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羅伊斯頓夫人的心情和往日截然不同。
無論如何,她到底是皮爾的妻子,在社交界也是很重要的人物,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歸根結底,她只能說那銀色的月光使她瘋狂了。
當時她或許無法阻止他的吻,至少,她的心裡應該有抗拒的念頭,然而她竟一點抗拒的意思都沒有……。
不過,這只是一段過去的插曲,她應該很快地把它忘記。
目前更重要的,是要考慮如何妥善地應付伯爵,此刻他必定還在為自尊心受到打擊而氣憤懊惱。
每天早上,在換好衣服,處理完許多信件和請柬之後,她都會在史坦區散步。
這是一條寬廣的大道,往倫敦及裡威斯的道路在此交會,然後直通到海邊;在柏菜頓,這是最熱門的散步區。
人們認為到柏萊頓對自己的健康很有益處,因為根據醫生的說法,海邊的空氣對各種疾病與不適都有治療的效果。
但是她覺得海邊的空氣即使再新鮮,也無法驅散她內心深處因那個強盜而引起的奇特感受。不過,嘗試一下也沒有什麼害處。
於是,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薄紗新長裙,戴上最流行的長頂帽,步入陽光中。
她感到自己比平常美,眼睛顯得更大、更明亮。
史坦區最熱門的散步時間是下午四點鐘;那時候,王子會在費茲赫伯特夫人的陪伴下出來散步,向大家優雅地揮手致意,或者和親密的好友熱烈擁抱。
費茲赫伯特夫人的精緻住屋位於新月區的西部,是威廉-柏頓花了六千三百鎊,特別為她建造的。
隔壁有一棟更大的房子,是馬伯爾公爵到海邊渡假的時候住的,在裡面工作的僕人有四十多個。
王子的海邊別墅就在附近,最近幾年一直由賀籃的助手負責改建,他在陽台上加蓋了帳篷式的圓形綠色金屬頂,用來減少整棟建築物的嚴肅氣氛。
此外,他還增建了兩間橢圓的房間,一間是餐廳,另一間是客廳。從正面看來,就像是天使的一對翅膀。
王子本來想把別墅徹底改建,但是因為經費不足,不得不作罷,於是他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建馬廄上;這座馬廄是印度式的結構,巨型圓頂寬達八十五歎,可容納五十四匹馬,另外還包括了給馬伕們住的房間。
最令王子興奮的事,莫過於蓋房子、裝修、改建,因此,他喜歡待在柏萊頓,而不願意住在華麗的卡爾頓宮。
他總是睡得很晚,起得更晚,而且大部分的早晨,他都是出現在費茲赫伯特夫人住屋的陽台上。
很多人都認為王子的海邊別墅和費茲赫伯特夫人的住屋一定有地下道相通。不過羅伊斯頓夫人相信這只是謠言。
但是不管王子究竟怎麼過去的,當羅伊期頓夫人散步到費茲赫伯特夫人的屋外時,的確又看見王子正在陽台上彎著腰和樓下的朋友說話。
陽台上還坐著理查-布斯裡-謝瑞頓,他是王子最親密的朋友,也是最瘋狂的玩伴。羅伊斯頓夫人想:凡是接觸到他的人,都免不了要受到正反兩方面的影響。
他今年已經五十五歲,卻仍然像個行為放蕩的年輕人。
只要他一出現在別墅裡,就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但是另一方面又要擔心,不知道下一分鐘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今年他剛到柏萊頓,就冒充警官衝進別墅的客廳,說要逮捕杜威格夫人。
另一晚,他參加王子的一個魔術幻燈展覽會,竟然趁著黑暗,坐到一位最高傲、矜持的女士膝上,使她被滿室的笑聲弄得羞憤不堪!
「不過跟他生氣總是氣不了多久,」費茲赫伯特夫人曾經這樣告訴羅伊斯頓夫人。「無論什麼時間,只要他餓了,他就會溜進廚房對僕人們花言巧語;他告訴他們,如果他是威爾斯王子,會讓他們住得更舒服。他這套把僕人們哄得心甘情願地侍候他。」
費茲赫伯特夫人輕歎了一聲。
「我對他那種放浪形骸和惡作劇實在不敢苟同,但是不可否認的,他能逗得我開心大笑。」
今天早上,羅伊斯頓夫人沒有心情去和王子還有謝瑞頓談笑。 而且,想到夏瑞翰伯爵隨時可能出現在陽台上,就讓她覺得混身不舒服。 於是她匆匆向王子行禮,繼續往前走,裝做沒有看見他叫她進屋的手勢。
下回如果他問起這件事,她就說她趕著到皇家巡迥圖書館去,反正這在柏萊頓是很熱門的活動。
沒走多遠,她又碰到另一個成爾斯王子的朋友——怪人馬立許先生。 他是社交界中比較年輕但也更輕浮的一個。為了想引人注意,他的馬車、馬匹,還有僕人的制眼。全都採用白色,甚至他自己的穿著也是全身白。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他是個很無聊的人,她知道他對她猛獻慇勤,只是因為她是大眾瞻目的焦點。
如果真要強迫她選擇,她寧願選正直的湯尼-奧斯羅;幾年前,他曾經駕馬車經過史坦區二十五次,卻沒有向四周張望一下,或者去碰碰別人的郵箱,因而獲得了「正直」的名聲。 馬立許先生總是一身白色打扮,而湯尼-奧斯羅卻喜歡穿黑衣服。
還有一個經常出現在史坦區的人,他的行動更怪異,更引人注目。
他總是穿綠色的褲子、綠色的背心、綠色的外套和綠色的披肩,所以大家稱他「綠人」。
據說他除了綠色的蔬菜水果以外,什麼也不吃;他的房間漆成綠色,而且他還睡綠色的床,床邊掛著綠色的帷幕。
觀在,羅伊斯頓夫人看見他正坐著綠色的馬車,向這邊駛來,他的僕人穿著綠色的制服,戴著綠色的假髮。
街上每一個人都盯著他,羅伊斯頓夫人也目不轉睛地望著,這時候,她的朋友杜瑞吉夫人走到她身邊。
「他這個人很絕是不是,格拉蒂亞?」她問。
「我想,他一定有點不正常!」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全柏萊頓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了。」杜瑞吉夫人說。「他的名字叫古伯,雖然行動怪異了點,倒還算得上是個紳土。」
「至少他讓別人有了閒談的話題。」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說。「你近來好嗎,艾薇爾?」
「不要問我……這個問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羅伊斯頓夫人看看她的朋友,發現她神色頹喪,臉上還帶著淚痕。
杜瑞吉夫人很漂亮,但是因為丈夫愛德華-杜瑞吉爵士不太富有,所以很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中。
她有時候會到倫敦陪伴她的姿姿,羅伊斯頓夫人就是在那兒和她認識的,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和兩個年幼的女兒住在柏萊頓的一棟小房子裡。
「發生了什麼事,艾薇爾?」羅伊斯頓夫人問著,看見她低頭不語,於是說:「到我家來喝杯咖啡吧,這種垂頭喪氣的樣子,真不像你。」 杜瑞吉夫人雖然經常為生活操心,但是向來是很開朗的。
她的丈夫在三個月前去世了,穿著喪服的她,另有一番動人的風韻。
她們轉身往回走,羅伊斯頓夫人想:再找一個合適的對象,在艾薇爾來說,是一點也不難的。
再度走過費茲赫伯特夫人屋前時,羅伊斯頓夫人發現自己預料得一點不差,夏瑞翰伯爵果真坐在陽台上了。
她向他輕輕招手,看他臉上毫無笑容,知道他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
想到又要聽他的埋怨,聽他反覆訴說她不該這樣對他,她的心就不斷往下沉;她實在不願意和任何人——尤其是伯爵,為某件事而爭辯不休。
她努力地把這些煩惱拋開,和杜瑞吉夫人談些曼斯德爵士舉辦的舞會上發生的理事,說著說著,就到家了。
「我們要在起居室裡喝咖啡,富爾登。」羅伊斯頓夫人對管事說。
然後就把她的朋友拉進小巧的起居室,她說;「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你可以安心地把心事全告訴我。」
「我不應該讓你分擔我的煩惱。」杜瑞吉夫人怯怯地說。
「我怎麼可能看到你愁眉不展而漠不關心呢?」羅伊斯頓夫人說。「把你的帽子脫下來,艾薇爾,這樣比較舒服。」
她一面說,一面脫下自己的帽子,杜瑞吉夫人也照著做了,而且還用顫抖的雙手放下了一頭漂亮的金髮。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羅伊斯頓夫人說著,在她的身旁坐下。
「是關於我的小叔,法蘭西斯。」
「法蘭西斯爵土?我不知道他也在柏萊頓。」
「他是特地從倫敦來找我的。」
「他都說了些什麼?」
「他說他要把發給我和孩子們的津貼減半。」杜瑞台夫人低聲說。
「豈有此理!」羅伊斯頓夫人憤怒地叫著。「你們得到的本來就很少,再被他減去一半,那你們怎麼辦?」
「還不止這件事。」
「還有什麼?」
「他要我把我的鑽石項鏈給他。」
「我真不敢相信!」羅伊斯頓夫人叫道。
「是真的。他說那是屬於家族的,不是我個人的財產。」
「可是那是你的啊!是你丈夫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是啊!是愛德華花了很多錢買來送我的;他希望我和孩子們的生活有點保障。」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的。」
「他說……『親愛的,我把這給你,是因為我想我留給你的錢可能不會太多。』」杜瑞吉夫人的眼眶中含著眼淚。「他告訴我,必要的時候可以把項鏈賣掉,那樣我們至少可以舒服地過幾年。」 「你沒有把這些話告訴法蘭西斯爵土?」
「我告訴他了。」杜瑞吉夫人回答。「可是他不管這些。他說凡是愛德華買的任何貴重物品,還有他留下的錢財,全都屬於杜瑞吉家族,而不是我的。」
羅伊斯頓夫人站了起來。「這個人簡直是畜牲!我見過他幾次,可是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他一直都在……恨我。他覺得我配不上他哥哥。」
淚珠從艾薇爾-杜瑞吉碧藍的眼中滾落下來。
她即使在哭的時候,也仍然很動人,羅伊斯頓夫人想,但是卻沒有一位男士在這個時候出現,為她解決因難。
「艾薇爾,我可以……」
「不,格拉蒂亞,」杜瑞吉夫人打斷她的話。「你對我和孩子們一向很好,但是我不能拿你的錢,我和你一樣有自尊。」
羅伊斯頓夫人沉默不語,她知道她的朋友不願接受別人物質上的幫助,但是自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在貧困中掙扎啊!
「我想,你可以向法庭證明那條項鏈確實是屬於你的。」她說。
「我怎麼證明呢?」艾薇爾-杜瑞吉問。「即使你和我所有的朋友都能證明那是屬於我的禮物,法蘭西斯也會想辦法證明愛德華是變賣了祖產,才湊出這筆錢的。」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這是事實。 她相信愛德華爵士一定賣了幾間小屋子,或是出售了幾畝地,才籌到這筆錢;他自己知道:他沒有兒子,只要他一死,所有的產業都要落入他弟弟的手裡。
艾薇爾-杜瑞吉似乎瞭解她在想什麼,一邊拿起手帕拭淚,一邊嗓泣著說:「如果我能生個兒子就好了!愛德華和我一直盼望有個兒子!可是生下卡洛蘭以後,我……就不能……再生了。」
她絕望地哭著,羅伊斯頓夫人只能擁著她,安慰地說:「不要緊,艾薇爾,我們還可以想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杜瑞吉夫人啜泣著。
「法蘭西斯爵土現在在那裡?」羅伊斯頓夫人問。
她可以去找他談談,她想。甚至於可以請王子去跟他談。
但是她又想到,法蘭西斯爵士向來對社交生活毫無興趣,威爾斯王子說的話,對他可能產生不了什麼作用。
他對王子的奢靡極端輕蔑,而且認為王子的瘋狂舉動給全國立下了壞榜樣。
「至少我可以試試看。」羅伊斯頓夫人告訴自己,於是她大聲問:「你的小叔在那裡?」
「昨天晚上他住在城堡飯店,據他告訴我,他今天要和律師還有土地代理人談生意,晚飯以後,他就要到尚約漢去了。」
「他去那兒幹什麼?」羅伊斯頓夫人問。
「他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住在那裡。」
「她會不會願意幫你的忙?」
「不會的,瑪瑞安一定會支持法蘭西斯,因為她嫉妒心很強,婚姻又不美滿,所以總想在愛德華和我之間製造糾紛。」
「你婆家的人對你真是壞透了!」羅伊斯頓夫人說。
「我真的盡力了,格拉蒂亞,我曾經盡力想使他們喜歡我,可是他們認為愛德華很英俊,應該娶一個繼承大筆財產的女人,他們連人都挑好了,結果愛德華卻娶了我,這件事讓他們記恨到現在。」
「你使愛德華生活得很快樂,這不就夠了嗎?」
「可是現在我還得為孩子們著想。」杜瑞吉夫人很無望地說。 「我知道。」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
金色的陽光籠罩著史坦區,和風自海上吹來,輕拂著女土們的薄衫裙,帽上的羽飾在風中飄揚。
—駿馬拉著高座馬車,男士們騎著不馴的良駒,孩童興奮地奔向海灘,形成了動人的、畫面。
但是,在她身後的杜瑞吉夫人仍在哭泣,她必須想辦法讓她不要傷心。
突然,她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在聽到杜端吉夫人失去項鏈的時候,這個念頭就隱約出現她的腦海中。
「我也失去了一條項鏈,」羅伊斯頓夫人想,「但是情況卻大不相同。
對她來說,這不算什麼大損失,她還有好幾條一樣值錢、一樣漂亮的項鏈。
但是杜瑞吉夫人失去了那條項鏈就一無所有了。
她曾經告訴自已,這個念頭是行不通的……絕對行不通的,然後,她又告訴自己,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這是為了正義啊,她在內心爭辯著,冥冥中似乎有微弱的聲音問:「難道就沒有其他理由嗎?」
她轉過身來。「我想到一個幫助你的方法了,艾薇爾。」
「我不會接受你的錢的,格拉蒂亞,」杜瑞吉夫人回答。「這樣會傷害我倆的友誼,我不願意這麼做。」
「我不是要給你錢。」羅伊斯頓夫人說。「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給你的孩子買幾件新衣服吧!」
「你對我們太好了。」艾薇爾-杜瑞吉感激地說著,然後又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但是,你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要替你把項鏈拿回來!」
杜瑞吉夫人拚命搖頭,眼電希望的光芒頓時消失了。「法蘭西斯不會讓步的,他不但頑固,而且還是個守財奴。我離開杜瑞吉花園的時候,他非常勉強地同意我把未婚時就有的一點不值錢的東西帶走。」
「他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羅伊斯頓夫人說。「我看他遲早會得到報應的。艾薇爾,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可是……你要怎麼辦呢?」
「等事情成功,我再告訴你。現在,不要哭了,振作起來。」
杜瑞吉夫人很快地擦乾了眼淚。
「我照你的話做,不過如果你想去和法蘭西斯談,他是不會聽你的。他……對你很不以為然。」
「我想像得到,但是他越是輕蔑我、反對我,我就越不顧一切。」
「不……格拉蒂亞,千萬不要做出任何瘋狂的事來。」
杜瑞吉夫人懇求著。
「或許,我馬上要做出這一生最瘋狂的舉動。」
「不!不!」艾薇爾-杜瑞吉阻止她。「人們對你的誤傳太多了,他們根本不知道你事實上是這麼仁慈,有同情心而又善解人意。」
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
「謝謝你,艾薇爾。」
「我喜歡你,格拉蒂亞。你這麼美,又有這麼高的地位,卻還肯抽出時間來關心我。」 「我還打算花更多的時間,去把你的項鏈要回來。」羅伊斯頓夫人說。
艾薇爾-杜瑞吉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她的朋友。
「我實在想不出你會有什麼辦法。」
「這個你不用操心,更重要的一點,艾薇爾,今天我們說的話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決不會說出去的,但是我要讓那些說你壞話的人瞭解,真正的你是什麼樣子。」
「他們所說的,大部分都很公平。」羅伊斯頓夫人的語氣很沉重。「不過,或許我也會轉變的……誰知道呢?」
「如果你丈夫去世了,情況或許會好些,」艾薇爾-杜瑞吉說。「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說,可是他已經病了這麼久,甚至認不出你來,那樣活著跟死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現在的口氣和迪亞席-夏瑞翰一樣,他一天到晚盡跟我說這個。」 杜瑞吉夫人沉默了。 「你不喜歡他對不對,艾薇爾?」
「我……我不太瞭解伯爵,」杜瑞吉夫人回答。「我很少有機會接觸他。」
「我問的不是這個。」 「我一定要回答你的問題嗎?」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如果你要我說實話,格拉蒂亞,那麼我希望你不要嫁給他。他做過很多可恨的事,而且……」 「而且什麼?」羅伊斯頓夫人問。「我真的想知道。」
「我知道他很英俊、很富有也很有地位,」杜瑞吉夫人低聲說。「而且大家都很奉承他,可是……」
「把話說完。」羅伊斯頓夫人急急地催著。
「他讓我覺得,在他表面優雅的舉止下,隱藏的是野獸的本性!」
杜瑞吉夫人很快住了口,看見羅伊斯頓夫人默默不語,她又接了一句:「請你……原諒我這樣批評你的朋友。我實在不應該這樣說的,可是你問我,我不得不說實花。」
「我很重視你的意見,艾薇爾。」羅伊斯頓夫人說。「你說的這些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而且,事實也正是如此,伯爵就這樣一個人。」
「如果你的丈夫去世了,你會嫁給他嗎?」
「不,我決不會嫁給他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她一面說,一面望著壁爐架上的鐘,杜瑞吉夫人順著她的限光看過去,突然跳了起來。
「我得回家了,」她匆忙地說。「孩子們在海邊玩夠了回家,要找東西吃的。今天早上我把女僕辭掉了,因為我負擔不起她的薪水,可是娜妮怎麼樣也不肯走。」
「在我通知你之前;不要採取任何行動,為我祈禱吧,艾薇爾!」 「你雖然聰明絕頂,格拉蒂亞,但是我很清楚,這件事的勝算不大。」
「信任我!」羅伊斯頓夫人說。
艾薇爾-杜瑞吉戴上帽子,又綁上一條黑色的絲帶。
「謝謝你,格拉蒂亞,」她說,「和你談話真是太舒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剛才哭哭啼啼的樣子。」
「告訴孩子們,過兩天我帶她們坐馬車兜風,還要帶她們去買東西。」
「她們會高興得睡不著,不過不能把她們寵壞了。」
「我喜歡寵她們。」
「你自己應該有個孩子的,如果你丈夫……」
杜瑞吉夫人警覺地把話打住,然後匆匆穿過大廳,走下台階,投身在陽光中。
羅伊斯頓夫人目送她遠去,然後對正在關門的管事說:「我有話要跟傑克說,他人呢?」 「他沒有幫忙弄餐點,我猜他大概是躲到馬廄裡去了。
他是個好馬伕,但是其他方面就不夠勤快了。」 「那就讓他專門管馬,屋裡再多雇個人好了,」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你用不著生氣。」 「謝謝夫人,我知道有個年輕人正在到處找工作,他的人品很好。」
「那麼就用他吧!」羅伊斯頓夫人說。「現在去把傑克找來,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的,夫人。」
老管事慢吞吞地出去了,羅伊斯頓夫人又走回起居室。
她再度向窗外眺望,但是看見的卻不是散步的人群,而是昨晚那個強盜走到馬車旁邊,為她打開車門的情景。
另一個看管漢克斯和傑克的強盜,舉動非常奇特,他並沒有目不轉睛地拿槍對著他們,而是很悠閒地靠在車輪上休息,頭還偏向傑克。
這件事當時在她腦海中一閃即逝,直到現在,她才注意起來。 她隱約記得那時的情景:傑克向強盜彎下腰,強盜也抬起頭來望著他,漢克斯離得比較遠,手上還執著韁繩。
漢克斯的耳朵有點聾,如果他們兩個悄悄的談話,他是不會聽見的。
「他們兩個說了些什麼呢?」羅伊斯頓夫人自問著,還有,既然傑克帶了槍,為什麼當時不用呢?他說他認識路,那麼,他一定也知道樹林裡有強盜出沒,既是如此,他就應該把槍放在膝上準備好。
他的行為有點異樣,她決定查證一下,看看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身後的門開了。
「夫人,傑克來了!」管事說。
羅伊斯頓夫人轉身望著進屋來的馬伕。
當初僱傭他的時候,她覺得他的樣子很誠實、很開朗,但是這個想法開始動搖了。
他長得很體面,很高大,行動也很敏捷,穿上羅伊斯頓府的制服,顯得比其他僕人更挺拔。
他靜靜站在那兒等著她說話,似乎很輕鬆自在,但是她總覺得他有些緊張。
她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來。
「我要跟你談談,傑克。」她在心裡仔細斟酌著每一句話。
「有什麼事嗎?夫人?」
她注意到他說話有點口音,但是又聽不出是什麼地方的口音。
「第一,我要你告訴我,昨晚為什麼沒有向那兩個強盜開槍?」
「他們偷襲我,讓我措手不及.」
「不過你應該知道那條小路上可能會有強盜。」
「柏萊頓城裡只是傳說那裡有走私的情形。」
馬伕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她總覺得他在支吾其詞。「這個地區經常有宵小出沒,尤其是最近這個時候.」
「是的,夫人。」
「那麼,你沒想到會有強盜?」
「沒想到。」
「不過,你好像跟另外那個強盜認識,我看見你在和他說話。」 她注意觀察他,看見他在嚥口水,眼中還撩過一抹光芒。
「他是在對我說話,夫人。」
「他說些什麼?」
「只不過是閒聊而巳。」
「在那種性命交關的時候,你居然有心情和威脅你生命的人閒聊?」 馬伕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羅伊斯頓夫人又問:「傑克,你有沒有辦法和那些強盜連絡上?」
「我沒有辦法,夫人。」
他回答得那麼斬釘截鐵,使她覺得他似乎早已有了準備。
「昨晚的事,我沒有向治安單位報案,你是不是感到很驚訝?」她平靜地問。「事實上,我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
馬伕帶著詢問的眼神看著她,但沒有答話。
「我並不想追回我的首飾,」羅伊斯頓夫人繼續說。
「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請他們幫忙。」
「請他們幫忙?」
傑克顯得非常驚訝。
「是的,請他們幫忙。」羅伊斯頓夫人說。「不是為了我自己的事,而是為了別人。所以,我想請你帶我去找他們。」
他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在考慮該不該相信她的話。
「夫人,如果有人知道了強盜的下落,他們很可能會被捕。」過了一陣子,傑克說。
「我知道、」羅伊斯頓夫人回答。「不過我不會去告密的。」
看他仍在猶豫,她又說:「我建議,今天晚上你帶我到碰得著他們的地方去,只要能找到他們,任何地方都可以去。」
「如果有人跟蹤你呢.夫人?」
他很清焚傑克指的是誰,考慮了一會兒,她說:「那麼我們騎馬去。你先借口要到某人家去接我,然後把馬牽到馬廄後面的路上等著,晚上六點鐘,我到都兒跟你會合。這個時間,大多數的人都在進餐。」 她想,六點鐘的時候,法蘭西斯-杜瑞吉也一祥在吃晚餐,這頓飯大概要吃兩小時以上;那麼在天黑之前,他不會動身到尚約漢去。 這樣一來,她就有很充裕的時閱了。
現在一切都要看傑克的了,她知道他願意為她做這件事,侶是又啪會出賣朋友。
然而她只是一心想找那些強盜,請他們幫忙。
「怎麼樣,傑克?」她高聲問。「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這件事對你不會有什麼危險,你提的任何條件我都答應,只要你願意,我可以蒙著眼睛跟你走。」
沉默了好一會兒,傑克終於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夫人。」
「那就照我的話做吧。」羅伊斯頓夫人說。「晚上六點,你把那皮叫『瓢蟲』的馬上好馬鞍,帶到那兒去等我。」
「您習慣嗎,夫人?」
「照著我的話做就是了,另外再備一匹速度和它一樣快豹馬。只要出了城,就不會有人認出我了。」
「請原諒我放肆;不過認識您的人比您想像的要多得多。」
「哦……是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所以我們得格外小心。或許我應該改妝一下。」
她沉思著,傑克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她。
待在倫敦的時候,她曾經惡作劇地喬裝了好幾次,想來外界對這件事渲染得很厲害,才會使他在憂慮之餘還對她這麼好奇。
「你不必擔心了,傑克。」她說。「我保證不會有人跟蹤,而且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曾經出過城。你的朋友絕不會因此而有危險的。」
她的話使傑克放心了不少。
「那就好,夫人。我會照您的吩咐,帶著馬在那兒等您。」
「我會通知漢克斯,說我今夜不用他了。」
「這樣很好,夫人。」
「我想,這樣的話他就會早一點到酒館裡去,找王子的馬伕,還有其他的馬伕一起喝酒。」
「是的,夫人。」 「你也可以給馬童們找點其他的差事,這樣馬廄裡就沒人注意你了。」
「好的,夫人。」
「就這樣吧,傑克。」
「謝謝您,夫人。」
他走出了房間。望著門在他身後關上,她確信自己可以信任他。
即使他出賣了她,他又能怎麼說呢?她要在傍晚時刻騎馬到前一晚被槍的地方繞一圈,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
不過可慮的是,她遇到了強盜,又失去了那麼貴重的首飾,卻沒有報警,萬一傳出去,人們又要大加渲染了。
這時候,僕人們準備好了午餐,羅伊斯頓夫人知道,等她吃完以後,所有的僕人都要聚集在僕人的餐廳裡用餐。
不管在倫敦或是柏萊頓,羅伊斯頓家僕人的午餐都是很豐富的,有大塊的牛肉、醃羊腿,和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馬鈴薯。
另外還有羊脂布丁拌果醬或蜜糖,佐餐的飲料是麥酒。
羅伊斯頓夫人等僕人都進了餐廳,就爬上窄梯,到女僕的臥室裡去。
臥室裡有一座旋轉樓梯,是通往閣樓的,羅伊斯頓夫人從來沒有上去過。
當初租房子的時候,房東赫密提太太要求把她的一些東西留在閣樓上。 「當然可以,」羅伊斯頓夫人當時回答。「反正我不需要閣樓。」
「我是個愛收破爛的人,」赫密提太太笑著說。「總覺得那些破傢俱、破瓷器還有孩子們嫌小的衣服遲早會派上用場,其實,天曉得,說不定一輩子也用不著了。」
羅伊斯頓夫人記得,當時赫密提太大有兩個男孩在念高中,其中有一個大約十七歲。
閣樓的鑰匙一直放在起居室的抽屜裡。
「這鑰匙一定要留在你這裡,羅伊斯頓夫人。」赫密提太太說。「萬一風把樓頂上的石板吹壞,屋子漏雨了,你得開閣樓的門讓工人上去修理。」
「我會把鑰匙保存好的,」羅伊斯頓夫人說。
於是,閣樓的鑰匙就一直收藏在起居室抽屜裡。
現在她把鑰匙插進門上的鎖孔,打開了門。
整個閣樓隔成了好幾部分,第一部分放的是些破舊的傢俱、損壞了的瓷器,還有些塵封的鏡子和圖畫,在第二部分,羅伊斯頓夫人看見了她要找的東西。
有好些衣服掛在牆上,她把它們一一取下來,開始挑選最合身的。
五點五十九分的時候,穿著黑色大斗蓬的羅伊斯頓夫人,悄悄地溜出了前門。
她事先已經算好了時候,半小時以前,她藉口頭痛,叫女僕到藥店去買藥,又告訴富爾登說她不舒服,不想吃東西,然後在房裡留了張字條,說她臨時改變主意出去了。
天還沒黑,守夜的唐佛不在,富爾登大概也躲在屋裡休息、喝酒了,大廳上空無一人。
她走出屋子,把黑斗篷甩到肩後,心裡很高興地想,即使很熟的朋友也不太可能認出她來。
羅伊斯頓夫人和夏瑞翰伯爵玩過很多次類似的把戲。
她曾經穿著最低俗的衣服,打扮成娼婦模樣,和他到康文特廣場招搖過市。
康文特廣場上總有許多臉上戴著半截面具的女人在那裡遊蕩;花花公子們乘著馬車去,只要看到中意的女人,就做手勢招她上車,陪他一起狂歡。
那一區裡有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酒館、咖啡館、蒸汽浴室以及土耳其浴室。 此外,還有許多賭場,裡面的佈置非常豪華,四周站滿了保鏢。
是伯爵想出的點子,叫羅伊斯頓夫人改裝一下,也到廣場去逛,看看誰會看上她。
當時,羅伊斯頓夫人真為自己的表演才華大大興奮了一番。 「你長得真美,親愛的,」 向她搭汕的那個人,她聞名已久。據伯爵告訴她,他不但有錢,而且經常向人吹噓他對異性是如何的有辦法。
「謝謝您,大人。」羅伊斯頓夫人回答。
「上車來吧!」
他讓出了一邊位子,她隔著車窗上下打量他,發現他並不如想像中年輕,而且由於長期飲食過度、缺乏運動,已經很明顯地有了發胖的觀象。 「您要付給我什麼代價呢?」。
「我一向是很慷慨的。」他回答。
「有多慷慨?」 「我們先談談心,然後再去狂歡一番,這樣子你要價多少?」 「我要的代價可是非常高的哦,大人。」
他瞥了她一眼。
「我想應該是很值得的,你說吧!」
「你要在倫敦大火紀念碑的三百一十一級台階上來回跑六趟。我有個朋友會在旁邊看著你跑,等你跑完以後,我會在這裡等你。」
他先是一陣驚愕,然後臉色現出憤怒的神色。
「你給我滾開!」他怒喊著,一長串髒話跟著脫口而出。
她只是對他嘲弄地笑著,就一語不發地走開了。
接著,地又開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條件,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敢接受。
伯爵送她回家的途中,她脫下金色假髮,嘲笑那些游手好閒,只知道逛康文特廣場的傻子。
傑克牽著馬在馬廄後的樹蔭下等著,聽到遠處教堂的鍾敲了六下,心急地四處張望。
這時,有個穿著黃色緊身褲、圓擺上衣、雪亮海希爾靴的年輕人,向他走過來。 「晚安,傑克!」
好一陣子,他張口結舌地盯著羅伊斯頓夫人的白領帶、白領子,還有她黑髮上那頂微斜的高頂帽。
在化裝的過程中,羅伊斯頓夫人遇到了不少阻礙。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把那頭長髮緊緊紮在頭上;閣樓上的褲子不是太長,就是太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條合適的。
終於,一切都齊備了,她抱著衣服、靴子回到自己的臥室,把東西全藏到床底下。
至於打領帶,她是很有一手的。有一次,夏瑞翰伯爵曾和她以及另外三位女土打賭,說她們絕對沒有辦法像他或者是他的侍從那樣,打出標準的領帶來,結果只有她贏得了賭注。
當裁判的布梅爾對她的技巧讚不絕口,連威爾斯王子都說,如果他的侍從出了缺,要找她來幫忙打領帶。
「真是你嗎,夫人?」傑克問。
她知道他被她的樣子驚嚇住了,於是微笑著脫下披肩。
「先把這個藏起來,」她說。「天氣太熱了,我不想穿。」
他把披肩接過去,藏在一個牆洞裡,然後他們上了馬,向城外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