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可有解不開的鎖嗎?
轉眼匆匆已過兩個月,左封遲四處尋訪,連江湖上最負盛名的鑄劍名門「秦苑」他都登門求見過,但他們也束手無策。
此鎖竟是無人可解。
左封遲開始懷疑他就要這麼一輩子跟侯兒拷在一起了。
黑眸緩緩睜開,現已是燠熱夏季,客棧裡也悶熱難當。他一向少眠,近日更是輾轉,常天未亮就醒來。
欲支起上身,卻被鎖鏈絆住,往床旁多搭出的軟榻一看,有好大一段鎖鏈都被鳳芸侯圈握得好牢,像揣著什麼寶貝似的。她身上的薄被早已踢下地,黑猴則蜷曲在軟榻的另一邊打著呼。
鳳芸侯向來好吃好睡,不管天氣多冷多熱、或露宿荒野,她都能睡得香甜。孩子自然需要睡得久些,左封遲不願吵她。幫她蓋好被後,他坐在床緣,如同以往般練氣直到她自然醒來為止。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感覺到動靜,一睜眼,果見她揉眼睛坐起,開口說的是每天相同的第一句話:
「我餓了。」
「你收拾一下東西。」這也是他每天相同的第一句話。
一臉沒睡醒的人兒點了點頭,小嘴打了好大一個呵欠,手放開鎖鏈,半坐起的身子一歪;他揚了揚眉,見她安全地斜靠在床柱上,頭一仰,嘴一開,又睡著了。
又來了。左封遲唇邊有著一抹自己也沒發現的淡淡笑痕。她每天都會賴床,他也不以為意,繼看她接下來的後續動作。
坐著睡似乎不怎麼舒服,小小身子挪了挪,很快地翻滾向舒服的床,形成上半身掛在床緣,下半身仍留在軟榻的情形。
左封遲奇怪為何她總不會滾下床?即使翻身的動作再大,再怎麼滾動都永遠安全地留在榻上。
小小眉心仍不滿地皺著,軟榻比床矮上幾分,明顯又不太合她意,不舒服地伸直了腳--
「吱……」當場下客氣地把黑猴踹下地,換取了更大的活動空間,最後,手捉到他的棉被一隅,順勢爬上他的床,她的表情才像鬆了口氣,也不怕悶死地把整張臉都埋進棉被裡,縮得像只炸好的蝦球。
整個過程,他確定她是閉著眼睛的。
被踹下地的黑猴,雖然驚喊了一聲,但滾個兩圈又在地板上睡著了,同樣是正面趴著睡。話說寵物會像主人,左封遲這才不得不信了。
原認為小孩只是麻煩,現在……倒偶爾有一些奇趣出來。淡淡的微笑掛在唇邊,他閉上眼,再度沉息練氣。
又一炷香過後,鳳芸侯才真正醒了,大喊著:「我餓了!」
「你收拾一下東西。」
這對話才剛出現過。
不同的是,這次她起身收拾的動作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喂!小元起床了。」還記得叫醒黑猴,代表她真正醒了。
等到快把東西都收回絳紅色的小包袱內了,她卻遲疑地慢下了動作,頭垂得低低的--彷彿這樣就可以躲避掉什麼。
「張嘴。」無視她明顯的閃避,清冷嗓音道。
小小肩膀緊縮了下,該來的究竟躲不過啊!她認命地抬頭,一臉從容就義的表情,張開嘴。
只是吃個藥而已,有必要這麼誇張嗎?左封遲從包袱裡的瓶瓶罐罐中挑了一瓶,倒出深色藥丸,丟入她口內。
「不准一下子吞進去。」他不忘耳提面命地提醒:「要先慢慢嚼碎,待藥丸全部融在口中,才能吞下。」
她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照做。
她慢慢地咀、慢慢地嚼,下巴開始抽搐,那可怕的異臭在嘴裡擴散,她痛苦得整張臉都歪了。嘔!這吃一千年也不可能會習慣的滋味,她早晚都要各嘗一遍,她就快被這味道逼得無法呼吸了!
「好,可以吞下了。」左封遲好笑地看著那張揪得跟包子一樣的小臉,真拿她沒辦法。拿過桌上水壺,長指抬起小小下巴。
「把嘴巴張開。」
清涼的水灌入嘴中,衝散了口中些許異味,她緊繃眉頭才略鬆。他端詳她一副快被臭哭的表情,大大眼裡的淚珠滾過來、又滾過去的,就是遲遲不肯落下,看來更加可憐得要命。
為什麼每天只是簡單吞顆藥丸,卻活像他在照三餐虐待她似的?左封遲幾乎要被她打敗了。
他從另一個小瓶子裡再倒出一顆褐色珠丸來。
「還有?」她嚇得眼淚全縮回去,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嘴角隱隱抽動,問:「平時不是都只吃一顆的嗎?」難道以後她都要吃兩顆?
正想抗議,那褐色珠丸已從她嘴裡丟進去;鳳芸侯正想著可不可以趁他不注意時吐出來,卻意外地發現--
「耶?這藥是甜的耶!吃起來好像糖果。」她忙摀住嘴巴,怕氣味跑了。
不!不是像糖果,這根本就是糖果啊!不會錯。她在奕雲山莊吃過,就是她最愛的梅子糖。
這幾個月被虐待慣的鳳芸侯,不敢置信地瞪著逕自收拾東西、拿起佩劍的人,他居然會在吃完藥後拿糖給她!
以前皓月師姑要這麼做,他還不准呢!
「真有那麼好吃嗎?」意識到那激動的視線,左封遲回頭。
見她感動萬分的模樣,彷彿吃到什麼人間美味,明明只是一小顆糖果而已。梅子糖是她之前在奕雲山莊裡最常吃的甜食。想起她吃藥的掙扎模樣,昨日才會順手買了。當時她也在場不是嗎?
「你那糖真是要買給我的?我還以為你自己要留著偷偷吃呢!」她開心極了。長期被荼毒慣了,他這樣突如其來的一點溫柔善意,就足以讓單純的她撤下心防。她雖好動不馴,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容易被一點好處就收買。第一次覺得他不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當一個乎時待你很壞的人乍現溫柔,往往令人受寵若驚。鳳芸侯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她是誰對她好,她就會加倍對誰好的性情。向來行動比說話還快的她,倏地撲進左封遲懷裡,親匿地把他摟住,沒注意到被摟住的人全身一僵。
「謝謝你,我……」她才要說話,便被輕輕推開。
左封遲不自在地別開臉,讓人見不到他的神情,只聽他一貫冷淡的聲音道:「收拾好東西,就該走了。」
鳳芸侯早習慣他的淡然,重要的是,嘴裡還甜著呢!所以她仍是眉開眼笑,半點也不在意他的拒絕,一下子背好行囊,準備吃飯去。她先走向門,左封遲反常怔了下,才僵硬地跟上她腳步。
左封遲生平從未被人如此簇擁過。
他雖自幼被收入師門,但師父性格高傲寡淡,只指點眾弟子武功,甚至連話也不曾多說兩句,上行下效的結果,弟子們也跟著謹言慎行,同門間的情誼皆淡然如水。除了跟任何人都處得來的大師兄跟二、三師姐外,他跟誰都沒有太多的接觸。
剛才的那麼一抱,若非放心於她,他早就出掌反擊了。以他現在的武學修為,豈容人如此輕易近身?
他被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拉回了神。
在客棧飯堂裡,鳳芸侯正跟黑猴爭著半顆饅頭,明明桌上還有食物,他們兩個身子卻纏得跟麻花卷般,純粹為了好玩。
最後主人勝出搶到食物,發現他的視線,她咬著饅頭主動對他綻出友善笑意道:「這個饅頭有加糖耶!好好吃喔。」
嘴裡甜甜的,她的笑也甜了起來,眼睛燦亮亮的,有如星辰。
左封遲從來沒有注意過,原來她是個還算可愛的孩子,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時候,就像陽光乍現,給人暖意。
「你一直發呆都還沒吃,快吃啊!」她把桌上的饅頭都推到他面前。黑猴想爬上桌去拿,還被賞了好大一顆爆栗。「不准亂動,快坐好!」
見她捍衛食物的姿態,他心下微訝。她該不會……是想把剩下的饅頭都留給他吧?重吃重玩的她居然會主動如此做,為了什麼?黑眸閃著一絲不解。
就因為他剛才給了她一顆不起眼的糖?
「你快吃吃看。」
在她的催促之下,他拿起饅頭嘗了一口,果然有些微的甜味。一些大城的客棧會在饅頭裡加些滋味,以滿足生活較為富裕的京城人士,品嚐風味重於填飽肚子,但他從來不曾注意這些。
「好吃吧?」她滿懷期待地問。
左封遲凝視著她熱情的小臉半晌,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把一個饅頭遞回給她,道:「你還可以再吃的。」
她眨了眨眼,彷彿能從他手上接過東西令她受寵若驚。「真的?」
她的反應令他輕輕蹙眉。難道他以前當真待她很壞?再放了顆饅頭到黑猴面前,免得她又要跟黑猴分食。
「我吃這些就夠了。」他格外輕聲地道:「以後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不用在意,也不用特意留食物給我,知道嗎?」
「嗯。」她乖乖應聲,開始吃了起來。兩人之間流動著一股融洽自然的氣氛,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溫柔的神情,視線不禁一直在他身上打轉,忍不住再問了次:「好吃嗎?」
他輕輕抬眸,淡淡一笑:「好吃。」
他們四處尋訪鎖匠,罕有玄鐵出現江湖的消息也慢慢傳了出去。如此可鑄成名劍的稀鐵,自是各路人馬爭相想得到的寶物,他們所到之處開始受到愈來愈大的關注,聞利埋伏的蒼蠅鼠輩也一個個竄出。
「請問,是左少俠嗎?」
才牽白影出了客棧,又被纏住。
左封遲外表不為所動,內心卻十分厭煩。出面的自是所謂的名門正派,藏身暗處的三教九流是只動手不動口的。
不理身旁詢問,左封遲抱起鳳芸侯上馬,駿馬放蹄飛馳,很快離開了城鎮。為了不受多餘打擾,他特意棄官道擇小徑。沒想到才入林不久,身後便傳來追蹤。
三個、四個、五個……一共七人,也許是兩組人馬也不一定,左封遲暗忖。因為各來自兩個不同的方向。
破空之聲毫不客氣地逼近,左封遲掃開第一波襲向白影的暗器,不願混戰中波及愛馬,低喊一句「去」,便飛身下馬。
他翻起斗篷,收掉殘餘毒鏢。「侯兒,緊抓我。」一把抓開她身上黑猴,便往樹林裡丟去。
鳳芸侯還來不及抗議,他們便被一行七人團團包圍。
不說一句話,七個方向同時發出暗器,手段陰狠,存心置他們於死地。
若只有他一人,或鳳芸侯一人的話,或許還可各自避開。但他們互相牽絆,左封遲只能冒險朝七人中最弱的一環竄去。
他們一行人卻早有防範,如影隨形跟著左封遲移動,硬是把他們包圍在這衝不破的毒網之中。轉瞬間,移動的幾丈地面都插滿了青、紅、橙、紫等各異色的毒鏢暗器,看來詭異至極。
左封遲額上已有薄汗,細瞧,他頸上有個細微傷口,只是微不足道的擦傷,卻已腫脹成半天高,還散發出一股異香。左封遲深知愈是具奇香異色的毒,毒性愈是駭人。
鳳芸侯擔心地看他愈來愈差的臉色。
「等等……」一個踉蹌,左封遲以劍支地,似乎在頃刻間便難以站穩,臉色青紫,顯然已經毒發。「若你們只是要鎖鏈,我……可以給你們。」
聞言,果然所有攻擊都停下。
「就算你不肯給,我們一樣能拿到手。」其中一人冷笑道:「沒想到你中了『七里斷魂香』現在還站得住,之前一個壯漢中了一針,才走七步就站定斷氣,屍腐之際,飄香七里,莽漢配花香,真便宜了他。看來,你並不若你外表那般文弱嘛。」
「要鎖鏈……你們可以過來取了。」左封遲低喘著氣說。
鳳芸侯用盡全身的力量擋在他面前,對不速之客發出恫喝低鳴。
無奈人矮腿短,來人根本不把她看在眼裡,還輕鬆道:
「別急,你方才用勁已把毒全吸入體內,如今毒深無解。我們跟你無冤無仇,就好心一點,待你斷氣後再取鎖鏈吧。」說得倒像是施恩般。
「取了鎖鏈後,你們別……殺她……」左封遲還沒說完,便撲倒在地。鳳芸侯根本無法支撐他的重量,也一併摔倒在地。
但她很快地爬出他身下,警戒地護守在他身旁。
等了半刻,七人之一粗啞著嗓音道:「可以了吧?七里斷魂香的毒性那麼厲害,人也該死透了,讓我先劈了這小娃兒!」
「慢著。」剛才出聲的那人阻止。
「怎麼?」
「難道你真以為只有一半的玄鐵鏈,就能鑄成一把好劍嗎?」陰惻惻地冷笑。
「說好了各分一半,難道你想--」粗啞的聲音突地打住,另一個人立刻怒吼道:「敢傷我四弟,我們四毒豈容你反悔!」
方才合作的七人轉眼自相殘殺起來,人數較多的反倒先失了聲音,一個個倒地。剩下的三人,以那個冷聲的人為主,下令:「別浪費時間了,快取下鎖鏈。莫讓其他人知道玄鐵落在我們手上。」
「是的!大哥。」虎虎刀風,劈向地上的人。
左封遲正是等待他們窩裡反,手一揚,灑出青色粉末,沒有預警的三人發出驚喊,痛苦地滾倒在地。
他立刻揪起鳳芸侯,竄出陣中,一旁的黑猴也跟了上去。
「侯兒,張嘴。」他低聲道。她依言張嘴,吞下香香的東西後,仍是不放心地瞅著他難看的臉色。
「你真的沒事嗎?」
「別碰那傷口!」想觸碰他頸上發黑傷處,卻被厲聲喝止。
鳳芸侯愣了下,雖漠然的他少有好臉色,但卻從未吼過她。她突然驚恐地瞪向那流出紫血的傷口!
「你看出來了?」左封遲苦笑,緩下口氣道:「對,我真的中毒了,所以不能碰。這毒沾了便會染上。」幸好他把追兵全數解決,現在立刻找個地方解毒的話還有機會……
「站住!」身後一個怒吼劈來。
左封遲臉色一沉,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能追了上來。
「玄鐵鏈怎麼會在你這兒?」一名健碩漢子,幾個起落就擋住他們去路,不是方才七人的其中之一。
那人一臉江洋大盜般的大胡,遮住了大半長相,只露出一雙炯炯生威的眼,狠狠盯著他倆腕上鎖鏈,眼神不帶絲毫貪婪反具濃烈怒意,竟像是來興師問罪。
「你就是那個千里追殺蓉兒的人?」聲若雷劈,震得人耳膜隱隱生疼。
蓉兒?對方竟直喚師姐閨名。
「鳳玉蓉是我師姐。」在下明對方底細之前,左封遲把要搶著擋在他身前的人兒拉到後方。鳳芸侯掙扎不過他的力氣,只能瞪向聲音會打雷的人。
「你是蓉兒的師弟?為啥我沒見過你?」健碩漢子大皺其眉。「若真的是,蓉兒又為啥扣住你?」
「請問閣下又是誰?」左封遲已沒有氣力客套,不論是敵是友,他都必須速戰速決。
「我是蓉兒的大哥。」健碩漢子拍拍胸脯。他們可是義結金蘭,插香拜天,換過帖的!
左封遲目光倏地變得銳利。「鳳玉蓉沒有手足,只有同門。」他們一門都是師父撿回來的棄兒,沒有例外。
修長的手緊握刀柄,他整個人散發出濃濃殺氣,臉色卻已轉青。
「你中毒了?」健碩漢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見左封遲冰冷的神態,他恍然擊掌道:「啊!你就是那個最孤僻的十七對吧?我聽蓉兒說過,那個臉最臭、最不相信人的就屬她十七師弟了,原來她當初鑄鏈為的是要整你啊?我還以為她要對付追殺她的人咧!」說完,還大剌剌地放聲大笑。
左封遲冷冷、冷冷地睨著他。即使起了殺意,但聽到一直欲追查的線索,也不得不問:
「你知道師姐鑄鏈之事?」
「當然知道!這塊鐵材是我當年賭輸給蓉兒的,還眼睜睜看著原可成為上好名劍的玄鐵鑄成鎖鏈……唉!」即使事隔多年,說來還是一臉心疼。
親眼看鎖鏈鑄成?左封遲追問:「那你可知鑄此鎖鏈之人,如今身在何處?」
呃?漢子臉色丕變,嘴角抽動,像是聽到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慌忙揮手:
「不,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呃!」他突然發出像被人掐住脖子的怪聲,整個人立刻趴伏在地,耳貼地面,慌了手腳地低喊:「死了死了!他又來了!他腳程怎麼愈來愈快?放著有福不享,這跟那些千里追殺蓉兒的人有什麼差別?我必須快走,不然會被逮到……」
「等等!」左封遲擋在欲走的人面前,加快速度問:「你可知道鑄此鎖鏈的人在哪裡?」
「別擋著我,快走開啊!」
一個欲走、一個欲留,兩人轉瞬間過了好幾招,大漢居然已急得滿頭生汗,哀號起來:「拜託你別纏著我!中了毒就乖乖躺好,我現在沒時間耽擱,他就要來了!有事你去問他。」猛地矮身竄前,扭住左封遲衣袖。
來不及避開的左封遲眼底閃過一絲詫然。下一刻,他居然被點倒在地。
壯碩漢子俯下的臉貼得極近,雜草般的鬍鬚差點扎到他,根本不理在旁奮力捶打他的鳳芸侯,逕自丟下一連串又急又快的話:
「年輕人!他看到這鎖鏈一定會停下來,拜託你幫我絆住他,一刻也好。請假裝你傷得很重,會吐血、會死,他知道你跟蓉兒有關,定非醫好你不可。我放倒你不是要害你,你應該知道。」
突然像感覺到了什麼,漢子抬首望天,爆出極為驚恐的抽氣聲:「喝!」然後完全失去理智,以令人乍舌的慌張,盲目往前連連撞倒了三株矮杉,才清醒過來,憶起自己會輕功,點足如大鳥般飛身離去。
那撞倒杉樹的蠻力令人驚奇,不知何事令壯漢驚恐至此。仰躺的左封遲望見一隻罕見的蒙古海東青在天空盤旋。
那健碩大漢顯然不諳毒性,竟把穴封在胸口,致使毒性往上竄。左封遲強忍不適想運氣,卻發現內勁竄亂,全然無法運行。
突地鳳芸侯跳到他身上,拚命拼打他!
「侯兒,你做什麼?」無法動彈,左封遲只能眼睜睜看著身上的人兒放肆。
「吐血,會好。」她繼續捶。
打到他吐血,他就會好?情況雖然如此緊急,左封遲心底卻有了不合時宜的荒謬笑意湧上。
「不是吐血,是『放血』……侯兒,住手……咳咳!」忍了太久,氣穴又被封住無法御毒,一咳之下,他果真吐出一大攤黑血,染滿衣襟。
「我的血有毒,你……快走!」他急促喘著氣,突然痛苦得蹙眉,汩汩黑血自他緊閉的雙目流出。
鳳芸侯見狀大驚!小手忙去摀住他雙眼,好似這樣就不會流血了。
「別,別碰!走開……」左封遲斷續吃力說著,汗如雨下,血亦不絕,四周空氣緩緩飄出一股異香來。
小手完全不聽他的話,繼眼睛之後,接著摀住他的耳朵、鼻子、唇邊等各處,充滿驚恐得擦拭著。他……七孔流血了?沒想到此毒運行如此迅速。
當七里斷魂香毒透入骨時,便會七孔流血,到此地步,已是藥石罔效。左封遲艱困地想著。沒想到自己竟無法達成師姐所托。
「嗚……吼!」鳳芸侯也看出狀況緊急,內心一急,聲音又變回初時那小獸般的低鳴,悲悲切切,充滿了不祥預感。
左封遲費力睜眼,看出去的世界一片殷紅。但他仍是一眼就望見那張涕淚漣漣的小臉,微微一怔。
「你為什麼……哭?」她在擔心他?
他原以為這世間是沒有人會擔心他的。
原有的師門在十年前消失,孤僻獨行的他失去了共聚的地點,師兄弟間一切的聯繫也跟著切斷。他又恢復孑然一身……想來,他也已獨居十年了。這次若非鎖鏈之事,他是絕不可能去找溫皓月的。甚少與人接觸的他不關心別人,當然也從不覺得會有人關心自己死活。
可是她……即使當初痛失怙恃,她也未曾掉淚不是嗎?
還是當夜他趕到之前,她就曾在鳳師姐夫婦身上如此哭泣過?一想到此種可能,他居然感到心痛難忍,劍眉也跟著緊絞。
在江湖上所有人都覬覦玄鐵鏈的當口,他怎能放她一人在這荒郊野外?
他是走不了了,但不論如何--她都必須安全離開!
「別哭,侯兒……你拿出針,到我胸口這邊來……快!」
鳳芸侯馬上理解,他要她幫忙解穴。
見她拿出行醫用的針,他道:「拿長針……刺我的左肩、到胸口之間……」說穴位她不明瞭,只能含糊道:「……你都試試……」
小手發著抖,卻勇敢執行他的指令。連試了數十針,有時深入錯穴,使左封遲疼痛難當,他卻咬牙哼也不哼一聲,只是冷汗濕透衣衫。
「別怕,我無妨……再左邊……扎深一點……」
突然,在她刺入靠近肩胛的部位時,他仰頭悶嚎一聲,疼得在地上翻滾,渾身劇烈顫抖,卻顯然是能動了。
鳳芸侯馬上擔心撲過來,按住他抽搐不止的身體。不知哪來的力氣,左封遲大力推開她!讓她翻到七尺外。
他鐵青著臉,強撐起身,嘶聲對她大吼:「你立刻回奕雲山莊去!馬上走!不准留下、也不准回頭,聽到沒有?!」
不待她回答,他用最後的力量抽劍揮刀,狠狠往自己右腕砍下--
眼前一黑,他墜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