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斯頓夫人站在樹林的最高處等著。
夕陽迅速地往地平線落下,透過枝丫,她看見天空一片艷麗的金紅色。摻雜著鹽味、松枝和苔蘚清香的和風,不斷吹拂著她。這兒的寧靜安詳是她在別處享受不到的。
一路上,傑克顯得非常擔心,他時時回頭張望,看有沒有人在後面跟蹤。
但是她告訴自己,她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僕人們會和夏瑞翰伯爵一樣,相信她編造出來的藉口。
下午,他派人送來一張便條,問她是否願意見他,從那裡面的語氣看來,他仍然在生氣。
這真是一筆大財富。她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法蘭西斯爵
她很禮貌地答覆他,說前一天睡得太晚所以非常疲倦,需要休息,又附帶告訴他,明晚在王子別墅中的宴會上。他們一定會見面的。她想,這樣的理由應該很充分了吧!
看到那片廣闊而茂密的樹林時,她暗想:這裡真是強盜們藏身的好地方。
林中有一條小徑,傑克在前面帶路,她在後面緊跟著,受驚的鳥兒不時從林中飛起。
他們沉默地穿過一片柔軟沙地,來到了林間最高處,整個高原的景色從這兒一覽無遺。
傑克勒住了馬。「請您在這兒等一下好嗎?」他問。這是他們離開柏萊頓以後,所說的第一句話。
她點點頭,看著他離開,然後就在旁邊倒塌的樹幹上坐了下來,小心冀翼地脫掉帽子;雖然經過這麼久的額簸,她的頭髮卻一點也沒有鬆散。
巢中的鳥鳴、泥土中小動物的鑽動聲,都是樹林中少不了的點綴,但是她從來沒有仔細地傾聽過,現在,她覺得這些聲音比那些喋喋不休的大嗓門要悅耳多了。
她獨自坐了好久,心裡開始猜測:是那個強盜不肯見她,還是他出去「作業」,傑克找不到他?
』『
她站起身來回走動,瀏覽四周的景色,又彎下腰,撫摸粗糙的樹皮。
突然,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你要見我?」
他的聲音很平靜。她緩緩轉過身,發現他沒有戴面具。
昨晚上床後,她曾在黑暗中揣測他的面容,眼前的他竟和她的想像相去不遠。那方方的前額、挺直的鼻樑、瘦削的臉龐,都曾在她的腦海中出現,而那雙灰色的眼睛,竟是那般毫不留情地看穿他人靈魂深處。
他凝視著她,彷彿在尋覓什麼。
她想:就是那鬼魅般的笑容迷惑住她!
一陣怒火突然湧上心頭,她把臉揚了起來。看到她的樣子,他微笑了,眼中閃著光芒。
「你很像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羅伊斯頓夫人!」
「傑克怕我被別人認出來。」 她一面說,一面責備自己不該把責任推到傑克身上。
「傑克的顧慮是對的。」
「他是誰,他怎麼會認識你?」
「你就是來問我這件事的嗎?」」
「當然不是,我是來請你幫忙的。」
「你想要回你的珠寶首飾?」
羅伊斯頓夫人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不是,我是為一個朋友的事來的。」
他揚起了眉毛,她注意到他的頭髮是深棕色的,皮膚曬得很黑,脖子上繫了一條白領帶。
「我們先坐下,你再慢慢告訴我,要我做什麼?」那個強盜說。「很抱歉沒有好一點的地方讓你坐。」
羅伊斯頓夫人笑一笑,走回原先那根樹幹坐下。
那個強盜在另一邊坐下,她覺得他那優雅的儀表實在像個大人物。
「你的頭髮梳得很有技巧。」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覺得你的頭一定是希臘式的,這樣正好配你那小巧的鼻子。」
她被他的讚美弄得臉紅了,但是他說話的態度好像是在稱許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品。
「我要跟你談我朋友的事。」她說。
「我在聽。」
她把艾薇爾-杜瑞吉的事說了一遍。「那條項鏈是她的。」最後,羅伊斯頓夫人說。「是她的丈夫為了保障她以後的生活送給她的。」
「你是要我在今晚法蘭西斯爵士到尚約漢去的途中,把那串項鏈拿回來?」那個強盜問。
「我想這應該不難。」羅伊斯頓夫人回答。「大多數的人都是從柏萊頓沿著峭壁到洛亭迪去,所以往尚約漢的路很荒涼。」
她停了一下,然後又加上一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途中應該有一片榆樹林,我們可以躲在那裡。」
「我們?你打算參加這個犯罪的行動?」
「當然,」羅伊斯頓夫人答道。「除了我以外,誰能認得出法蘭西斯爵士的馬車,還有他侍從的制服呢?」
「那麼說,這又是荒謬絕倫夫人另一次驚世駭俗的舉動羅!」
她不太瞭解為什麼,但是他的話使她有受傷的感覺。
「我的動機……並不是……這樣的。」她過了一會兒說。「我只是想……幫助我的朋友。」
「這是你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法?」
「是的。」羅伊斯頓夫人回答。「我向你保證,我把所有方法都考慮過了。」
「包括向夏瑞翰伯爵求援?」
這句話又使她有了受創的感覺。「我不會向他或其他我認識的男士求援。」
「所以你就來向一個昨晚搶劫你的人求援?」
隔了一陣,他說,「傑克告訴我,你沒有向警方報案,為什麼?」
「我一定要向你解釋嗎?」羅伊斯頓夫人生氣地說。「你應該暗自慶幸才對。」
「當然,我非常感激。」那個強盜戲謔地回答她。
她瞥了他一眼,發現那種神秘、奇異的笑容,又展現在他的臉上,彷彿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領域中.
「你願不願幫助我?」她問。
「我關心的是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夥伴。」
「我很樂意。」
「這是很危險的。」
「我不怕危險。」
「這種危險和到乾草市場、康文特廣場或是那些更腐敗地方去的危險,是大不相同的。」
「我不怕!」
「你應該害怕!子彈會要人命的!而且照你的描述來看,法蘭西斯爵士一定會採取一切手段來預防強盜。」
「沒關係,」羅伊斯頓夫人說。「如果他開槍,我們就離遠一點。」
那個強盜大笑。
「羅伊斯頓夫人,你真是和傳說中的一樣——目空一切,不計後果。」
「是嗎?」
「我常聽別人這麼說。」
「你你對我的傳聞為什麼那麼有興趣?」
「這個問題,也許以後我會回答你。」強盜說。「現在我要開始擬定這次行動的計劃了。」
「計劃什麼?」她好奇地問。
「即使是強盜,他的攻擊行動也必須有戰略、有方法,不能冒冒然地就去了,除非他想上斷頭台。」
羅伊斯頓夫人顫抖了。「我忘了搶劫是要受這種刑罰的。」
「所以你最先回柏萊頓,把傑克留在這裡,如果事情成功的話,明天早上我讓他把東西帶回去。」
「我要跟你一起去!」
「為什麼?」
她轉過身去看他,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為了做些奇特的事,為了復仇,或許也為了證明我自己。」她說。
他也笑了。
「說得好,只要你不後悔,我就帶你去。」
她心中產生了一種獲勝的感覺。他站起身來說:「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和德柴爾討論一下,他對往來約漢的地比較熟悉。」
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你多久以前吃過東西?」
「我只吃了午餐。」她回答。
「我猜得不錯。」
他說著就走開了。她坐下來等,心想這次的事情和過去那些惡作劇真是不一樣。
以前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尋找刺激,想籍此減輕心理上的壓力。她厭惡一個接一個的宴會、舞會,憎恨反覆和同樣的人聊天、跳舞,更受不了那些永遠不變的話題還有相同的喋喋不休。
因此,當地初次逃離這個環境的時候,感到興奮莫名。伯爵帶她去看拳擊、擊劍、摔跤和鬥雞,但是她覺得太殘忍,於是他又帶她去看女子拳擊。
他的怪主意越來越多:要她去康文特廣場,帶她到乾草市場去跳舞,讓她在低俗的人群中瘋狂。
然而,她在這些地方卻不曾得到真正的快樂,於是漸漸地,無論伯爵怎麼勸說,她都不肯再做這類的事了。
可是這一次不同,她做這件事情完全是為了艾薇爾-杜瑞吉,她知道事情的成敗關係著艾蔽爾和她兩個女兒今後的生活。
想著想著,那個個強盜已經走回來了,手裡還提了一個籃子。
「打仗以前得先填飽肚子,」他說。「當兵的都知道這一點。」
他拿出一塊餐巾鋪在地上,籃裡有一條乾淨的麻布,包著些三明治,另外還有兩隻玻璃杯,一瓶法國酒。
「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她很驚奇地問。
「我讓你分享我的晚餐,沒有要你提問題。」
「這是你和德柴爾的晚餐,我吃了,他怎麼辦?」
「他和傑克出去找食物,要不了多久的,我們大約十五分鐘內就要出發。」
「那麼說,這附近有旅館羅?」
「你怎麼這麼好奇呢?」
她被他問得臉紅了。
「因為你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很神秘。」
「你還想問什麼?」
「我想問的事還多著呢。」
「那麼你就問吧,不過我可沒有說一定要回答你。」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當強盜?」
她一面說,一面坐在地上,拿起一片三明治。這時候,她發現自己真的餓了。
他替她倒了一杯酒,過了一會兒,她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做出這麼多使你聲名狼籍的荒唐事?」
她想了一想,回答說:
「我想那是因為我渴求自由,我喜歡冒險和刺激。」
那個強盜微笑。 「你的答案和我的一樣。」
「但是你是個男人。」
「你認為這有什麼不同嗎?」
「我覺得是大不相同的。」
他搖搖頭。
「這跟性別沒有關係,而是人性上的基本需求。只要是人,都希望有所作為,都盼望滿足自己的成就感。」
「我以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一刻,他們似乎非常親密、非常熟捻,她實在無法瞭解這是怎麼回事。
強盜喝了口酒。「希望你喜歡這種酒。」
「這是法國酒嗎?」
「當然!還有哪個國家能釀出這麼好的酒?」
「那麼說,這是走私貨羅?」
「當然!」
羅伊斯頓夫人大笑。「你很誠實。」
他也笑了。
「換了別人,會說我做這種事是很不誠實的。」
「話不能這麼說。」
「你又怎麼知道你的想法一定是對的呢?」
她被搞得有點困惑了,但是她心裡真的是那樣想。
「我能不能再吃一片三明治?」她換了個話題。
「多吃點東西對你有好處。」
「你以為這樣可以給我增加勇氣?」
「你是需要點勇氣。」
「過去我從來沒有膽怯過。」
「但是這件事和過去那些事不同。」
「是的,當然不同。」
「要不要再喝點酒?」
「不要了,謝謝你。」
她突然想,有一天,或許他們能在餐桌上共進豐盛的晚餐,讓閃爍的燭光照耀著他們。她希望他能看見那時候的她——穿著低胸禮服,頸間垂著項鏈,豐潤的臂膀上戴著鐲子。
然後她記起昨晚見到他的時候,她就是那副模樣,當時,他曾經說她很美。
「我現在仍然認為你很美。」他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驚恐地望著他.
他怎麼會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怎麼會變成她心靈的一部分呢?
「我喜歡你那種打扮,」他說。「不過我認為你希臘式的頭也很吸引人,還有,你打領帶的技術很讓我佩服。」
她想說些什麼,但是他並沒有要她答話的意思。
他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例掉杯中殘餘的酒,將杯子和酒瓶一起放進籃子裡,然後伸手扶她站起來。
她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透過他的手指傳到她的身上,使她記起昨夜他擁吻她的情景。
她的腦子裡匆匆閃過一個念頭,以為他會再度吻她,但是他卻放開了手,為她撿起放在樹幹上的帽子。「我們該走了。」
「他們回來了嗎?」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她跟著他向林間探望,看見傑克和德柴爾正牽著馬走過來。
那個強盜從德柴爾手中接過樣東西,轉身走向羅伊斯頓夫人,她看見那是一個面具。
「你得戴上這個。」他說。
「哦,對,我差點忘了。」
他替她把面具戴正,再綁好帶子,她忽然覺得他像一個為妻子整妝的文夫。
然後她又告訴自己:這種想法實在太荒謬了!
那個強盜扶地上了馬,傑克和德柴爾對她居然跨坐感到很吃驚。
他們沉默地出發了,一路上在樹叢中穿稜,直到交通頻繁的往倫敦的大道上才停下來。那個強盜等到前一輛馬車絕塵而去,後一輛車還有好一段距離的時候,做了個手勢,要大家趕快穿過去,馬蹄揚起的塵土使別人無法看清他們的模樣。
到了路的另一邊,他們開始放馬直奔。夕陽緩緩向地平線落下,風似乎靜止了,四週一片死寂。
羅伊斯頓夫人覺得越來越興奮,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緊張的情緒。
他們繼續前進著,直到看見那片可供他們藏身的樹林。在樹林中停下來以後,那個強盜低聲吩咐德柴爾和傑克
躲到路對面的樹影裡,然後回過頭來看著羅伊斯頓夫人,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正在黑暗中對她微笑。
「你害不害怕?」他問。
「即使害怕,我也不會承認的。」
「為什麼?每個演員在幕拉開之前都會緊張的。」
「我要扮演什麼角色呢?」
「我正要告訴你。你要留在這裡等我的命令。」
「我離道路太遠了。」
「照我的話做。」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可是我不希望你這麼做。」
「你要服從我,不然我就放棄整個計劃。」
他的聲調很平靜,但是語氣卻很堅決。
這句話引起了她反抗的意念,她說:「你不能在最後關頭讓我失望!」
「我——定要照我自己的方法做事,否則就不做。」
「你真專制!」 」
「當然,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我希望你聽我的。」
她還想反抗他,但是卻不得不屈服。「好吧,我照你的話做。」
「這樣比教聰明。記住,這關係著你的名譽和你朋友的幸福。」
「我沒有,不過我並不在乎我的名譽。」
「可是我在乎!」他輕聲地說。
她驚異地望著他,可是他卻轉身走向路邊去了。
她發現自己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見任何來往的車子。
但是路面上卻是一片寂靜,她開始擔心法蘭西斯爵士可能改變了心意。也許他要在柏萊頓多住一晚,明早再動身到尚約漢。
正在想著,遠方突然出現了兩盞微弱的燈光,那個強盜顯然也看到了,他全神貫注地等待著。
燈光慚漸靠近了,馬蹄聲隱約可聞,她的心「怦、怦」地跳,腦子裡揣測著這會不會是法蘭西斯的馬車。
然後,她看見馭座上坐著兩個穿杜瑞吉家制服的馬伕,毫無疑問,車上坐的一定是法蘭西斯爵士。
她輕吹一聲口哨,暗示其他三個人。車子緩緩駛近。接著,事情閃電一般發生了。德柴爾突然騎著馬衝到路當中,使得馬伕不得不趕緊拉馬停車,一時之間亂成了一團。
強盜高喊著:「不許動,把財物交出來!」
傑克立刻用槍指著馭座上的馬伕,使他們來不及拿起膝上的槍枝。
忽然,傳出了一聲槍聲,羅伊斯頓夫人猜想那一定是法蘭西斯爵土從馬車裡開槍了,但是那個強盜已經閃到了車門後面,子彈飛進樹林裡,並沒有傷到任何人。
她看見那個強盜把一隻手槍丟到路邊,然後,法蘭西斯爵士從馬車裡走了出來。
「你們這些該死的暴徒!我等著看你們被吊死!」他咆哮著。
羅伊斯頓夫人想,他那種齜牙咧嘴的樣子比平常的他更不討人喜歡。
「我要你把手錶、錢包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交出來,大人。」那個強盜說。
「我什麼也沒帶。」法蘭西斯爵士大聲地說。「記住,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我會記住你的話,大人,」那個強盜一邊拿法蘭西斯爵士的錢包,一面揶揄著。「你身邊還帶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沒有了!我發誓,真的沒有了!」
「既然這樣,」那個強盜說。「那麼你大概不反對讓我的助手到馬車裡搜一搜。我想像你這麼聰明的人,一定會在馬車裡裝暗隔,專門防範我們這一類人。」
他做了個手勢,羅伊斯頓夫人騎著馬從林中奔出來,面具後的眼睛因興奮而閃閃發光。
「請你替我找一找馬車裡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我告訴你什麼也沒有了!」法蘭西斯爵土憤怒地說:「你遲早會被捕的,等著瞧好了。」
「幹這一行是一定要冒這種險的。」那個強盜溫和地回答。
「你最好先想清楚後果。」
「謝謝你,大人。不過你的錢包對我們四個人來說,實在是少了一點。」
羅伊斯頓夫人爬上了馬車。
她知道,馬車裡如果有暗隔的話,大多數是設在比較小的座位下面,而開關則裝在另一邊。
果然,這部馬車的構造和她自己的那一部一樣。她打開暗隔,發現裡面裝得滿滿的。
她不敢說話,怕法蘭西斯爵土聽出她是女人,於是就吹了一聲口哨。
「我想你需要別人幫忙,是嗎?」那個強盜瞭解她的意思。
德柴爾從另一扇門爬上馬車。 他油出幾個帆布袋後,就出現一個黑皮的珠寶盒,羅伊斯頓夫人知道艾薇爾的項鏈一定在裡面。
她抱著盒子跳下馬車,不管車上其他的東西。
「該死的!」法蘭西斯爵上看見她手上拿著的東西,就開始高聲咒罵,嘴裡溜出一大串和他道貌岸然的外表不符的髒話。
羅伊斯頓夫人很快又上了馬,那個強盜把手裡的槍交給她。
「看好這位憤怒的紳土,我去幫忙把他以為不存在的財物搬下來。」
法蘭西斯爵士臉上的表情非常滑稽,使羅伊斯頓夫人忍不住笑得發抖。
那個強盜和德柴爾一起把帆布袋裝進鞍袋裡,然後接過羅伊斯頓夫人的手槍,指著法蘭西斯爵土。
爵士的的詛咒聲消失了,眼中現出恐懼的神色。
「我把你的錢財帶走了,」那個強盜平靜地說,「但是我不忍心傷害你和你的僕人,以後當別人需要你的憐憫的時候,記住你自己也受過別人的寬宥」
「遭天譴的!」法蘭西斯爵土低聲詛咒著。
他上了馬車,強盜替他關上車門。
傑克趁馬伕不注意的時候奪走了他的槍。「你們可以上路了。」
馬伕驚惶地驅動了馬匹,車子慢慢走遠了。
他們沿著原路回去,一路上,那個強盜始終沉默著。
天色很暗,昨夜明亮的月光已被浮雲掩蓋了,橫越那條大道的時候,不用再擔心有人會看清他們的模樣。
那個強盜奔馳到前一晚搶劫羅伊斯頓夫人的地方,停下馬來。
神秘的笑容又在他臉上浮現,他看著她說;「你滿足了嗎?」
「我拿回了我朋友的項鏈。這就是我所要的。」
「另外還有很多東西。」
「那些袋子裡裝的是什麼?」
「錢——一大筆錢。」
「艾薇爾告訴我,法蘭西斯爵士今天白天要和律師、土地代理人談生意,這些錢大概就是他賣地產得來的。」
「這筆錢對你的朋友會很有幫助的。」
「可是……你們呢?」
「今夜的事與我們無關,這是你的搶案,不是我的。」
羅伊斯頓夫人大笑。「所以,該受絞刑的是我!」
「當然。不過我想你會和以前一樣躲過的。」
「在法蘭西斯開槍的時候,我覺得根害怕,而且也擔心他的隨從會開槍,不過這件事真夠刺激。」
「現在你應該瞭解,做這種事一定要有周密的計劃,不能鹵莽從事的。」
「我當時照你的話做了。」
「而且做得很好。如果你有一天厭倦了那些花花公子的讚美和掌聲,我歡迎你加入我們。」
「謝謝你。」她玩笑似的回答。「現在我該回家了。」
「記得提醒你的朋友,叫她不要讓別人看見這條項鏈。」
「她不會那麼笨的!其他那些東西該怎麼處理呢?」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她又問。
她心裡覺得很奇怪,過去她曾問過伯爵這類的問題,但是現在她卻在問一個強盜。
他想了一想說:
「如果杜瑞吉夫人以她的名義把這些錢存進銀行,很可能再被法蘭西斯爵士侵佔。」
「對,」羅伊斯頓夫人說。「我一向就不喜歡他,但是直到今晚才真正瞭解他是個多卑劣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想辦法保護艾薇爾。」
「既然如此,我想最好是由你替杖瑞吉夫人的孩子設立一個信託基金。」
羅伊斯頓夫人驚異地看著他。「也就是說由我把錢存進銀行?」
「那是最安全的地方,錢存在那裡,強盜就搶不走了。」
她笑了。「你可以想個合理的托辭,解釋哪來的這麼一大筆錢。」
他繼續說。「我想你的心思應該是很靈活的。」
「你想我應該現在就把錢帶回去嗎?」
「為什麼不好呢?」他問。「而且,你能放心把這麼一大筆錢財交給我嗎?」
「你知道我很放心的。正如你所說,今晚我把我的名譽都交在你手上了。」
她輕輕地說著,然後又突然加了一句,「或許在你看來,沒有什麼東西是很有價值的。」
「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他回答。
「又一個『以後』?」
「我有些東西要還給你。」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於是很快地說,「你不需要這樣做。」
「我應該這麼做。你現在是我的夥伴了,你知道,搶自己的同行是很不道德的。」
「既是這樣,那麼我很樂意收回我的翡翠。」
「你是不是希望我交給信差,讓他送去給你呢?」
「不,這樣不太妥當。」
他思索了很久,然後似乎下定了決心說:「夫人,我有沒有這份榮幸邀請你共進晚餐?」
「我很喜歡今晚我們進餐的方式。」
「我要做得比今晚像樣一點,讓你吃些美味可口的萊,不過我們還是只能在這裡見面,因為如果別人看見你和我在城堡飯店進餐,又會引起很多議論了。」
羅伊斯頓夫人微笑著。 「這不算什麼。」
「那麼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呢?」
她覺得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和其他男人一樣,擔心著她是否肯赴約。
「明晚我要參加王子的宴會,」她回答,「不過後天晚上我有空。」
「那麼到時候我等你。」
她希望他再多說點話,但是他卻招呼德柴爾一起把鞍袋裡放的帆布袋移到傑克那匹馬的鞍袋裡去。
然後他走到羅伊斯頓夫人身邊,吻了她的手。在他的嘴唇接觸到她的皮膚的那一刻,昨夜他的吻所帶給她的奇特感受,又再度傳遍了她全身。她真希望能投進他的懷抱裡,但是這個念頭卻使她自己感到害怕,於是她調轉馬頭,飛馳而去。
沒有多久,他們就回到了馬廄後面的路上。傑克伸手從牆洞裡拿出了斗篷,羅伊斯頓夫人把它披在身上,開始商量怎麼樣安全地溜進屋裡去。
終於,傑克牽著兩匹馬沿牆角溜進了馬廄。
馬廄裡一片寂靜,只有其他的馬走動的聲音,他打開馬槽的門,把馬牽進去,羅伊斯頓夫人在黑暗處等他。然後他們悄悄走到屋後,打開了廚房的門。
羅伊斯頓夫人知道,這是最危險的時刻,她一定要小心,不能被唐佛或其他的僕人看到。
樓下只有一支蠟燭在燭台上發出微暗的光。睡夢中的窗爾登發出響亮的鼾聲,掩蓋了羅伊斯頓夫人上樓的腳步聲。
她大大喘了口氣,帶著珠寶盒溜進了臥室。
室內的蠟燭亮著,睡衣已經放在床上,卻不見漢娜的影子,想必是照她的吩咐去睡了。
羅伊斯頓夫人脫下衣服、鞋子,塞到衣櫥的最下層。等明天沒人的時候,她再把這些東西放回閣樓。
還有,她決定在赴那個強盜的晚餐約會的時候,要把自己打扮成十足的女人。
她放下頭髮,穿上薄紗睡衣,打開了珠寶盒。
鑽石項鏈在燭光的映射下閃閃發光,她想:這串項鏈使艾薇爾-杜瑞吉的生活有了多大的轉機啊!
突然,門上響起輕微的敲擊聲。接著一個小袋子出現在門內,門又關上了。
她知道那是傑克把鞍袋裡的那些錢送來給她了,剛才她急著進屋,根本忘記還有這筆錢沒有帶上來。有那些好奇的馬童在,只有她的臥室才是最安全的藏東西的地方。
她走過去拿起袋子,好奇的打開,裡面有兩個小帆布袋。一個裝著許多一鎊的金幣,另一個裝滿了十鎊、二十鎊面額的紙幣。
羅伊斯頓夫人屏住了氣息。他一定是賣了一部分的產業。
「這樣很公平,」她想,「他把給艾薇爾的津貼減半,拿這筆錢來做補償是再公平不過的事了。」
那個強盜說得對,如果由她來設信託基金,法蘭西斯爵土就沒有辦法再把錢奪回去,這樣艾薇爾的生活就有保障了。
有了這些錢,孩子們衣食無缺,艾薇爾會很容易再找到一個好丈夫。
「這真是太棒了!事情轉變得這麼好!」羅伊斯頓夫人高興地告訴自己。
她知道,不僅今晚的冒險刺激而美妙,更重要的是那個和她一起行動的男人——他和她過去認識的其他男人真是太不相同了!她想著他那探索的眼神、他們在林中所談的話。她試著想入睡,但心裡卻不斷地想:後天才能再見到他,中間這段時間多漫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