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妲可不想隨便和陌生人談起自己的私事,雖然她明知,約瑟或多或少都能提供一些與公爵有關的資料。
她確信眼前這位紳土,可能是個社會名流,甚至很可能就是雪倫常說的某幾個大人物之一。
她沉思了一會,知道他正等著她答覆,只好勉為其難地答道:「我要去倫敦。」
「到達倫敦後又有什麼打算?」他緊接著問。
「我要找個男人。」她不假思索地說。
由於她正全心全意地對付著第二道食物,競沒注意到對方聽到她的話後抬起了眉毛,更沒注意到他眼裡,益感有趣而閃爍的光芒。
「那一定不難!」他說。
「我想一定很容易!」安妮妲點了點頭,她口裡還塞著食物。
記得昨晚她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凱柔問她:「倫敦那麼大,安妮妲,你怎麼找得到他?你又不知道他的地址。」 「那不難,」她很有信心地說,「倫敦不會有很多公爵,一定會有人知道,並會告訴我他的官邸在哪裡。」
「差不多所有的貴族,都在他們的房名上冠上自己的名號,」雪倫立刻附和著,「譬如:雷德蒙公爵就住在雷德蒙宮,德貝伯爵就住在德貝宮。」
「所以布魯倫公爵就住布魯倫官了,」安妮妲接了下去,「我想他大概就住在美浮那一帶吧!」 「你下了驛車後,最好雇輛馬車再去!」
「我也那麼想,」安妮姐說「只是貴了點,但又不能不坐,不然我伯會迷路。」
「當然要坐馬車羅!」雪倫馬上同意,「如果走路去布魯倫宮的話,僕人可能會拒絕通報呢!」
安妮妲在做這個計劃的時候,這一點確實也曾困擾她。
假如這個宮殿,一如爸爸所描述的那樣富麗堂皇,那麼公爵自然是被如雲的僕眾所包圍了,她該如何通過這些僕役而晉見到公爵呢?這個難題很快就解決了,因為她想到,她是以一個女土的身份去求見他,只要堅持,僕人是沒有理由阻止她的。
「是什麼原因令你決定去做這樣的——探險?」她的餐友打斷了她的沉思。
他在說最後兩字之前,顯然停頓了一下,但是安妮妲並不在意,因為她己決定,關於她這一方面的談話只能到此為止。
她不願意談到凱柔或雪倫,除非她已說服了公爵,有把握把她的兩個妹妹帶進社交圈去,若再繼續談論自己,不就得提到兩個妹妹了嗎?「你何不告訴我這次賽馬的情形?我對於馬匹還知道一點,我很想知道誰贏了。」
她的話並不假,她的確知道每一匹有名的賽馬。
她父親在世的最後幾年中,深以眼疾為苦,因此安妮姐和她的妹妹們便必須每天為他讀報。
梅登上校不只訂了早晨郵報,並且還看一種以賽馬和拳擊為主的體育報刊。
那些對拳賽的報導,或對拳擊師受傷情形的描述,總令安妮妲慘不忍睹,因此她盡量選擇賽馬方面的消息念給她父親聽,而每當她父親心情好的時候,便會告訴她那些馬主的故事,那些人多半是他的舊識。
因此,她把這個話題處理得非常好,活潑而不失趣味,今約瑟覺得非常奇怪,她竟會知道這麼多!
「你是不是位馬主,先生?」兩人愉快地談了一陣之後,安妮妲發問。
「是的!」他點了點頭。
然後他略為描述了一下他的馬匹,但是卻沒有透露它們的名字。因此安妮妲想,他這一次馬賽很可能輸了,而且敗情慘重,所以才不願提起。
晚餐結束後,安妮妲嫌飯後酒太濃而謝絕了。約瑟便建議她移到火爐邊烤火。
「今天賽馬未免太冷了一點,」他說,「這家客棧又大老,到處漏風!」
「你大概沒住過鄉下,」她臉上映著火光對他微微一笑,「只要在鄉下住上一段時間,對於寒冷就能免疫了。」
她想起老家在寒冬的光景:門前的小路總是被冰雪封凍起來,而又每次都得自己動手把積雪清除乾淨,挖出一條路來。
「你看起來並不像是能夠在冷風中四處奔走的鄉下女孩,」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上條扭曲的紋路更深了,「但願在倫敦已有人準備用貂皮大衣包裹你,用溫室的花朵來妝綴你!」
他的話聽起來很有諷刺意味,安妮妲覺得有點奇怪。
她從沒希望公爵會用貂皮大衣包裹她,而月。就算她們如願地踏入那些社交場合,那些相識的最多只會送些花給她罷了。 看來這位文土裡先生,真有點自作聰明!
他有種優越感,好像自己要比任何人都好、都重要。
他這樣做作,或許是因為她看起來既非名門、又沒有什麼地位吧!安妮妲禁不住暗想,她真希望立刻讓他明白,她的門第並不像她的衣裳所顯示的。
「人們總以你表面的價值來衡量你,」她父親曾這樣悲歎過,「或許應該說,他們以你銀行的存款來衡量你!」
看來這話的確包涵了一些真理。
假如她穿得像個名門閨秀,她敢說約瑟就不會用那種會令她窘迫的態度來看她,隨至還會說些恭維的話呢。
於是她沒在火爐旁坐下,卻說:「先生,驛車明天一大早就要出發了,說得正確一點,五點鐘我就得起身,我想現在我該告退了,我這一天已經很男了。」
她說的確是實話,明天一大早五點鐘的時候,她就要上車了。此刻屋裡的暖意,豐盛的晚餐,和約瑟勸她喝下的那一小杯酒,都令她有昏昏欲睡的感覺。
「真謝謝你,」安妮妲又迅速地接了下去,「若非你的好意,恐怕現在我還餓著呢!」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那麼快就離開我。」
約瑟舉到唇邊的酒懷突然停住了,隨手放在几上,然後又說:「你夠漂亮了。既然你志在找個男人,那麼,不用再找下去了!」 話沒說完,他便伸手把她往懷裡一帶,順勢抱住。她驚得一時呆住了;在她還來不及抗拒時,他的唇已吻上了她。
有好一會兒,她被這突來的強吻炙得昏亂了,竟然忘記了掙扎。
他的唇緊壓著她的,激烈而有所渴求,所予的感覺與安妮姐曾想像過的迥然不同。
就在她掙扎著要伸手推開他的時候,一種讓她徹底震撼的異感突然竄遍了全身,就好像遭到了電殛。
她為這強烈的震撼所苦,卻又情不自禁的為之銷魂。可是在她尚未弄清這震源的所在,甚至連想都不及想之前,她多年所持的教養已指斥她,要她奮力擺脫。
但是她絲毫使不出力來,約瑟把她全罩住了:他的唇攫住了她的,他的膀臂鉗住了她全身,她根本動彈不得。
安妮妲這下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同時也明白她必須掙脫他!頓時,她腦子裡電光火石似的一閃,便提起腳跟狠狠地往他的腳上一踩。
他驚叫了一聲,嘴裡不知詛咒了些什麼,她就趁著這麼一瞬,扭出了他的臂彎,直往房門奔去。
她奔到了門口,抓住門門之後,才注意到他並沒有跟上來,於是她調頭向他發話,希望自己能疾顏厲色地痛斥他一番,沒想到卻艱難得幾乎說不出口。她聽見自己終於說了,但是竟柔和得毫不帶火氣,「我以為……我是和一位……紳土用飯!」
說完便衝出門去,然後砰地一聲把門關和。
她跑上嘎嘎作響的橡木梯子,一口氣奔回了小樓閣,迅速掩上門,點燃了蠟燭,然後一下倒在床上,猶有餘悸地想起了幾分鐘前的狼狽處境。
她竟被吻了!她這一生中的第一吻竟糊里糊塗地被從未見過面的陌生人佔去。
以往自然也有不少男人想吻她,鄉里史庫家的男孩子們,來她家拜訪她父親的那些光棍都曾看上她,此外還有位國會議員!他是個帶著四個子女的鰥夫,當安妮妲斷然拒絕了他的親吻時,他還偽稱他只不過想要收她為繼室罷了。
飽受這些人的騷擾之餘,她紅著臉暗下了決心:除非遇上了她真心愛上的人,她將永不獻上她的嘴唇。
她這麼下決心,自然還有其他因素:她曾多次聽人說起,當今的攝政王行為如何不檢點,而他的朝臣又如何地不自愛。她雖是一知半解的,卻也能猜到,他們所說的一定與接吻有關,然後她便自己推衍出一番道理,和一個自己不愛或並不準備嫁給他的人接吻,便是使自己蒙羞了。
如今這事竟發生在她身上了,她從沒想到接吻時雙方竟會那麼親密,親密得驚人……更惱人。
那種感覺真奇怪,既令她歡樂又令她痛楚,當他把唇壓著她的時候,尤其明顯,更佔優勢,竄遍了她全身,幾乎掠去了她的心智!
他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她禁不住這樣自想著。
然後她又立刻斥責自己:管他怎的?他感覺如何,根本不值得她去想!他行為不軌又欺人太甚!不僅厚顏邀了個毫無助力的單身女子共餐,還趁機佔她便宜。
此刻她後悔沒抓住剛剛那個機會狠狠數落他一頓;但她那時正迫不及待地想逃出他的掌握因為,她已知道他有多強壯,若再落入他手裡,便再也逃不掉了。
她恨恨地想著,希望那一腳踩得夠重,的確把他給傷了!這很可能:由於天氣冷,她不僅穿上那件沉重的天鵝絨長袍,同時還在那雙薄底的室內拖鞋下加墊了一塊木後跟,為求美觀,木跟還剝得細細的,自然成了利於重點攻擊的最佳武器!
「活該,就讓他痛去!」她覺得這就是報復了。
可是,她立刻又想起他嘴唇自她體內喚起的那種異感。
事情發展得那樣快,直到現在她幾乎還無法相倍,約瑟的手真搭上了她,並且著著實實地吻了她。
但是事情確實發生了!
「我還能說自己從沒被人吻過嗎?當然不能!」她知道事實已無法挽回。
想著、想著,她愈覺得約瑟可惡:他對她的悔辱還不僅僅是這一吻呢!「既然你志在找個男人,那麼,不用再找下去了!」
她也記得他說達句話時的表情,她的臉頓時紅了起來:他究竟把我……想成了怎樣的女人?這還是她第一次因話語天真而被誤會,並且竟誤會到這種教人說起便會臉紅的地步!
「他竟敢這樣對我!」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大聲嚷了起來:「他竟敢這樣對我!」
她恨不得現在就當著他的面喊,恨不得現在手裡就有把劍把他殺死;假如剛剛踏在他腳上的,不是她的鞋跟而是一把錐子就好了。
然後她勉強抑下了怒氣,警告自己,生這樣大的氣也沒有用了:反正今後再也不見他,再也不全想他了。
反正,他可鄙、可恨,裡外都不是人!
第二天清晨五點天還未大亮,驛車便起行了,約瑟爵土那廂,居然還不見動靜。
新換的馬匹,走起來自然要快捷得多,今天的行程看來是不會脫節的。因此安妮妲不由得開始希望,希望驛車在傍晚以前就趕到倫敦,那樣她今晚就可以去見公爵而不必等到明天了。
要找個能夠住的旅館,並不困難,她很有信心,可是她也不至於那麼天真!她明白,像她這樣的單身女人,多數的旅館都不會接納的,更何況她還要求最便宜的房間了。
時間在她的感覺裡,依然是緩慢難熬。幸好天已放暗,而今天所路上的路面顯然要比昨天的好得多。
馬車伕顯然也急著趕到目的地。他盡力策著馬,連在中途休息的時候,也不容許旅客多作停留。
一路上毫無意外,也沒有什麼盤問檢查之類的,驛車終於駛進了來德巷的雙鵝車場,此時,車場裡的大鐘正好敲響了五響。
雙鵝車場要比安妮妲所想像的大得多,喧雜而擁擠,她從未見過這樣多的馬匹與車輛擠在一起。
她把心中的驚異說了出來,這時坐在另一角落的胖子先生,開腔了:「你以為這樣就很多嗎?我上次問過店主,據說還有一千三百匹馬,六十輛車目前還在路上呢!」
這個大男人,說著一面伸了伸四肢,順便揉了揉擠得快要發麻的筋骨,然後末等車子停穩便先跳下車去,奔向場內付設的咖啡店去。
店內附帶著賣些餐點,等車的旅客以及準備換車的旅客,多半就站在這裡隨便吃一些糕餅、牛肉或火腿肉,而且通常都會喝上一口白蘭地,等精神恢復後,再上車。
安妮姐記得凱柔的叮嚀:去見公爵之前,先得打扮起來,於是她邁進那個附設的咖啡店去,想找間她可以換衣服的房間。
「要兩先今。」門房的答案非常簡潔。
「兩先令?」安妮妲叫了起來,「我只不過用十分鐘!」
「這就是我們的價錢。」門房一副不要就拉倒的樣子,安妮妲明白,再和他爭下去就是件蠢事了。
『好吧!」她一面說,一面把錢付給他,於是他就叫個小孩帶她去店後一間最小、設備又差的房間。
她脫下旅行時所穿的長袍,略略梳飾了一下,然後換上了那件三姐妹公認為最好的長袍。
若以時尚的眼光來看,這件長袍顯然已經過時,雖然安妮妲已把原來過寬的腰身改窄了,腰線也提高了,同時還在領口加上一圈細緻的花邊。
無論如何,這個半紅的軟料子,十分適合她,至少為她蒼白的臉頰,襯出幾分奼紅。
至於頭上的小軟帽,可是她們三姐妹分工合作而成的,手工尤其精巧的雪倫,還為它加上了一些緞帶。
她迅速地裝扮自己;她一向裝扮簡單,修飾起來毫不費事。不用多久,鏡子裡已出現了一個令她滿意的身影,雖然比不上凱柔和雪倫,但是她的確夠漂亮了,足以和任何一個倫敦女子,競艷一時。
她私心也這樣期望著,因為她雖然已盡可能地美化了自己,可是這只夠得上卡夏城的標準,如今所到的是個文物薈萃,時髦華麗的大都市,她所做的努力會不會徒然呢?這個恐懼立刻被打消了。
因為,有件事實早己被肯定了:凱柔和雪倫是美麗的,而她自己卻絕對稱得上漂亮。
假如她不這樣想,就有一點自欺欺人了。
安妮姐自言自語地說:「假如我不能夠相信自己,則更不要想說服公爵了。」
她尋了一輛出租馬車,要車伕載她去布魯倫宮。
「是不是科隆街?」
「對了!」安妮妲含糊了一聲,心想但願他說對了。
一聲吆喝,馬兒就乖乖地走了起來。安妮姐倚在車上,暗想,雪倫說中了,倫敦的大家院果然是根據屋主命名的,車伕自然都知道這些大宅的住址。
馬車兩三轉,便轉到了一條又平又直的大石板路,而路旁的景致也顯得越來越優雅。顯然這是個高級住宅區了!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馬蹄敲在石板上的回聲,滴答、滴答的,直敲得她心兒七上八下。
放眼所至儘是朱門華廈;巨大的花園中則搖曳著迎春早放的名花。
有紫丁香,鬱金香,另外還有幾株梅花,都開得十分明媚,雖說自己的家鄉也有這樣的花,卻是怎樣也不及它們!
安妮妲撐起窗戶,快意地瀏覽著:街上來往著各式各樣的行人,她幾乎忘卻自己是坐在一輛奔騰的馬車上,而覺得自己正面臨著一個大舞台,生動活潑的戲景正一幕接一幕地在眼前展開。
啊,倫敦真夠刺激!這是她的評語,又像一聲歎息。
她專心看著窗外的眾生相:一隻穿紅衣,騎在小丑頭上的猴子令她噴飯;站在圓桶上,把桶身踏得團團轉的山羊則令她稱奇。
有挽著籃子沿銜叫賣玫瑰花、水仙花的女人,也有把鬆餅用盤子盛著頂在頭上,一面搖鈴招攬著生意的男人。
這一切把安妮妲給迷住了,直到馬車放慢,穿過了一扇精緻的大鐵門時,她才警覺過來,車道的盡處,一幢白色的建築物赫然在目。
車道不長,安妮妲只能及時向兩旁各望了一眼。她看到花床裡種的是殷紅色的鬱金香,迴廊上的白色大石柱子則顯得年代悠遠而古色古香。車子還沒駛到門階的時候,一個帶著銀色假髮,身穿鑲金邊的藍制服的男人,已從門廳裡閃了出來。
她跨出了馬車,然後又因為旅行箱和旅行斗篷都必須留在車上,而要馬車候在階前等她。
她才踏上了門階,那位舉止嚴肅,有禮的男子已迎了上來。安妮妲斷定這位必是大管家了。
「你有何貴幹,女土?」他的聲音清冷,她聽得出他是個一絲不苟的人。
「我想見布魯倫公爵。」
「你是不是和他閣下約好了,女土?」
「沒有,」安妮姐回答,「但是請你告訴他閣下,就說凱,梅登上校的女兒安妮妲-梅登,從老遠的地方趕來看他。」
她說得很慢,好讓這位管家記得清楚,自然這些她都預習過了。
「請往這兒走,女士!」他引著她緩緩地向前走,就好像引著唱詩班走上聖堂一樣——安妮妲不由得如此想。
她被帶進四壁刻有雕像的大理石的大廳;閃爍晶瑩的水晶燈,從天花板上懸下,映著嵌在壁上的鏡子,耀得滿室生輝;廳底則是一座有著紅色扶手的迴旋式的梯子,伸向深不可測的二樓。
她沒有細瞧,但她知道,這廳裡一定還有許多僕人。一股新的羞赧突然泛了起來,於是她記起了媽媽的教導,她把頭抬了越來,把背也挺直,盡量表現出良好的風度來。
管家打開了西廂一扇暗紅的廳門。
「請你在這裡等一會兒,女士,我這就去通知公爵閣下。」
說完,便把安妮妲獨自留在那裡,走了。
安妮妲禁不住比好奇,便四下打量起來。
這間房間雖然不大,卻十分精緻。她從沒想到,一個房間內竟會設置了那樣多的珍寶!她在卡夏城也曾拜望過一些望族,但是沒有一樣器皿用具比得上眼前的鏤花的櫥櫃、雕紋寫字檯和高背椅。而那些掛在四壁的圖畫,令她直覺感到全是傑作,而那些擺在案頭的瓷器及琺琅飾品自然都是無價之寶!
「但願爸爸以前能把公爵本人說得詳細一點!」
而她也開始明白,為什麼他在鄉間住了那麼久之後,對公爵的房子印象仍然那樣深刻,更難怪他每次談起公爵時,總是說他的餐廳怎樣華美,沙龍怎樣神奇,再不就是花園、馬匹……但是,他卻從來不曾描述過公爵這個人。
她只知道,一定很老了,因為她的父親和他認識時,公爵已不年輕。此外,她還知道的便是,公爵曾經屈尊纖貴地做了她的教父。
但願他還不至於聾得聽不見我講話!一個不樂觀的念頭,突然在她腦裡浮現。
這種想法似乎一發而不可遏止,猝然間,這類稀奇古怪而令人擔憂的念頭都跟著來了。
倘若公爵已老病得下不得床來!
那樣,她還能指望他,引領著三個女孩子步入時髦的社交圈?倘若他不只是聾了,並且也瞎了——這都是她以前所料未及的。那樣,又怎能欣賞到凱柔和雪倫的美貌?那麼,許多她已備好的有利言辭,就要落空了。
可是現在再去思考這些,就太晚了。她的第一步計劃已經發動,她已到了倫敦,而且已經身在布魯倫公爵的大廳裡。光是這樣,就已經是一項成就了!她覺得十指發顫,兩膝發軟;於是她撿了一張靠背椅坐下。 壁爐上的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在寧靜的房間裡,顯得十分嘻雜,那聲音好像帶著輕視,那樣子就像一副優越的面孔,指斥著她不該到這裡來,根本無權停留,最好現在就滾回去。
它無情地震擊著她的神經——五分鐘過去了,然後十分鐘、十五分鐘也過去了。
安妮妲開始奇怪,他們是否把她給忘了。她想管家一定去管飯去了,對於她的存在絲毫不在意吧!
她憂慮了一會,卻也立刻自覺荒謬:公爵總不會專程坐在家裡等她,他此刻正有朋友來訪也說不定!
他現在可能正在休息,也很可能正在換衣,準備進晚餐。
她焦慮地望著那毫不留情的「鬧」鐘,再十分鐘就要六點了;在老家,正是晚餐時刻,至於倫敦——記得雪倫曾經說過,攝政王閣下總在七點鐘進餐。
時間繼續溜走。當安妮妲確定她的確被遺忘的時候,那扇與大廳相通的門,卻突然打開了,管家在門口出現,用一種習慣的聲調向她宣佈:「請你隨我來,公爵閣下要見你。」
安妮姐迅速站了起來,卻盡量放緩了腳步,企圖把被折磨殆盡的尊嚴恢復。
他們穿過大廳走上一條寬闊的甬道,安妮妲遠遠就望見,有兩個僕役模樣的人物,正守在尾端的一扇大門外。
當他們到管家和安妮姐走近了,便立刻打開了那一扇厚實的、桃花心木的門,而適時地,管家也為她做了通報:「安妮妲-梅登小姐到!」
懷著一股從容就義的精神,安妮妲昂然跨了進去。
一進門她舉目所見的都是書,那麼多書!一疊疊地直達屋頂!她立刻明白這是間圖書室,然後,她又發覺,就在壁爐前面,站立著一位男子。
她緩緩地向他走了過去,突然間,她停住了!
有她陣子,她以為身在夢中;站在面前的,竟然不是位老人,卻是約瑟-文土裡爵土!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靜,靜得連呼吸聲都停止了。安妮妲直盯著他,發現約瑟驚訝的程度並不亞於她。她木愣了半晌,然後不由得脫口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他回答得更快。
他看起來要比昨晚更不可一世的樣子,顯然那是因為他此刻穿的是件晚禮服。
深藍色的上裝拖著尖尖的燕尾,更襯托出他肩膀的寬闊;襯衫的領子高高豎起,正好頂著他的下頷,領結打得比昨晚更繁複、更花俏了。接著,安妮姐憶起了昨晚的不快,那不可原諒的一幕又在她腦海裡浮現,她原有的羞怯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則是滿腔憤怒。
她告訴自己,此刻絕不能讓他佔上風,更不能讓他有搗蛋的機會,無論如何,今天是見定了公爵了! 「我要貝布魯倫公爵!」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
「噢,我明白了,」約瑟爵土點了點頭,「但是我卻奇怪昨晚和我有塊兒進晚餐的摩根小姐,怎麼一到倫敦就變成了梅登小姐了?」
安妮姐突然升起了一層新的恐懼,假如他把在旅店裡面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公爵,那該怎麼辦?她既然答應和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男人一同吃晚飯,則說她絕無引誘對方之意,也沒有人會相信了!她猜想,約瑟必是和公爵同住一起的,那麼她是否該放聰明點,懇求他替她保住這個秘密呢?然後她又放棄了這個想法,真這樣低聲下氣地求他,說不定反而會招來他一頓奚落。
「你願不願意告訴我為什麼來這裡呢?」約瑟爵土又問。
「當然不!」安妮妲毫不妥協,「我和公爵見面時,你若能夠不在場,我就很感激了!」
「你有機密的事要談?」
「是一些私事,」安妮妲依然悶著聲說,「和你絕對扯不上關係!」
「可是我很感興趣,」約瑟依然不放過,「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腳起了一塊青紫,還在痛呢!」
「我聽了很高興!」
「你對於擺脫麻煩倒是很有一套!你大概經過不少練習吧?」
安妮妲深吸了一口氣把頭往上昂。
「現在我不想討論這件事情,」她故意做出驕傲的樣子,「假如你想和我一起留在房裡等公爵的話,我建議我倆最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發現,她怎樣也無法把語氣說得兇惡,因為她不時注意到約瑟眼中那一股似嘲笑又似惡作劇的神色,他微微扭曲的嘴角,也像昨晚一樣,總意味著什麼。
「好了,我們現在不用再鬥了,」侈了一會之後,他又開口了,「你現在該說明白,你為什麼到這裡來,找我有什麼事?」
「找你?」安妮妲立刻辯駁,「我和你有什麼……?」
她突然僵住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擊倒了她。
她灰色的眼睛在小臉上睜得大大的;約瑟爵士又開口說話了,就好像在回答她尚未出口的問題似的:「我就是布魯倫公爵!」
「你?但是,怎麼會是你?」安妮妲直覺地反問,她心理一團紊亂,根本無法停下來思考。「公爵已經……非常、非常老!」
「我想你指的是我的父親吧!他三年前就死了,就在他八十歲生日的前一個月!」
安妮妲倒吸了一口氣。
「可是你明明說你姓文土裡……。」她近乎稚氣地問。
「不錯,那只是我旅行時常用的一種化名。」
公爵指了指椅子,用手勢請她入座。
「請坐,梅登小姐!我想這下你該告訴我,為什麼要見我或者我的父親了?」
「他怎麼會死了?」安妮妲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我竟沒料到這點……。」
「這是每個人都逃不了的。」公爵回了她一句,那語氣就好像在嘲笑她似的。
「你可能覺得好笑,」她有點激動了,「可是我一直以為他會坐在這裡,聽我不得不對他講的話!」
「我正在聽!」
「可是,那不同!」安妮妲顯得焦躁了。
「為什麼不同?」公爵又問。
「至少你不是我的教父!」安妮姐有點恨恨地說。
公爵笑了。 「原來你就是我父親那些教子、教女之一啦!我一直弄不懂,他為什麼老愛接受那樣的責任,既然他從不在意那些小孩的生長過程,又不準備在遺囑裡為他們留些什麼!」
「我並不求什麼!」安妮姐立刻解釋說,「我只想請他幫個忙,我想我能夠說動他善良的心腸。」
公爵大笑了起來,笑得直向後仰,好像真有那麼好笑似的。
「我這一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父親有善良的心腸!」他終於抑止了笑聲,說,「你想要他幫忙,赫,天下大概除了我以外就要算他最自私了!」
安妮姐捏緊了拳頭,然後降低了聲音說:「閣下,你不覺得你父親的責任如今已落到你的肩頭?」
「那倒不見得!」公爵回視著她:「不過我倒想聽聽那是什麼樣的責任,梅登小姐?」
這實在困難——比安妮姐以前所能想像到的困難還要因難!
她盡力不去想,卻禁不住還是去想:坐在對面的男人正是昨晚強吻了她的男人!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簡直是欺人太甚!這個人真該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昨晚還在說,永遠不要再見他,誰知卻因命運的逆轉,這個人竟成了唯一能夠幫助凱柔和雪倫的人!
公爵又出其不意地打斷了她的緘默:「我知道,你又奔波了一天——又累又餓。要不要先來點酒?或者先吃些點心?」
「不用了,謝謝你,」安妮妲很快地回過神來,「我願意告訴你我來的原因。這件事太重要了,已弄得我食不知味了。」
「你不講,我怎會知道呢?」公爵說著抬了抬眉毛。
他往高背椅上一靠,擺了一個極舒服的姿勢。安妮妲忍不住對自己說,她恨他。
他把氣氛弄得愈輕鬆,反而令她心中愈恨,這樣一來,她所以要提出的建議更要顯得荒謬了!
「我父親……凱-梅登上校……是你父親的……老朋友,」她勉強地開始,「或許我該說……我父親還在的時候……常常說起……過去那些日子!」
她躊躇了一會,奇怪那些話為什麼這樣難講,她有點唇乾舌燥的感覺。
「說下去!」公爵做了個手勢。
「後來我父親……賭錢輸了,」安妮妲只得繼續,「我父母只能離開倫敦搬到卡夏城去,因為以前贏來的房子就在那裡……就這樣的,他和所有的老朋友失去了聯絡。」
「我父母一直沒和他聯絡?」
「沒有!」安妮妲搖了頭。
「這一點我早就料到了!我父親從不唸書,他對人一直抱著眼不見為淨的態度。」
「可是我父親談起你父親的時候,總是懷著感情。」安妮姐不安地說,「因此我想。雖然他已……過世了,公爵閣下或許還會億起往日的情分,同時念在我是他的教女……而願意……。」
安妮姐的聲音消失了。
在公爵的注視下,要她把那幾個備好的字眼說出來,實在不可能,她不由自主地神經緊張起來。 「你要他做什麼?」公爵等了一會,看她似乎不想再說下去,便又催促她說。
「我要他……把我的兩個妹妹介紹給……倫敦的社交圈。」她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兩頰也跟著燒紅了,直紅到耳根子,但這份奼紅依然掩不住她那雙大眼所流露的焦慮之色。
「把你的妹妹引進社交圈?」公爵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遍,「我父親絕不會喜歡你的建議——他最痛恨所謂的社交圈了!他也從不需要它!至於你年輕的妹妹——我懷疑他會和她們說上一句話!」
「可是我們再也找不到能幫忙的人了!」安妮姐低低地說,「而凱柔是那樣漂亮,比你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上千百倍;並且雪倫也是非常、非常漂亮,只是漂亮得不同。她們截然不同於尋常的女孩——她們真正美得脫俗!要比伊莉莎白和瑪利亞-甘寧漂亮多了……若讓她們就這樣埋沒在鄉間,這太不公平了!」
「假如我父親真答應了你這樣別出心裁的建議——當然我知道他是絕不會答應的,那麼,你是否順便也建議他替你應付這些開銷呢?」 他揶揄得太過分丁,安妮妲禁不住怒從中來。但是她及肘警惕到:一發脾氣,一切便就完了,她應該用禮貌而誠懇的聲調來回答。
「當然不!」她回答,但是挑畔的成分遠比禮貌多,「我們已準備自己負擔』自己!」
她一面說,一面把小荷包裡的皮盒子掏出來遇了過去。
「嗅,那是什麼東西?」公爵霎了霎眼。
他並沒有接過來的意思,於是安妮妲站起來,越過保持在他倆之間的距離,把它塞進了他的手裡。
他打開盒蓋,望見了那一串她母親為她們留下來的項鏈,一時愣住了。
「這是我父親從印度帶回來的,」安妮姐立刻補充說明,「媽媽一直留著它,不論我們有多窮都不肯賣,我相信她有意把它留給凱柔和雪倫做嫁妝。」
「可是在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她們絕對找不到適當的對象,必須讓她們來倫敦!」
「你認為這就夠做她們的用度了?」公爵又問。
「至少值五百鎊!只要她們趕上這一季,在今年六月前,她們一定找得到結婚的對象!」
「哦,我發現你已經仔細研究過了嘛!梅登小姐。」公爵又用眼光把她打量了一次。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這對我們有多麼重要!」安妮姐回答。
「我們?」他反擊似的問,「我第一次聽到你把自己納入這個大計劃裡。我還以為你只關心你的妹妹呢!」
「我是說……我也得到倫敦來……這樣才方便照顧她:們……或指導她們,」安妮妲被問得吶吶得說不出話來,「假如她們自己就能應付……我就沒有理由留在倫敦了。」
「嗯,你很有忘我的精神,梅登小姐。」他淡淡地說,聽起來卻絕無恭維之意。
「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見你父親了!」安妮姐帶著懇求的語氣說,「我覺得他可能會因為沒能在老朋友困難的時候幫上忙而……抱歉,而……會……藉著幫助他的女兒……
來補償。」
「我父親才不受道德或道義等大帽子的限制!」公爵斬釘截鐵地說,「他甚至會認為是你父親自己與他脫節的,根本不關他的事!」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後,安妮妲說話了,聲音既小又低:「你也不會……答應我,這樣的……請求羅?」
「我當然不會!」公爵淡然地說,「我還是個單身漢,梅登小姐!說得明白一點,要引薦三個少女,我絕非適當的人選……不管她有多麼漂亮動人!」
「還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說。」安妮姐又做了一次掙扎。
「什麼事?」公爵問。
「我父親和你父親還有點親戚關係。他們同是一位高祖母的後裔,無論如何,我父親有時候還稱你的父親為表哥。」
「那個高祖母的名字叫什麼?」公爵接著又問,而安妮妲卻正吸著她鼻子。
「黛博拉。」
「不錯,家譜裡確有這個名字!」
「那樣,就不算是幫助全然無關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以爭取同情的方式糾纏他,同時也明白,她所做的種種理由,就好像用紙牌疊起的高塔,經不起風吹草動,垮定了!
她更明白,這一次倫敦之行只是自取其辱罷了,她知道她應該調頭就走!
她注視著公爵的臉,發現他竟然毫不為她的懇求所動,甚至連一絲興趣都沒有。
她已失敗了!她暗叫了一聲,心裡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似的,沉甸甸的。
她把皮盒子自他手上拿過來,轉過身,一言不發地向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裡?」公爵問。
「回家!」
「你今晚有地方住嗎?」
「我自己會找!」
「在這個時候?」公爵近乎嚴厲地問,「我親愛的小姐,你絕不能獨自在倫敦街頭流浪!」
「您閣下大可不必關心!」安妮妲漠漠地答了一句,「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就像昨晚哪樣?」他問。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氣,像巨浪一般地湧了上來,她大聲抗辯:「錯不在我!」
「不在你?你連一個僕人都不帶就出門旅行了!而且你又告訴我,你要去倫敦找一個男人!」
「我沒想到閣下會誤解了我的意思!」
她氣得眼都綠了。
「太豈有此理了!」
「那你要我怎麼想?」
「但你應該……看清楚!我看起來像是……那種女人嗎?」
「哼,你太天真了!」依然是那種冷嘲熱諷的聲音,「不想惹麻煩的女孩,絕不會單獨旅行的,絕對不會——你聽清了沒?——並且她們也從不會接受陌生男子的邀請!」
那種嚴厲的聲調,再度把安妮妲激得滿臉通紅,她無法再忍受他的屈辱。只見她迅速轉過身,加快步伐,再度往門口走去。
「除非你告訴我要到哪裡投宿,否則3不許走!」公爵嚴厲地命令道。「看情形,你在倫敦一定有相識的了。」
「我從來沒到過倫敦!」安妮妲頭也不回地說。
她想就此奔了出去,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是那種不安的感覺卻遏止了她的意念,同時還隱約地告訴她:沒有經過他同意,她是絕對闖不出去的!
「再破、再笨、再白癡的主意,都要比你的好!」公爵又吼了起來:「你怎會這樣異想天開?!真是愚蠢、荒謬之至!」
「我以為……你的父親會……幫助我,」安妮姐囁囁地說,「我並不準備……太麻煩他,也沒打算……住進他的屋子,我們自己會找房間子住下……而你父親……應該會……
為我們找一位伴婦!」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個瘋狂的舉動!」公爵依然是怒氣衝天,「說得好,找個伴婦!你要我或我父親到哪兒去找一位專門陪你們上社交場合的伴婦?尤其在今晚這樣的時候!」 「我現在只是……去找間旅館……罷了!」
「真正有好名聲的旅館,有哪一間會接受像你這樣裝扮,卻沒有隨從的旅客?」
「總會有……地方的!」安妮姐依然反駁了過去,可是語聲卻低得幾不可聞,她覺得沮喪甚至絕望。
此刻她才開始害怕了!
倫敦這樣大,犯罪案件百出,連遠住鄉下的她,都還不時聽聞;她從沒想,自己竟也會有跌入這種陰影的一天!
她站在那裡,顯得那樣嬌小無助,直像個受驚的孩子,眼裡一股驚惶,蒼白的雙頰上,卻依然殘留著適才因激怒而起的紅霞。
他凝視著她,而她從他的表情裡得知,他之厭惡她,絕不下於她之厭惡他。
突然,他舉起手,拉了一下繩鈴。
「過去,坐下!」他命令道,「讓我看看還有什麼辦法好想!」
安妮姐還來不及說話,門已開了。 「把羅伯森給我找來!」公爵發出了一道命令。
「是的,主人。」
安妮妲只得在原光的樹上坐了下來,她像個害怕受罰的小女孩,只敢在椅緣上坐著。
公爵沒去看她,只是一言不發地背著爐火站著,她偷偷地瞧了他一眼:他方方的下額,肌肉僵硬,兩片嘴唇抿得一條線似的緊。他在發怒!
尷尬的兩分鐘過去了,書房門又開了,一位頭髮灰白的男子走了進來,臉上有一股安妮妲很能體會出的操勞的神色。
「是您喚我,主人?」
「是的,羅伯森,」公爵嗯了一聲,「我要你替這位小姐找個伴婦!」
「一個伴婦,主人?」
「我已經說了!」
「啊,我有點兒不明白,主人!」
「那麼,我要說得清楚一點,」公爵又說,「這位是安妮妲-梅登小姐,一位遠親——非常遠,但是不管怎麼說也算是親戚了——她父親和我父親以前是朋友,哼,假如我父親有朋友的話!」
羅伯森先生立刻轉身向安妮姐很有禮貌地行了一禮,她也立刻回了一禮。
「梅登小姐來通知我說,」公爵又以那副不可一世的聲調說,「既然她同時還是我父親的教女,那麼我就該挑起我父親在世時所忽略掉的責任,得把她的兩個妹妹和她自己介紹給倫敦社會!」
安妮妲吃驚地喊了起來。
她抬頭望著公爵,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有好一陣子,好像連心跳都停止了!
他終於同意了!她贏了!
她幾乎不敢相信,這些話真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這樣,你的好差事就來了,羅伯森,」公爵繼續說,「你必須為梅登小姐找位常識很豐富,並且深受那些大戶歡迎的人物來做她的伴婦。」
「哦,我明白,只是並不容易。」羅伯森先生說著,他臉上那股操勞的神色更深了。
「我知道,」公爵說,「雖然難求,總還是找得到的。」
「您覺得您的姑母——希母來伯爵夫人……?」
「不可以!」公爵沒等羅伯森說完,便打斷了。「那個討厭的女人,別再跟她打交道了。真弄不懂,你怎會提到她!」
「請您原諒。」
兩人又不再說什麼了,而羅伯森顯然又陷入了沉思。然後他又開腔了:「愛芙琳-林笛,就是您那位寡居的堂姐!她丈夫曾經是駐布魯塞爾的大使。她現在全仗著國家的津貼為生,一點活動的機會都沒有,我敢說她現在一定很想找個機會重回社交圈,她以前也是位很活躍的人物呢!」
「我知道你絕對不會令我失望的,羅伯森!」公爵說,「愛芙琳很適合!你現在派輛車去立刻把她接到這裡來!」
「接到這裡?您是說現在?」」梅登小姐要留下來,立刻就得有人陪伴她!」
「是的,是的,那當然!我這就去,林笛夫人就住在長德社廣場的北邊。」
「那麼你就去吧,羅伯森!」公爵催促了一聲。
於是他行了一禮,立刻告退了。
安妮妲站了起來。
「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欣喜而激動地說,「我沒想到你竟會……答應。我非常感激……大大的感激……全心全意地感激!」
「讓我先把話說清楚!」公爵依然粗著嗓子說,「你這個瘋狂、毫無理智的計劃,完全違背了我聰明的判斷,敏銳的知覺,和我優良的天性!」
「可是你已經……同意了!」安妮妲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她緊張地盯著他說。
「是的,我同意了,但願上帝助我!」公爵詛咒了一聲,「願我和這件毫無意義的事越少關係越好!」
「我會盡量不去……煩你!」安妮妲謙卑地許下了允諾,她的心卻已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