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的箭 第五章
    孟黎莎打開房門,向走廊跑去。

    邊跑邊想昨天葛文斯來拜訪公爵時一定就計劃好了,葛文斯在裡面與公爵周旋,那位禿頭才能在宮外四處觀望。難怪他會在飛狐旅社托人幫他找一個去爬高塔或煙囪的修理工匠。

    現在她更瞭解:為什麼昨天葛文斯在和公爵談到他的壽命時帶著譏誚的口吻說「在上帝的旨意之下」。

    「葛文斯真正的意思是說一旦他安排了公爵被謀殺的事實之後,問題很快就會解決。」孟黎莎心想。

    這些念頭飛快地在她心中掠過,由於跑得太快,白色睡袍就像翅膀一般在身後飄動。

    走廊十分幽暗,牆上雖有一列燭台,卻只有一枝蠟燭發出微光。

    偌大的房間一片黝黑,一邊的窗簾沒有拉下,垂著百葉窗,在依稀透進的星光和微弱的月光中,勉強可以看到四個床往瀉下的陰影。

    已經沒什麼時間再想別的了,孟黎莎走向床邊,腳上的拖鞋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毫無聲音。

    才走到床邊,她就發現自己太過緊張,呼吸都感到困難,簡直難以開口了,接著她鼓起勇氣發出微細的聲音:「閣……閣下!」

    一時沒有什麼反應,她知道她的聲音太小,公爵一定沒有聽到,就彎下身去,輕搖公爵的肩膀,再叫了一聲,  「閣下!」

    她的叫聲終於使公爵在迷迷糊糊中醒了過來,  「什麼事?」

    「噓!」孟黎莎示意他別出聲,低語:「有個人沿著牆邊爬上來了,我想他要來殺你。」

    公爵坐了起來,床太高,她看不清他的臉,不過他似乎在黑暗中凝視她好一會兒,然後很快地從床的另一頭下來,從床邊的椅上拿了件絲質外袍披在身上,在腰間繫上帶子。

    房內原本微弱的光線突然更為幽暗,孟黎莎不由得害怕起來,她知道那個男人接近窗戶了。

    果然那個男人已經到了窗口,手緊緊抓住窗框,兩條腿越過窗上的橫木,費力地擠進來。

    房內的一線微光被他的身影遮蓋住了,出現在黑暗中的他帶著無比的威脅性,眼見一個圖謀不軌的人這麼悄無聲息地迫近真是恐怖。

    孟黎莎站在那裡兩腿發軟,驚懼地瞪著公爵,不知他如何應付這種局面。

    只見公爵很快地向前移動,快得使那侵入者不知道他已逼近,然後一拳擊去,那姿勢頗像位訓練有素的拳擊家,一拳就擊中那男人的前胸.  接著傳來的是一陣象動物受傷發出的奇異嗚咽聲,那男人攀著窗邊本來就不牢靠,這下整個人就掉了下去,那一剎那孟黎莎還能看見他的身影,緊接著就從她的視線中消失了,只聽到一聲尖叫劃破夜空,然後就歸之於寂靜。

    公爵從窗口轉過身來,回到床邊點起蠟燭。

    他注視著凝立在床邊的孟黎莎,只見她兩手交握胸前,似乎心中的激動仍未平復。

    「你該走了。」公爵十分鎮靜地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到這裡來警告過我。」

    「他……死……了嗎?」孟黎莎聲音發抖。

    「我想應該會的,」公爵回答,「由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是會摔死的。」

    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對那人生死漠不關心的腔調,孟黎莎不禁吸了口氣,提起了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但公爵的身影早一步擋在她前面。

    她仰頭望著他,披著長睡袍的他顯得更高,無形中更有一股逼人氣勢,但在一枝微弱的燭光下實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謝謝你。」他說:「記得明天早上什麼也不要說。」

    「我……會……記得的。」孟黎莎訥訥回答。

    她從公爵身邊走過,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聽到關門的聲音後,就飛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回到房裡,她又由窗口下望,這時月亮被雲層遮住了,伸手不見五指,她仍然定睛注視,才發現地上似乎有一團黑黑的東西躺在那裡,卻看不見另一個男人的蹤影。

    孟黎莎終於決定還是趕快拉下窗簾睡覺,她知道公爵也希望她如此。公爵一定會奇怪她怎會在這樣的深夜裡跑去警告他,他還說不要讓別人知道。事實上也真是難以理解,她怎麼會由窗口見到兩個男人窺探公爵的房間?為什麼見到他們後又不通知守夜的人?

    她想,不知公爵是否也上床睡覺了?如果這樣的話,另一個男人可能會回來搬屍體,到時葛文斯-貝拉和這件罪行就更扯不上關係了。

    葛文斯一定千方百計要遮掩他的罪行,不論成功與否一定特別謹慎不讓自己扯進謀殺案中。

    腦中雖然思潮洶湧,但她仍然立刻再入夢鄉,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女僕拉開窗簾,讓陽光照射進來,她才醒了過來。

    坐在床頭,她很想問問昨晚有沒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好在侍候她們的那位公僕既年輕又多嘴,只見她十分激動地說:「你相不相信?小姐,昨天晚上有個強盜要搶劫公爵呢!」

    「強盜?」孟黎莎叫了起來。

    「可不是?小姐,他沿著一邊牆爬上了公爵的房間,怪不得總管說他一定知道公爵的房間在那裡。」

    「發生了什麼事?」孟黎莎問。

    「他一定失足了,小姐,今天早上發現他就摔死在花壇那裡,但什麼東西也沒偷走。」

    「那太好了!」孟黎莎說。

    「他還帶了一把很長的刀,小姐,你一定沒看過那麼可怕的凶器,總管說他打算用刀割開門閂,不過如果什麼人碰到他,和他打起來的話,簡直沒法讓人想像會造成多大傷害了。」

    「確實如此。」孟黎莎表示同意。

    後來那女僕又把同樣的話跟齊瑞荷敘述了一遍.  那的確是夠狡詐的陰謀,葛文斯的僕人從那位銀髮黑眉樣子象惡棍的男人那裡雇到了修塔尖和煙囪的工匠,打算由他爬進公爵房間謀殺公爵,再偷竊房內的金銀財寶.  一旦狡計得逞,他就溜之大吉,到時候葛文斯搖身一變,就成了新的艾德威克公爵,同時也抓不到任何他犯罪的證據。

    孟黎莎深信葛文斯一定探查過實際情形,並且示意他的僕人如何著手進行,另外又雇了一位善於爬高的煙囪工人來執行,因此就算罪行披露,他也有案件發生時不在現場的答辯。重要的是—一就算葛文斯很需要錢,誰又會懷疑他會犯這樣的謀殺罪?

    齊瑞荷也很有興趣地聽著事情發生的經過。女僕談到那強盜失足摔死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時,她也頗為同意。

    不過女僕離開房間後,齊瑞荷卻望著孟黎莎,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桑傑斯伯父被謀殺了,那他就沒法阻止我和查理斯的婚事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孟黎莎十分驚愕。「你怎麼能真的希望自己的伯父在這種情形下被殺死!」

    齊瑞荷惡作劇地笑了起來。

    「我並不打算自己殺他呀!」她說,「不過你一定也會同意的,孟黎莎,這時候如果他不在了,雖然很悲慘,不過我的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孟黎莎不由得想到:如果齊瑞荷知道公爵之所以逃過此劫完全是因為自己的警告,不知她又作何想法?

    要不是自己由窗外看到那兩個人圖謀不軌的話,會怎樣呢?要是她看到那個人往上爬,卻不加理會的話,又會如何?好在自己還夠機警,很快認出葛文斯的僕人就是她在飛狐旅館聽到要雇個修塔工人的傢伙,由這—連串事情產生的聯想,才使她救了公爵一命。

    她接著想到:要是公爵死在這樣卑鄙的伎倆下,才真是令人無法忍受!無論他如何冷傲、善於嘲諷,無論他有多令人難以忍受,畢竟他有尊貴莊嚴的一面,畢竟他那逼人的威勢十分懾人。

    真的,如果他在沉睡中被爬上來的小偷殺死,實在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我倒能想像他在一場悲壯的戰役中勇敢戰死。」孟黎莎不由得這麼想。

    他甚至也想像得到:一旦他年老死去,被埋葬在宮內的禮拜堂中,週遭聳立的都是墳墓和他祖先的紀念碑,但絕對不是在無意識的睡眠狀態中,被象葛文斯這類傢伙教唆的刺客所暗殺!

    然而,此時此刻齊瑞荷所說的話卻使孟黎莎多少有些罪惡感,她不禁自問救了公爵,是否會毀了齊瑞荷獲得幸福的機會?

    她們還是下了樓,樓下不見公爵的身影,孟黎莎提議到暖房中走走,她知道那裡有一些奇花異卉,就像當今王子在卡爾登宮內的暖房一樣美不勝收。

    到了那裡果然使她們大飽眼福,有專門培育水果的暖房,像桃子、葡萄都頗為不凡,而花房裡更是奼紫嫣紅,美得難以用筆墨形容。孟黎莎從沒看過那麼一大片繽紛的荷蘭石竹,此外還有些百合花、山茶花、桅子花和蘭花。她們看得稱羨不止,據園丁說有很多都是公爵悉心培育的。

    「公爵是培育蘭花的專家。」他說,「以前宮裡常舉行宴會時,餐桌上都以高貴美麗的蘭花為飾。」

    「我喜歡白色的蘭花,」齊瑞荷說,「我想用白蘭作我婚禮時的棒花。」

    說著她望著孟黎莎,兩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

    「我希望到那時能送你一束最美的蘭花,一位淑女該棒著它走在教堂的地毯上。」園丁這麼說。

    「謝謝你。」齊瑞荷十分開心地回答。

    她們離開花房時。齊瑞荷壓低聲音說;  「別走了,我們回去呢!我知道中午以前會有信差到,一定會有查理斯的信。」

    兩個人越過草地,進了園門,一個門房幫她們開了門,進去時,他對齊瑞荷說:「對不起,小姐,公爵說你回來以後,他要在起居室見你。」

    「那得請你帶我們去了。」齊瑞荷說。

    門房在前面走著,孟黎莎不禁低聲說:「你不願意一個人單獨見你伯父?」

    「當然不要,」齊瑞荷回答,「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你知道桑傑斯伯父使我害怕,而且他也許又會說些令人不愉快的話。」

    孟黎莎希望。情形不致於如此,只是誰也不能確定公爵究竟會怎樣?

    她們又沿著長廊前行,這時孟黎莎有個感覺;公爵對她昨夜的示警一定有所感應,他該不會對齊瑞荷太嚴酷了吧?

    她們又到了那個桃花心木門的房間,昨天下午她還在這裡和公爵爭辯了一番。

    她們進去以後,很快發現公爵並不是一個人待在裡面,齊瑞荷愣了一下,緊接著高興得叫了起來,向前跑過去。

    「查理斯!查理斯!」她叫著,「我正在盼望你趕快來!」

    她向前摟著他。他把她擁入懷中,一邊帶著孩子氣的笑容和一點歉意望著公爵。

    孟黎莎跟在後面,她仔細觀察兩個男人的神色,不免有點兒憂慮。

    在她們進來前兩個人談了些什麼?公爵是否會如她所盼望的傾聽查理斯要在去印度之前與齊瑞荷結婚的辯解?

    「你已經和桑傑斯伯父談過了吧,查理斯?」齊瑞荷忙追問,「你有沒有向他解釋一切?他說過要聽你談談,不過我很害怕,害怕他並不瞭解我倆相愛有多深。」

    「我敢向你保證查理斯上尉已經有一番動人的說辭了。」公爵冷冷地說,但口氣卻有些不同了,  從進了屋子以後,齊瑞荷這是第一次正視她的伯父。

    「他向你解釋說我們為什麼應該結婚嗎?桑傑斯伯父,」她十分焦慮地問,「我不能讓查理斯就這麼離開!」

    孟黎莎這時幾乎緊張得難以呼吸了,她聽到公爵回答:「我向你保證,齊瑞荷,我已經凝神傾聽了查理斯上尉的話,不過還比不上威爾登小姐所說的話更有說服力。」

    他說著注視著孟黎莎,孟黎莎的臉頰不由得泛起紅暈。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想法嗎?桑傑斯伯父?」齊瑞荷十分緊張地問。

    「我可以想像得到,尤其你的未婚夫又正好在這個時候到了這裡,」公爵回答,「你還是跟他談談好了。」

    齊瑞荷一時還不十分瞭解公爵的意思,不過查理斯倒是領會了,他的臉頓時亮了起來,喜不自勝地說:「閣下真是這意思嗎?」

    「剛才我說過了,查理斯上尉,你的一番演說十分動人。相當有說服力。」

    「你的意思是說,」齊瑞荷有些迷亂地問,眼光掃視著室內每一張臉孔,「你肯讓查理斯和我……結婚了?」

    「我希望你能用慎重的態度去處理,」公爵回答,「總比私奔到愛爾蘭,就此摧毀了查理斯在軍中的大好前程要好得多。」

    「哦,桑傑斯伯父!」齊瑞荷歡呼一聲,然後轉過身去,熱情地伸手摟住公爵的脖子。

    孟黎莎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想到這是第一次看到公爵和別人有這麼親密的動作,只見他低下頭來,齊瑞荷吻著他的臉頰,有好一會兒他的雙臂還一直圍繞著她。

    「我們可不可以在查理斯離開以前結婚?」齊瑞荷問。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你們的婚禮不能盛大鋪張,只能安安靜靜地舉行了,」公爵回答,「你也知道,齊瑞荷,現在你還在守喪期中,依照傳統習俗的話你還得等到喪期過了才能結婚。」

    「爸爸以前總是說他討厭哀悼守喪,」齊瑞荷說,「不過我們的婚禮無論如何也不會鋪張的。」

    「你們就在這裡結婚,」公爵很果斷地說,「在這裡安安靜靜的行個儀式。」

    「只要你讓我結婚,就是要我在月亮上舉行婚禮我都不會介意的,」齊瑞荷熱情地說,「哦,桑傑斯伯父,我要怎麼才能謝謝你呢?你太好心了,我實在快樂,太快樂了!」

    她起身奔向查理斯。

    「真是太好了!不是嗎?查理斯!」她問。

    「我們實在太感激了,閣下。」查理斯感情豐富地說。

    「現在,我想你們兩個一定有很多話要談的,」公爵說,「藍廳裡有些點心,你們可以到那裡好好談談,至於婚禮的安排我們在午餐時再討論。」

    齊瑞荷凝望著查理斯,顧盼之間不知洋溢了多少愛慕之情。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她說。

    查理斯也低下頭來望著她,孟黎莎覺得此時他臉上流露出一種深受感動的表情。

    齊瑞荷的小手握住了他。

    「來吧!我要帶你看看艾德威克宮。」

    「謝謝你,閣下。」查理斯再次向公爵致謝。

    接著齊瑞荷拉著他的手離開了客廳,關上了門。

    這時,公爵望著孟黎莎。

    「好了,威爾登小姐,」他問,「你滿意了沒有?」

    「你還希望我再說些什麼?」孟黎莎說,「你使他們兩個都那麼快活!」

    「更重要的一點是實際上我也借此表示了對你的感謝。」公爵回答。

    「你是為了謝我才讓他們結婚嗎?」孟黎莎好奇地問。

    「就算不是為你好了,」公爵說,「其實你也知道得很清楚,即使他們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也會自己跑去結婚的。」

    那本來就是齊瑞荷的想法,不過孟黎莎並不喜歡聽公爵也這麼說。

    於是她改變話題低聲問道:「昨晚那個人進來的時候你已經醒了吧?」

    「我也並不清楚,「公爵回答,「現在告訴我你怎麼會知道他爬進我房間的?」

    「我看到了他,」孟黎莎回答,「我剛好覺得有點熱就打開窗子,正好看到那兩個人在外面。」

    「因此你就懷疑他們打算謀殺我?」

    孟黎莎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在飛狐旅館的時候,我聽到葛文斯先生的僕人在餐廳裡跟一個男人說他要找一個修塔工人,那時我還以為他是要找人修教堂,而沒想到其他的事,一直到……」

    她又繼續解釋如何看到了葛文斯的馬車,還有他的僕人如何跑著追上那輛行駛中的馬車。然後帽子又從頭上掉下來……

    「原來我和葛文斯談話的時候你就在隔壁。」公爵說。

    偷聽別人的談話使孟黎莎有些罪惡感,一陣紅暈泛上她的臉頰,公爵繼續說:「我想你已經聽到我跟他談些什麼了,一定是房門沒關好。」

    「我不是故意的,」孟黎莎說,「不過由他的語詞中我可以感覺到那抹威脅的味道,也許就因為這種感覺,所以一看到那個人開始爬窗子,就確定他要殺你。」

    「換了別的女人也許還會遲疑,或者害怕到我房間來會打擾我。」公爵說著,幾乎像在自言自語。

    「我只害怕不能在他爬上房間以前及時趕到。」孟黎莎說。

    「就像齊瑞荷一樣,我所能說的只有謝謝你了!」

    「你已經謝過我了,」孟黎莎說,「非常謝謝你使她快快樂樂的。」

    出乎意料地,公爵竟然伸手握住她,有好一會兒,他輕輕把她的手放到唇間。

    「我欠你救命之恩,」他說,「這和別的事情可大大不同。」

    她感到他的唇觸著她柔軟的肌膚,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

    接著他放下她的手。又恢復平日冷傲的表情和嘲諷的聲調:「看來待會午餐時又得聽齊瑞荷和你高談你們一向標榜的偉大愛情理論了。」

    以後的幾天對孟黎莎來說幾乎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時間。

    在查理斯離開艾德威克宮以前,他就同意公爵要他和齊瑞荷在四天之內完婚的決定,而且他們也只有短短一個禮拜的時間度蜜月,因為他很快就得回軍營,與軍團一起啟程赴印度。

    好在齊瑞荷平常就有很多漂亮衣服,因此不必像其他新嫁娘一樣購買大批的嫁妝。

    不過,不管怎麼說,到印度那麼炎熱的地方畢竟還是有不少必需品應該隨身攜帶的。

    因此,每天一大早吃過早餐後,孟黎莎和齊瑞荷就坐上公爵的馬車到密契斯特或迪爾貝去搜購齊瑞荷認為需要的物品,又訂作許多長禮服。都是由多年為她縫製衣服、熟悉她尺寸的倫敦裁縫師包辦,這些也是為長途遠行預備的,她得在上船以前就把行李收拾好。

    此外,還有帽子、手套、手提網袋、長外衣、披肩、圍巾、遮陽傘、鞋子、緞帶等等一大堆雜物。

    等到一天將盡之時,只見兩個女孩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堆得房間就像個百貨店似的。

    「我看你帶這麼多行李的話船都要沉啦,」孟黎莎挪揄她。

    「為了查理斯我要打扮得漂亮一點。」齊瑞荷回答。

    「我看他得像聖經中描述的活了九百六十九歲的麥修撒拉一樣才行,不然就沒時間看你穿完買的衣服了。」孟黎莎笑著說,「而且我想到頭來他會對這繁重的工作不勝其煩了。」

    「他認為我很漂亮,」齊瑞荷得意地說,「他說我很漂亮,不過他也很可能在孟買或德裡發現比我更漂亮的女人。」

    「你應該多讀些有關於印度的風土人情的書,」孟黎莎建議,「這樣在你到印度之前,就能多瞭解一些這個國家的事情了。」

    「查理斯會告訴我所有我要知道的事。」齊瑞荷回答。

    孟黎莎不禁笑了起來,齊瑞荷會是一個好太太,認為丈夫無所不知,從不會和他發生任何爭辯。

    她想到自己是否也這樣溫順?如果她也如此的話,會使某個男人很快就厭卷她呢?還是滿足了男人的妄自尊大?

    她也發現自己和公爵之間那種舌劍唇槍頗能帶給她相當的樂趣。

    齊瑞荷整天沉浸在即將與查理斯完婚的快樂之中,更興奮地估計著還需要些什麼嫁妝,而這時孟黎莎卻發現自己和公爵之間的口舌之鬥頗有興味,以前她還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挑戰。

    從她救了他的命以後,她感覺自己已經不像過去那麼怕他了。

    他仍然那麼令人敬畏,看上去仍像個羅馬總督,有些時候也還會讓她覺得他的冷傲象武器般傷害到她,不過往日的恐懼幾乎已一掃而空。

    她承認他的確夠聰明,而且對世上事務有相當深入的瞭解,知識十分豐富,她可說望塵莫及,不過在一些比較抽像的事物上她卻能和他爭辯一番。

    當他向她敘述艾德威克宮的歷史和貝拉家族勇武的事跡時,真是引人入勝,而且他自己也在對抗拿破侖的戰爭中勇敢赴戰,獲封領地,並且獲贈一枚有特殊貢獻的功章。

    「你會不會懷念軍旅生涯呢,」他們用完餐後,公爵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手上拿著一杯紫葡萄酒,孟黎莎不禁好奇地問他。

    「我想也許我該羨慕查理斯吧?」他說,「真想再回到像他這種年齡,能夠去印度,平服蠻族的暴動,在西北邊界上和那些土著作戰。」

    「依我看來所有男人都喜歡戰爭,」孟黎莎歎口氣說,「不過女人卻憎恨戰爭!」

    「那是因為她們在戰爭中失去的實在太多了。」齊瑞荷出乎意料地也加入了他們的談話。「如果查理斯不幸被殺的話,就沒有什麼能支持我活下去了。」

    她又輕輕歎口氣:「一旦我不在了,查理斯卻還有他的軍團。」

    「我看齊瑞荷對男女間的差異倒很有一番研究。」孟黎莎笑著說。

    「不過,齊瑞荷,你一直告訴我你在戀愛,也找到了屬於你的愛情,可是,威爾登小姐,你我兩個人呢?我們又當如何計劃我們的生活?還是就這麼下去?

    「閣下,到目前為止,你自己要為這種情形負責,」孟黎莎回答。

    「當然我的情形跟你不一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應該等著邱比特把箭射過來羅?」公爵自嘲式地問。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我想我可以向你擔保,威爾登小姐,我已經太老了;絕不會再像年輕人一樣,被一些詩情畫意、花前月下所引誘或蒙騙了。」

    「你正在改造命運!」孟黎莎警告他,眼中閃著戲謔的光,「這房間內到處都有邱比特,雕刻、塑像、圖畫上都有,小心點,閣下,別讓任何一個邱比特把箭射到你心上噢!」

    「我說過我太老了。」公爵回答。

    「以前我就告訴你戀愛不受年齡的限制,」孟黎莎回答,「十七歲或是七十歲,對愛神來說一視同仁!」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在談些什麼,」齊瑞荷插嘴,「不過,孟黎莎的看法很對,她說愛情不受年齡的限制,這點我很贊同,在媽媽去世以前沒多久還對我說過:  『我愛你父親,齊瑞荷,比我十七歲那年跟你父親偷偷結婚的時候更愛他了。』  『那不是很迷人嗎?媽媽?』我問。

    『是啊!』她回答:『不過一直到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我才深深明瞭我們的愛帶來了充實滿足,以及更多的恬適安詳。』」

    「那正是給你的答案,閣下。」孟黎莎說。

    「充實滿足,恬適安詳,」公爵重複了一遍。「哦,好吧!那麼至少我更老一點的時候,還可以對愛情有所期盼呢!」

    孟黎莎從餐桌邊站起來,帶著十分戲劇化的表情說:「我彷彿聽到邱比特的弓弦聲音,颼的一聲把箭射向閣下的心窩!」

    「我們都太富於想像力了,」公爵說,「我看齊瑞荷和我最好還是先解決一些現實問題吧!估計一下她要帶多少只箱子,還有在蜜月的時候需要動用幾輛車吧!」

    接下來好幾天,齊瑞荷和孟黎莎到密契斯特購物回來都比平常要早些,後面跟著好幾個侍從,幫著提東提西。

    上樓到她們的房間以後,齊瑞荷就開始訴大包小包的東西了。

    「我相信你絕不需要這麼多東西的,」孟黎莎說,「五十件衣服實在太多了。」

    「查理斯說那些印度僕人對模仿剪裁長禮服的式樣很在行,他要我帶一些漂亮的、質料輕軟的細棉布衣去,那樣他們就能坐在我們家的長廊裡學著作了,聽起來多有意思啊!」

    「好吧!我想你最少要雇六個印度僕人了,」孟黎莎挪揄她,「而且你不要穿了的東西還可以用最好的利潤賣給別人。」

    「哈!真是好主意!」齊瑞荷笑了起來,「如果我們日子不好過的時候,我就開家店舖,你看會不會讓公爵和我那些保守的親戚們吃驚呢?」

    孟黎莎正要回答,聽到敲門聲,一個幫忙收拾東西的女僕過去開了門,然後對孟黎莎說:「有個侍從有話要向小姐報告。」

    孟黎莎走到自己的房間,果然有個侍從站在門口。

    「小姐,有位先生要見你,他還特別要求要單獨會見你。」他低聲說。

    孟黎莎一時覺得十分困惑,會是誰呢?接著她突然想起也許是查理斯來到這裡,在他和齊瑞荷見面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告訴她。

    會不會又有什麼事情出了差錯?還是陸軍部又聲明不得攜眷隨行?或是又有作戰的可能,而戰爭的危險往往會改變現有計劃?難道說這些都可能成為查理斯要單獨見她的理由?

    她知道這一定會使齊瑞荷心煩意亂,而且她又得承受多少哀傷。流多少眼淚啊!

    關上了她和齊瑞荷房間相通的那道門,她對待從說,  「我馬上就跟你一起去。」

    沒有任何解釋,她跟著他下了樓,走過大廳。

    他們沿著走廊前行,侍從打開一間廳房的門,那天下午齊瑞荷跟她剛到艾德威克宮時就是被帶到這裡。

    孟黎莎走進去,遠遠仁立在房間那頭的人影卻使她停住腳步,一陣暈眩。

    那不是查理斯,而是丹恩-史諾比!

    她不禁呼吸急促,然後慢慢向前移動著,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費力。

    「你看到我一定覺得很吃驚吧?孟黎莎?」丹恩-史諾比問。

    孟黎莎只覺得他比以前更粗俗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無形中把他和公爵作了番比較?其實他一身衣服昂貴華麗,還佩戴了一個大大的寶石領帶夾。

    他多肉的臉上紅光滿面,看得出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當他向她伸出那肥短的手時,她只感覺到自己在發抖。

    她沒有理會他伸出來的手,只是向他微微欠身行禮,問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當然是來看你啦!」丹恩回答,「你離開時並沒留下地址,不過我可以猜到你會到什麼地方去,而且貝拉家的僕人證實了我的猜疑沒錯。」

    「不需要你在後面跟著我。」

    「我覺得很需要,」丹恩說,「因此我才會跟來這裡,對了,我要去倫敦看你父親。」

    「爸爸?」孟黎莎驚訝得叫了起來,「為什麼你要去看他?」

    「我要他在某張證件上簽名。」丹恩回答。

    孟黎莎瞪著他,他又加上幾句:「你也知道;你還沒有滿法定年齡,我要得到他的允許才能和你結婚。」

    孟黎莎一時僵硬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過了一會兒,她才比較鎮靜地說,「我不要嫁給你。」

    「這件事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丹恩說,「我要你,我打算娶你,孟黎莎,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已經愛上你了。」

    他說話的聲調似乎有著什麼,他眼中的神色更使孟黎莎不由得後退一步。

    「我很抱歉,你浪費了那麼些時間來到這裡,」她說,「不過我不想嫁給你,對我們兩個人來說,這件事沒什麼理由好繼續討論下去了。」

    丹恩笑了起來,笑聲在安靜的室內顯得份外刺耳。

    「看來你到了艾德威克之後變得太多了!」他譏誚著,「不過我不會太在意的,孟黎莎,從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後就想要你,如果你不像很多落在我手中的女人一樣那麼心甘情願的調調兒,只會使你更顯得魅力十足的!」

    「我說得這麼坦白卻好像還是很難讓你瞭解,」孟黎莎反駁,「我不會嫁給你——就算你是這世界上剩下的最後一個男人,我也不要嫁給你!」

    說著她轉身打算離開,而丹恩-史諾比這時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剛才我告訴過你,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厚濁的聲音中含著的意味使她為之顫抖,「你父親同意了我們的婚事,你繼母更是強烈支持,事實上,荷絲還我帶個信給你,要不要聽聽?」

    「不要!」孟黎莎大聲說。

    「我會告訴你的,」他說著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仍然握住她的手腕,「就是:『告訴孟黎莎,我正打算馴服這叛逆的姑娘!』她說你一定懂得其中的意思。」

    孟黎莎心中湧起一種憎惡的感受,荷絲的意思她知道得太清楚了。

    殘忍的荷絲,以鞭打她當作一件刺激的樂事,她一向習慣這麼威脅她。

    而現在這麼靠近丹恩,更使她有一種感覺:不論做什麼都會比成為他的妻子要好得多。

    「讓我走!」她無助地叫著。

    「如果我打算讓你走就會讓你走,」丹恩得意洋洋,「你太可愛了!孟黎莎,你使我止不住非瞪著看不可,上帝知道為什麼,我就喜歡你這調調兒。」

    他用力把她拉過來,使她的臉正對著他。

    「平常我會喜歡肉感的女人,不過你就是使我想得要死,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會夢到你,就想要吻你吻個痛快,就算你像只氣沖沖的小貓一樣往我吐口水也是一樣!」

    「讓我走!」孟黎莎又叫起來。

    她也知道這樣並不聰明,也沒什麼用,她只想把自己的手從他那裡掙脫出來,卻發現這樣做反而使他更覺刺激有趣。

    「你可不能從我身邊跑開!」他嘲弄著她,「一旦我們結了婚,我會教你,到頭來讓你求我吻你!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追著求我,而不像現在要我追著你了!」

    「永遠都不會有這種情形!」孟黎莎大叫,「我恨你!你聽到沒有——我恨你!我永遠都不會嫁給你的!讓我走吧!」

    「我不會讓你走的!」丹恩說著,把她拉向他,另一隻手臂繞著他腰際,一時她不知道那來的一股力氣,猛然掙脫了他,從他身邊跑開。

    他跟在後面追,伸出兩隻手臂又抓住了她,她愈用力推他,他就愈祖魯地把她拉近。

    「讓我走!讓我走!」孟黎莎叫著。

    接著,他一把就把她拉近了,她幾乎不能呼吸,然後他厚厚的唇就壓向了她,她不禁嚇得尖叫起來。

    她的叫聲在室內迴響著,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冷冰冰的聲音:「我可以問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孟黎莎心跳了一下,知道自己安全了。

    丹恩慢慢地,萬分不情願地放開了她,孟黎莎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跑到公爵身邊尋求保護。

    他向他們走過來,那莊嚴的儀態仍然那麼令人敬畏,真有一派貴族的風範。

    「你是什麼人?」他問,眼睛掃過丹恩的臉孔。

    「我的名字叫丹恩-史諾比,閣下。」

    「我想你來這裡並沒有經過我的邀請吧?」公爵冷冷地說。

    「我來這裡看威爾登小姐。」丹恩很不高興地回答。

    「為什麼?」

    丹恩聳聳肩膀。

    「我打算帶威爾登小姐一起離開這裡,閣下,她是我太太,我們一回到她繼母家就要給婚了。」

    孟黎莎的眼睛不禁睜得好大,露著恐懼的神色望著公爵。

    「不!」她抗議著,「不要!」

    但這時聲音要從她唇邊滑出都變得很困難了,到頭來只是又輕又弱的一聲。

    「這件婚事你願不願意?」公爵說著,第一次把眼光轉向她。

    「不……閣下……我已經拒絕……和丹恩結婚了……只是他根本就不……聽我的。」

    「我當然不需要聽,」丹恩帶著挑釁的語氣,「這是她父親和繼母的安排,要她盡快和我成婚,因為現在她無處可去,就只有把她交到我手中了。」

    「我怕這不可能吧?」公爵說。

    「不可能?」丹恩的聲音帶著怒氣,一付藐視公爵的態度。

    「我有我的權力;」他繼續說,「閣下想必知道得很清楚,威爾登小姐還沒滿法定年齡,因此一切都得聽她父親的。」

    「如果你有權力的話,丹恩先生,」公爵駁斥他,「我也有我的權力,身為威爾登小姐的僱主,我不能准許她毀約而去,必須等履行完畢才可以走。」

    「你僱用了威爾登小姐?」丹恩有些驚奇地問。

    「我已經雇了她作我侄女齊瑞荷的伴從,一直到婚禮結束為止。」

    「那麼,得等到哪個時候了?」丹恩神色不愉。

    孟黎莎正想公爵不知如何回答,在他還沒開口以前,門開了,齊瑞荷走了進來。

    「我還以為查理斯來了……」她開口說。

    接著她望見了丹恩,臉色沉了下來。

    「哦,」她說,「女僕說有位男士來看孟黎莎,我還以為是查理斯呢!」

    然後她好像又突然想起了該有的禮貌,欠欠身,又向丹恩伸出了手,說道:「你好嗎?丹恩-史諾比先生?」

    「很高興看到你,貝拉小姐,」他回答,「我正要問你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禮拜四,不是很令人興奮嗎?」齊瑞荷問。

    「禮拜四,」丹恩重複了一遍,「的確是令人興奮的好消息,貝拉小姐,請接受我祝福。」

    他又轉向公爵:「我準備等到禮拜五,閣下,等到威爾登小姐履行完了對你應盡的義務以後,她就可以履行對我的義務了,就像他父親所希望的一樣。」

    孟黎莎知道他話中所含的威脅意味,因為他再一次強調了自己的打算,一時空氣變得十分滯重。

    丹恩彎身行了個禮,說道:「我們會有一個最令人拍掌叫好的盛大婚禮,孟黎莎,全郡的人都會看得到!」

    他又把手伸向齊瑞荷。

    「再見了,貝拉小姐,請向查理斯轉致我的祝賀之意。」

    他再向公爵彎身行禮:「再見了,閣下,希望還有榮幸在禮拜五來訪時拜見閣下。」

    不等公爵回答,他就大踏步而去,滿臉自信,好像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在他控制之下。

    他向孟黎莎望了最後一眼,而孟黎莎站在那裡滿臉蒼白,露著恐懼的神色。

    丹恩的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那笑中的意思更使她不敢想像。

    他走了,整個房間內一片沉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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