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雪
我很清楚在左左右右擺蕩不定的愛情游戲中,跑得快的人,通常能全身而退。
女人要的實在很多,而男人能給卻真真有限。這不是推托之詞,更非不負責任。我必須鄭重聲明,如果我能在有限的激情中,放送歡愛,又何須天長地久。
殊不知東西放久了會腐敗,愛情放久了,想當然爾也會變味。況且女人常高估愛情的保存期限。
為了避免被腐味滲透,我必須跑得很快。
幸好我跑得快,不然那個…那個叫做…嗯!她到底叫什麼名字?美玲?美珍?美惠?還是……美雯?名字那麼普通,難怪我記不得。總而言之,當時如果跑的不夠快,那個叫美什麼的女人,大約已經用繩子栓著我的脖子,勝利地咆哮。
她,細細丹鳳的眼,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配上大餅臉,絕非典型的美女,但這樣的五官湊在一起卻也一點也不難看。倒是十足的“東方”。
“你知道嗎?我這種臉,是外國人的最愛?”她笑著說。聲音很淡,卻掩藏不住的得意語調。
她笑著。
她愛笑。
很少見女人這麼愛笑的。
連嬌喘時,都妖冶絢麗地笑著。
“呦,寶貝,我真喜歡聽你的聲音。”
“什麼寶貝不寶貝的。”她發嗔瞇著眼,鉤成了兩道彎彎的弧:“我叫Michelle。”
啊!Michelle,米雪兒。想起來了,美雪,她叫美雪。
美雪瞇著眼抬著下巴的樣子特別性感。不同於一般的女人。
台灣女生慣性地愛裝可愛,不論幾歲。好似愈幼稚,愈能得到寵愛。
法國女人則喜歡裝成熟,沙賓娜說那是因為法國女人相信成熟性感的女人才能吸引住男人。那時我的頭埋藏沙賓娜淺棕色的卷發和枕頭之間,乍然聽見卷舌音濃重的法式英語,聽來也很吃力,不過大意是如此應該沒錯。
但美雪並不裝可愛,她成熟性感的風韻,像沙賓娜。呢噥略帶沙啞的聲音,令人想身陷其中。雖然初見她時並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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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初見面時遞名片給美雪,完全是個錯誤。
如果在遞名片與和她上床之間,一定有一個錯誤的話,肯定遞名片是個錯。
剛開始時,並沒有打算和她有任何的瓜葛。
你知道在那種場合,就是喜宴的那種場合,是催婚聖地,絕非挑情之處。
女人挨著坐在男友地身旁,嗲聲地說著新娘子今天多美,多幸福。言外之意是:“你什麼時候才要娶我?讓我也幸福。”
至於調情,那就免了。放眼望去,不是男方親友,就是女方親友。除非想“一舉成名”,否則誰會受得了流言纏身。
所以我便這麼不設防地和她交換名片。
只是後來不知是她真的酒量太差,還是她自己把自己灌醉。
眼神迷蒙,似醉未醉。
“我頭有點暈,好像喝醉了,不能開車,你載我一程?”她說。
“啊,我可能不順路,這樣吧,我送你去做計程車。”
“你還沒問我住哪裡?就說不順路。”
是啊,這樣表態還不明顯嗎?“那麼你住哪裡?”我也只好一問。
“我住木柵。”
“那真的不順路,我住蘆洲。”我說的是實話。
她似乎沒站穩地全身貼在我身上。我可以感受到她的酥軟的胸部隨著呼吸在我的胸膛起伏。
喝醉酒的女人有撒野任性的權利,但她沒有喝醉。
“順路啊!”她的嘴靠近我的耳邊,呼出咕濃的幾個字:“繞一圈就順了。”
我拉了一拉襯衫的衣領,拉松了領帶。大約是酒精,一定是酒精。熱氣呼在我的耳根,欲火燒在心底,不,不,不在心底,比心底還要再低些,更低些,在兩股之間竄燒膨脹。
我迅速把她拉往停車場。
我不想讓她失態的模樣,引起別人對我們之間的關系作過多的聯想。
我原本真的打算直接送她回家而已。
我習慣單手開車,男人應該學會單手開車。開車一只手就已經足夠,另一只手是用來放在女人大腿上的。當然它現在閒置在排檔桿上。
但是她的手抓住了我的手,從她的胸側一-一-的往下沉落,一直到越界,卡陷在濕濡的私密領域。
當我再次警覺之時,我和她的身體已經混雜著汗水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趁她洗澡的時候,我從她的皮夾拿回我的名片。
當然,這是小人的行為。等她回家發現時,頂多讓她罵我是小人便是。
總之我怕麻煩的女人,而她看起來正是如此。
我承認當時遞名片給她,確實是個錯誤。
幾天之後她還是找到了我。
她問了新娘的同事的姊姊的男友,真不巧那位新娘的同事的姊姊的男友是我同事。男人的大忌,千萬別碰麻煩的女人。
2 何麗
八、九年前的我當然還不能了解這些。
明白地講:後來我所以會對女人使壞,實在也不是我所願意。
大凡事情的發生,總是可以追根究底。自從佛洛依德的心理論在人們的心扎根,大抵人們的行為,總要一番究因,不是追溯到童年,就是歸究於潛意識。
追憶當初少不經世之年,我也曾轟轟烈烈地愛過。
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任何情場高手也都是從純情少男開始。
真實的情節在愛情的故事裡,似乎不是那麼的重要。
後來有不少女人在纏綿之後聽過我純情少男的故事,每每感動的熱淚盈框,這鼓舞了我更加加油添醋地增加深情的成分,以至於我自己也混淆究竟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構。
我宛若把自己傷痛的記憶變成了濫情的肥皂劇,為了換起女人們的偉大母性。她們自動合理化我花心的行徑,像是殘缺的孩子偶爾任性也會很快地被原諒。
對她們來說那只是眾多愛情故事中的一個,而我自己的心情也只沉積在我自己的記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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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冷颼颼的夜,我手裡拿著厚厚的一疊情書,是的,厚厚的一大疊。全是用英文寫得,我挑燈夜戰好幾個夜晚,拚命地查字典,用著艱深的單字,心中忖度在補習班教英文的老師一定喜歡英文程度好的學生。
當時並不了解我有沒有拼錯單字、用錯文法,對何麗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信紙因為我捏得太用力而有了幾個指紋陷地壓痕。
我翹了最後一堂課,為了避開同學,提早到停車場等她,我知道她都把車子停在這裡然後在步行到補習街上課。
補習班的導師大概已經打電話到家裡了吧!我仿佛看見母親鐵青的臉,她不用說什麼,那張臉就已經夠我受得了。沒有考上大學已經愧對祖宗十八代,竟然還敢翹課!但是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何麗,老媽的臉似乎變得不太可怕。
我應該沒有拼錯單字吧?我在停車場來回踱步,把信捏得更緊。
不知道何麗究竟為了什麼事情耽擱?
停車場白涮涮的日光燈映著灰白的泥地更顯得慘澹,來了幾個取車的人,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我只能假裝看著手表,皺了幾下眉頭。
何麗快步地走來,她穿了件紅色的洋裝。
記得第一天上課她也是穿了一件紅色的洋裝,如女神般地踏上講台。至今她仍是我心中的女神,無人可取代。
我的女神正從我面前走過,我想開口喊她,卻被一個聲音捷足先登。
“何麗,你到底要生氣到什麼時候?”男人把她拉住,把她的臉扳向自己。
“你還好意思問我,我還想問你打算怎樣?”何麗的聲音在空氣中叫囂,尖銳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你怎麼可以說都說不說一聲把我們戶頭的錢全部提光?”
原來他們的關系,已經親密到將錢存在同一個戶頭。
男人皺著眉頭,有一句沒一句的解釋著,仿佛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就非得買那麼貴的樂器嗎?”
“音樂是我的生命。”男人的手攤了一攤。
男人留著長發,隨意扎了個馬尾,顯得有些散亂,胡渣也沒刮,身上散發出一種深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藝術家的頹廢。
“音樂是你的生命。”她從鼻腔裡“哼”了一聲,“也沒見哪個制作人用了你的創作。”
男人仿佛被這句話刺傷了自尊,忿忿地說:“我不會一輩子被埋沒。你別小看我。”轉頭離去。
不得志的男人特別需要尊重。
“你給我回來。”何麗望著他的離去的身影嘶吼。
男人倒是帥氣地頭也不回。
何麗轉過身來,蹣跚地往車子的方向走來,臉上清楚的掛著兩行淚痕。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看見了我。
我的腳仿佛定在地上,手指把厚厚的一疊信捏得更緊。
“遲交的作文嗎?”
我的喉嚨干渴地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我手中接走信。丟下一句:“下次別再遲交了。”
我仍然定在那裡,車子從我身旁加速揚長而去。
不知道何麗回去後看了信了沒有? 接下來的兩天我都不敢去補習班,抱著棉被硬說自己得了重感冒。卻還是趁著母親去打麻將的時候,跑到何麗住的公寓樓下,倚著電線桿發呆。
我所以會知道何麗的住處,完全是個巧合。
就在兩個星期前,約莫五六點,快到了吃晚餐的時間,母親卻堅持要我去樓下的頂好超市買蒜蓉醬,不肯用醬油代替。雖然我和爸都覺得兩者相差無幾,不過在母親執意堅持下,我也只好下樓去買。
當我正准備結帳時,卻看見何麗正在冰品區手裡拿著兩盒冰淇淋,推車中放滿了食物。
她一定住在這附近。
我還能如何做呢?
我鬼鬼祟祟地尾隨著她,像個三流的私家偵探,可笑的是手裡還握著蒜蓉醬。
拐過兩個巷子,她停在一個舊式的公寓面前,伸手進手提袋裡掏鑰匙。
我躲在電線桿的後面,一直看到六樓的燈亮了,她走了進去,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原來我們住得那麼近,而且居然能夠巧遇。
當時跟蹤她,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真能一探香閨。
此時何麗住的六樓的燈亮著,窗簾上的人影仿佛是老舊的皮影戲,糾纏又分開。
玻璃碎裂的聲音,敲擊著清泠的夜。
摔東西的聲音是從六樓發出來的吧?
前天在停車場見到的男人從公寓的大門匆匆走出,額前的一絡頭發頹然的遮住半個眼睛。
我抬頭往上望,心中一驚。
六樓的陽台上,一個女人坐在欄桿上,雙腳在欄桿外晃蕩。
她到底想做啥?
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沖上去把她拉下來。
我氣喘如牛地爬到六樓。
大門是開著,或許是那男人走得時候粗心地忘了關門也說不定。
我毫不猶豫地沖進屋內。
何麗倒是好端端的坐在沙發上。
我一時傻在那裡不知該如何解釋我的魯莽,難道剛才是我眼花?
“我剛才在樓下看見你坐在陽台的欄桿上,我以為你……”
“以為我會往下跳嗎?”她笑了,笑的只是面皮,蒙娜麗沙似的微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喜歡坐在高高的地方,這裡太矮了,才六樓,以前我住二十二樓呢!往下看,人跟車都變得好小好小。”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前方,好想在跟空氣說話,仿佛我並不存在。
“來。”她站起來拉我的手,極其自然的,似乎已經拉過千百次般自然。
她拉著我走向陽台,一瞬間的時刻,她已經輕輕松松地掛坐在欄桿上,熟稔的程度,證明她時常這麼做,兩只腳掛在欄桿外,晃啊晃。
“你也上來啊!”
“我?”
我大約猶疑了三秒,僅僅三秒。
我坐在她的身邊。
六樓並不高,但摔下去,即便不死,也半身殘廢。
她的頭偏過來靠在我肩膀上,清柔的風把她的頭發飄到我的臉上,我可以聞到她頭發上洗發精混著香水的味道。
居高的恐懼與女人特殊的氣味,復雜的情緒,把我的身體變成了僵直的木乃伊。
對面公寓的一個男子打著赤膊,在窗口旁探望。離開。回到窗口,又離開。
“你愛我嗎?”她抬起頭,向右偏著45度角,睨著我。
我的頭仿佛與我的身體分離,如搗蒜般的猛點。
她看過我的信了,我肯定。
“真奇怪,我那麼愛他,他卻可有可無,你倒是這般愛我!”
她的聲音飄飄蕩蕩的,有著看透什麼的淒涼。
我們並沒有在陽台上待太久。
她把我拉回客廳。
她站在客廳的中央,甚至沒有拉上窗簾,便刷地脫去洋裝,像是急於從洋裝緊緊的束縛中掙脫以重新獲得自由。
我可以想像對面公寓打赤膊的男人若是又回到窗口,他那獐頭鼠目的模樣。我杵在那裡,我的腳被定住了,牢牢的釘在地板上,而且這一次連手也被定住了,像是中了符咒,動彈不得。
她脫了我的衣服。
然後牽引著我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游走。
我像個木偶,而她是操縱木偶身上的線的主人。
在造愛後,她赤裸的身體離開我的胸膛,轉身在湖水綠的沙發上蜷縮。她緊緊地抱著淺茶色抱枕,抱枕上的金色流蘇,無力的垂落在她細白的小腿上。
我很受感動,這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熱烈地從背後抱住了她。
瞬間時間停滯。 補習班走廊上貼滿花花綠綠的榜單,名子像螞蟻一樣的爬滿整個牆壁。
一只螞蟻,一個故事,一年壓搾式的苦讀。
我蠻不在乎地吹著口哨走過。
“許智麟,你來回答下面這一題。”透過麥克風的聲音在教室中詭譎地異常刺耳。
何麗完全像無事人一樣,照樣點我起來問問題,那題很簡單,我卻跟自己嘔氣似的不肯回答,傻傻地在那裡罰站。
她一視同仁看待我和其他同學,在那片刻我懷疑昨天發生的事根本是我的幻覺。
但只要重新碰觸她火熱的身體,一切又趨向真實。
“還沒看到你寫給我的情書時,我就知道你愛我。”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的頭枕著她的大腿,張開眼睛問她。
“如果你站在講台,你就會知道,看到台下,一清二楚,幾百只空洞的眼睛,只有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你太年輕不懂得掩飾。”
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我的頭發,像一個母親。
或許每個女人的心理都住著一個母親。
那段時間,光陰便只在補習班和何麗客廳的沙發上流轉。
當然,那年我只考上了三流的私立大學,僅僅比前一年大學聯考的成績多了五分。
如果有人問我會不會後悔?
我會回答我不知道後悔是麼滋味。
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停下來思考該不該後悔。
“我想過你為我做過很多的事,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跟他,我們已經在一起八年了,從大學時就在一起到現在,我們太習慣彼此,也太了解彼此。我們之間是別人沒辦法替代的。其實我要謝謝你,你的出現,讓他嫉妒,讓他開始重新愛上我,我們之間原本已經是一灘死水,是你讓我們重新開始。”
原來我最大的功用,就是把死水攪成活水。
我仿佛看到巨大的何麗握著細細長長小小而筆直不動的我當作木槳,奮力地攪動湖水,直到波浪打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回過頭來終於看見何麗的努力,於是兩人在岸邊相擁,而我這根小小的槳便被棄在湖中,一直一直一直往下沉,深不見底。
“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之,你是個好男孩,你會遇到比我好百倍的女人。”她伸出手來和我握手,什麼時候我們生疏到只有握手,連擁抱都嫌太親密嗎?
“好男孩”這三個字刺傷了我,她是故意在刺傷我,難道她不知道嫌我的年紀小,而且難道她不知道她就是比任何女人都還要好百倍的女人。
“但是他對你不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而哽咽。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是我的決定,要和他一起去加拿大,不管結果怎樣,我都不會後悔。明天我就要上飛機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來跟你道別。我會永遠記得你。”在她的眼中我看不見分離的惆悵。
看著她的背影,染成淺棕色的大波浪卷發在夕陽得照射下變成了金黃色的放肆的舞步,每一次躍動,都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澤。
我想像不出卷發後面的臉現在又是什麼表情,是悲傷、是欣喜、還是灑脫?我幻想她會回頭,狂奔地像我跑來,投奔到我的懷中。嚶嚶啜泣地說:“我錯了,你才是我想要的男人。”
但是她沒有。
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只有她的高跟鞋聲堅決地敲著人行道,發出叩、叩的聲響,譏笑著連沖去拉住她的勇氣都沒有的我。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像只戰敗的狗。
十九歲的我,在禁忌的曖昧中苦澀。
我在浴室扭開蓮篷頭,水嘩啦嘩啦地打在頭上,我用力地狂吼,聲嘶力竭。
直到雙腳無力地坐倒在浴盆當中,霧氣中一個紅洋裝的身影朦朧地對我姍笑。 我一直不明白那男人那麼壞,為什麼還要愛他?當然那時我自忖尚不屬於壞男人這一類。
後來我才知道好男人多半乏味,做起那件事千篇一律;壞男人卻善於調情,千變萬化。(不知道當時的我在何麗心中的模樣,是否像好男人般的乏味。)女人會選擇壞男人的原因,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是一個有著水蛇腰的女人告訴我的。
她跨坐在我上面搖擺的姿勢,宛若淡水河裡招搖的水草。
她問我:她的未婚夫“那個”不太行怎麼辦?
“那就別嫁他。”
“可是他是個好人。”她偏著頭認真的考慮,當她赤裸的全身跨坐在我身上的時候。
“那簡單,嫁給他,然後偷偷出來跟我幽會做愛。”
“你打得如意算盤可真好!你……”她的話未盡,我握著她的腰,她順著我施力的方向搖擺,未完成的話隨著喘息斷斷續續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她是真正地在享受性愛。性愛對她來說等於歡愉,沒有其他。
但何麗和她不同。
何麗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孕育著生命根源的神秘力量;而我是一個迷途的撐篙人,迷失在急速的快感裡。
幾年後的夜裡,我怔怔地躺在床上,確確實實地失眠,我憶起那件紅色的洋裝,洋裝上的臉孔卻是白慘慘地模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怎麼也想不起她的臉的模樣,我爬下床去找舊照片,找到壓在箱子最底下的藍色相簿,它在手中的重量輕得不切實際,翻到最後一頁,那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她依舊穿著紅色洋裝站在中間,一群男同學圍繞在旁欺身靠著她,我站在最遠的角落,還被前面的同學遮到了半張臉。可是紅色洋裝上的臉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我努力地看了又看,除了我之外,照片裡的所有人忽然全笑了起來。我嚇的一身冷汗醒來,什麼照片也沒有,我依然躺在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
我仍然不能明白為什麼何麗決定跟著他時,給我一種從容就義般的偉大感。
回想那時的我是如此年少,年少到甚至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而以後,再也找不回來。
3 清清
幾年之後的某一天,我一間酒吧遇見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的眼神如羽毛般的輕忽。
我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經歷某種愛情的滄桑才會烙在眼中的。
她使我想起何麗,眉眼之間與何麗有幾分神似。
但她不若何麗的豐腴,自有一番瘦骨嶙峋的美。
我馬上對她產生了好感,有種前世今生的感覺。
而男人的所謂前世今生,只不過是那個女人,貌似母親年輕的時候,或者是神似前前前女友,亦或者是宛如某個暗戀過的女子的身影。
而我之所以如此渴望獲得她的注意,也正是因為上述所說的種種。
她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應該還在念書吧!一個年輕斯文的長相中等男子站在她的身邊,但是與其說他斯文,不如說他秀氣得有些過分。
那年輕的女人說著說著有些激動,那男子拍著她的肩膀試圖安慰她。
她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清清”。
深如焦糖瑪琪朵咖啡的昏暗,甜膩地將她團團圍住。
她有一頭長長的烏亮直發。
長的直發,對我來說是一種誘惑。
長發在雪白的胴體中流瀉,越過纖細的腰,在股溝間垂落,是種心蕩神馳的情調。
我每次看見長發的女人就無法摒除這樣的幻想。
這樣的幻想此刻又蠱惑著我,在我心中蠢動。
終於我在那斯文男子去洗手間的空檔,前去搭訕,最後將她帶離酒吧。
我將她帶到離酒吧最近的一間Motel,她毫無異議的跟著我進去。
嚴格說起來,她是完全不在乎地,跟著我走。
我和她造愛,她卻忽然伏在我身上痛哭失聲。
她哭得聲失力竭。
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問。
去酒吧的人,不是為了尋歡,就是為了解悶。
每個人肚子裡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秘密。
真正找陌生人傾吐心事的人不多,但性愛永遠是最好的安慰劑。
人與人之間來去匆匆,誰也無須為誰背負沉重的心愁。
我點起了一根煙。
我用手拍著她的肩膀,她的淚水在我赤裸的肩頭上奔瀉。
幾年後,我有時還會記起那個叫清清的女孩,絲絲縷縷的模糊繚繞在腦海,倒不是全然因為和她造愛到一半的戛然中斷,而是她有一種和我相似的東西,某種混雜著熱情與不安的情性。
4 嘉欣
汽車旅館的招牌閃著曖昧絢麗的霓虹像我招手。
這肯定不是虛假,虛假跨越不了女人的羅衫。坦白地講:我每次在對女人們說“愛”時,我自己完全相信,而且感動莫名。
我是高空走鋼索的人,在虛懸的繩索上建構情愛。明知道很可能會摔死,卻飄飄然地陶醉於別人仰視所發出的驚歎。
“你一定要這麼花心嗎?你已經有我了,還不夠嗎”Anna捶打著我的胸口。
“我就是這個樣子。改不了了。”我聳聳肩。
啪。逃躲不掉地,亦或者是自己不想避閃地,一個清脆的耳光火辣辣地響在我的臉上。
“我、會、記、得、你、的。”Anna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嚼出來。
如果現在有一根扁擔在她嘴裡,肯定可以被她咬地稀爛。
我冷不防地倒抽一口氣。
我倏然領悟到Anna、琳達、娜娜、美智、小瑜,還有那些記不得名字的女人們,她們要的並不是真相。
她甩頭離開。
在用力摔上門之前,她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怨恨在她濕濡眼中肆虐。
在門發出巨響的那一刻,我確信她是愛我的。
然後,我遇到了嘉欣。
嘉欣是個軟心的女人。
她的柔軟,我的手可以證明,我不曾觸碰過比她更綿軟的肌膚。
歷經的女人愈多,心愈冷靜。冷靜地令我懷疑我將自己滲入虛構迷幻的楚門世界,人們透過螢幕的窗口向我窺視,而我賣力地激情演出。觀眾投來的笑聲,是欣羨,或是姍笑,連觀眾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些欲火燒起來,爆烈地沒有一點力量,熊熊的火焰中,我看見何麗、美雪、Anna、小清雪白的胴體在艷紅的火焰中,輕蔑地擺出各種撩人姿勢,糾纏,回繞。火燒的愈狂野,姿態愈撩人,心愈疲憊。
我輕輕在嘉欣的臉頰啄了一下。
“你還沒睡著。”她如夢乍醒地瞥了我一眼。
“你先睡吧!我在想些事情。”
她朦朧地點點頭,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這一次不想急著走。
偉大的女人永遠相信浪子終會回頭。
即使嘉欣知道我的惡習難改,她依然深愛著我。
我終於覺得煩,想駐足片刻。
航行再久的船只,總要停泊靠岸。
我把戒子套在嘉欣的手指,在一片粉紅色的玫瑰花海之中。
可能是累了,再好玩的游戲,玩久了也會覺得膩。而女人嘗久了,發現也差不了很多。
◎有人問我:“‘一夜情對象’和‘老婆’有什麼不同?容我敘述:
“一夜情”做得是“口碑”,沖鋒陷陣時,其實同時也和她的前前…….前男人,角力,而且只有一次機會扳回優勢。
對“老婆”做得是“服務”,偶爾陣前倒戈也無所謂,只要溫馨接送情,永遠不會忘記紀念日就可以。只是有時想臨陣磨槍時,還得看看老婆大人的心情好不好。
又有人問我:“ 花心的男人到底會不會‘浪子回頭’?”這問題的答案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女人寧可相信,自己是讓浪子停止獵艷的終極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