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來怎樣?」齊瑞荷問道,佇立在長鏡前,這個角度看看,那個角度瞧瞧,顧影自憐著。
「太美了!」孟黎莎衷心讚美。
穿上一襲白紗新娘禮服,披上貝拉家族幾世紀以來家傳的花邊新娘面紗,齊瑞荷看上去真像一位童話中的美麗公主。
她的頭上戴著鑽石頭飾,脖子上的鑽石項鏈也閃閃發光,整個人兒就像沐浴在奇妙耀眼的光暈裡。
特別在倫敦訂作的禮服是由齊瑞荷的裁縫師趕工完成的,在這麼短時間內卻作得如此細緻漂亮,使齊瑞荷穿上後更顯飄逸不凡,不過使她這麼動人心弦的真正原因在她是位快樂的新娘。
她全身散放出快樂的神采,檢視完了鏡中的自己後,就從桌上拿起一大束白色蘭花。
「我太快樂了,孟黎莎,」她說,「這都是拜你和查理斯之賜,還有桑傑斯伯父的恩准。」
她滿足地發出一聲輕歎:「我們剛到這裡的那天晚上我哭得那麼傷心,真沒想到事情會好轉到現在這種情形。」
「我會想念你的。」孟黎莎柔聲說。
「我也會想你,最親愛的孟黎莎,」齊瑞荷說,「知道今後會和查理斯在一起,就好像踏上了天堂之路一樣,在上船以前我們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都在一起呢!」
齊瑞荷又輕笑了一聲:「希望我別暈船,否則就太糟糕了!」
「也許你一高興起來就忘了自己在不平的海面上了。」孟黎莎說。
齊瑞荷不禁會心地笑了,接著她又擺出一副莊嚴肅穆的神態,一本正經地下了樓。公爵正在大廳中等著。
儀式決定在公爵私人的禮拜堂舉行,將由他的家庭牧師福證,而且他決定婚禮不必通知其他親戚。
「就算他們不會大吃一驚,也會小受驚嚇,不以為然的,」他對齊瑞荷說,「你父母還沒死多久,你就這麼快結了婚,我患絕大多數親戚都不會贊同,而希望你遵照傳統禮俗守喪的。」
「爸爸一向都說守喪很荒謬。」齊瑞荷在一旁插嘴。
「我瞭解他的意思,」公爵說,「不過,在你從印度回來以後,我想你會發現認識很多親戚仍然十分可喜,那時就不會像你現在這樣存有敵意了。」
然而齊瑞荷是個很有反叛性的女孩,她宣稱一點兒都不會考慮到那些親戚作何想法,而且忘不了他們是如何對待自己父母親的。
不過。孟黎莎和查理斯一直勸他,不要再把上一代的宿怨記掛在心中。
「你該記得,」孟黎莎說,「查理斯很喜歡和你的表兄弟們一起射擊、騎馬,釣魚等等。」
齊瑞荷很正經地考慮了一下,然後才有限度地妥協了:「好吧!你沒錯,孟黎莎,我可能會對他們友善一點,不過那得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要到我們從印度回來以後再說了。」
現在在宮內禮拜堂長長的通道上,孟黎莎站在新娘的後面。凝神傾聽莊嚴美麗的證言,深深感動齊瑞荷和查理斯真是一對幸福的人兒——他們發現了彼此,陷入了美妙的愛河,未來對他們來說幾乎不成問題,即使有困難橫阻,他們也會同心協力克服它,因為他們共同分享一切事物,不會再受到恐懼或孤獨的侵襲了。
悠揚的風琴聲在空中迴盪,凝望那一對肅立在高高祭壇下的新人,孟黎莎不禁也在心中默待,期盼有朝一日她也能像齊瑞荷一樣地快樂,和她深愛的人共同開創美好人生。
行完儀式後,再回到大廳裡,好大的結婚蛋糕正等著齊瑞荷去切呢!孟黎莎雖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心中的隱憂仍存在著,但她一直很小心,不讓查理斯和齊瑞荷感覺出來,笑嘻嘻地陪伴在齊瑞荷身邊。
僕人們這時也都簇集在大廳裡,連一些雇工和認識齊瑞荷父親的老家臣都參與了盛會,畢竟對他們來說,這樣一個充滿喜慶意味的熱鬧場合是很難得的,何況又可瞻仰一對新人的風采,沾些喜氣。
公爵舉起酒杯向一對新人致意,孟黎莎附和著,這時查理斯說:「我想你們不會要我來個新郎致詞吧?」
「我喜歡聽你說!」齊瑞荷很快地說。
「以後你會常常聽我發表長篇大論的,甜心。」查理斯回答。
他們彼此凝視,目光交流,似乎忘了公爵和孟黎莎就站在身邊。
孟黎莎看看掛在壁爐旁的鐘,開口:「齊瑞荷,親愛的,我想你該去換衣服了,你和查理斯今晚還要趕路。」
他們決定到倫敦去度蜜月,而且公爵把柏克萊區的大廈借給他們住,因此自然得改變一下行程,公爵甚至為他們安排好了一路上在何處歇宿,又把自己的馬車借給他們,使他們不必到驛館再租馬車。
孟黎莎和齊瑞荷上了樓,女僕已經將一套新穎美觀的旅行裝準備好了,齊瑞荷穿上身後,對孟黎莎說:「我已經把不帶到印度去的東西都留給了你,有些東西還很有用。」
「但是很多東西你一定用得到的。」孟黎莎不以為然。
「查理斯說我還可以到倫敦再買些衣服,」齊瑞荷回答,「而且有些衣服我本來就不大喜歡,那件粉紅色的旅行裝上還被咖啡濺到了。」
「可是我們已經把它完全洗乾淨了啊!」孟黎莎說。
「我還是覺得那兒有咖啡印,」齊瑞荷止不住說,「別傻了,孟黎莎,你我都知道你需要一些新衣服。」
「那麼我只能說謝謝你了,」孟黎莎說,「你實在太好了!」
她低下頭親吻齊瑞荷,戴上一頂新軟帽的齊瑞荷這時看上去份外迷人,兩個人就手牽著手下了樓。
查理斯和公爵在大廳中等著他們,齊瑞荷奔向公爵,擁抱住他。
「我一直沒有好好謝謝你,桑傑斯伯父!」她說,「你肯讓我和查理斯結婚真是太好了,我收回過去說過的一些沒有禮貌的話,還有那些對你不敬的想法。」
「你這麼說讓我覺得很高興。」公爵說著,眼睛還眨了一眨。
「我也只能說謝謝你了,閣下。」查理斯說著熱情地握住了公爵的手,他的感激之情發自內心,溢於言表。
齊瑞荷和查理斯又吻了吻孟黎莎,然後兩個人進入了在外邊等候的公爵馬車,一些年紀輕的僕人們興高彩烈地向他們拋米粒、玫瑰花瓣,接著馬車緩緩地向前行進。
孟黎莎站在台階上,眼望著馬車越過了小橋,漸漸消失在她視線中,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他們多快活啊!」
「你好像很羨慕的樣子。」公爵說。
「的確羨慕。」孟黎莎說著,轉身進屋。
公爵從口袋中取出了表。
「我得去看看我的產業經理人,」他說,「我們約好了一起進午餐的。」
「是的,閣下。」孟黎莎回答,然後跑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現在還不到十一點,她還有兩個鐘頭時間——在兩個鐘頭內她要離開艾德威克宮,而且不能讓公爵知道。
她已經立下慎密的計劃,因為明天丹恩-史諾比就會來這裡把她帶走,所以在這之前她一定得趕快離開,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的蹤影。
在上次丹恩威脅要帶她走時公爵為她解了圍,但她很明白公爵對女人的感覺,在第一次碰面時他就說得很清楚了:愛情只不過是一種十分虛幻的感情而已。
而且,不論公爵是否同意她的婚事,丹恩在法律上擁有絕對的優勢,他已經獲得了父親的同意,而繼母又一直在背後促成此事,看來只要父親簽個字,丹恩就取得了合法的婚姻地位。
一想到他那張發紅而又多肉的臉,她就不由得發抖。
「我不能嫁給他……絕不能!」她一直告訴自己,「任何男人都會比他更討人喜歡些。」
然而,要抗拒繼母和丹恩簡直不可能,何況摧毀她的抵抗力,強迫她依自己的意願行事一向就很能滿足荷絲的虐待狂。
「我是一個懦夫,」孟黎荷想,「就是她打我我也不敢公然反抗。」
房裡女僕已經把齊瑞荷留給她的衣服擱在一個圓衣箱內了。
「齊瑞荷小姐囑咐我替你收拾好,小姐,」那女僕解釋道,「不過我把那件玫瑰紅旅行裝留在外邊,那身衣服可真漂亮哪!」
孟黎莎本打算穿自己那件籃外套的,不過如果又要打開箱子再找出來的話一定會耽擱時間,因此她很快脫下作齊瑞荷伴娘的衣服,由女僕為她收進了箱內。
齊瑞荷那件玫瑰紅色長服對她倒挺合適的,孟黎莎還從沒穿過那麼昂貴的衣服,帽上還綴著駝鳥毛,和她以前有花邊的草帽大為不同。
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她不禁想:「我看上去倒像要參加一個宴會似的,不像受雇於人的伴從。」
她又告訴自己:如果時間充裕,還是換上自己比較不引人注目的衣服較好,齊瑞荷的衣服看來只能在比較特別的場合穿。
她把錢袋放進手提袋中,提起來似乎重了點,不過卻使她安心了不少,畢竟為她提供了一些保證。
這次她終於努力壓抑了自己的驕傲向齊瑞荷借錢。父親與荷絲結了婚,她打算離家時,十分狼狽,驚恐不已,因為父親什麼都沒為她留下,她相信那一定不是有意的,大概是和荷絲結婚弄昏了頭,不然就是酒喝得太多了,才會忘了女兒需要的生活費!
事實很明顯地擺在眼前,如果沒有錢她根本就去不成倫敦。
雖說她很有信心會找到某一個被人僱用的工作,但出門在外所費甚多,晚上又要住宿——可能好幾個晚上都得住在外面——也許那時她還沒找到工作。
「很抱歉要麻煩你,齊瑞荷,」她很不自在地說,「將來我一定會把錢還給你,只是還需要一段時間。」
「親愛的,你需要多少我當然會給你,」齊瑞荷回答,一會兒卻驚叫起來:「唉呀!我身邊的現款也不多了,我向桑傑斯伯父要一些好了,或是等查理斯來了再說?」
「你身邊有多少錢?」孟黎莎問。
齊瑞荷的錢放在十二隻不同的袋子裡,兩個人檢視了一番,總共約有十磅。
「我把你的錢都借走了,你會不會有問題?」她問。
「當然不會!」齊瑞荷笑著說,「現在我的錢由查理斯管,我根本就不需要為它操心呢!」
孟黎莎不禁有點罪惡感,但沒有錢她根本就不能成行,向齊瑞荷道謝以後,她就把錢放進自己的錢袋中。
現在她環視著這些日子住過的房間,確定沒有遺忘什麼東西,就差女僕為她叫個待從幫忙提箱子下樓。
婚禮還沒舉行前,她就問過那對新人離開後有沒有馬車能載她一程?因為上個禮拜齊瑞荷和她總是坐馬車到迪爾貝和密契斯特購物,所以要用馬車也不需再和公爵打聲照會了,但她帶著行車就決定由邊門出去,比較避人耳目。
她要搭馬車外出似乎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尋常,她從邊門的樓梯走下來,由這邊走公爵不可能看到她離開的。
其實她很想向他道別,再看到他那頎長的身影在堂皇的艾德威克宮襯托下顯現的不凡氣度。
「我永遠都忘不了他給我多深刻的印象!」孟黎莎想著今後的歲月中會如何懷念他們之間每一句對話,以前除了和父親以外,還從設和任何一個男人有過這樣精闢的對話,通常在宴會酬醉中聽到的不是過分的虛偽、阿諛,就是冗長的打獵漫談,或是抱怨農作的艱辛,然而和公爵談話一卻令她愉悅,不只是聽他敘述事情而已,無形中也感受到他心智的豐盛,而學到許多自己一直欲探索的事物。
她步入正在等候的馬車內,向艾德威克宮作最後巡禮。
紫丁香開遍,粉紅杏花襯托在蔚藍晴空下,山茶花爬滿坡前,美如仙境!
馬車上路了,孟黎莎回首凝望,只見那堂皇的建築物在陽光下燦爛輝煌,幾乎有點不真實,彷彿一場美麗夢境。
「我會永遠記得它。」她想。
她果斷地轉身坐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顧,好好想想擺在眼前的路。
事實上這些日子一直忙著齊瑞荷的婚事,使她暫時把自己的事擱在一邊,現在卻整個盤據了她的心,就像烏雲遮住了太陽。
「到底我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她自問。
深刻的恐懼就像一條蛇纏繞在心中。
「我只有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就算我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這念頭使她沮喪,她一直排除這自怨自艾的想法,卻難以做到。
「要是我找不到工作?要是沒有人肯僱用我?難道我就得爬著回去,答應嫁給丹恩-史諾比嗎?」
想到這裡她每根神經好像都要萎縮了,一時不知自己是否夠堅強到寧願餓死也不要嫁給那個令她嫌惡的男人?
似乎有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你能做什麼呢?」
「你有什麼資歷?」
「你連真實姓名都不敢告訴別人,誰會雇你擔任家庭教師或是伴從呢?」
「你一直害怕自己不會被人需要……」
孟黎莎想鼓舞自己的勇氣、信心,卻益發覺得自己卑微平庸缺乏安全感,她深深疑懼起來。
馬車到了一個小村莊,由這裡再走半里之遠就是一條大路,孟黎莎看到旁邊的路標寫著驛車站在此,以前她和齊瑞荷路過此地時就注意過。
馬車停了,侍從下車幫孟黎莎把箱子放在路邊的草上,這時她看到一輛驛車漸漸駛近,那輛車由四匹馬拉著,速度很慢,上面坐了不少旅客。
她有點擔心如果客滿了豈不糟糕?希望裡面還有位置,不然長途旅行太辛苦了,只是看上去似乎希望渺茫。
她拿起手提袋正準備下車,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響起了一句問話:「你要到那裡去?」
孟黎莎舉目四望,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只見一匹黑色駿馬趕到車旁,騎在上面的正是公爵。
他看上去仍然氣宇不凡,騎在馬上更顯英氣逼人。
孟黎莎只是呆呆地望著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他看上去很生氣,不那麼冷傲,也不再一副不關心的神氣。
「我……我……打算……離開。」她總算怯怯地開了口。
「你要到那裡去?」
他的問話十分尖銳。
「要……要去……倫敦。」
「一個人去?」
答案很明顯,他也可以看到她身邊沒有別人。
公爵注視著等在一邊要提箱子的侍從,開口道:「把箱子放回去!」
接著他又轉向馬車伕, 「把威爾登小姐送回去!」
馬車伕應聲聽命,公爵轉過馬頭向前馳去,剛好驛車咯吱咯吱地駛到他們前面。
孟黎莎真想從馬車內跳出去,先跳到驛車上再說,不管公爵會怎麼說,但她知道自己不敢違抗他的意旨,就是自己這樣粗率行事的話,他也很容易追上驛車把她帶回去。
為什麼他還要她留下來?真費解。
這次她秘密溜走,本來就害怕公爵會出面干涉,而自己無力違抗。
馬車快把馬車轉過來,向來路駛去。
「無論他對我說什麼,我也不要嫁給丹恩-史諾比,」孟黎莎告訴自己,「他沒有管我的權力,既不是我的監護人,又不真是我的僱主。」
她不禁吁了一口氣:「我要照自己想的去做!」
雖然這話在耳邊響起,她自己也覺得不夠堅定。
馬車很快就駛近了艾德威克,到了前門。
侍從過來扶她下車,她慢慢走上台階到了大廳。
「公爵閣下要在起居室見你,小姐。」總管前來交待。
孟黎莎心想如果僕人們知道她像個逃學的女學生一樣被帶了回來,不知會作何想法?
接著她又告訴自己:算了,就算他們知道,又有什麼關係?不論公爵怎麼說,我也得在明天早晨丹恩來以前離開。
她開始考慮到趁晚上跑走,只要帶個包裹就好,比較不引人注目。
如果公爵打算明天一早象送只可憐的羔羊到屠場一樣把她交給丹恩,她會讓他大吃一驚。
極力抑制了內心的恐懼不安,孟黎莎的頭抬得高高的,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昂首走向起居室,公爵正在那裡等她。
走近他時,她發現他顯得更高,比平常看來更令人敬畏,然而臉上的表情和幾小時前向齊瑞荷、查理斯敬酒時卻大不相同。
到了公爵身邊,她沒把外衣帽子脫下來,公爵開口了:「我要和你談談,孟黎莎,我想你把外衣和帽子脫了大概會舒服一點。」
「我很快又要穿的,閣下。」孟黎莎表明態度。
「這身衣服總不會跑開的。」他回答,孟黎莎覺得他在譏嘲自己。
為這麼一點小事和他爭執自然十分荒謬可笑,她脫下外衣,把它放在牆邊一張椅子上,帽子也掛好。
然後,她用手梳理一下金黃色頭髮,面向公爵。
他用手指指對面的一張椅子要她坐下。
「我想過了,」他冷冷地說,「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你該會考慮到禮貌,在離開前向我道別吧?」
「我必須……走了。」孟黎莎低聲回答。
「為什麼?」
「我要盡可能……快點去……倫敦。」
「有什麼人在那裡等你嗎?」
「沒有……不過,閣下知道得很……清楚,明天丹恩-史諾比……會來這裡。」
「這件事你可以和我討論討論啊!」
孟黎莎望著公爵,眼光充滿挑戰。
「我只知道閣下和我在這方面爭辯過,卻沒有要討論的意思。」
「你那麼確信我會有什麼樣的意見?」
「以前你……就……表示過了。」
「我相信我們那時只是比較抽像的,概括性的討論婚姻,並不是針對你的婚事而言。」
「我的婚姻大事也只和自己相關,」孟黎莎回答,「我不能……也不願意嫁給丹恩-史諾比。」
「我正希望你這麼說。」公爵說。
「沒有什麼事會改變我的決定,」他正要講下去時,孟黎莎打斷了他,「我討厭他,你不瞭解嗎?不管在什麼地方,一靠近他就讓我覺得不舒服,而且我寧願死也不要嫁……給他。」
孟黎莎的聲調十分激動,她覺得自己太不能自制了,就垂下眼睛,緩緩地說:「我不期望你也能……瞭解,你認為女人應該平心靜氣接受沒有愛情的婚姻,而我只知道我一定得跑到一個別人找不到我的地方。」
「所以你就跑到倫敦躲起來?」公爵問。
「我會找到事情的。」
「那一類的事?」
孟黎莎攤攤手。
「到倫敦後我會去職業介紹所看看,那裡一定有比較適合我的工作。」
「等你找到合適的工作後,打算住在哪裡?」
「我想總能找到寄宿的地方。」
「你知道在哪裡?」
「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一定找得到。」
「你身上帶的錢夠不夠?」
「夠。」
「帶了多少?」
孟黎莎本想說不關你的事,但他的問話逼人太甚,不說真話似乎不太可能。
「大概有十磅,齊瑞荷借給我的。」
「十磅!」
公爵的聲調十分尖刻。
「能用多久?傻孩子」,你以為夠你在倫敦用多久?除此以外,以你的年齡真相信人家會僱用你?而且既沒經驗,又沒有人介紹?你怎麼這麼傻呢?」
「我相信……自己總能做……一些事的。」孟黎莎的聲音變得十分軟弱。
「你應該來跟我商量一下。」
「可是我已經這麼做了,而且你也告訴過我,無疑地你會勸我說結婚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公爵站了起來。
「我認為對你的問題來說。婚姻的確是解決之道,孟黎莎,但我不主張你嫁給這麼一個粗鄙的傢伙。」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強迫我……嫁給丹恩-史諾比?」
「當然不會!」
孟黎莎安慰地輕歎一聲:「我一直怕你會要我……嫁給他。」
「所以你就這麼鹵莽地離開?」
「我很抱歉。的確十分失禮。」
「比失禮更糟哩——簡直是瘋狂!」公爵說,「你怎麼可能好好照顧自己?而且對在倫敦可能遭遇的危險又毫無瞭解。」
「那我又能……怎麼辦?」孟黎莎愁眉苦臉地說。
「我就是要跟你談這個。」公爵回答。
她不禁驚奇地望著他,似乎第一次感到他對自己說話有所遲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我們似乎都面臨了同樣的困難,孟黎莎。」
「我們?」她問。
「今天早上我獲悉我的繼承人葛文斯-貝拉在外面大量舉債,」他說,「而且宣稱他很快就會繼承我,成為下一任艾德威克公爵。」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說,「他一定會再次謀害你。」
「有可能,」公爵說,「以前我付出了巨額的款項替葛文斯還債,但我為家族成員花錢總該有個限度,還有別人呢!現在我有責任養活的人口為數真不少。」
「我能瞭解這點,」孟黎莎說,「不過你又能怎麼辦?」
「我想,」公爵回答,「我們兩個能同時把這些問題解決。」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我結了婚;葛文斯就會發現要向我借錢很難了。」
公爵停頓了一會兒,望著孟黎莎的瞼,然後繼續說:「這樣就可以解決我的問題了,你的問題也是一樣,如果你已經有了個丈夫,丹恩-史諾比就沒法強迫你作他的太太了。」
一陣沉寂,孟黎莎驚訝而又困惑地望著公爵,接著他十分平靜地說:「我要求你嫁給我,孟黎莎——這樣才能解決我們兩個人的問題。」
「你……真有這意思嗎?我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是真的。」
「你當然可以相信,」公爵的嘴唇繃得緊緊的,繼續說,「不過,如果你覺得我跟丹恩-史諾比一樣使你不愉快的話,我們就得另外想辦法了。」
「可……可是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這種事,我從沒作過這種……夢想……」孟黎莎結結巴巴地說。
「我知道,」公爵回答,「似乎你很喜歡用這樣的字句作合理的解釋。」
孟黎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站起身來向窗口走去,凝望著窗外景色。
陽光照耀在湖面上閃閃發光,瀲艷的波光彷彿籠罩著一個飄忽的夢境,公爵的眼光一直跟著她,這時他跟著站到她身後來。
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地開口:「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這就跟你平常的作風不大一樣了,你不打算有所爭辯或討論了嗎?」
孟黎莎轉過臉來:「你一直都沒有結過婚,而且你知道你不該娶個像我這樣沒身份、沒地位的女孩。」
公爵的眉毛揚了起來:「我希望這是你的最後一個理由了,孟黎莎。我想你也認為這些世俗的因素並不會影響婚姻是不?」
「那麼,還有就是……兩個人應該……彼此相愛。」
「這倒是唯一欠缺的一個因素。」公爵十分乾澀地說。」
他講到這裡,她才突然瞭解他真的是要她嫁給他,就很快地說:「閣下一定不會想到我並不會為你的求婚而深感榮幸,反而是十分不安,就是想到你把我列作考慮對象都會令我不安,這就是……」
說到這裡她有些說不下去,公爵就接口道:「這就是說你認為婚姻需要愛情作基礎,孟黎莎,我能瞭解這一點,不過你能不能等待?」
「不能!你知道我做不到!」孟黎莎回答,「丹恩-史諾比明天就要到了,他就會逼我跟他一起走了!」
「我想就算我跟他都不好,至少我還稍勝一籌吧?」公爵說著,似乎一本正經的樣子。
「不,不,不是這麼說,」孟黎莎大聲說,「你知道我並不是拿你們兩個人作比較,只是從沒想到會有這種事……你會向我求婚……我想你這麼做實在犯了錯誤。」
「從我的觀點?還是從你的?」公爵問。
「當然是從你的觀點了,」孟黎莎回答,「你應該娶一個你愛的女孩,不然就是匹配名門千金,否則你想你們家族看到我以後會作何感想。」
「至少我對他們會怎麼說並不在意,」公爵回答「只是,孟黎莎,可惜你不能從鏡子裡面看看你自己,這門婚事是太匆促了,瞧你滿臉一副找借口的樣子。」
孟黎莎只是十分困惱地注視著他,他又說, 「我告訴過你,這門婚事對我來說十分有利,現在我們還是考慮你的因素吧!看來就因為你討厭我,所以不同意這件事!」
「不,當然不是,」孟黎莎很快地回答,」我很佩服你……也認為你很不平凡……只是……」
她的聲音愈變愈弱,公爵平靜地說:「我想告訴你,孟黎莎,很遺憾我們必須在這麼匆遽的情況下成婚,一旦成為夫妻以後,我們會有些時間去增進彼此間的瞭解,就像——朋友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孟黎莎有些遲疑地問,「你和我不會……發生……實質的……關係?」
「這是我的建議而已,」公爵回答,「如果我們的婚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困擾的話。」
孟黎莎聽了不禁兩手交握,聲調低沉地說:「也許你會認為……我很……無知,不過我不知道兩個人……作愛時……會發生些什麼事?我想齊瑞荷也不很清楚,不過……她不必擔憂,因為她深愛查理斯,他做的任何事情似乎都很……美好,但是……我們之間的情形……不是和他們……很不一樣嗎?」
「不錯,」公爵很嚴肅地說,「因此我才會建議我們必須等待,這點對你非常重要,一直要等到邱比特的箭射中你的心才行。」
在他的注視下,孟黎莎垂下了眼睛。
「如果,」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如果我一直都……不會……愛上你呢?」
公爵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有時候我是個賭徒,孟黎莎。」
孟黎莎吁了一口氣:「但這次你打賭的對象並不是個上流社會的淑女,你會失望的。」
「這點我倒十分樂觀,對自己所下的賭注我已經好好考慮過了。」公爵說,沒有一點開玩笑的口氣。
孟黎莎望著他,出乎意料地笑起來:「我無法想像你家族對這門婚事有什麼感想,艾德威克公爵和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孩結婚……」
「根本不讓他們預先知道,」公爵回答,「所以我們還是結婚吧!」
「我們……可以嗎?」孟黎莎問,「我一直認為……」
公爵的眼睛掃向書桌上的一堆文件:「我已經找到一些特許證明文件。」
「那麼……你早在今天以前……就打算這麼……做了?」
「從發現那卑鄙的傢伙嚇壞了你以後,我就考慮到這一點,」公爵憤憤地說,「那時候聽到你尖叫的聲音,我勉強壓抑自己才止住了想把他趕出去的行動。真希望他摔斷了脖子!」
他的口氣那麼激烈,孟黎莎不禁睜大眼睛望著他。
「不過你我都知道,」公爵接下來口氣才比較緩和了,「他擁有他的權力,你父親同意這門婚事,要不讓他把你帶走實在很困難。」
「那麼你不是也需要得到我父親的允許嗎?」孟黎莎問。
「我假設他不反對這門婚事,」公爵答,「老實說,我在取得這些證明文件時,就告訴他們我已經取得你父親的同意。」
「哦,我知道了,」孟黎莎的嘴邊帶著笑意,「這麼說我害你犯法了,不過我敢確定,爸爸要是知道我嫁給像你這麼顯赫的人物,高興都來不及呢!」
她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也許我……會是個很拙劣的公爵夫人。」
「我準備冒這次險,」公爵回答,「事實上我敢打賭你會做得很成功。」
「我認為你還是太……鹵莽了。」孟黎莎訥訥地說。
「你不是一直要我不要考慮太多現實因素麼?」公爵問,「讓齊瑞荷照她自己的意思選擇婚姻,假設她的婚姻很美滿,是不是太鹵莽?把我多年來擁有的產業擱置一旁,變得像你一樣率性行事,是不是太鹵莽?」
「難道說這些事情都是我的錯?」孟黎莎問 「當然了!」公爵很快地說,「即使亞當也會怪夏娃呢!」
她看到他眨著眼,微微笑著。
「我的意思是說,」他說,「你現在上樓換件輕便舒適的衣服再下來吃午餐,午餐後你好好休息休息,然後我們在六點鐘舉行婚禮。」
他又補充著說:「我們的婚禮非常寧靜,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任何人參加。」
孟黎莎再說什麼也是多餘的,她乖乖地上了樓,米杜夫人正在房裡等她,深深行禮致敬:「我已經把你的衣物拿到那間公爵夫人的房間了,小姐。」
孟黎莎吃驚地望著她,楞了一會兒才問:「你……怎……怎麼會……知道的?」
「公爵回來的時候就指示過了,」米杜夫人回答,「哦,小姐,這樣真是太棒了!」
孟黎莎不禁輕吁了一口氣,原來公爵竟那麼自信,在她還沒回宮以前就認為她會接納他的求婚!當然,從他的觀點來說,這是使她避免丹恩糾纏,又不致於在倫敦漂泊無定的唯一方法。
但是,從未結過婚的公爵,怎會為了一個他並不瞭解,又沒有什麼感情的女孩而放棄了自己的自由呢?
而且,公爵表白得很清楚,愛情在他的生命中並沒有什麼關係,他倒是打賭說不須多久的工夫她就會愛上他。
一切都令人困惑難解,然而孟黎莎的心中卻在輕唱,畢竟她可以不必離開艾德威克了,對於未來也不必再心懷恐懼,她安全了,公爵保護她不再受丹恩及繼母的騷擾。
此後荷絲再也不能抱怨說她是他們的累贅,眼見她嫁給公爵這麼顯赫的人物一定會使她妒火中燒。
可是,要相信公爵真的成為她丈夫似乎又不太可能,雖然她知道自己很想跟他在一起,更想聽他侃侃而談。
米杜夫人興奮地嘮嘮叨叨,但孟黎莎根本聽不進她說些什麼,環視著屋內華美的陳設,只覺一切飄忽如夢。
怎麼可能呢?望著樓梯口和畫廊裡懸掛著的歷代公爵夫人畫像,那雍容華貴的神態令人心儀,自己即將步她的後塵?她真會成為公爵夫人嗎?他的房間就在她隔壁?
他說他們會像朋友一樣相處,他並不要求兩人身體上的接近倒還令人安慰,只是似乎又有些令人費解。
她不禁暗中想到:不知他對女人會是什麼態度,如果他吻了她,會是什麼感覺?
接著,她還是告訴自己別再想太多了!
孟黎莎從公爵夫人的房間來到樓梯間時,大廳的鍾敲了六下。
她一直擔心不知該穿什麼衣服結婚,自己原先的衣服並沒有什麼適合在這種場合穿著的,想像自己將以新娘的裝束出現仍然有些似真似幻,齊瑞荷結婚時那身飄飄的白紗禮服,戴著家族傳統的新娘頭紗和閃閃發光的鑽石頭飾,而自己無論如何是沒法和她相提並論的。
望著身上素色的棉布衣,她不禁有些失望,這還是她照著齊瑞荷的一件衣縫製的,不過總不能在婚禮時就穿這件吧?她看看齊瑞荷留給她的衣服中有沒有比較合適的?
有一件粉紅色絲質晚禮服,還襯著薄薄的紗,看上去十分漂亮高貴,以前齊瑞荷一直抱怨腰身太緊,試穿過後根本就沒碰過它。
孟黎莎穿上這襲禮服,女僕在背後幫她拉好拉鏈,看去倒挺合身的,也不嫌緊。
「你看上去真像朵玫瑰花,小姐,」女僕稱讚,「這邊有個花冠我相信戴上去一定很配。」
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樣子時髦的玫瑰花冠,花瓣上還沾著露珠,就像鑽石般閃閃發光,盈盈欲滴。
凝視著鏡中的自己,似乎煥發著一種光采,不過和齊瑞荷的味道完全不同。
突然女僕驚喜地叫起來:「公爵似乎猜得出你打算穿什麼衣服呢!小姐!」
「為什麼?」孟黎莎問。
「小姐,你的棒花送來了。」女僕回答,說著拿了過來。交到孟黎莎手上。
送來的不是齊瑞荷所捧的白色蘭花,而是粉紅色的山茶花,在綠葉掩映下分外嬌美。
「真美啊!小姐!」女僕叫著,這時米杜夫人也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地幫忙的。
走下樓梯時,孟黎莎卻不禁害羞起來。
也許,公爵不會喜歡她一身粉紅色的裝束?也許他還是比較喜歡她像傳統新娘般的打扮。
當她姍姍來到大廳時,他正在那裡等她,她抬起頭來望著他,兩個人的眼光交會了。
好一陣子他們彼此凝視,孟黎莎覺得心中似乎在細訴著什麼難以發之於言辭的話語,她又很快告訴自己這只是基於實際需要、十分理性的婚事罷了。
公爵攙著她,兩眼一直沒有離開她,他似乎從沒這樣深深地凝視過她,然後兩個人由大廳走向走廊,等到聽不見僕人的嘈雜聲後,孟黎莎開口:「你……你真的確定……不會……改變……主意了嗎?」
「我十分確定,」公爵回答,聲調低沉,「別害怕,孟黎莎,我知道我們這麼做很好,而且對我們兩個來說都最好不過了。」
孟黎莎的手指抓緊他的手臂。
「如果我……犯了什麼錯……你不會生氣?」
「我會好好照顧你,你不會犯什麼大錯的,」他回答,「就算有什麼措,我保證不生氣。」
「你……忘了……我還是很……怕你嗎?」
「但願我能讓你相信你根本不用怕我。」公爵回答。
停了一會兒,他笑著說:「再說,我應該怕你才對!你到這裡來了以後,總是照你的原則去做!」
「那只是為了齊瑞荷。」孟黎莎接口。
「還有,你執意不嫁給父親為你選擇的結婚對象。」
「那倒是……真的。」她同意. 公爵突然站定,他們已經十分接近禮拜堂了。
「如果你真的想打退堂鼓,現在還有時間,」孟黎莎從沒聽公爵用這樣的口氣說話,「要是你認為嫁給我真的讓你討厭,我們就不舉行儀式了,我向你擔保一定會為你選個安全的地方,不讓丹恩找到你。」
孟黎莎望著他,眼光在他臉上搜尋著。
「你……喜歡……那樣嗎?」她問。
「我是為你著想,孟黎莎,」公爵回答:「我要娶你,讓我把話說清楚好了,我要娶你為妻。」
空氣彷彿靜止了,他感到孟黎莎微微顫抖著,但耳邊卻傳來她十分沉穩的聲音:「那麼,閣下,我也非常……願意……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