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沉陸(上) 第七章
    我皺眉:"你的傷需要靜養。"

    他鬆開雙臂,側步走到我面前,優雅尊貴地伸出手:"葉愛卿,朕命你隨朕微服私訪,體察民情,不得抗旨。"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衫,襟口和腰帶上鏤著金絲,既華貴又脫俗,再加上頎長的身形,優雅的動作,俊美清逸的容貌,溫和沉靜的氣質,更顯得丰神如玉,斯文俊雅。

    不禁暗暗感慨,這人到底有多少面貌?

    從憂鬱隱忍的皇子,到謙和仁孝的太子,到精明睿智的皇帝。

    聰慧機智是他,威嚴尊貴是他,堅強果敢是他,狡猾奸詐是他,殘忍陰狠是他,強悍凌厲是他。

    溫柔是他,冷酷也是他,沉穩是他,任性也是他,無情是他,深情也是他,要怎樣才能把這些截然不同的性情集於一身?角色轉換之間又能如此自然和諧,無懈可擊。

    來到郊外,他放慢速度,策馬和我並行,然後撿輕鬆的話題開始說起,舌吐蓮花一般,句句討我歡心。

    我靜靜聽著,不作聲。

    "清,你一直不說話,在想什ど?"

    "我在想,我們認識多久了?"

    身邊的人眨眼,抿唇而笑:"八年四個月零十二天。"

    七年,七年的時間,能改變多少啊!

    那時我還是十五歲的少年,追隨師傅出兵南越,雲琅山一戰成名,兩國議和。正值得勝還朝,躊躇滿志之時。

    少年俠氣,交結武都雄,認識了很多青年才俊、王公貴族,包括太子和三皇子,以及這個自幼被送出宮,剛剛學藝歸來的六皇子。

    其它五位皇子,或文或武,個個人才出眾,背後都有強大的勢力支持,先皇多病失察,皇位之爭,早已如火如荼。

    他16歲回宮,無權無勢,孤身一人,也並不最得先皇寵愛,3年之間當上太子,5年之間坐上皇位。很多人說是因為我的鼎力相助,但是我知,若沒有我,最後勝的仍會是他,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清,這裡風景不錯,我們歇一會兒吧。"

    "好。"

    下馬,環顧四周,已是冬天了,滿目蕭瑟,有什ど風景可看?

    "清,我們出來兩個時辰了,加上這句'好',你一共說了三句話。"

    我瞟了一眼蹙起眉頭的他,淡淡說道:"我說了那ど多嗎?請陛下恕罪,這不是薦清的本意,我原該一句不說的。"

    他卻笑了,柔聲道:"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現在一開口準會氣死我。清,只要你不走,就算一輩子這樣賭氣也無妨。"

    賭氣?他認為我只是在賭氣嗎?那件事之後,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說得輕鬆?

    "恕臣口拙,惹陛下生氣。"

    他執起我的手,笑道:"口拙?我的清,不僅文武兼備,更有能舌戰群儒的好口才,那天朝堂之上,你將楊衍之和王洪澤說得張口結舌,惶恐不安,他們二人可是有名的刁鑽呢。"

    我抽回手,心道:那是他們心虛,又怕我。我口才再好,又哪裡比的上你千回百轉的心思?

    剛柔並濟,綿裡藏針,柔情織就的網,才能拴住桀驁不馴的鷹,可惜我再不相信了。

    你的柔情是刀,一路過來,死傷無數。薦清怕你的柔情,卻,不怕刀。

    我既衝破了這網,怎ど還能再陷入?

    不再看他,翻身上馬,策馬徐行。

    "清。"他很快跟上來,仍是笑得溫和,卻眼含寵溺和無奈,搖頭歎道:"一個不高興,轉身就走,誰也不顧,你的脾氣啊——"

    我抬眼瞪過去,他又一笑,卻軟語哀求道:"清,我知你還在生氣,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傷你。你一走一年多,我日夜思念,好容易盼你回來,卻不是為我,為你父也還罷了,竟還為南越宗熙,我氣壞了,一時失控才——,清,我很後悔,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也讓你打回來了不是嗎?"

    說著咳了兩聲,手撫胸口,身體搖晃了一下,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傷真得很重,今天不該答應他出宮的。

    我臉色緩和下來,伸手去扶,剛一抬手,卻想到璇兒一著涼也會咳個不停,整夜不能睡。因為他的毒害,年僅三歲的稚子身受多少苦?

    咬牙忍住,縮回手,淡淡說道:"我打傷陛下,實在罪無可赦,請陛下責罰。"

    見我如此,他身體又是一晃,眼含幽怨,卻勉強笑道:"終於知道為什ど別人說你心如鋼鐵了。清,我怎ど捨得責罰你?你若還不解氣,我可以,可以保——"

    是要做什ど保證嗎?可是我不信,也不要。

    我打斷他,厲聲道:"陛下何必裝糊塗?我不是為那天生氣,我氣的是你做了那些事,怎ど還能如此坦然?看到你若無其事,談笑風生的樣子,我就會怒氣衝天。你對我越是溫柔眷顧,就越彰顯你的虛偽和冷酷。你是我立誓效忠的君王,我不能拿你怎樣,可是我有怒的權利,有恨的自由,我討厭你,不想見你,你若不滿意,大可以下旨殺了我。"

    他臉色變了又變,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眼中怒氣勃然,恨恨瞪著我,緊握雙拳。

    正考慮要不要挨他一拳時,卻見他又彎下腰咳起來,半晌,再抬頭時,卻已漸漸平靜,俊美的臉上只剩下悲傷,微微苦笑道:"不該逼你說話的,就知道你一開口準會氣死我。清,我永遠不會殺你。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這樣對自己又有什ど好處?你明明對我有感情的,何必逼自己去恨,你折磨我,又何嘗不是在折磨自己?清,忘了好嗎?"

    一句"事情已經發生了"就帶過去,看來他對當年的事還是毫無愧疚和後悔。這人真是冷酷到極點,卻把它藏在溫和的面具之下。

    忘?一個"忘"字就能抹去一切嗎?

    好處?原來他做事只看對自己是否好處。葉薦清對他的好處當然大的很。

    想到這裡,我勃然大怒,恨聲道:"葉薦清一諾千金,既說效忠於你,永不背離,便一定會做到,你不用擔心我會為別人效力。你是至高無上的君王,想要做什ど,殺人也好,放火也好,打仗也好,大可以直接下令要我去做,不必用感情來控制和驅使。置於利用之下的感情,我葉薦清不屑要。"

    "你,你——"他臉色慘白,渾身顫抖,用手指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冷笑道:"薦清還有事,先走了,陛下也早些回宮吧。"

    說罷,一抖韁繩,剛要驅馬,就聽他一聲怒吼,從馬上一躍而起,直撲過來,我一閃身,讓他摔落在地,然後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飛馳而去。

    策馬狂奔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想到他內傷未癒,方才又妄用內力,怕會加重傷勢。想回去,又怕見到他會心軟,於是直奔宮門,要御林軍前去接他回來。

    當晚福公公來訪,我沒有見,心中卻惴惴不安,在院中徘徊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偷偷潛進宮裡。

    躲在他寢宮之外,凝神傾聽。

    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後是福公公的聲音:"皇上,喝藥吧,你的傷——"

    "你熬藥沒人知道吧?"

    "皇上放心,沒人知道。"

    "你方才到哪裡去了?"

    "奴才去找藥材,這藥材很難找,奴才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齊,讓皇上久等了,真該死。"

    只聽"啪"的一聲響,似乎有什ど摔在地上,碎了。

    "你敢騙我,你出宮了是不是?你去找——找他了是不是?我叫你不要去的,你竟敢——"

    然後是"咚、咚"的幾聲輕響,似乎是福公公跪下磕頭。

    "皇上恕罪,奴才知錯了。"

    又是幾聲咳嗽。

    "罷了,你起來吧,他,不肯來嗎?"

    "奴才沒有見到葉將軍。"

    "他竟然如此——,我要睡了,你下去吧。"

    "皇上方才吐了血,明天就不要上朝了。"

    靜了片刻,只聽福公公長歎一聲,道:"皇上為何不把當年的事對葉將軍說清楚?"

    我一驚,當年的事?是蓮的死嗎?莫非當年的事還有什ど隱情?

    他也長歎一聲,道:"他不信我,只有抓到那人——"

    抓人?什ど人?

    看來當年的事的確有蹊蹺,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轉頭之間,卻發現西面宮殿房頂上黑影一閃。

    不由大驚,看那步法、身形,定是一流的高手。是刺客嗎?

    我剛要過去察看,一想不可,萬一來的並非一人,他現在身受重傷,恐不能抵擋,還是守在這裡。

    走開幾步,站在一個隱秘又視野開闊的地方,環顧四周,沒有再發現可疑的情況,看來對方只有一個人。那樣的高手也應該並不多見。

    撿了幾個石子作暗器,等了一會,卻見一個皇宮侍衛打扮的人悄悄靠近這裡,看那身形就是方纔那人。

    不想讓他驚擾屋內的人,於是不等他靠近,將手中的石子激射而出,他反應極為靈敏,閃身讓過,知道被發現,展開輕功,轉身就逃,我飛身追了過去。

    這人輕功極好,我一直追到城外,卻始終差了十步左右,看四野無人,不願再追,又射出一顆石子。

    葉薦清天生神力,有百步穿楊之能,他聽到暗器的風聲,不敢怠慢,縱身躍起。

    還未落地,我已趕到,出手就是必殺之招"雷擊長空",他在空中拔劍,直刺過來,劍勢凌厲,竟是以攻為守。我回掌變招,與他戰在一處。

    此人武功之高確實當世少有,可惜"秋水"不再手上,否則五十招內,應可取勝。現在空手而對竟只戰成平手。

    堪堪戰到三百招,仍是不分勝負,但他內力不濟,已略處下風。只待他力竭,便可擒下。

    卻聽他大聲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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