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到一半,溫湄清咳幾聲,莊嚴地說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除了尚冉很聽話地放下碗筷表示尊重以外,大家頭也不抬地繼續吃喝。
真是的,一點都不講禮貌。
「我要考研。」
一陣靜默以後。
「你要考研。」溫爸爸呆呆複述一遍,半天沒反應過來。
「很好笑。」溫潞讚許地點點頭,繼續優雅吃飯。
「烤鹽?」什麼東西?老師上課沒教。
「你是要考韓國棋院的研究生嗎?」溫媽媽雙手握在胸前,無限崇拜。
尚冉錯愕:怎麼忽然想到要去考研?
「我說正經的啦!」
「怎麼可能?」溫爸爸狼吞虎嚥,「你能讀完大學就很了不起了,還敢考研?」
「我們家有人拿到本科文憑已經很難得了,你不用那麼勤奮。」溫潞冷靜地說。爸爸媽媽一個小學畢業一個初中畢業就進社會混,她當年是自己不想上大學,從小弟的成績單上可以預測出,阿湄絕對是溫家已經空前、暫時絕後的大學生。
「海鹽還是井鹽?很辛苦吧,二姐你真的要去?」大概鹽是需要先烤之後才能吃的。
「去韓國很麻煩的,語言又不通,你還是去附近的老年活動室看看好了。」溫媽媽顯然還沉浸在某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幻想中。
「怎麼忽然想到要去考研?」他保證截至今天下午,都沒看到溫湄的細胞裡忽然變異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因子。
「你別吵。」她橫了尚冉一眼。她的形象真有那麼差嗎?只有不相干的某人進入了狀態,家裡人竟然都不相信她會考研。
「你們再不說正經話我就當你們都同意了哦。我報了學校的考研輔導班,七月底開課,我大概會在二十號左右走——」
「等等,」溫爸爸舉起筷子喊停,「你真的要去考研究生?」
「真的不是韓國棋院的那個?」女兒好像是認真的耶。
「你們學校還輔導烤鹽?」大學真是奇怪的地方。
「我們家真的要出超級高材生了?」
很好,終於全體覺悟。溫湄歎口氣,「真的。我是很認真很認真地要去考研,就是那個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組織的研究生入學考試,如果成功了,再混幾年就會拿到碩士文憑那種。」
「你哪根筋出問題了?」抱歉她只是婦產科的助產士,對於此類病症無能為力。
「你不會是想要考那個什麼MBA吧?據說MBA出來的都是 CEO,不要啊我不要叫CEO,太難聽了。你只要來當廠長就好。」然後他自己就是董事長,厚厚。
「爸爸,你搞錯了,是NBA,不是MBA。」
「去去去,小孩子不懂就不要瞎攙和。MBA是國產貨NBA是美國貨,連這都不知道。」
你自己也在瞎攙和吧,媽!
溫湄與尚冉面面相覷,聽得哭笑不得。
「我還沒想好要去考什麼,不過不會是MBA的啦。」數學是她這輩子的夢魘,能避開就絕對要避開。
溫爸爸瞪大了眼睛:「啥!不念MBA你幹嗎考研?」
「吃飽了撐的啊。」溫湄把飯碗往旁邊一移,下巴扣在桌子上,「想來想去,不讀書的話,好像也沒什麼事情好幹了。還不如繼續升學。」而且聽說研究生課業比本科生還要輕很多,期末也不用考試,那種生活,簡直就是神仙境界啊。
「不行,你不考MBA就給我到廠裡來幹活!」那攤子事現在越做越大,他就指望這個女兒來分憂解勞了,怎麼可以讓她仍舊窩在學校裡享福!
「你打算考什麼學校什麼系?」既然阿湄不是開玩笑,這件事情差不多就定了,老爸雖然習慣性地咋咋呼呼,其實從來沒有干涉過兒女選擇的惡劣紀錄。再說了,廠裡的事,他現在是越干越有勁,哪裡真肯拱手讓人啊。
「還沒想好。」只要不考數學不考設計的,什麼都可以考慮。
溫潞不可思議地看著她:「我記得考試時間是在一月初吧?」沒想好?這是人話嗎?就算不考數學,仍然有兩門公共課兩門專業課要準備,不考本系的話專業課就更加吃力了,下學期系裡還要上課,她顧得過來嗎她?真以為自己是天才啊。
「啊,原來是在一月初啊。」看來蠻緊的呢。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還去考研?!」溫潞真覺得有必要把她帶去神經科檢查一下了。
「嘿嘿嘿,我也沒說自己一定會考上的嘛,總要試了才知道啊。」像考大學一樣,萬一給她蒙上了,也沒個准啊。
「你這種態度我就不相信能考得上!」氣死了,怎麼會有這麼皮皮的小孩子!小時候還覺得她老老實實的,誰知道越大越沒定性。
「小冉,我聽阿湄說你馬上就要出國了是吧?」許久未發一言的溫媽媽,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沉默的人。
尚冉從納悶中驚醒,應道:「是的。」
「去幾年?」
「兩三年吧。」怎麼問這個?
「哼。」
和藹的臉色忽然變得不悅,尚冉眼睜睜看著自己還剩些飯菜的餐具被強行收走,不明所以。
「阿湄,跟我來。」
低低的一聲叫喚,溫湄二話不說,跟進了廚房。
「溫媽媽……生氣了嗎?」為什麼啊?跟他有關嗎?
「……不清楚。」溫爸爸看看尚冉一臉的迷茫,若有所悟。
別看他老婆平時花癡花癡的,要是真板起臉來,誰不聽話誰就得倒大霉。
女兒,自求多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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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Women's talk火熱進行中。
「老實交代,你要考研是不是為了那小子?」溫媽媽兩手叉腰,審視著有點不安的女兒。
「什、什麼啊?」溫湄的答話明顯心虛,「跟尚冉有什麼關係?」
「四個選項:A、他要兩三年才回來,你就想仍舊讀書,等他回來的時候再一起畢業,這樣就減少很多可能分開的因素;B、在他走後的這段日子裡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忙,然後就不會胡思亂想;C、覺得他以後是留過學鍍過金的青年才俊,你不讀個高學歷出來就配不起;D、以上皆是。選一個吧,你。」
「……」碰上一個開心詞典看太多的老媽,果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時間到,快說。」
溫湄無力地哀叫:「有部分原因是為他,但也不完全是啦。」
溫媽媽很帥地挑眉:「哦?多大一部分是?」
「總之我要考研的理由有很多。因為小潔小蘅她們都要準備去考,系裡也有很多同學要考,所以想去試一下看看;然後是我還不想工作,工作很累的,如果能夠考上研究生,就可以繼續呆在學校裡理直氣壯地發霉;然後可能有一些你剛才說的那些ABCD啦,總之只是占很小很小比重的!」她死命點頭以增加可信度。
溫媽媽想了想,問道:「你認識小冉多久了?」
「去年開學的時候吧,差不多十個月的樣子。」原來,也已經這麼久了啊。
「你早就知道他要出國的事情嗎?」
「不是。」她眼神一黯,「他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有這個交換生計劃的。」
溫媽媽暗暗歎息。
阿湄平凡的容貌使她一直以來都不像姐姐和弟弟那樣擁有一大群的追求者,但她從來沒有妄自菲薄,做父母的也不曾因此而有什麼遺憾——他們知道她是個多優秀的孩子,總有一天會有那麼個男孩子,看到她的好,然後一輩子珍惜重視。
阿湄不會因為自己外在條件的不出眾而降格以求,能被她認定和接受的人,一定程度上也就有了比較長遠的考慮,帶回家來,就是一種證明。
小冉確實是個不錯的男孩子,聰明踏實有才幹,他們夫婦倆都滿意。可是這往後隔山隔海的,要說兩人能夠一帆風順地走下去,就有點自欺欺人了。
「要不你也出國算了,反正家裡也負擔得起。」
「你在說什麼呀?」溫湄一張臉皺得看不清五官,「那邊是你說去就能去的嗎?再說我去美國能幹什麼?替他看家嗎?」有錢也不是這樣浪費的。
「哇!你竟然能在被戀愛沖昏頭腦的時候保持這麼理智的思維,果然不愧是我的女兒!」溫媽媽讚賞地豎起大拇指。
「我不理智就沒有人理智了。」溫湄苦笑,「你別看尚冉那麼有擔當的樣子,他其實比我天真著呢。」所以有些事情,只能她自己有個心理準備,什麼誓言諾言,到最後,總是敵不過現實的。
「要不要聽媽媽幾條建議?只是建議而已,你做做參考。」要知道她雖然多吃了那麼多年的飯,說到戀愛這種事,也就跟她爸那麼風平浪靜的一回,恐怕還不如時下有些小女生經驗豐富,所以還是多留點餘地免得被女兒埋怨的好。
溫湄頑皮地笑道:「場內觀眾要提供意見,我當然說好。」
溫媽媽很努力地整理一番,終於很有成就感地歸納出了黃金定律:「第一,不要為對方想太多,為自己想太少;第二,不要總想著自己,要為對方多考慮;第三,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第四,不要對未來太悲觀,也不要太樂觀;第五,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不該放手的時候千萬不能放手……」
溫媽媽一口氣總共說了十五條,並且全都是廢話。
溫湄無語,艱難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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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冉這幾天一直被安排住在溫家的客房裡,剛開始時被帶著去遊覽附近的風景名勝,完了就在屋子裡待著看看書聽聽音樂,後來則還會被叫去翻譯些資料賺外快,飲食起居都很習慣,換洗衣物什麼的都是自己處理——溫家的待客之道讓人覺得很舒服,不會過分熱情讓人覺得不好意思,更不會有什麼冷眼相看的情況,總而言之一切自在正常。
所以尚冉就覺得今天很奇怪了。
溫媽媽剛剛敲門進來,先是說可以洗澡了——她以前從來都沒過問自己什麼時候洗澡的,而且時間還那麼早。然後捧來浴衣放在床上——浴衣竟然是黑色,大熱天的,就算屋子裡有空調也沒必要穿成那樣吧?最後溫媽媽千叮萬囑,洗完澡務必出去和他們一起看電視。
怎麼想怎麼詭異。(謝謝支持*鳳*鳴*軒*)
還是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要舉行什麼儀式?
算了,穿就穿,想那麼多做什麼。那麼和善的老人家,總不會有什麼惡意。
真奇怪,不是說特地給他準備的嗎?以他的身高本來就應該穿大號的,怎麼這件浴衣穿起來會那麼長,簡直跟和服似的。
當尚冉渾身不自在地來到客廳,立刻捕捉到溫氏夫婦驚喜的凝視,然後是溫氏姐妹同情的目光,最後是躲在角落裡的、惟一和他穿得差不多的溫小弟的待宰羔羊眼神。
「來來來,阿湄,快點把發套給小冉帶上!」溫媽媽中氣十足地吆喝著,聲音似乎因為興奮而有些顫抖,還不忘「禮貌性」地問尚冉一聲:「小冉,你不介意幫伯母一個忙吧?」
「當然不介意,但是……」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不介意就好!阿湄,你怎麼動作那麼慢!」眼見女兒弄了很久都沒有把發套戴正,她急吼吼地衝上去,由導演變身為化妝師,站在沙發上,三下兩下把尚冉的刺蝟頭整成了長髮——如果沒有看錯的話,尚冉認為戴在自己頭上的,應該是古代日本武士常留的那種髮辮。
「來,小冉,拿著這個。」扮作道具的溫爸爸也衝上來,把一根細長的黑色桿子放到自己手中。
「這是——」煙桿?
誰來告訴他,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視於他求助的表情,溫湄和姐姐躲在一邊看戲,悶悶地笑。
「小弟,你傻站在那邊幹什麼?快過來快過來!」溫媽媽轉而跟今天的另一個「主角」「溝通」。
「哦。」溫小弟不情願地往前挪了幾步,尚冉終於看清楚了他全身的「造型」。
淺藍色的浴衣裡似乎襯著件白色的中衣,長長的髮絲拖到腰際,在髮梢處繫了一條白色緞帶,仔細看頭髮的顏色還有些泛紫,腳上的木屐想來就是他走路姿勢奇怪的理由了。
「你幹嗎扮成女的?」他忍不住脫口問,太好笑了。
「總司才不是女的!」抗議的不是因為羞愧滿臉通紅的溫小弟,而是在一邊興致勃勃的溫媽媽,「小弟,你的才藏呢?」
「在這裡。」溫小弟連忙從身邊的沙發上拿起一個粉紅豬的儲蓄罐。
「土……小冉,你和小弟背靠背,把煙桿放到嘴邊做出在吸煙的樣子好不好?」導演把暫時叫做「總司」的溫小弟推到尚冉身邊,很有禮貌地詢問。
「……哦。」對著和溫湄很像的一雙眼睛,尚冉盛情難卻。
擺好Pose之後,不知道溫爸爸觸發了一個什麼開關,天花板上竟然飄下了一陣花雨,接著又是一陣很有Rap風格的音樂響起。
導演Mrs.溫和道具Mr.溫後退,品鑒的目光把兩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透,直到尚冉渾身雞皮疙瘩起起伏伏十八個回合之後,他們才終於轉開視線,對望一眼。
「我就說效果一定好吧!」Mrs.溫首先高興得跳起來,「看到小冉說日語的樣子就覺得感覺很對,哈哈哈,我果然跟阿湄一樣有眼光!」
「你先別發瘋,快點拍照留念啊!」一直拿著照相機拍個不停的溫爸爸盡責提醒。
「哎喲!我高興過頭差點忘了!」溫媽媽蹦蹦跳跳地來到兩人身後,一手一個攬在懷裡,然後在兩個腦袋的縫隙裡探出頭來,擺出老天真的經典表情。
「換我換我!」溫爸爸不甘落後,也跑上去跟兩人合影。然後是「土方」單照,「總司」單照,主創人員集體照,觀眾與主創人員合照……玩轉了排列組合公式能列出的所有陣勢,兩位「主角」終於被允許下台卸妝。
尚冉在房間裡完成自身形象「正常化」,滿頭霧水地出來,就聽見客廳裡激烈的對話。
「這次怎麼沒有我的角色?」溫潞好像很失落的樣子。
「你想Cos誰?又沒有合適的角色。」
「沙夜或者步,都可以啊。」
「你有沒有審美觀啊?你不覺得土沖之間插進任何人都是一種褻瀆嗎?啊?」溫媽媽簡直就是暴跳如雷,但是土沖是啥?
「我偏偏覺得齋土也很好!」
摘土?那又是什麼東西?
「阿一是要給伊東的你別發瘋了!」
溫潞一改平常的淑女形象,與母親激烈交火:「你才發瘋!誰敢不服從我的王道,我就見人殺人,見佛殺佛……」
「大家不要爭了!」溫爸爸站出來當和事老,「總之今天的 Cosplay是很成功的,大家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來營造最美妙的氣氛,特別是扮演者的選擇上,更是選出了風格,選出了水平,我們以後一定要以這次的活動為楷模……」
「好啦好啦,」溫媽媽不耐煩地打斷了老公的慷慨陳辭,「我覺得小冉很有Cos角色的潛力哦,他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再加上身高的優勢,可塑性百分之一百!如果能夠配上動作的話就更好了。喂,我們來討論一下下次讓他Cos什麼角色吧!」
「唔,殺生丸怎麼樣?」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的殺殺,我親愛的殺殿,是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可以Cos的嗎?啊?」溫媽媽第二次暴走。
阿貓阿……狗?在說他嗎?
「佐助?」
「要死了,人家還是小孩子,小冉太老了!」
嗚嗚,他什麼時候很老了?
「手###?」
「不准不准我不准!他要敢我跟他拚命!」
提案,駁回;復提案,復駁回。如此循環良久,尚冉的自信被打擊進了十八層地獄,溫爸爸和溫潞也終於無力。
「我看,有一個角色很適合小冉,而你也一定會滿意的。」
「誰?」
「死神流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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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笑了!」尚冉慍怒地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溫湄,持續火大。
「你剛才的造型真的好好笑嘛。」溫湄才剛忍住,斜眼瞥到他黑著臉的樣子,不禁又是一陣狂笑。
「我剛才真的被設計扮演了某個動畫片裡的人物?」尚冉還是不敢置信。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而且據說時下還很熱門?!
「是啊是啊。我媽說是跟明治維新有關的某個幕府殺手集團負責人,怎麼樣?夠厲害吧?」至於此君是當時有名美男子的傳聞,還是按下不表吧,她的肚子實在已經受不了了,笑得好痛。
尚冉額頭上的青筋不斷抽動:「伯父伯母……真是童心未泯。」
「你不用說得這麼勉強啦。直接說是無聊老年男女的返老還童遊戲就可以了。」溫湄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你還好,只要被荼毒一兩次就可以了,慘的是小弟,老爸老媽自從迷上動畫片以後,簡直就是把他當玩具在玩。不但有各種Cosplay的戲碼出爐,還一心想把他培養成五花八門的人才。」
「五花八門?」
「最開始的時候呢,是讓他去學籃球,然後是棒球,然後是圍棋,最近聽說是網球,總之只要動畫片裡放什麼,小弟就被『鼓勵』去學什麼。據說前段時間老媽還想讓他去當什麼陰陽師——簡而言之就是跳大神,最後被小弟他們老師一通反對封建迷信的說辭鎮住,才免了一場浩劫。」
可憐的弟弟,現在他背得最熟的古文就是「天之降大任於斯人也」那段,每天都要拿出來複習幾遍才撫慰得了受創傷的脆弱心靈。
尚冉事後總結經驗教訓:下輩子投胎千萬別讓他再是男的。
現在的爹媽,真是在把男孩子當超人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