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愛情位子 【第二個男人】不小心愛上之後
    1

    浩宇沒考上研究所只好去當兵,而我卻考上了,令人費解。

    他是那麼用功的人,生活簡單,感情專一,除了打工和約會,就是在圖書館,而他竟然沒有考上。

    其實浩宇除了有時說話有些痞之外,他還算是個不錯的男人。

    老天爺,有時沒什麼眼。

    「林浩宇沒考上,劉宗毓卻考上了,是不是考卷弄反了。」我曾經聽到過這樣的話,不過我當作沒聽到。

    善良的人說:我是「黑馬」;不是很善良的人說:「天公疼憨人」。

    不過,我想我是黑馬。

    黑馬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載好友的女朋友去部隊探親。

    我開著我新買的二手福特,一下子晉陞為有車階級。

    可以搬回家住,可以開車上下課。

    整個人因為一輛二手車全變得不一樣了。

    二手福特是舅舅開了十幾年的老車,他用四萬塊賣給我,然後我又用六萬多塊修了冷氣跟音響。大學四年當家教存下來的錢,剛好一毛不剩。

    他說他最近想換輛賓士,二手舊款的賓士的價錢跟新的福特差不多,可是開起來神氣多了。

    我不明白,背著二十年還未繳清的房貸,開著賓士,為什麼是件神氣的事?

    不過很多事情其實我都不明白。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總之,舅舅是個好人。

    他怕我開車技術不夠好,約我傍晚到河濱公園取車,足足陪我練了兩個小時的路邊停車、倒車入庫、路面回轉後,才放心把車交給我,舅舅比駕訓班的教練認真多了。

    經過兩小時的訓練,和一個多月上下課的實地練習。黑馬的我,終於派上用場,扎扎實實地替好友的女友開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去台中兵營探親。

    一路上還得不時地想想話題,不然兩個人坐在車上都不說話也有些奇怪。

    倒是清清不怎麼專心有一搭沒一搭的。還好反正她是浩宇的女朋友,我也不是真的多需要瞭解她,只是希望車上氣氛不要太尷尬。

    浩宇看到她時很是欣喜,那是必然。

    不過這必然的欣喜很快地就被清清接下來說的話而取代。

    「我不能再當你女朋友了。」

    「什麼?」浩宇一陣錯愕。我的驚訝也不下於他。

    「我愛上了別人。」她說。

    「誰?」

    一陣靜默。真希望陪她來得不是我。

    「媽的,是劉……」浩宇忽然頓悟般地惡狠狠地看著我,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但是他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清清猛點頭,眼淚跟著噗漱漱的落下。

    可是,真的是我嗎?是我劉宗毓嗎?怎麼可能是我呢?

    清清何時愛上我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很像是小學畢業的時候,莫名其妙地領到校長特別獎,原來小學六年全勤,真是有點不可思議。我從小就太普通,普通到連生個大病引起父母老師注意的機會都沒有,好像不必特別的施肥,連澆花鋤草都不必,就自然而然長大。

    浩宇握著拳頭,爆出青筋,二頭肌在手臂上隆起,嗯,我記得他當兵前還沒那麼壯。

    我想如果他現在要揍我,我是不是要趕快跑?大概跑出兵營就沒事了吧?我回頭看看兵營門口,還挺遠的,真是的,會客室幹嘛設在這麼裡面。

    「不干我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小心地說著,雖然真的不關我的事,但是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點心虛。

    我討救兵似地看了清清一眼,她低著頭使勁地哭,以至於沒看見浩宇對著我猙獰的面目。

    她哭得那樣傷心,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是她被男友拋棄。

    說真的,她哭得實在有些誇張,惹來其他探親的親友紛紛對她投以同情的眼光。

    浩宇的拳頭提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提起來,我的心也跟著上上下下。

    清清是摸準了他的個性,故意在會客時攤牌,而不等到他放假的吧?

    接下來真是一團混亂。

    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是為了讓對方心裡好過些,表示自己也在這段感情中認真過?抑或者是這真是痛苦的決定?

    女人的眼淚很是厲害。

    浩宇反倒是該要安慰她似的,把哭得像淚人兒般的清清拉到一旁,不知說什麼地說了好久。

    我只能在旁邊假裝沒事人一樣閒晃。

    到處都是親人相聚的感人畫面,我向長官巡視一般地走了一圈,只是沒人跟我行禮。

    終於挨到了他們談完。浩宇過來拍拍我的肩膀,倒是沒再說什麼。

    「你一定要這樣嗎?」回程的路上,心裡一股悶氣,聲音便有些嚴厲,接著又想她愛上的是我啊,口氣便又和緩了下來:「我意思是說:反正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可以等到他退伍嘛!再過兩個月他就退伍了,可以到時候再說。」

    「不行,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我一定要說清楚,我才能夠再去愛另一個人。」

    雖然這樣的愛情似乎幾近於精神潔癖,不過也頗令人欣賞。

    「我……」雖然被人暗戀的感覺不錯,但搶好友的女友似乎不太道德。我總該說些什麼話吧!

    可是我應該說些什麼呢?

    「什麼?」她偏過頭來。眼睛裡還有些血絲,鼻子也還紅紅的,原來女人痛哭完的樣子是醜的。

    我的腦袋像中了病毒的電腦,一堆亂碼,卻跑不出該有的正確程式。

    自己有沒有喜歡過她呢?

    好像是有的吧?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第一次遇見清清,是在學校旁邊的撞球間。

    由於我的球打得很爛,所以坐在椅子上看浩宇打球的時間比自己站在撞球桌旁的時間還多。

    我坐在清清的旁邊,她的手不經心地垂在椅背外。

    其實她最美麗的地方是她的手,白酥穌的,柔弱無骨似的,像洋蔥般的光滑,細細的五跟手指頭像是算好比例般的完美。我從沒想過一個女人的手可以美到這樣的程度。

    我坐在她的隔壁,我也把手掛在椅背上,假裝恰巧在她的手的隔壁。

    兩個椅背,兩條垂掛的手,靠得很近的兩隻手。

    撞球碰撞進袋的聲音顯得很乏味,空氣滯塞的地下室中,煙味和人氣相混變成了一縷縷的煙,凝聚又飄散,一切都變得有氣無力。

    她的身體幾乎是完全放鬆地陷在椅子裡。

    大概是坐久了很無聊,她雙手一撐從椅子上起來,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

    是電流嗎?

    原來男女之間會有觸電的感覺是真的。]

    一絲酥麻的感覺從右手掌的小指側邊,沿著手臂的邊緣滑上肩頭。

    那是我第一次碰到女生的手,嚴格說起來是她不小心碰到我的手。

    然後一切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我的手有沒有剛好在她的手旁邊,不管她的手有沒有碰到我的手,一切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她太漂亮了,女人太漂亮,就應該跟我沒什麼相干。

    那時的我下了那樣一個結論。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現在我應該怎麼對她才好呢?

    「我不知道你會愛上我,其實我早在第一次見到你時就已經愛上你。」

    很蠢!活像偶像劇的台詞。

    「別難過了,他會原諒你的,最後他會祝福我們。」

    也蠢!我連自己會不會愛上她,都不清楚。

    也許等浩宇當完兵,他們又和好了,而我只是其中的小插曲。那我呢?

    明智的抉擇,我應該讓自己全身而退。

    所以我只好說:「我…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我…我是同性戀。」

    她用詫異的眼光看著我,好想我說的是外星人的話。

    「啊!是這樣啊!同性戀也很好。」她的回答更讓我一頭霧水。

    蠢!只有這個字能形容自己。我怎麼能夠天才的想出這樣的話?雖然我確實長得很女人,是這樣的,所以浩宇才放心地脫我好好照顧她。可是我並不是同性戀啊!

    接著我們兩個一陣靜默。

    喔,不只是一陣靜默,是一直靜默至送她回到家。

    2

    送走清清之後,我一個人獨自開著車。

    已經是深夜,環河快速道路上車子不多,我踩緊油門,沿路奔馳。

    家裡一片愁雲慘霧,望著回家的路,有點心卻。

    兜了一大圈,車子開到了河堤,熄了火。

    一個人靜靜也好。

    忽然發現我活到今天,好像還沒有談過戀愛。

    如果我明天死了,會不會感到惋惜?

    我想起了那個有著兩個小虎牙的女生。

    那個青澀的年代。

    十一點多的末班公車。

    手指還沾著畫壁報留下的顏料。

    我坐在公車座位上閉目養神,公車顛簸地厲害,反正睡不著,索性子看著座位前寫得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一些歪歪斜斜的字,寫著誰愛誰,誰喜歡誰,其中有些還夾了一些髒話,還有不少的人留下電話。

    我學著那些歪斜的字,寫上「江美晴喜歡劉宗毓。」

    從車窗上的倒影,我看見自己在傻笑。

    想想覺得愚蠢,又看了「江美晴喜歡劉宗毓」那些字一眼,把它塗掉。

    一時興起,我抄下了所有的電話號碼。

    然後高高興興地下了車。

    找了一個公共電話亭,一個一個地打。

    大部分的電話都是假的。

    有電信局、殯儀館、甚至還有學校的電話,而絕大多數都是空號。

    「喂,你找那位?」一個女人低沉的聲音。

    居然接通了,不是公司行號,是住家的電話,我一緊張,喀一聲掛下電話。

    覺得很好玩。又再撥了一次。

    這一次我對著話筒唱起了歌。

    咿咿呀呀地唱。

    對方著著實實聽完了整首歌。

    這次卻是一個年輕稚嫩的聲音喊著:「劉宗毓」。

    我認的出她的聲音,她是江、美、晴。

    我用力掛上電話,心撲通撲通地跳。

    突然厭惡起和江美晴同班這件事,如果不是和她同班,我就不會認識她。如果不認識她,那麼即使她聽到了我怪異的歌唱也無所謂。

    偏偏我認識她,她是我同學。

    第二天醒來,想過各種逃課的方法。

    可是我畢竟什麼也沒做一切的一切都很煩。

    難熬的一天。

    教室裡有冰箱的味道。

    而我變成一條冰凍的魚。

    可是她竟然什麼都沒有說。

    我以為她會沒有把它當笑話一樣地說給同學聽,一群女生會交頭接耳,然後吱吱地笑。

    但是她沒有,連小聲和同學說話,任何一點可能引起我誤會的低聲說話都沒有。

    我感受到她的善良,可是我沒有跟她說謝謝,而且我也還沒跟她說我其實真的喜歡她。 我心裡一直掛記著這件事。

    高三的那年暑假,我終於在她家門口徘徊了二十三次後,按了她家的門鈴,想跟她說謝謝。

    「我路過這裡。」

    「喔,路過啊!」她淺淺的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嗯。」

    「你找我有事吧?」

    「也沒什麼事。」

    隨著她的目光,我突然發現我的手正捏著褲管搓揉,於是我把兩手插在口袋裡。

    「我爸媽在家,不能請你進來坐。」

    「沒關係。」

    「你找我真的沒事嗎?」

    「我想跟你說謝謝。」

    「什麼事啊!」

    「就是那件事,電話的那件事,你沒告訴別人,不然我會很窘,嗯,總之,就是謝謝你。」

    「你很可愛,那又沒什麼!」

    我很可愛嗎?我看著自己的腳。

    「嗯,就這樣,謝謝,再見。」我說完最後一句話,僵硬地揮一揮手。

    我不知道自己會什麼要揮手,我平常說再見時,是不揮手的,那樣看起來像女生的動作。

    我究竟為什麼要揮手,我也不明白,很多動作在我自己做完之後,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樣做。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很難明白的。

    我想起來我還沒跟她說我喜歡她。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還站在門口。

    我又對她揮了揮手。

    她家的獅子狗跑出來安安靜靜地站在她的腳邊。

    她又笑了,她笑起來像獅子狗一樣可愛。

    而清清的笑卻像新月。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3

    隔天我一大早就出了門,昨天發生的事好像一點都不真實。

    現在才五月陽光卻異常的毒辣,我走向醫院的門口,這是仁愛路上有名的癌症醫院,白色堅硬的四棟建築,冷森如冰窖。

    醫院門口種的整排的椰子樹依舊茂盛,蒼翠的樹影投在人行道上,斑駁。

    我抬頭上望,天空湛藍的出奇,幾片雲絲在遠遠的邊際聊作點綴。

    這麼好的天氣,任何人都不應該將命浪費在醫院之中。

    我想起隔壁病床的老先生,得的好像是胃癌,一股熟爛蘋果的味道,不斷地從他的口中呼出。從此蘋果好像被褻瀆過一樣,我再也不願吃它。

    坐在病床旁的孫子興高采烈地講著電話,正計劃著烤肉,眉飛色舞的神情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先生成了荒謬的對比。

    以前我也想過癌症的種種,不過當時只是一份通識課程的報告而已。我記得我篤定地在結尾寫上心得,如果我得了癌症,已經到了末期,我一定會選擇「安寧病房」有尊嚴的死去,不讓醫生在我身上插滿無謂的管子,苟延殘喘的存活。寫完還為自己的見解得意一番。

    現在想想當時的想法真是天真的可以。事不關己時,一切都灑脫。

    那時知道的都不過是文字上的資料,寫完報告後三天就忘了。

    可是如今任何人問我,我都可以背出一連串的藥名。

    我還可以告訴你,副作用是是什麼。

    我忽然有股想嚎啕大哭的衝動,我抱著椰子樹,額頭頂著樹幹,眼淚潸潸地流下。

    在癌症醫院門口痛哭,應該也不是件怪事吧!想想於是更嚎啕大哭了起來。媽就只有我和哥這兩個兒子,如今她就快要失去一個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自從爸離開之後,兩個兒子就好像是她的一切,嚴格來說,不是兩個兒子,是一個,老哥才是她的一切。

    而我其實是可有可無的,她甚至對我沒什麼期待。

    老哥就比我優秀很多,可是相較之下,媽對他卻是說不出的嚴格。

    我還記得小時後我和哥去學鋼琴,我學了一個學期不想學了,媽-叨了幾句便作罷。倒是哥扎扎實實學了下來。

    那時我便發現我和哥是不同的。

    小學的時候,老師總要在學期結束時在聯絡簿上寫上對小朋友的評語,但是事實上老師只會注意到特別調皮或是功課特別好的學生,對於那些平常沒什麼特異舉動的小朋友,可能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麼。

    「乖巧懂事」,這就是老師給我的評語,我不太滿意,好像在讚美女生一樣,老媽卻很高興,她對我向來沒什麼期待,所以任何評語只要不是負面的,大概都會很高興。 「呵……」是媽的笑聲。

    自從癌症的陰影壟罩在我們家,家裡氣氛慘澹至極,現在卻聽到家裡難得的笑聲。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拿著鑰匙的手擱在半空中,這聲音,不會吧?

    我不知道清清來家裡做什麼?

    我希望她自己能夠明白。

    我開了門進去。

    「你不是到醫院去陪你哥嗎?」媽狐疑地看著我。

    「我今天很累不想去。」

    「這孩子真是的。」

    「他大概很累吧!昨天開車送我去台中看一個朋友。」她很巧妙地把分手的那段省略。「那讓我去醫院照顧宗華好了。」

    「還是我去,你昨天才從台中回來。」

    結果媽去了醫院,清清留了下來。

    這些日子媽幾乎以醫院為家,今天在家是為了把堆積如山的衣服洗一洗。

    可是我明知如此,我還是跑了回來。

    我贖罪似地把衣服全丟進洗衣機裡。

    「喂,深色衣服不能和白色衣服一起洗。」清清在我背後大叫。

    「喔。」

    我把白色衣服從洗衣機撈出來,濕漉漉地都到洗衣欄裡,衣服像梅乾菜一樣地縐成一團。

    清清替我煮了晚餐,她煮了紅燒魚、薑片牛肉、檸檬雞丁、酸辣黃瓜肉片湯、炸茄餅、還有一盤菜,是青菜花炒玉米筍、紅蘿蔔、香菇、蘭豆,她說那叫「素食錦」。

    我很驚訝她煮菜的技術怎麼進步那麼多。

    我也很驚訝她為什麼煮這麼多的菜。

    「我們只有兩個人,吃不完這麼多。」我吶吶地說。

    「我心情不好時就想煮東西、吃東西,煮很多菜、然後全部吃光。」

    「喔。」可是其實把菜吃光的是我。

    從那時候開始,我便有榮幸常常吃到清清煮的菜。

    媽、清清和我輪流去醫院照顧哥,當媽去醫院的時候,清清就會出現在家裡。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家裡的一分子了,我這麼地想。

    也從哪時候開始,清清便如影隨形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你下午過來接我,我的摩托車壞了,發不動,你可以現在過來嗎?」

    於是我翹了兩節課去載了她。

    「我從醫院回來,肚子很餓,買了便當,現在又不想吃了。」

    於是我在吃完晚餐後的一個小時,又到她租的小套房裡吃了一個便當。

    「你打字快嗎?我明天要交報告。」

    於是我用一分鐘十五個字的速度,幫她打完了三十頁的報告,然後叫醒睡眼惺忪的她。

    一切理所當然。 「你還在家裡,快來不及了,你先過來接我,在去接宗華。」清清在電話的那頭說著。下午是宗華的鋼琴獨奏會,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緊張。

    這是大哥的願望。

    一個屬於他的舞台的鋼琴獨奏會。

    我不時地從後照鏡看著他的臉。

    英挺的鼻子,深陷的眼眶,兩條濃黑的眉毛在臘黃的臉上顯得太過剛毅。

    他一直低著頭。

    如果不是癌症,他璀璨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但是他卻正在凋謝了,他的任何願望都值得身旁的人努力為他實現。

    原本以為辦獨奏會是件難事,沒想到卻出奇的順利,不但很快獲得演出的機會,門票還在一個月內銷售一空。

    大多數藝術家都是在死亡前或死亡後聲名才達到顛峰,因為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作品問世。

    因為死亡,不能重生,所以才具更具價值。

    是這樣的嗎?

    海報上左邊是大哥的側臉的特寫,低著頭專注彈琴的樣子,頭上戴著綠色魚紋的頭巾,遮掩因為化療快要掉光的頭髮。

    上面寫著「新世紀鋼琴奇才--劉宗華告別鋼琴獨奏會」。

    「告別」兩個字特別刺目。

    確實是告別。

    這是哥的第一次獨奏會,除非奇跡,否則也是最後的一次。

    大哥是不是奇才,我不知道,但人生就是這麼荒謬,先前大哥還因為申請不到學校而抑鬱,笑說自己淪落到鋼琴酒吧賣笑。

    「淪落」是他說的,鋼琴酒吧的女客人十之八九是為了看他才去的。

    看到那些女人對大哥癡迷又故做矜持的模樣,大概一輩子我也不會遇見。

    後來大哥終於申請到朱麗亞學院的全額獎金,但是去了才半年,卻發現患了血癌,而不得不放棄,匆匆回國。

    這就是人生嗎?

    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在空氣中流瀉,忽然間鋼琴聲停頓了好幾分鐘。

    大哥的手抖抖顫顫,舉起來又放下。

    「不要彈了,逞什麼強呢?我們回家吧!」我在心裡喊著,聲音梗在喉嚨裡出不了口。

    我依然坐在位子上,一動也不能動。

    全場一片寂靜,只有眼淚濕潤眼眶的情緒流動。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熱愛鋼琴的癌症少年的告別之作。

    每一個人都引領等待著。

    終於一個音符落下,全場爆起熱烈的掌聲。

    當天晚上大哥的病情就惡化了。

    當醫生宣佈死亡的訊息。清清像癱軟的棉花,哭著伏在宗華的身上。我驚訝地倒退一步。清清她哭的如此傷心。我終於明白了一切。媽一面抽搐的哭著,一面拍著清清顫抖的肩膀:「清清,別哭,乖,不能讓眼淚滴在往生的人身上,他會捨不得走。」說到這裡,媽的聲音哽咽的更厲害:「你不要這樣,宗華會捨不得走。」接著媽哭倒在宗華身邊。我一面抹著眼淚,一面扶起媽媽。這已經比我想像的情況要好得很多。我原以為媽一定會不支倒地,哭暈過去。或許,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得癌症後的最後結局。在不斷的哀傷當中,默默地使人能夠堅強的面臨最後的一刻。喪事極力從儉,送殯儀館火化後,安置在靈骨塔中。在祭拜大哥,清清離開後。我還是忍不住開了口:「為什麼不告訴我?」「沒頭沒腦的,在說什麼?」「清清和哥談戀愛,為什麼不告訴我?」「這還用說嗎?不然清清整天往我們家跑幹什麼?」因為我啊!但我沒說出口。原來不是因為我。「唉!可惜像清清這麼好的女孩,不能當我們家的媳婦。」我腦袋轟轟、轟轟地響。

    我記得大哥和清清第一次見面是在浩宇當兵的前一天,大夥兒為了幫他餞行,到了宗華駐唱的Piano Bar,同行的還有大順、豆子和阿吉。清清忽然興致一來,堅持要為浩宇獻唱一首。

    「這是餐廳,又不是卡拉OK,不行的啦!你想唱什麼,點歌就是了。」我急急反對。

    誰知清清執意要自己唱,才知道她拗起來,誰也沒辦法。

    最後還是順了她的意。

    我到了鋼琴旁在宗華耳邊說了幾句,指了指清清,他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向來謹慎的哥,竟然一口答應。

    清清站在鋼琴旁,宗華幫她伴奏,她唱了一首<不了情>

    雖然是很老的歌,在清清的口中唱出來,卻是娓娓動聽。

    原來清清還有一付好歌喉。

    「喂,清清和你哥看起來很登對耶!鼻子長得還挺像的,有夫妻臉。」向來口沒遮攔的阿吉評頭論足了起來。

    我用手推了推他。他才識趣地住了口。幸好浩宇太專注於清清的歌聲中,並沒有聽見。

    或許,就在那時候,他們彼此有了好感。

    夜裡我騎車載阿吉回去,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阿吉不知在後座說些什麼,咿咿呀呀的全被風吹散。

    「你有沒有聽見?」阿吉用手敲我的腦袋。

    「什麼啊?」

    「賭多少?我賭清清等不到浩宇當完兵,她一定會『兵變』。」

    「你不要亂猜。清清不是那種女生。」

    「什麼亂猜,看眼睛就知道了,她有桃花眼,很會勾魂的。」他篤定地說。

    「不會。不會。」我用力地大吼。誰知道阿吉的話卻一語成讖。

    「咦,那麼緊張,是不是被她勾魂過?」說完,還加上兩聲奸笑。阿吉有辦法說些令人不舒服的話。

    我很想對他狠狠地罵幾句,結果我只說了句:「無聊。」而且我的聲音大概又被風吹散了吧!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4

    大哥死後的一個月,我不斷的記起大哥那雙彈琴的手。

    我跑到了城市舞台,那個大哥最後一場獨奏會的舞台。

    大哥的海報已經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國際知名的大提琴家馬茵茵的海報。

    海報上的她穿了件白紗洋裝,笑容甜美地抱著大提琴,眼睛水盈盈地看著鏡頭,好像看進了正在看著海報的人的瞳孔深處。

    她最擅長的便是流露真情,在演奏之時常常感動的淚流滿面。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感動,不過我倒是知道她的眼淚倒是感動了不少少男、熟男的心,紛紛掏腰包去觀賞。

    她是朱麗亞學院畢業的,據說比大哥小一屆,但她憑什麼?憑什麼受大家的喜愛?憑什麼年紀輕輕就集光環於一身?

    而我大哥卻要在病房裡跟病魔搏鬥?

    這原是貼大哥海報的地方啊!

    物換星移,有誰會記得曾經呢?

    海報的右下角貼的不很牢靠,一陣奇怪的風吹來,海報的邊角翻飛。

    原來下面竟然還有一張海報。

    又是一陣風,大熱天的卻吹得我毛骨悚然。

    我左右張望正好四下無人,我撕下馬茵茵的海報,大哥側臉躍然眼前。

    「喂,你在幹嘛?」一個看起來像管理員的人大喊。

    我本能的反應拿著海報就往前一直跑。

    「不要跑。」那個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喊抓賊一般。

    於是我跑得更快。

    「不要跑。」

    我回頭一看,那人只是喊著,完全沒有追來的意思。

    第二天的報紙綜藝版的頭條,斗大的字寫著:「瘋狂Fans偷走馬茵茵海報」。

    完全沒有人提及大哥一事。

    原來人是如此健忘。

    我活著,活著便是一切。

    這竟是我勝過哥的唯一一件事。 大哥走了後的一個月,清清突然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陪我喝杯酒吧!」

    我們在酒館裡,兩個人默默地各自飲著酒,懷著同樣的悲傷。

    我望著清清,極力地想把她從悲傷拯救出來。

    可是我只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甚至幻想死的人是我,清清的悲傷也是我。

    如果不是因為死亡才拉進我們之間的距離,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在濃濃的酒精、與濃濃的哀傷當中,我竟然記起了一個酒的廣告。

    酒的廣告內容,在我腦海中渲開:

    一個男人坐在吧檯邊的高腳椅上,旁邊坐著一個穿套裝的女人,男人手中拿著一瓶白色的瓶裝酒,瓶上紅色的字標著酒名。

    男人喝了一口酒,醉眼迷濛得看著身旁的女人,女人挑逗地看了他一眼,脫下了她的外套,男人露出了興奮又竊喜的眼神,又喝了一口酒,女人脫下了貼身的洋裝,男人更開心了,又喝了一大口酒,透過他的七分醉的雙眼,女人的手正把黑色性感襯衣的肩帶往下滑。

    「啪」響亮的一個耳光。

    「我知道你在幻想什麼。」依然穿著套裝,一件未脫的的女人氣呼呼地說。原來一切都是男人的幻想。

    歐洲某個國家,好想是德國,又好像是比利時,不記得是那個國家,我總是不記得任何事情,不管重要還是不重要。總之,那個國家的汽車雜誌做了一項調查,塞車的時候男人都在想些什麼?結果第一名是性。

    男人連塞車時都能想著性,所以我在酒吧裡,面對一個傷心對我吐漏心事的女人,和自己痛失親人的壓力之下,作著逃避事實的幻想,也應該沒什麼不對。

    我專心地想著解開清清襯衫上的鈕扣,第一個鈕扣、第二個鈕扣、第三個鈕扣。

    可是我想到了死去的哥,他的身體變成灰紫色,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此刻我並不想悼念大哥,我把他從我腦袋裡抹去。

    我從新專心想著解開襯衫上的鈕扣。

    光線是剛剛好的昏暗,昏暗的足以引起人的遐思,又不至於有抱錯人的窘境。

    清清新月般水靈的眼睛,忽然變成了美晴獅子狗般呆呆可愛的眼睛。

    昏暗下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如果那天我問美晴她喜不喜歡我,她的回答不知道會是什麼?

    我從洗手間回來之後,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正在跟清清搭訕。

    最後清清拋下悲痛的我,隨著那個男人離開。

    後來的我一直在想:

    那天在酒吧,當她靠在我肩膀上痛哭的時候,我應該抱住她的。

    給她男性的擁抱,然後我們會造愛。

    或許這就是她找我來酒吧的目的。

    可是我卻沒有,我什麼也沒有做。她一定是失望的吧?所以才跟那男人離開。

    =====四月天獨家製作=====雲台書屋http://www.b111.net=====請支持四月天=====

    我總是在事情結束之後,才失望的搞清楚真相。

    而比較好的情況是:事情結束了之後,還搞不清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搞清楚些什麼?

    其實,我好像從來沒有瞭解過清清。

    而且我懷疑我早就愛上了她。

    不過對於任何人,那一點也不重要。

    ◎看清事實的真相,有時候不會使世界變得更美好,只不過是使自己更清醒一點而已。

    而我也常常懷疑,我是不是真的看清過事實的真相。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