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莎打開禮拜堂的門,向裡面望去。
齊瑞荷舉行婚禮時花團錦簇的擺飾都撤去了,祭壇只有一隻大花瓶,擁著的百合散發出陣陣幽香。
她慢慢走上通道,就在公爵常坐的雕花座前跪了下來。
望著美麗肅穆的祭壇,不禁想起自己那安靜的婚禮,她開始祈禱。
「感謝……上帝,」她說,「把我從丹恩-史諾比的手中解救出來,讓我嫁給公爵……請幫助我帶給他快樂……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但我要他忘卻以往的痛苦,再度快樂起來……就像我臥室中那幅畫像一樣……請幫助他……還有我。」
那是發自她內心深處的祈禱,當她跪著的時候,不禁想起前晚與公爵的對話……
他們在一塊兒進餐,公爵跟她談著話,看上去比以往要顯得愉快、有活力多了。
她可以感覺得到:每天有她陪在身邊,公爵不再冷傲,而且有很多兩個人同樣感興趣的話題讓他們開懷。
用完餐後回到客廳,公爵又坐在他經常坐的位置上,孟黎莎不像以往一般坐在他對面,卻在爐邊地毯上坐了下來,一身綠色長裙蓬蓬地攤開,就像碧波蕩漾。
天侯雖然已至五月,太陽下山後卻仍然有點清冷,壁爐內的火光熊熊燃燒著。
孟黎莎望著燃燒的火焰已經好一陣了,接著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出來:「你……願不願意談談……當年為什麼沒有和寶蘭結婚?」
說著她又感到自己未免太過好奇了,公爵會不高興的。
「誰告訴你這件事的?」公爵沉吟了一會兒才問。
「米杜夫人第一次帶我參觀房間時,告訴我你……訂過婚,」孟黎莎回答,「我常常注意看我房裡你的畫像,總覺得你那時看起來十分愉快,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
她知道公爵這時有點緊張,又說:「請原諒我……我不該這麼問你的……我實在沒有權力這麼問的。」
「以我妻子的身份,」公爵緩緩地說,「你的確有權問我,我願意告訴你,孟黎莎,這也是我第一次向別人談起這件事。」
孟黎莎驚訝地望著他,想到不知他會說些什麼,又是自己打開了這個話題,不知是否會使他有受傷害的感覺,臉上不禁泛起紅暈。
「我剛滿二十一歲沒多久就遇到了寶蘭,」他說,「她的美貌人人稱讚,而且和我同年。」
「他那麼漂亮嗎?」孟黎莎低聲問。
「確實非常漂亮,」公爵回答,「這點不需要我再說,而且認為她漂亮的也絕不只我一個人,差不多貴族中一半以上合格的單身漢都向她求過婚,但她的父親一向對她十分溺愛,讓她率性行事,自然那些求婚者都被拒絕了。」
孟黎莎的眼睛望著公爵,他又繼續說:「我也和太多數朋友一樣,拜倒在寶蘭的石榴裙下,當我向她訴說著仰慕崇拜的話語時,完全沒有一點兒誇張的意思,對我來說她就成了美的化身,不只是她的臉,還有她的性情也十分引人,她總是那麼愉快機智,能夠妙語如珠地使整個宴會充滿情趣,每個人都在她的魅力籠罩之下。總之,她實在既柔媚又有女人味,那迷人的氣質真是難以形容。」
孟黎莎凝神側聽,幾乎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麼,聽公爵用這樣的口氣生動地刻畫另一個女人,似乎使她有一種難言的痛苦。
「寶蘭接受了我的求婚,」他繼續說,「這麼一個漂亮迷人的、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孩居然選擇了我,真讓我難以置信,我的頭頂彷彿有雲彩飛揚,走起路來飄飄然的,覺得自己真是個最幸運的男人,她無形中賦予了我無比的男性氣概。」
頓了半晌,公爵又冷冷地用自嘲式地說:「那時候我真是太年輕、太容易受到傷害,也實在是太傻了!」
孟黎莎驚奇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寶蘭的家在離倫敦大約二十里外的鄉間,她父親身為候爵,擁有大批產業,還有一幢融合了好幾世紀以來建築之美的爵邸,看上去真夠漂亮!」
「在婚前一個禮拜照預定計劃我該去侯爵家籌備了,很意外地我可以比預定計劃早一天離開軍團,就先去倫敦買了件特別禮物給寶蘭作訂婚紀念,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公爵停了一會兒,似乎在回顧那遙遠如雲煙的歲月。
「不知道是什麼人說過,年輕人最富浪漫色彩,譬如西班牙的男子會在窗外唱情歌給他仰慕的女子聽,希望打動芳心;威尼斯人會鼓起勇氣爬到陽台上一親愛人的芳澤;匈牙利人會不辭千里,贈送愛的禮物。」
「這些都點燃了我豐富的想像力,我決定不只是要讓寶蘭知道我有多愛她,更要讓她覺得我也很浪漫。」
「帶上了象徵我無限情意的訂婚禮物,還有一束采自山谷的百合花,那是她最愛的花朵,我從倫敦跨馬直奔而來,到侯爵爵邪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十一點。」
「我知道寶蘭一定還沒睡覺,她常跟我說臨睡時她愛看看書;有時候我也寫寫詩,還為了配合她的習慣,寫了些抒情詩給她,希望她在睡前欣賞。」
「我把馬繫在灌木叢中,走過草地,對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我都非常熟悉,接近爵邸時我看得到寶蘭的房中還有燈光,我想她一定正在想我,就像我想她一樣。」
「她常常告訴我她有多愛我,否則她怎會嫁給我呢?雖然我父親的名銜、身份十分尊貴,但還是有許多同樣顯赫的求婚者。」
「我到了屋子外邊,順著一株紫籐向上爬,很容易就爬到寶蘭房前的陽台上,我跨進欄杆,看到她房內點著一盞燈。」
「進入她臥房的兩扇門都是敞開的,她床邊天花板上的吊燈正亮著,我靜悄悄地向窗戶走近,就在快到房間時聽到什麼聲響,我立刻停了下來。」
「如果是寶蘭的女僕還在房內或是她父親來向她道晚安,倒也不令我驚異,然而我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要回去了。』 「他的聲音消失後,我聽到寶蘭說: 『我結婚以後會非常想念你。』 『你結婚以後會不會常常回來?』男人的聲音在問。
『結婚以後總是不一樣了,不是嗎?』 『得了!上帝!』那男人回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只是有一個愛你愛得你死心塌地的丈夫——還有一打以上像我這樣的傻瓜!』 『我從不覺得你傻過,吉姆,』寶蘭輕聲說,『你很熱情,雖然有時候有些粗野,但從來就不傻。』」
公爵神情迷惆地說:「當時我癡立在那裡,腳似乎生了根,不辭千里盼望帶給她的驚喜完全消失了——只有一種十分嫌惡的感覺。」
「我知道和寶蘭在一起的是誰了,寶蘭,這個我傾慕崇拜的女人,對我來說是那麼高高在上,就像來自天堂的安琪兒一樣,卻和一個她父親僱用的下屬泡在一起!」
公爵的聲調變得非常尖刻:「他是侯爵馬場裡的總管,精通馬經,也是個傑出的騎師,以馬童起家。」
公爵不再說什麼,一陣令人心悸的沉寂。接著孟黎莎似乎不大能控制得住自己,問道:「那……當時你……怎麼辦?」
公爵的聲音似乎十分飄渺,像完全沉浸在迅遙往日,忘了她在身邊。
「我的手上捧著禮物和花,」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就在她窗前,但她看不到我,因此我又從陽台上爬了下來,然後轉身騎馬離去。」
「從來你沒有跟她談起嗎?」
「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公爵回答,「我在報上登了一則啟事聲明我們的婚禮取消,然後就出了國。」
「你的父親和親戚一定會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有多作解釋,」公爵回答,「寶蘭當然瞭解其中根由,也沒有要求我解釋,不久就嫁給一個愛爾蘭貴族,就在當地定居下來。」
「她……現在還在那裡吧?」孟黎莎問,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感到寶蘭對她的快樂似乎是種威脅。
「不,她已不在人世了。十年前她出外打獵時遭到意外。」公爵回答。
接著又是一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孟黎莎喃喃地說:「我很抱歉……抱歉又惹起了你……傷心的回憶。」
「那時我顯得太荒謬癡愚,太感情用事了!」公爵說,「當然,從那時候開始就治癒了我不著實際的浪漫思想!」
「並不是……所有女人都……像那樣的。」過了一會兒孟黎莎才進出這句話,因為他的聲調中又帶著冷冷的嘲諷意味,那是一直令她心悸的,現在她希望能把他從遙遠年代中有關寶蘭的記憶裡帶回現實。
然而她又告訴自己:也許把多年積壓心中的往事說出來,不再一個人受盡煎熬,反而要好得多,畢竟一個不忠的女人對愛她的男人來說會造成多大傷害!
「你要我告訴你事實真相,」公爵說,「也許,現在你很滿意了吧?」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出了客廳。
孟黎莎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十分愕然。
看來寶蘭不只是傷害了他的驕傲,也摧毀了他的理想,她似乎從墳墓中伸出了手,使他變得愈來愈冷漠、傲然、諷刺、譏嘲。
「我恨她!」孟黎莎心想,「我恨她!」
後來公爵又回到餐廳,帶了本他們在進餐時討論過的書,又開始款款而談,似乎他從沒有談起過什麼不幸的遭遇、不愉快的回憶一樣。
要分手時,公爵又像往常一樣捧著她的手輕吻一下。
孟黎莎的手指緊觸著他的唇。
「你有沒有……生我的氣?」她低聲問。
「我向你保證不會生氣的。」他回答。
「我正……害怕……你生氣了。」她低語著。
「你不需要怕什麼,」公爵說,「相信我。」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他眼中似乎有著什麼一時使她難以呼吸。
接著,他低下頭來,輕吻著她的肌膚。
「我們是朋友,孟黎莎,彼此應該坦然而了無恐懼地相處。」
「是的……朋友。」她應了一聲。
他關上門離去,孟黎莎躺在床上,卻一直思潮洶湧,她多希望自己能有一根魔杖,把寶蘭遺留在他心上的傷痕治癒。
她更感覺到自己還是太年輕無知了——對男人,她又知道些什麼?像寶蘭這樣的女性在她看來更是不可思議。寶蘭跟父親的僕人勾搭在一起,根本就不是對他傾心相愛,這會如何傷害到他的自尊與驕傲!就算那時他年輕快活沒什麼心眼,但貝拉家族長久以來的優越感一定使他覺得被貶抑了;就算沒有人知道這回事,他也難以忘懷,無法忍受。
「請讓我幫助他……上帝!」孟黎莎祈禱著。
然而,她又不免感到自己畢竟力量太微弱了!
他們結婚以後,公爵對她表現出令她難以置信的仁慈,但兩人之間卻並不夠體已與深入。
他凡事總是順著她,帶著她四處看看自己的產業,接見一些雇工、管理員、甚至佃農,有時也帶著她到一些農戶訪問,他也經常駕著輕快的馬車載她馳過田野,使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歡樂, 他十分精通馬經,技術熟練,姿態美妙,由於從小生長在喜歡打獵騎馬的鄉間,她知道一個男人若是在馬上有好身手總被人當作英雄人物看待。
他上馬時那矯健的英姿,還有駕駛馬車的高超技術都令她看得入神屏息.稱羨不已,這樣不凡的身手真是少見!
「一個禮拜以內我們要去倫敦一趟,」公爵說,「我想出去走走對我們來說比較好一點、而且也可以使我們增進對彼此的瞭解,再說你也可以趁此見見我的家人。」
孟黎莎望著他,顯得很緊張。
「哦,請別那麼快就讓我和他們見面吧!」她請求道,「你知道一想到這點我就害怕!」
「我會照應你的,」公爵回答,「我敢向你保證,我家裡的人怕我的程度遠甚於你。怕他們呢!」
聽他這麼說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我相信,可是你知道我很怕自己到頭來會讓你失望。」
「不會的,」公爵十分肯定地說,「在帶你和他們見面以前,我決定要買些漂亮衣服給你。」
「我認為漂亮的衣服總會給女人帶來相當的自信。」
「可不是?」孟黎莎又笑了,「以前媽媽和我就常常說能買些漂亮衣服來穿,而不需要親手去做,會是件多愜意的事!不過流行的式樣往往二三年後又變得不時髦了。」
說著她也發現自己很希望穿上新衣服,能使公爵感覺到自己美麗又迷人。當然,她又告訴自己,在他的眼中她一定沒法和寶蘭相提並論,不過如果自己外表漂亮些,他該也會引以為傲。
「我要送你一件禮物,」他們臨睡時公爵說,「這件禮物下午才送到,希望你喜歡。」
「一件禮物?」孟黎莎驚喜地說,「是什麼?」
他似乎把談到寶蘭時內心的痛苦都忘卻了,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盒子,唇邊掛著笑,連那嘲諷的神情也消失了。
他打開盒子,孟黎莎赫然發現裡面盛著一枚很大的鑽戒,中間有一顆心形大鑽石,兩旁鑲著小鑽石,閃閃發光。
「這……這是送給……我的?」
「送你的結婚戒指,只是送得晚了一點,」公爵回答,「我要送你一些專屬你個人的東西,不只是傳家之寶寶而已。」
「好美……真太美了!」孟黎莎由衷地讚歎。
她抬頭凝望著公爵,有點擔擾地說:「我……我覺得我不應該……接受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們還只是朋友。」
公爵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只是付出我喜歡付的賭注罷了,孟黎莎。」
「這樣並不……妥當,」她說,「你知道……我……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
公爵望著她,說道:「如果說這些日子以來你帶給我的友誼就足以抵得過這枚戒指的代價了,你會相信嗎?」
「你不認為我接受了的話,就太貪心了?」孟黎莎問。
「如果你拒絕了我買給你的禮物,我一定會非常失望。」公爵說。
「那麼,」孟黎莎的眼睛熱切地閃著光,「請你……為我戴上好嗎?」
她伸出白皙纖細的小手。公爵把戒指套進她的中指上,握著她的手,審視了一番,然後帶著欣賞的口吻說, 「鑽石非常適合你,我還沒發現比這更適合作戴的東西。」
「太漂亮了!」孟黎莎說,「謝謝你……真太多謝了!」
說著,她很自然地仰起臉來望著公爵,像個孩子似的充滿了感激之情,他低下頭來,她輕輕地吻他的臉頰。
她的唇一觸到他時,她才猛然意識到這是她向自己「丈夫」獻出的第一個吻,也是除了父親以外,第一次親吻一個男人。
她的心中傳來一陣十分奇異的感覺,她還不大能瞭解,不由得臉都羞紅了。
他像也懂得她的窘迫,卻十分沉著地說:「有很多東西我都很想送給你,不過我想還是讓我們到倫敦時再選購要更有趣些。」
「一定會很有意思的,」孟黎莎說,「不過,你千萬不要為我買太多東西,這枚戒指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了,我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有這麼美的東西……我想……一定很貴吧?」
「貴重與否並不重要,」公爵帶著嘲弄的口氣問,「孟黎莎,你不是一直都告訴我,說我不該總是以金錢來衡量愛情或友誼嗎?」
「你不必引用我所說過的話,」孟黎莎抗議,「同時,閣下,我並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累贅或是抵押品。」
說著她不禁想起他花在葛文斯-貝拉身上的錢,還有葛文斯對他不但不感激,反而想殺他,就提醒道:「晚上要特別小心,不要把窗子打得大開,如果只開一半的話,就不容易爬上去了。
「你在為我擔心?孟黎莎?」公爵問,「我想葛文斯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不過,你也別再擔這個心,上次的事情發生後,我就一直把手槍放在床邊,防範任何圖謀不軌的傢伙。」
他們分別來到各人的房間,公爵又把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孟黎莎衷心地說:「我要再一次為你送那麼美的戒指給我而致謝,我會戴著它上床,沒有人能從我這裡把它偷走。」
「是啊!」公爵回答,「不過,如果你害怕的話,記得我就在隔壁。」
他又再吻了吻她的手才離去。
孟黎莎注意到:每當他們晚上告別的時候,他從沒有由兩個人房間中的那道門回到自己的房間過。
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正等著她打開那道門,除非她打開,否則那道門永遠緊閉著。
接著又告訴自己,大概只是自己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請保佑他安全,」現在孟黎莎祈禱,「上帝……請……照顧他、保護他,讓我能帶給他快樂……請指引我如何幫助他……我只覺得自己十分仿惶無助。」
她的眼睛望向祭壇後雕刻的天使,心中默默地禱告著,教堂之中一片岑寂,突然她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說:「給他愛!」
那聲音如此清晰、堅定、有力。
「但是要怎麼去做呢?」她在心中自問,「我要怎麼做?」
「去愛他——去愛他。」
那聲音在她心中呼喚著,也像那教堂中悠揚的風琴聲一般,一直在她心中迴響、迴響,久久不散……。
孟黎莎從禮拜堂出來後想找公爵談談,又想起他說過要和經理人商談一些事情,還沒回來,她覺得有些無聊,就順路往圖書館走去。
老法羅先生看到她來了,興高采烈。
「我正盼望著你來呢!夫人,」他說,「上次你問起的書我找到了。」
「你是說有關宮內建築的書?」孟黎莎問,「哦,我太高興了,我一直就好想看看這方面的書,公爵也跟我談起過有關秘密通道的計劃,他正打算向我講解一番。」
「前天我就為你準備好這本書了。」法羅先生說話的口氣似乎在暗示什麼。
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
「你以為現在我閱讀這方面忽略多了,是不是?」她說,「不錯,這倒是真的,平常總是和公爵在一起,晚上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就沒好好看看書。」
本來她還要再解釋一番,想一想老法羅也未必能瞭解,就直捷了當說:「把書給我好了,法羅先生,我一定會用心讀的。」
法羅走了過去,到書架那頭去找書。
「我還發現了一本詩集,你可能會有興趣,」他又說。
「那是第一位公爵在一六九六年寫的,你讀了以後就會發現真富浪漫色彩呢!」
聽他這麼說,孟黎莎不禁想到公爵致寶蘭的情詩是否也保存著?不過她確定在經歷了那場感情巨變後他一定不再動筆了,也許從那時開始,他也不再寫什麼情書,甚至提到愛情都會讓他憎惡不已,畢竟在愛情的騙局中他受到了大大的傷害。
「我從沒接到過什麼情書,」她想,「也從沒有什麼人寫過一首情詩給我。」
想到這裡實在令她沮喪,不過她不願再對公爵及寶蘭的事又發生什麼聯想,因此很快地說:「下次我一定要看看那本詩集,法羅先生,這一、兩天之內建築方面的書就夠我看的了。」
她注意到法羅一直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書架,然後把一長列的書卷移開些,口中哺哺自語; 「我把它放回這裡的——我記得明明是放在這裡。」
「怎麼回事?」孟黎莎問。
「我已經把那本書為你準備好了的,」法羅回答,「禮拜二整天都放在我書桌上,不過那天你沒來這裡,所以離開以前就把它放回了書架,平常我不喜歡把書擱得到處都是,怕有時候女僕會移動它們。」
「那應該還在你放的地方才對,」孟黎莎說,「讓我看一看。」
她看法羅已經十分老邁,大概眼力也不大行了,於是走到那一長列書前,一本一本循序看過去,可是就不見要找的那本。
「我真不懂怎麼會找不到?」法羅說。
「也許公爵來這裡拿走了,沒有跟你說一聲,」孟黎莎說,「別擔心了,法羅先生,我相信它一定會再出現的。」
然而,她心中卻想著:法羅真的是心力難以集中了,變得有些漫不經心,他一定把那本書不知放到哪個別的書架上去了?
她又安慰法羅:「沒有關係,我那裡還有別的書沒看完。」
「真不知道怎麼搞的?」法羅十分激動,「我從來就沒有放錯過一本書,每本書我都曉得,而且都很愛它們,一直就把它們當作我自己的孩子似的。」
「我知道,不過,法羅先生,別讓這事使你煩心了,它一定會出現的,很多東西常常都是這樣,一下子要找怎麼也找不著,不注意的時候它又出現了。」
當她從圖書室出來,發現公爵正在起居室裡等著她,書桌上擱了一些即將在他領地東邊興建的村舍計劃。
「在郡中大概沒有別的建築樣式比它更時髦了,」公爵解釋,「我從倫敦請了一位年輕的建築師來設計,明天你就會見到他,他很有見解。」
這天晚上他們就一直在談論著產業上的規劃經營,孟黎莎深深瞭解到公爵對宮內應興應革之事十分重視。
「他應該有個兒子來繼承這些產業的。」她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把床邊的燈熄了,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不禁想到宮內應該有些孩子才對,不然就他們兩個,實在太大太空洞了,作為公爵之妻,似乎不該任這種情形一直繼續下去。
雖然他說過他們會是朋友,想有一天她會愛上他,但是,若是那一天總也不會來到呢?
「那麼,難道在沒有愛情的情形下,我也打算為他生一個孩子麼?」她自問。
其實,在公爵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就為此遲疑不決,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始終相信:孩子應該在兩情相悅之下孕育而生。
依稀記得遠在她才八歲時,在母親身邊嬉戲,當時母親和一位太太在喝茶聊天。
那位太太望著一旁玩著的孟黎莎,對母親說:「你的女兒不只長得漂亮,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快活的小孩。」
「是啊!」母親當時這麼回答:「她是個在愛中出生的孩子。」
那位太大笑著說:「那你們應該有更多的孩子才對,我從沒看過象迪瑞爾和你這麼美滿的一對夫妻呢!」
「我們在一起的確很愉快,」母親回答,「只是很不幸上帝只賜給我們孟黎莎一個孩子而已。」
事隔多年,那段對話始終索繞在孟黎莎心中,後來她也從沒再和母親提起過,只是想起自己的婚姻和子女時,她總認自己的孩子應在愛中出生。
「我要去愛公爵……我要愛他,」她告訴自己,接著似乎再次聽到禮拜堂中那聲音的呼喚……或是根本就只是她心中的呼喚呢……
「給他愛。」
「但是,他並不愛我。」她反駁著。
躺在床上,想著他的種種,其實他就在門的另一頭,而那道門就在他們房間之中。
從那天晚上她奔往他房中示警以後,就一直沒有再去過,當時若不是她及時趕到,他一定會被謀殺了,一想到這裡,就不禁毛骨驚然——那亮晃晃的利刃彷彿在她眼前閃動著——突然,一種公爵又將遭到極大危險的意識猛烈襲來,這種感覺變得愈來愈鮮明、強烈。
過去她也有過兩三次預感成真的經驗。
第一次發生在她的童年,那天褓姆到賴契斯特去了,她就暫時由父母親照顧。她在沙發上玩洋娃娃,卻突然間跳了起來。
「娜拉!」她哭了起來,「我要找娜拉!」
「娜拉很快就會回來的,」父親連忙安慰她,「只要驛車準時,她隨時都可能回來。」
「我要娜拉!我要找她!我現在就要嘛!」孟黎莎還是這麼叫著。
她奔向父親,小手拉著他的大手,請求道:「我們去找娜拉嘛!爸爸,我一定要找到她!」
父親慈愛地注視著她,他一向很少拂逆女兒的心意,於是很溫和地說:「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們就沿路走一走,天氣很暖和,我看你也不用加件外套了。」
「你太寵她了,迪瑞爾,」母親頗不以為然,「她可以在家裡等娜拉回來啊!」
「不要!現在就去!馬上就去找娜拉!」她仍然執拗不聽,硬是拉著父親的手出了門。
當時她也不知怎麼的,一直在前面跑著,父親就在她後邊大步跟著。
就在離大門口不遠的地方,他們看到一幅令人驚悸的景象——娜拉正處在極度危險中!
她的脖子被村中一個白癡緊緊勒住。那位白癡一發作就變得力大無窮,現在正勒住娜拉!
他一看到他們兩個出現,就慌慌張張一鬆手一溜煙飛奔而去,留下可憐的娜拉在那裡發抖,脖子上還有瘀傷,好在保住了命。
「這孩子怎麼會知道娜拉正處於危險之中呢?」後來母親這麼問過。
然而,孟黎莎的確像有預感,就像母親去世的前一個晚上一樣,她心神不寧,意興索然,覺得一切都那麼悲慘無望!
在齊瑞荷父母的意外死亡中,也反映出了她對災禍臨頭前的預感。
她一直十分敬愛齊瑞荷的父母,那天也不知怎麼搞的,一直憂心忡忡地為他們擔心,覺得像有什麼陰影籠罩著他們。第二天雖然約好了大家要全面,她還是決定先騎馬去看著齊瑞荷再說。
到了齊瑞荷那裡,不幸的事竟然已經發生了!齊瑞荷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那種感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去形容才好,但在她心中的的確確可以意識得到,而且那麼鮮明、強烈,實在不容她否認或抹煞。
現在那種感覺又來了,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再也無法忽略公爵正處於危險中!
她很快點起蠟燭,微弱的光線在屋內幽幽晃動著,看上去竟有幾分奇異與詭譎。
真難解釋,不過她真的感覺到彷彿有什麼威脅橫阻於前,而且那陰影愈來愈逼近了。
她只覺情況更為緊急,再也不容多作耽擱,雖然只穿著一襲睡衣,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很快地奔往房間那頭,打開了與公爵房間相通的那道門。
轉動門的把手時並沒發出什麼聲音,門立刻開了、孟黎莎發現自己置身於又小又窄的通道上,由這裡可以進入公爵房間。
此時她卻不禁略為躊躇了一會兒,自己就這麼闖進他房間,不覺得太奇怪了嗎?
但是,她又告訴自己:不能再猶豫了,每一根神經、本能都在強調那種危險的感覺,傳遞著危險的信號。
公爵一定有危險,她非得把他叫醒不可!
她還是有點害羞,有點猶豫,卻終於咬緊牙關打開了門。
又進了公爵房間,她又看到由窗口透進了微弱的光線,此外就是壁爐裡的一絲火光。
孟黎莎囑咐過女僕,她睡覺時不必點火,免得太暖和了,而看來公爵入睡後仍要點著火。
木頭燃燒著,金黃色的火光映在爐邊的地毯上,陰影就在爐邊的煙囪影上晃動著。
孟黎莎站在那裡,望著閃閃火光,突然領悟到危險來自何處了,她也知道是誰拿走了那本宮中建築的書,知道為什麼它被偷走。
一定是——葛文斯-貝拉!他一心想謀害公爵以繼承爵位!
這麼容易就能進入宮內的也只有葛文斯了!他從書架上偷走了那本書,就是為了想尋得進入公爵房間的秘密通道!
孟黎莎頓時豁然開朗,就像有人在旁邊向她解釋整個陰謀的進行似的,她最直覺的反應就是要趕快保護公爵,就立刻越過房間向公爵床邊走去。
她到了床往邊,壁爐裡的一根木頭翻轉了一下,火焰猛往上衝,整個房間頓時亮了一會兒,孟黎莎看到擺在公爵床邊的手槍。
幾乎還沒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就把手槍拿了起來,直覺上危險愈來愈逼近了,她右手握著手槍,左手去搖公爵的肩膀,想把他叫醒。
正在此刻,壁爐邊的地板突然打開了,那麼無聲無息,那麼緩慢,在微弱的火花下,孟黎莎依稀看到一個男人從底下爬上來。
她看到他的手臂緩緩移動著,就這麼看一下,就知道他要做什麼,於是她握緊手槍,朝他瞄準,扣動板機。
一聲槍響!
她只覺得子彈發了出去,一剎時心中又緊張又昏亂,以為自己沒有射中,卻只見那站在壁爐嵌板開口的男人應聲倒在地毯上。
孟黎莎愣在那裡,手上的槍余煙猶存,耳際仍響著剛才那砰然的一聲。
接著,公爵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向她說了些什麼話她也聽不清楚,因為耳邊仍然轟然作響,他好像從床邊椅上拿了件睡袍披上,然後起身審視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很快又走回孟黎莎身邊,從她手中取下槍,然後平靜沉穩地說:「回你房間去,孟黎莎,別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我不要你介入這事。」
「我……我……殺了他!」
那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個事實!
「聽我的話,孟黎莎,」公爵語氣堅定,「照我的話去做,把我們兩個房間相通的門關上,過一會我再來看你。」
說著他環繞著她。把她帶到敞開的門邊,輕輕把她推向門那邊,孟黎莎只聽到他關門聲。
這一會兒她又站在那小小通道中了,幾乎像在夢遊似的,她走向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一進了房間,倚門而立,她不禁摀住了臉一一真是很難以思考,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為了救公爵,殺死了一個男人!
她感到自己的手指語緊了臉頰。
她救了他!當他又陷身於危險中時,她有預感,如此強烈、如此揮不去趕不走,她只知道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奔去示警。
要是她不這麼做,要是他一再否認自己的直覺,那麼此時此刻公爵必死無疑。
她還沒來得及看到那闖入者手上拿著什麼,也許是刀或槍,不過她想很可能是槍,就像她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卻幾乎能確定她殺死的是葛文斯-貝拉。
他被她殺死了嗎?哦,真太令人不可思議了!
不過有件事他知道得很清楚:如果公爵死了,她就像失掉了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孟黎莎站在那裡,仍然捂著臉,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顧一切去救公爵了,因為——她愛上了他!
芭芭拉-卡特蘭《愛神的箭》 翩翩起舞 掃 robin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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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孟黎莎就在房裡等著,她的情緒太激動了,幾乎無法想到自己。
她也不披睡袍,雖然睡抱就擱在床邊的椅子上,更沒想到要把窗關上,她仍和平常一樣睡前打開窗,可是夜晚的冷風正拂動著窗簾,吹來一股寒氣,帶來刺骨的寒意。
此時此刻,在等待之中卻顯得那麼苦悶漫長!
他想或許有些事情被自己弄糟了——要是她沒有殺葛文斯?要是她離開公爵後,他過去處理那躺在地上的葛文斯,而葛文斯仍然活著,又把他的槍對準了公爵?
兩個房間中的牆壁那麼厚,她不能確定有沒有再聽到什麼槍聲,而她自己發的那一槍似乎仍在耳際驚心動魄地響著。
她站在那裡凝神諦聽著,卻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響。
如果葛文斯射殺了公爵,也許公爵正躺在地上,鮮血從他身上汩汩流出,他很可能會因為乏人急救而死。
但是如果葛文斯的確遭她一槍斃命,公爵大概會去叫醒管家處理,也會想到要向郡警察總署報告事情發生的經過,一定會自己承擔葛文斯的死,他會說在葛文斯以強盜宵小的姿態爬進房間時射殺了他。
孟黎莎知道得很清楚,這案件在郡中必定會引起滿城風雨,議論紛紛。
人們一定會問:為什麼葛文斯要在深更半夜由秘密通道進入公爵的房間,是不是他打算對他不利?
貝拉家族的人更不會願意把他們族中的私人仇怨公之於世,尤其又牽涉到象公爵這麼有地位的人,看來報紙也會大作文章了。
公爵一向對惹人注目、聳人聽聞的事十分厭惡,就像所有貝拉家族一樣,他對自己家族的榮譽頗為看重。
像以前齊瑞荷的父親——羅德菲公爵——私奔一事,就引起了軒然大波,而現在下一位公爵繼承人企圖謀殺現任公爵,結果反而被殺,就更難想像好事的人們會如何加油添醋了?
實在太可怕了!孟黎莎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想到葛文斯畢竟難逃法律制裁才讓她心裡舒服些。
但是,他真的難逃法網嗎。
她又再一次為突來的恐懼寒顫不已,深怕葛文斯又傷害了公爵。
她感到自己在發抖,更深深體會到自己愛著公爵,她從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愛一個人的。
「我愛他……我愛他!」她喃喃低語。
回顧以往歲月,他總是錯感受到父母親之間那種柔情蜜意,有時候甚至忘了她的存在。
當他們互相凝視時眼睛裡都閃著動人的神采;父親打獵回來,母親跑到前門迎接的模樣就像個年輕女孩;父親和母親談話,更聽得出他聲音中所包含的一片深情……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自己處在那愛情魔力與氛圍之內。
她逐漸成長後,也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結婚以後會蘊藉著同樣的深情,也夢想著自己會墮入愛河,被一個男人愛惜。在想像中,父親攙著她走在教堂的甬道上,一步一步邁向聖壇,地毯那一端的新郎眼中充滿柔情,凝視著蓮步姍姍的她。
然而,實際上的一切都和她盼望的完全不同——公爵和她匆促舉行的婚禮,那麼安靜,而且父親並沒有攙著她走這一段最莊嚴的旅程,何況公爵說他們的婚姻是解決雙方問題的最好方式,還說他們只是朋友,直到她愛上他為止。
她也想過,自己的確十分尊敬仰慕公爵,但要論及愛情,似乎仍迢遙不可及,他太冷峻了,彷彿離她很遠而高高在上,在很多方面都是如此。
不過,他們在許多問題上展開了討論和激辯時,彼此在心智上倒是激起了交會的光亮。
現在,她才深深體會到自己是那樣盼望著公爵的愛,其實她已經愛上了他,只希望依偎在他懷抱中。
「我會感到安全、被保護和……被愛的快樂。」她想。
一度她也會想像如果他吻了她,不知又是何種感覺?她還記得在感謝他送給她那枚鑽石戒指時,親吻他臉頰所帶來的奇異感受。
床邊的蠟燭正泛著光暈,照亮四周,她不禁想到他就像一道光明射進了他內心深處,告訴她終有一天會尋到快樂。
然而,快樂只是一道幻影麼?會匆匆地從她生命中消逝?她又害怕起來,不知會有什麼事發生,怕葛文斯的死會帶來很大的麻煩和羞辱。
要是葛文斯活著的話大概還不致太棘手,現在他死了也許反而帶給公爵更多的困擾——要是法官因為葛文斯被殺,而以謀殺的罪名將公爵逮捕的話,怎麼辦呢?而且,法院中總有些人一向就喜歡運用權威,特別愛找貴族的麻煩,相信他們會給公爵定罪。
「我一定要告訴他們,是我殺的,」孟黎莎喃喃自語,「我一定會被控訴……但不是公爵……當時他還在睡覺。」
她也知道以他的榮譽感和責任心絕不會讓她承擔此事,除非她一再堅持。
「由我承擔又有什麼關係?」她自問,「只要不會給公爵帶來什麼羞辱,我就於願已足。」
一定會有很多人說公爵十分樂於擺脫那討厭的繼承人葛文斯,因為他總是要替他還債;還會有人認為公爵身邊就放著槍一定有什麼詭計。
他們或許還會譏誚著說:「他可真夠幸運,在一片黑暗之中居然錯把自己的繼承人當作圖謀不軌的宵小之徒!」
哦,千萬不能讓人們這樣竊竊私議,她一定要承擔過來,要忠於事實,不能讓公爵蒙羞!
她赤著腳在房內地毯上踱來踱去,為什麼他還不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到不該不聽他的話再到他房間去,但要這麼繼續等下去卻愈來愈令人難以忍受。
她再度凝神聽聽有沒有什麼動靜?除了在窗外呼嘯的風聲和偶而煙囪裡的一點聲響以外,什麼也聽不見。
「他在什麼地方?現在在做什麼?」
他可知道自己心中此時是如何焦慮?他可瞭解她曉得自己居然動手殺了一個男人後是何等恐懼?
那一刻葛文斯還活著,接著就倒地而死,只因為她開槍射殺了他!
公爵把門關上,她回到自己房間後,大概將近一個鐘頭了吧?
「我不要你介入這件事。」他這麼說,聲音中含著無比的權威,顯然他決定用他的方法去解決了。
她一定得介入,非介入不可!她得承認她救他完全出於本意,絕非他示意之下殺了葛文斯。
以前她從爬上公爵房間的修塔工人手裡救了公爵一命,當時他手持利刃,公爵卻在安睡。
今天晚上她又救了公爵,葛文斯趁他入睡之時,偷偷溜進秘密通道,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幹掉,來個死無對證。
「現在,」孟黎莎想,「我要再救公爵一次,這一次我不能讓他蒙羞,受人謾罵,或任何玷辱他好名聲的事情,就算為他而死也在所不惜,只因為我愛他,我以我的全心全意愛他!」
她想到他以前那麼尊貴、傲慢而又專橫,後來卻變得那麼仁慈溫柔,他還說要好好照顧她,使她不會犯任何過失。
那麼,這是不是過失呢,為了防止公爵在睡眠中被謀殺而出手殺了一個男人,這到底是不是過失?
她不能確定,只知道無論在什麼情形下,都要好好保護公爵不受傷害,只因她愛他至深。
牆上的鍾又敲了一聲,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了,鐘擺低沉的報時聲響在寂靜的屋內,對她來說卻像是尖銳無比,使她更為震撼。
事情一定又出了什麼差錯!她不該再管公爵說了什麼,該到他房間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對。
她又向那道相通的門走去,就在這時,門卻打開來。
公爵走了進來,孟黎莎凝立在那裡,小小的臉上眼睛睜得好大,充滿恐懼的神色,一看到他忙朝他奔去,身子依著他抽泣起來。
其實,公爵看上去十分鎮靜,只是孟黎莎根本沒有心神去留意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都到……哪裡去了?我以為……你……都不會……來了!」她哭著說,「我……怕他又……傷害了……你,你……還好吧?」
她的聲音抖顫,公爵伸出手臂抱住她。
「我很好,孟黎莎,」他平靜地說,「葛文斯死了,你又救了我的命。」
雖然這正是她要弄清楚的事,本該十分安慰才是,但再一想又令她心酸,她愈哭愈傷心。
公爵把她拉近,聽她邊哭邊說:「如……如果他……死了,我一定要……說……是我……殺死的,你不要……去承擔……責任。」
「沒有關係。」公爵安慰她。
「不。不要……我……一定要告訴……法官,」孟黎莎說,「他……他們會不會……把我……送進……監獄,一直到……審判……為止?」
「不會有什麼審判的。」公爵回答。
接著他像發現了什麼,低聲道:「你身上好冷——又冷又凍的,怎麼一直不上床去睡?」
孟黎莎只在那裡哭著,他就把她抱到床上,她還是偎著他。
「不要……離開我。」她語聲哽咽,自己也弄不清到底在說些什麼了,只害怕著要是放他走,他又會再陷於危險之中。
「我不會離開你,」公爵回答,「不過,我要去生個火。」
他讓她靠在枕頭上,然後轉身從桌上取了蠟燭,走到壁爐邊生起火來,木柴很乾燥,火很快點燃了,熊熊爐火把室內照亮了。
公爵又過去關上了窗,然後又回到床邊,好一會兒就站在那裡低頭望著孟黎莎。
孟黎莎的臉埋在枕頭裡,頭髮就披散在兩肩,她仍然哭著,公爵還看得到她的身子也因受了寒不停抖顫著。
他吹熄蠟燭,脫下了睡袍也躺到床上來,用手臂環繞著她。
她慢慢安靜下來,也止住了哭聲,把臉藏在他肩下。
「要不要聽我說說事情發生的經過?孟黎莎?」他問道,觸著她薄薄的睡袍,感到她身體十分冰涼;仍在輕顫著,其實關了窗現在已經不冷了。
她有點喘氣,說道:「剛才你……你說不會審判……你能確定嗎?」
「非常確定!」公爵答,「而且我告訴過你,我不要你介入這件事。」
「可是……我已經……介入了,」孟黎莎說,「我……我殺了他!」
「你是為了救我!」公爵回答,「我要謝謝你。我首先要你瞭解的是為什麼不會被審判,為什麼不會有人把葛文斯的死亡和你我聯想在一起。」
「我就知道……我殺死的是……葛文斯。」孟黎莎似乎在自言自語。
「你可以等一下再告訴我怎麼能那麼確定是他,」公爵說,「不過。我先要讓你曉得我怎麼會那麼久才到你這來。」
孟黎莎不再抽泣,但臉仍然埋在公爵肩下,他繼續說:「你射中了葛文斯的心臟,他當場斃命,我拖著他走下秘密通道,好在那裡盤旋曲折的樓梯我還認得清楚,然後由狹窄的通道走到禮拜堂外面的叢林內。」
孟黎莎十分注意聽他敘述,知道那本遺失的書上一定指引了通往公爵房間的秘密通道。
「那附近晚上渺無人跡,」公爵繼續說,「我把葛文斯帶到離樹林不遠處,把他放到一塊墾地上,手上放著那枝你射殺他用的手槍,我還留下了他本來想用來殺我後來掉在地上的另一技手槍。」
「我一直想他……一定帶了手槍,」孟黎莎說。
「顯然你很有先見之明,」公爵說,「他原先是打好了如意算盤。殺死我後再由秘密通道溜走,神不知鬼不覺地也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孟黎莎輕歎了一聲,聽公爵繼續說下去:「我發現了葛文斯的馬,果然如我所料,就在樹林不遠之處。」
「明天……就會有人發現……他了?」孟黎莎問。
「是啊!他一定會被發現了,」公爵同意,「一切的跡象都顯示出他死於自殺。」
「他們……真會這麼……相信嗎?」孟黎莎說。
「我想會的,」公爵回答,「本地的醫生是我們貝拉家族的好朋友,我們是老交情了,為了使我們家族不致蒙羞,我會勸服他向外如此宣稱。」
公爵的聲調又變得有點冷硬了:「葛文斯的葬禮會十分隆重,就葬在我們貝拉家族的墓園裡。」
聽到這裡,孟黎莎不由安慰地發出一聲輕歎。
「那麼……你總算……安全了。」
「這完全得感謝你,」公爵說,「現在,孟黎莎,我要你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我陷於危險之中?怎麼又會來到我房中的?這一次你總不會又親眼看到有人爬上我的窗子了吧?」
公爵就躺在孟黎莎身邊,緊緊摟著她,她不再覺得那麼冷了,然而一喚起那種知道他陷於險境中的感覺,那股焦慮之情再度襲來,不免又使她輕顫起來。
「在我有生以來已經有過三次這種經驗了,」她低聲說,「我可以感覺得到有什麼危險或悲劇即將發生。」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公爵好奇地問。
「我自己也無法解釋,」孟黎莎回答,「只知道它的確在我心中,那麼強烈,那麼鮮明,我幾乎無法擺脫它。」
「第一次發生在我褓姆陷於危險中;第二次則在我母親在世前;第三次就是齊瑞荷的父母發生意外時;這些都發生在我所愛……所喜歡的人身上……」
她匆匆嚥下了那個字眼,覺得自己說得未免太露骨了。
「都發生在你所——喜歡的人身上?」公爵低沉的聲音在問:「我想你還有些事要說的,孟黎莎。」
他感到她又在發抖,卻沒有說什麼,於是他又說:「告訴我事實真相,你還有些什麼話要說的?你怎麼會知道我陷於危險之中?是不是你覺得我和一般人不同?」
她仍然沒有開口,半晌他才又以十分沉穩的口氣問道:「或許是不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孟黎莎?」
他的話十分震人心弦,一會兒她才低聲道:「是……是的,我……愛上了你,但是……我不要給你……造成困擾……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不過你說過要我去……愛你的。」
公爵把她摟得更緊了,幾乎使她喘不過氣來,接著他說:「你為什麼會認為我不愛你,親愛的?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上了你!」
孟黎莎的眼睛睜得好大,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他,在灼灼火光下他的眼睛似乎要穿透了她,那種表情她從沒見過。
「你……愛……我?」她問,「但你從沒這麼說過。」
「在你假裝成齊瑞荷的女僕時我就愛上了你,」公爵說,當時我眼前一亮,因為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靈敏而又纖柔的女孩。」
他的唇邊露出了微笑,繼續說:「我一直掙扎著,喜歡上你似乎是件很危險的事,可是我又情不自禁,這種感情總是驅不散、忘不了,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涉及情場,我發誓有了那麼一次修痛的經驗以後再不允許自己去愛……」
「那麼……你……真的愛我?」孟黎莎幾乎屏住了呼吸。
「我真的可以感覺到自己全心全意地愛你,然而嘴邊卻仍然不肯服輸,還是一再強調愛情只不過是一種幻想、一種慾念,卻被一些感情用事的浪漫派予以美化了。」
「可是……你還是跟我……結了婚。」
「後來那粗野的傢伙丹恩-史諾比跑來嚇壞了你,」公爵回答,「當時我就知道再也不能否認對你的感情了,而且你是我的,我不准別的男人碰你。」
他說話的那種聲調使孟黎莎聽得臉都羞紅了,就又把臉藏在他肩下。
他可以感到他的心跳,突然間她發現兩個人竟然如此接近,像有些不相信似的,她又問一遍:「你……你真的……愛我?」
「我愛你,在我一生中從沒這樣真正在愛一個人,「公爵回答,「現在我才深深體會到過去那段愛情只不過是年輕時代充滿詩意的幻想罷了,那時的我畢竟還只是太過純情的少年,而現在我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孟黎莎,我不再寫詩畫夢,可是,我要你!我愛你!」
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更充滿柔情了:「親愛的,我不只是愛你的纖柔美貌,更愛你的聰慧靈巧,還有那令人難以置信的勇敢。」
他的聲音更為低沉:「兩次都是你救了我的命,孟黎莎,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孟黎莎抬起瞼來,又望著他:「我好害怕他會……傷害你。」
「如果你不夠愛我的話,才是唯一可能傷害到我的人呵!孟黎莎。」
「可是我愛你呵!」她回答,「我從不知道愛情會是這樣,這樣令人心弦激盪、情難自己的。」
「我親愛的小東西。」公爵溫柔地說。
他抬起她的下巴,望了她好一會兒,又開口道:「還有一件事一直讓我很擔心,你可能會認為我做你的丈夫太老了點。」
他等著她回答。
「不……不會,」孟黎莎不以為然地大聲說道,「你的年齡對我來說正合適!」
「你真的這麼認為?」
「你知道…,我不喜歡太孩子氣的男人……而且。你和他們都不同,你是那麼特出……」
公爵的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兩眼深深凝視著他,嘴角笑了開來:「我想我贏得賭注了,我告訴過你我要下注的,不是嗎?孟黎莎。」
「我幾乎不大能……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孟黎莎低語,「不過,我很高興…………非常高興你下對了賭注。」
「你說得也很對啊!」公爵望著她,嘴角仍然帶著笑意,「你不是說我會被邱比特的箭射中嗎?」
「你真的那麼相信……你被邱比特的愛神之箭射中了嗎?」孟黎莎問,「我一直祈禱能使你……快樂……但是從沒想到你真的會……愛上我的。」
「你為我祈禱過?」公爵問。
「今天我在禮拜堂為你祈禱,」孟黎莎回答,「好像聽到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要我給你愛。」
「你準備給我了?」
「你知道我要給你的。」
公爵慢慢低下頭來,他的唇壓住了她的。
他非常溫柔地吻著她,感到她的嘴唇是那麼柔軟,身體因激動而有些輕顫,他把她拉得更近了。
他的吻開始變得更熱切、更急迫了,生命的美好和歡愉彷彿都在孟黎莎心胸中悸動著——他們的愛,彷彿蘊含著天堂的奇妙和莊嚴、園林的芳沁和光耀、湖上的粼粼波光……一切都溶入了完美的愛裡。
他一直那麼深深地吻著她,她漸漸感到被一種意亂情迷的奇異狂潮吞噬了,就這樣流過了她的血脈,像閃耀的火光在搖曳著。
他抬起了頭:「我愛你——老天,我有多愛你呵!」
「我也……愛你,」她喃喃低語,「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似的,這一切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最珍貴的小愛人,」他回答,「我也和你有同樣的感覺,覺得這像是一場美妙的、繽紛的夢境。」
孟黎莎把偎在他肩下的手抽了出來,只見那鑽石戒指在閃動的火光下燦爛生輝。
「你給了我……一顆心,」她說,「不過我想你最初……並不是真有這意思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回答,「我的心已經是你的了,我認為終有一天你會瞭解我為什麼特別選這種心型的戒指給你。」
壁爐裡有塊木頭動了一下,火焰一下子升得更高,房內更亮了。
公爵低下頭來,只見孟黎莎的眼睛正凝視著他,他從沒見過她的眼神那麼灼灼發光,份外嫵媚動人,他的手臂不禁把她圍得更緊,唯恐會失去她。
「好多好多東西我都想給你,我漂亮的小妻子,」他說,「你帶給我失落已久的快樂,我要摘下明星掛在你脖子上作項鏈,要以太陽的金光作你最燦爛的頭冠。」
聽他這麼講,孟黎莎不禁輕笑起來,他又繼續說。
「可是,親愛的,我只能買到鑽石、珍珠或是藍寶石來表示我的愛情了。」
孟黎莎遲疑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很想讓你給我……一樣東西,這比世上任何東西都來得重要。」
「你知道任何你要的東西,我都會想盡辦法給你,」公爵問,「告訴我是什麼?」
他等著她回答,然而她的聲音微細得幾乎聽不清楚:「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兒子?這樣的話以後我就不會……再害怕有繼承人打算……謀殺你了。」
公爵沒有回答她的話,只用親吻代替了回答,這回吻得更是充滿激情、無比狂烈。
意亂情迷的感覺又襲了上來,像跳躍的火焰一般愈來愈輝煌,愈來愈美好奇妙!
她感到他的心怦怦跳著,而她的身體似乎溶入了他。
此時此刻,他們不再是兩個孤寂的人,而合為一體了。
「我愛……你…我愛你。」孟黎莎喃喃低語著。
「我珍愛的、美好的小妻子,」公爵在她唇邊輕喚著。
他們彼此相屬,不再恐懼,不再陰霆,不再悲苦,只有愛,只有愛,那生生世世、綿延不絕,最讓人魂牽夢縈、難以割捨的愛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