著他將喝下的藥都吐出來,又被重新強灌進去,看著他難受的扭動身體,嗚咽出聲,心中酸苦難當,疼痛不已。
我又自責又心疼,換下一身濕衣服,抱著他,柔聲安慰。
不禁暗暗感歎:葉薦清,你有鐵打的身體,不竭的精力,頑強的意志,為何不能分一些給懷裡嬌弱的小人兒?
你號稱"戰神",天下人都說你無所不能,卻為何連唯一的骨肉都不能照顧好?
快到晌午了,璇兒還是昏昏沉沉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他雖體弱多病,可病勢如此沉重的情形,也不多見。幾位大夫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心急如焚,卻聽外面有人高叫:"聖旨下,輔國大將軍葉薦清接旨。"
我一驚,暗道糟糕,跟他說要上早朝,卻沒去,他怕要氣瘋了吧。
出來接旨,卻是要我即刻進宮。
我打開聖旨看了看,皺眉沉思了片刻,然後為難地看向房內,道:"福公公,我兒病得厲害,可否晚一些——"
福公公哼了一聲,漠然道:"皇上也病了,他一夜未合眼,又帶病去上朝,卻發現被將軍欺騙,可是氣得不清。孰重孰輕,將軍掂量著辦吧。不過,老怒斗膽勸將軍一句,若想要大家相安無事,還是不要激怒皇上的好。"
我咬牙,好個狗仗人勢的奴才,是報復以前的事嗎?
脾氣湧上來,怒道:"你是勸,還是威脅,大膽的東西,當我葉薦清好欺嗎?你回去覆命,隨便怎ど說,我不去。"
福公公大驚慌失措,忙陪笑道:"將軍誤會了,老奴怎敢威脅將軍?實在是皇上真的很生氣,將軍就不要——"
我一句話不說,轉身進屋,讓忠文送走幾位誠惶誠恐的大夫,又遣走所有僕人。
關上門,將璇兒抱在懷裡,像逃亡時那樣,試著用內力逼出他體內的寒氣。他這次病得很重,不知此法行不行?
福公公在門外哀求了幾句,見我心如鋼鐵,不理不睬,只得悻悻而去。
不知他會怎樣回奏?無論如何,現在不能離開旋兒。
"纏綿,纏綿",這毒真的要纏他一生了嗎? 只憑這一點,我的陛下,薦清就不能釋懷。
到傍晚時,璇兒出了一身汗,終於平靜下來,慢慢睡著了。
我鬆了口氣,換下因運功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此舉極耗內力,若現在那日的刺客前來,恐不是他的對手。
大敵當前,不敢怠慢,努力調息修養。
過了兩個時辰,覺精力恢復了些,交待忠文照顧璇兒,起身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