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天
雨天
萬籟俱寂
只有雨聲
你端坐在窗前
紅唇撕裂活色生香
像清晨的茉莉
迷離的馨香在雨天
在我的窗前
而我立於黑暗約一方
——羅蘭
“這幾天是怎麼回事?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發瘋哪!”朱莉正為這幾天不能安然就枕而苦惱著。
今天是休假日，早已是日上三竿，朱莉卻還像是個小女孩似地賴在床上左滾右翻。她在煩躁著該不該打這通電話呢?其實她有很好的借口，可以說是找他談公事啊!
她倏然起身，似乎已打定主意，接下來卻見她東摸摸、西扯扯。一下梳頭發、一下整理床鋪，眼睛亦不時瞄著電話機。
她．又覺得這個理由不好，會讓羅蘭懷疑。第一：工程是他們要標的，按理說是他們來找朱莉談，哪有她找對方的道理。第二：她那天拒絕人家，如今又要找他……如此言行不一怕會給人瞧不起，搞不好，他還以為她想他想瘋了呢!算了，還是不要打好了。朱莉盯著電活來回踱步，活像一頭快餓昏的母狼，正盯著陷阱裡的獵物虛張聲勢。
“鈴鈴鈴……”電話鈴聲摔然響起。
朱莉剛剛才對著電話發愣，這會兒倒真是給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好幾步，後腳跟一踩到床緣便整個人虛軟下來了。她神經質地迅速撐起身子，該不會是“他”打來的吧?猶豫了數秒，她還是接了電話。
“喂，這裡是朱公館，請問找哪位?”朱莉有點緊張，先聲奪人。
“哈羅，找你啦!”
“喔，原來是安琪，嚇我一跳。”朱莉撫住胸口，歎了口氣。
“為什麼嚇一跳?唷，難不成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你不怕被Paul抓包啊?”安琪調侃著朱莉。
“是呀!我正等著白馬王子打電話來呢!哪知道卻殺出你這個程咬金來。”朱莉噘起嘴說：“哼，就算是真的有，也輪不到他來緊張吧?喂，你不要亂說好不好!我才不是他女朋友……”朱莉忿然瞪著電話喧嚷著。
“那……誰會讓你緊張啊?我的朱大小姐。喔，難不成是……”
“哎呀，你不要亂猜了啦!”朱莉試圖阻止安琪繼續追問。
“嗯，你現在有空嗎?見個面再聊吧!喔，對了，大師設計的小店好了沒呀?差點忘了是為了這事找你。”
“啊!我把它放在公司了耶!怎麼辦?這樣好了，不如我們就約在事務所見面羅?”
“好啊!好啊!那待會兒見。”雙方不約而同都掛斷電話。
朱莉決定要拼命玩、拼命工作，把這些惱人的事都忘掉吧!
這幾天朱莉都開著家裡那輛老賓士車上下班，平時很少開車的她，一開起這輛老爺車更顯得笨拙，經常見她在半路熄火，攪得手忙腳亂。
這當兒，當車子遲鈍地徐行至巷口，忽見Paul那輛銀色寶馬呼嘯而過。朱莉急忙煞車低下頭，害怕讓他撞見，否則這個假日又要泡湯了。她緩緩抬起頭來瞧瞧後視鏡，只見西裝畢挺的Paul正從車內大步跨出，他整肅一下儀容，還朝這方向瞅了一眼。朱莉嚇了一跳，趕緊閉上眼睛迅速往椅背上靠，嘴裡還喃喃念念有詞，念些希望此人趕快消失這一類的咒語。
稍睜開眼，見無異狀，朱莉便趕緊踩足油門准備遁逃，情急之際竟差點被一輛急駛的大貨車給撞上。幸好，雙方都及時猛踩 煞車，才未釀成災媧。貨車司機見她頻頻點頭致歉，而且又是個
女生，方才停止怒罵。這時，朱莉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剛剛就這麼撞車了，羅蘭會不會馬上回來看我呢?
突然有股沖動想要立即見到羅蘭，這份思緒讓她的心感到顫抖。朱莉不由自主地將車緩駛至路邊停靠，拿起行動電話，毫不猶豫地打給羅蘭，她的手指冰冷，按起鍵來還微微發抖。
“喂!”電話那頭有了回應。
“是羅蘭嗎?”朱莉的語氣沉穩。
“嗯，我是。”羅蘭閉上眼，倏然眉頭緊蹙。
可能是因為剛剛差點撞車而急需人慰藉的緣故，朱莉突然覺得羅蘭的語氣帶著冷漠，她感覺像被潑了冷水般，頓時清醒過來。
“怎麼?怕我找你麻煩呀?”朱莉冷冷地問。
“才不是那麼回事，我只是訝異你為什麼會突然打電話給我。”羅蘭急忙辯解。
“嗯……你都不知道，公司把我逼急了呢!”
“什麼麻煩?說來聽聽。”
“嗯……反正今天傍晚，我人肯定會在台北，到時候見面再聊羅!”
“今天晚上……你希望什麼時間?”羅蘭的語氣顯得有些困難。
“你今天晚上不方便嗎?”朱莉語氣有點緊張。
“喔，不會、不會，我是怕你坐不到晚班飛機。”羅蘭又趕忙向朱莉解釋。
“可以呀!沒問題的，只是談談公事，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啦!我今天也是因為公事才上台北的。”朱莉扯了個謊，自圓其說。
“到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對了，你坐幾點的飛機?”羅蘭在想或許白天就可以見面。
“嗯，其實我是臨時起意的啦!待會兒我馬上去機場補位看看。”朱莉心想，這下糟了，今天可是禮拜天耶。
“到機場馬上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就這樣羅!我有點事，要掛電話了，好嗎?”羅蘭這句“好嗎?”說得很體貼。
“嗯!”朱莉爽朗地點點頭。她雙手握著行動電話緊靠在胸前，閉著眼睛深呼吸，一副好幸福的模樣。
“啊!對了，我竟把安琪給忘了!”朱莉趕緊撥電話給安琪。
“哈羅，你到了嗎?”
“喂，我的朱大小姐，我早在這兒喝了兩杯咖啡了，你到底來不來呀?”安琪不耐煩的抗議道。
“咦，有人在公司嗎?”朱莉疑惑地問。
“是Paul啦!”安琪對Paul拋了個媚眼說。
“啊!”朱莉一臉吃驚：“安琪，我一下子也跟你說不清楚，總之，我不能去公司就是了，我要跟羅蘭見面啦!”
“羅蘭!”安琪訝異地脫口而出，不過，她旋即捂住嘴巴，狐疑地瞄了Paul一眼。
Paul走過來問道：“羅蘭是誰呀?”
安琪手掩著電話，心虛地跟Paul解釋：“是朱莉的大學同學啦!朱莉在半路遇見“她”，所以可能不會過來了。”安琪笑得有點僵，挺不自然，她頓時有種幫朱莉背黑鍋的感覺。
朱莉在電話那頭不禁捏了把冷汗，又覺得自己很沒用，為什麼會怕Paul知道?
安琪見Paul不疑有他，便趕緊起身走到外頭：“喂，幫你搞定羅!你說該怎麼謝我?”安琪真是個善體人意的女孩。
“好啦，明晚請你吃飯，順便把設計圖交給你，就這樣羅!”朱莉急急忙忙切斷電話。
安琪嘴唇翹得高高，看著被掛斷的電話，陣念了一句：“見色忘友!”不過她自覺做了件好事，對Paul可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剛剛還在講電話，一個小時後人已經在台北。
朱莉走出機場，急忙打開行動電話，因為她怕家人知道她上台北，幸好一開機並無任何訊息與留言。她從包包裡找出羅蘭公司的名片，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捻著名片，她遲疑了一下，該要直接去找他呢?還是照約定打電話給他?朱莉抿了一下嘴唇，似乎已打定主意。
她倏然收起手機，攔了輛計程車，便逕自往羅蘭名片上的公司地址駛去。
今天雖然是禮拜天，但有時因為工作吃緊，羅蘭仍會到公司加班。這會兒，他正在制招標工程的海報。
羅蘭待在這家公司差不多已有三年的時間。羅蘭個性勤奮有責任感，頗得上司賞識，因而在公司裡領導一個創意部門。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在他的團隊裡有七個人，他擔任課長的職務，其中美惠與阿良是他的得力助手，尤其是美惠，羅蘭說過若沒有她在身邊還真像少了條胳臂，阿良則是個電腦繪圖高手。
看著羅蘭蹲在地上做美工，美惠與阿良在一旁竊竊私語著：“老大對南部那件案子，似乎特別情有獨鍾呢!你瞧，手繪的海報，畫得真漂亮。”
“萬一沒有標到怎麼辦?簡報不需要做到如此精致吧?”阿良發牢騷說。
“是啊!還是讓營業課的人先去疏通管道比較實際，免得到時又功虧一簣，白忙一場。”美惠也犯嘀咕。
“阿良，過來這裡幫我拉一下!”羅蘭吆喝著。
“哦。”阿良快步走過去幫羅蘭的忙。
美惠立刻跑去端茶水。今早剛到公司，阿良就見美惠背著一個保溫瓶，他問美惠裡頭裝了些什麼，美惠臉紅紅地回答：“沒什麼，是我喝的減肥茶啦!”
“開什麼玩笑!你都快瘦成皮包骨了，還減什麼肥啊?”阿良氣極敗壞地說，還比了一個“你頭殼壞掉”的手勢。
這會兒，看到美惠拿出兩個杯子，一杯沖了綠茶，一杯則倒了保溫瓶裡的藝茶。這是她今天起了個大早熬的冰糖參茶。美惠一直暗戀著羅蘭。
羅蘭站起來指著地上的作品開懷問道：“你們覺得怎樣?”一手接過美惠遞上的茶。
“小心燙口喔!”美惠有點緊張說。
“很好耶!”阿良盯著地上的海報說：“簡直是藝術品!”
美惠則只是注視著羅蘭喝茶的表情。
“嗯，這茶還真好喝。”羅蘭不經意說。
經羅蘭這麼一說，阿良趕緊興沖沖的也品嘗一口，嘴裡還不時發出嘖嘖聲。他搖頭晃腦地端棍杯中物，心想，這跟平常一樣沒什麼特別呀!
美惠顯得尷尬，心虛地低下頭。阿良逐漸將視線轉移至美惠的臉龐，注視著她那雙會放電的杏眼。美惠也稱得上是個美人哩!像那種經常曾在日文雜志上看到的那種漂亮妹妹。阿良總是趁機偷看她，但又怕被她識破，這當兒，兩人的目光交會，阿良狠狠地再瞪她一眼。
“美惠，看人大小眼哦!”阿良抱怨說。
美惠趕緊轉移話題，替自己解圍，“老大，都快一點了，我去買飯羅!”美惠狡黠地退出門外，隔著玻璃窗，她還對著阿良扮了個鬼臉，阿良照例回敬她一個“去你的!”手勢。
朱莉端詳著手裡拿著的名片，從電梯內步出，恰巧碰見剛要下樓的美惠。
“請問，國美廣告今天有人上班嗎?”
“你找那位?”
“你是……”朱莉打量著美惠。
“嗯，我是國美的員工，我們今天休假耶，您是……”美惠一臉疑惑地看著朱莉。
朱莉不疾不徐地取出名片，遞給美惠。“我是謝建築師事務所的建築師。”朱莉出示羅蘭的名片：“我跟這位先生約好要洽談招標工程事宜，他在嗎?”
美惠見是客戶，便馬上領著朱莉折返工作室。
“您先請在這兒坐一下，我去請我們老大過來。”美惠倒了杯水給朱莉，先將她安置在接待室。
“喔，好的，沒關系，你慢慢來!”朱莉客氣地回應。她覺得頗新鮮，他們怎麼叫羅蘭老大?嗯，羅蘭在這裡肯定有一番作為!
美惠興沖沖地跑進辦公室問道：“老大!你是不是跟建設公司的人有約啊?有一位小姐自稱是這個建築師事務所的……”美惠上氣不接下氣地順勢遞過朱莉的名片給羅蘭。
“已經來了嗎?說好了要去接她，怎麼自己找來了。”羅蘭發牢騷似地低語著。
“她在哪裡?”羅蘭突然顯得有些慌張。
“我請她先在接待室等你。”
羅蘭對著玻璃門撥弄撥弄頭發，便逕自往會客室走去。
阿良與美惠好奇地尾隨在後。
“喂，跟你說，好漂亮的小姐喔!還是個建築師呢!”美惠迫不及待地向阿良炫耀。
“真的嗎?那我得趕緊過去瞧瞧!”阿良刻意裝出一副色瞇瞇的表情。
兩人在接待室門外鬼鬼祟崇地交頭接耳著……
阿良緊盯著門縫，端詳著裡頭的情況說道：“哇塞!是漂亮!老大好像跟她很熟呢!”
美惠顯然有些吃味。
“該不會是老大的女朋友吧?”阿良突發奇想似地睜大眼睛說。
“才不是呢!看她那副名門閨秀的模樣，才不會是老大喜歡的那一型。”美惠斬釘截鐵地回答著。
羅蘭起身朝門口走來，兩人立即做鳥獸散，故作無事狀。
“美惠，不用買我的飯了，待會兒我有事要先出去一趟，可能不回公司了，這樣好了，你們把早上做的那些資料再整理一遍就可以走了，就這樣了。”羅蘭手裡拎著外套邊走出去邊吩咐道。
“喔，好吧。”兩人異口同聲，落寞地應了聲。
“回來的這段時間，一切都還好吧?”羅蘭親切地詢問朱莉。
朱莉悻悻然瞪著羅蘭不發一語，她心想：難道你就不能坦然面對我嗎?我不是來聽你說客套話的!
這逼得羅蘭不敢再直視朱莉。
“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大老遠來總不能讓你餓肚子。”羅蘭硬著頭皮又多說兩句。
兩人不期然又對上眼，倏地，兩顆心仿佛被捏著，朱莉看耆羅蘭那張久違的面容。
“你不是有事嗎?”朱莉眼神飄落至地上說。
“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台北呢?”羅蘭歎了口氣回道。
“嗯!”朱莉點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
兩人走進電梯，裡頭空無一人。
“王伯還好吧?”朱莉突破沉默問。
“嗯。”羅蘭點點頭。
“今天天氣不錯。”朱莉害羞地望了羅蘭一眼。
“嗯!”羅蘭靦腆地回應。
“小書跟伯母呢?”朱莉爽朗地問。
“嗯……”羅蘭正要說的時候，電梯門忽然開啟。
“咦，到了，邊走邊聊吧。”羅蘭領著朱莉走向路口，朱莉並肩跟上。
到了路口，羅蘭攔了輛計程車。
“你要帶我去哪兒呀?”朱莉好奇地問。
“先找個吃飯的地方，然後再想想吧?”羅蘭若有所思地回應。
兩人坐在車上，一句話也沒說。
朱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她見羅蘭悶悶的，好像隱瞞著什麼壞消息不敢告訴她似的。這真令她覺得可怕，她怕羅蘭一開口不知道又會說出什麼話來傷害她。
羅蘭此刻的心情是陷入兩難的，他自忖，既不能把朱莉當情人，又無法當她是妹妹，該當她是朋友嗎?他正苦惱今後該以何種面目對待朱莉。
兩人都遠是深愛著對方的，只因不了解對方的心意而沒有自信罷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著，這煩悶的僵局不能再持續下去，否則“喜歡”也會變成“討厭”。
“你還愛我嗎?”朱莉暗付，總不能這樣問他吧?當然，即使要問這話也必須等下車後，她自認為對羅蘭的感情還沒到那種義無反顧的程度，因為她愈來愈不能確定他的心意……或許是愛情很淡，感情很濃吧!她內心不禁歎道。
“走羅，下車了。”羅蘭輕拍朱莉的手背。
“嗯!”朱莉如初夢乍醒般應了聲。
兩人越過一個路口，走進一家法式西餐廳。這是羅蘭一時的想法，幾年沒見面了，也有點想試探她的意思吧?其實朱莉從來就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巴黎對她來說就像是一處寧靜的避風港、情人般溫柔的臂彎，可這並不代表她就認同巴黎的一切。或許，自己有點法國人的影子吧?有時候她甚至忘記自己還有個法國外婆呢!她喜愛巴黎的氛圍，但卻不同於對台灣的感情，因為這裡是她生長的地方，情之所系的地方。
羅蘭也太鑽牛角尖了，朱莉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依靠著兩人往昔共有的甜蜜回憶，在精神上像個清教徒似的過活，關於愛情他只忠於朱莉一人。如今，繆思就在他的眼前，他反倒是猶豫、怯步了。他無法像在夢境中那樣盡情的擁抱她，像在他孤獨的創作空間裡，那般肆意的為所欲為，如今這些經驗都令他覺得羞愧了。而且，一但見面就得回歸到現實，沒有距離的愛情是否會令人感到厭倦呢?
“喂，你怎麼了?”朱莉嫣然一笑，一只手在羅蘭面前揮舞看。
“人家問你要點些什麼呢?從剛才就見你一直心不在焉。”朱莉語氣不太好地說。
“噢，隨便，跟你一樣好了!”羅蘭精神甫定，打馬虎眼說。
等服務生一走開，朱莉兩眼瞪大，壓著嗓門，沖著羅蘭問：“跟我見面很困擾你嗎?”
“……”羅蘭愣住，心慌地說道：“我太想念你了，所以才……”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朱莉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可能聽錯了吧?這不像羅蘭說話的調調呀!或許，她是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吧!
“哦，沒有、沒什麼!?羅蘭故作鎮定，急忙岔開話題：“巴黎比這裡有趣多了吧?”。
“是啊!帥哥很多呢!”朱莉頗不耐煩回答。
“在法國一定很多人追求你羅嘍?”羅蘭笑笑。
朱莉故作俏皮樣，盯著天花板說：“嗯……怎麼說呢?法國人當我是中國人，在中國人眼裡，我又好像不屬於這個族群，經常處於這種矛盾之中，總有點被當成異類的感覺，追求我的人只是因為我長相特別吧?咦，你應該了解吧!”朱莉突然發覺羅蘭跟自己長得非常像。
“況且，還記得四年前我曾經發過誓，再也不相信你們這些臭男人的鬼話，難道你忘了嗎?”朱莉觀了羅蘭一眼，啐說道。
羅蘭漠然苦笑了一下，並無任何回應。
“哦，對了，我們該談談正事吧?”羅蘭從容轉移話題。
“不急，其實，那事五分鍾就可以說完。”朱莉盯著餐具上的小雕花，不假思索回應。不是說還說在電話裡說不清楚嗎?羅蘭心裡嘀咕著。
“我只是來表明公司立場的。”朱莉邊用餐邊說道。羅蘭沉默了會兒，語帶興奮地問：“下午你想去哪兒玩呀?”
“台北我很少來，從前人家每次說要來找你，你老推托說不方便，今天我當然要好好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狠狠的敲詐你一番不可!”朱莉似把煩惱都拋到九霄雲外。
羅蘭搔搔後腦，一臉窘樣說：“我剛到台北時很苦的，一副窮酸相、狼狽樣，我怕你見著那模樣會不理我呢!”
朱莉托腮睨著羅蘭說：“有印象以來，好像沒見你富貴過耶?”
朱莉突然想起學生時代的羅蘭，真是寒酸至極。本地的夏日時間長，他便把冬天的衣服剪成短袖子穿，到了冬天，同學們總以為他披著外套是在搞特殊。放學後穿學生服也就算了，竟連禮拜天也不例外，逢年過節一樣也還是學生服。有一回，朱莉見同學取笑他，當場為他出氣，不過到底是弄巧成拙了，一說出事實，也等於是傷了他的自尊心。羅蘭當場羞得是面紅耳赤，整整一個星期回避朱莉，不與她打照面。或許，她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羅蘭的吧?喜歡刻苦耐勞、自尊心強的羅蘭!
“你今天特別來找老朋友聚聚的吧?”羅蘭以試探的語氣問道。
朱莉了然於心說：“嗯，你就當作是這樣吧，瞧你從剛才就一直擔心……當朋友比較沒有壓力吧?就像小時候一樣，你當我是妹妹，我當你是哥哥。喔，對了，Paul把你當成是我堂哥了。我想，就這樣一直瞞下去好了，不然，要是讓他知道你是我以前的男友，那往後我們麻煩可就多了。”
“你跟他交往還順利吧?”
“還好啦!”朱莉似乎有點後悔扯上Paul的表情。
“我看時候也不早了，都快兩點了呢，我們走吧!”羅蘭看看手表說。
他挨著櫃台等著簽卡單，跟會計小姐有說有笑的，朱莉看在眼裡，一股壓抑不住的醋意油然而生。會計小姐不時瞄向她。看得朱莉很不自在，趕緊起身走過來。
“小姐，你長得很漂亮耶!”會計小姐忍不住說。
朱莉靦腆地向她點點頭，心想原來誤會人家了，為什麼那麼在意羅蘭呢?朱莉有些懊惱。
羅蘭頗神氣地對朱莉眨一下眼睛，朱莉也慶幸自己的美麗能為羅蘭帶來驕傲，兩人會心一笑相偕走出餐廳。
朱莉抬頭看看天空說：“好像要下雨了，早上還出大太陽的。”她顰起眉頭說。
“台北的天氣時常是這樣的，午後來陣大雷雨。我們走到路口攔車吧!”羅蘭挺自然地摟著朱莉的腰，但旋即又趕緊縮手。
朱莉微微愕然，側過臉凝視他。
“對不起，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朱莉甩甩頭表示她並不介意，不過神色顯然地愁悵，眼眶也紅了。
他們面容僵硬，並肩走向路口。
“咦?怎麼真下起雨來了!”羅蘭邊招呼計程車邊說。
雨水嘩啦嘩啦地落下……這陣及時雨，稍梢緩和了兩人困窘的情緒。
“都淋濕了呢!嘻嘻。”朱莉開心地笑著：“我們跑去坐捷運吧?反正都濕了。”朱莉孩子氣地說。
羅蘭瞇起眼睛，五官倏地皺成一團。他笑著點點頭說：“到我那兒換衣服吧?”羅蘭脫下外套掩著朱莉，朱莉臉上漾著幸福的笑容點頭應允羅蘭，整個人偎縮到他懷裡。他們倆興奮地在雨中奔跑，逐漸地消失在迷蒙的雨霧之中……
時光仿佛倒回十幾年前的某一天……朱莉凝視著面容沾滿雨水的羅蘭回想著，那一天同樣是在雨中，她情不自禁地擁抱羅蘭，第一次有那種心怦怦跳的感覺。
兩人嘻嘻哈哈淋到羅蘭的住處已成了落湯雞。
“你就住在這兒啊?”朱莉仰頭看看這幢老舊的五層樓公寓。
“嗯!進去吧!雨下個不停呢!”羅蘭手遮著眼簾，仰頭看看天空。朱莉閃躲著窪地的積水，迅速跑進去，羅蘭隨後跟上。
“你們女生真奇怪，穿著高跟鞋也能這樣跑。”羅蘭不經意看到朱莉的後腳踝微微紅腫。
朱莉回頭，擺出一副“你現在才知道”的表情。
“這幢公寓沒有電梯，樓梯在這邊。”羅蘭示意樓梯方向。
朱莉東張西望，“咦?中庭還有個咖啡廳，不如我們買兩杯熱咖啡上去喝吧?”
羅蘭向店內的小妹比劃了要兩杯咖啡的手勢，隨後便逕自先登上階梯。
“你在這兒挺吃得開的嘛!連咖啡都可以宅急便。”朱莉張大眼笑笑說：“你住幾樓啊?”她昂首望向樓梯深處興歎。
羅蘭側過臉俯瞰朱莉，忽見朱莉雪白酥胸隱然若現，他像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似的一陣說不出的尷尬，急忙轉回頭，直接用手勢比著六。
“色狼。”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亂來的。”
“對我亂來也沒關系呀!”朱莉垂下頭咬著手指，囁嚅著說。
“你開什麼玩笑!不准你說這種話!”羅蘭一臉不悅，訓斥道。
“瞧你說這話口氣，你當我是什麼女人哪!”朱莉直勾勾地瞪著羅蘭，喝道。
“不要說那種話嘛!”羅蘭察覺自己確實有些反應過度。
可能是因為剛才瞥見朱莉乳溝的關系，他突然覺得朱莉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這又讓他不禁聯想到安娜，這個長年以來被他施以性幻想懲罰的女人。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是為了保持朱莉在心目中的純潔，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就一點都無法忍受。
“對不起!”
“知道就好!我要你背我。”朱莉忿忿地瞪視羅蘭，兩手還撐在腰際。
“你這算是懲罰我是吧?”
“哼!”朱莉淚影婆娑，眼眶紅了起來。
“好好好，別這樣，是我不對、是我不好。”羅蘭還以為朱莉是說真的，垂頭喪氣下了樓，二話不說便半路下來。他當真要背朱莉爬五層樓梯，深呼吸了幾口氣，蓄勢待發。
“開玩笑的，你當真啦?”朱莉站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我那麼大塊頭你怎麼背得動我呢?”
羅蘭訝異於她真的變了，變得喜怒無常!這段時間她是否淨做些傻事呢?
其實羅蘭這回錯判情勢。朱莉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感動而不知所措，並非是惡習成性所造成。她大約也知道羅蘭會怎麼想她，內心多少也為自己抱屈，但總感覺還是值得的，因為至少知道羅蘭還是那麼在乎她。
羅蘭站起身：“你還是那麼愛開玩笑。”
“你不也還是那麼讓我予取予求。”朱莉低著頭，微微搖晃著身體。
“還不快上樓把衣服換了，感冒了怎麼辦?”羅蘭邊走邊嘀咕，朱莉滿心歡喜跟上去。
“王伯他們住在五樓。”羅蘭指著右側的房門說，但並沒有停下腳步。
朱莉站在樓梯旁觀察五樓的居家環境。
羅蘭低下身子說：“他們這幾天都不在，改天再來拜訪他們吧!”
“小書呢?”朱莉面無表情地問。
“偶爾有回來住吧?我也不曉得，幾天沒看到她了。”羅蘭神情凝重，洩氣地又說：“我管不上她、也不想管她!”說完，便一溜煙消失在樓梯間，朱莉抬望一眼趕緊跟上去。
走出樓梯間，乍見一處世外桃源，只見凜冽如磐石的閣樓沉浸在一片蒼綠的霧氣之中。
“哇，好特別噢!空中樓閣耶!”朱莉的神情頗詫異。“咦，這兒松樹種的活嗎?”
“你沒看到嗎?它亂長。”
“還是桂花好，隨著主人的心情開花，咦，你怎麼走到哪兒都種桂樹啊?”
羅蘭正掏出鑰匙開房門，他轉過頭來，靦腆地看了朱莉一眼，卻沒回答。
朱莉心想，或許是跟她有關系，羅蘭才不好意思說吧!家裡那顆大桂樹也是當年羅蘭親手種下的。
其實，這當兒，羅蘭想到的是朱莉從前養的那只土狗小黃就埋在那顆桂樹下。當年他偷偷的把它埋在那顆桂樹旁，如今，它的屍骨靈氣想是都被那顆桂樹所吸納了吧!
“家裡那顆桂樹長高到窗沿了耶!前陣子還開滿花，樹梢活像鋪上了層層白雪。”
“難怪你的身上總有一股濃郁的桂花昧。”羅蘭不想舊事重提，隨口應了句。
朱莉挨近羅蘭的身邊耳語：“怎麼，你不喜歡哪?”
“你這不是白問。”
朱莉羞紅了臉，窺視著羅蘭。
羅蘭住的這閣樓實際上跟小時候住在玫瑰莊園的那個小木屋感覺挺像，不過，這只是勾起人回憶罷了，現在這裡當然有品味多了。
“蓋這屋子花不少錢吧?”走進玄關，朱莉摸摸屋子的材質。
“還好。塑鋼的材質比較輕，用了一些防震玻璃，我怕這房子地基不穩，才又把地板墊高了些，鋼骨是循著梁柱的位置搭建的，所以空間還蠻寬敞的，算是個大違建呢!不曉得為什麼，有時無來由地就是有種想躲起來的感覺。”羅蘭娓娓地敘訴自己的想法給朱莉聽。
進了房門，全身濕淚淚的朱莉，站在入口通向空間的兩公尺小徑徘徊，幾乎不敢越雷池一步。這屋子窗明幾淨、纖塵不染，予人一種冷峻的距離感。
“哪，”羅蘭遞給朱莉換洗衣物：“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下來。”
朱莉接過衣物倍感窩心，一時百感交集，發愣起來。
“你還杵在那兒干嘛?還跟我客氣不成，你忘了，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我不是跟你說過嗎?”羅蘭說得倒挺自然。
“你這人真壞，現在還跟人家說這種事。”
“……”羅蘭也覺得自己太粗心大意，口不擇言。
朱莉看著手上捧著的這件牛仔褲真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她走進浴室對著鏡子不禁啜泣起來，原來這件褲子是她從前送給羅蘭的生日禮物。
羅蘭小時候很喜歡看朱莉穿牛仔褲，因為這種打扮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感覺很真實，讓他暫時忘卻自卑的煩憂。朱莉瞞著家人買了件新的，她常穿的這件就送給羅蘭。朱莉當時為了掩人耳目，還編了一大串理由，要羅蘭不要想太多之類的，並告誡他等過段時日再穿，否則給人識出她會不好意思等等……說得沒頭沒腦的，羅蘭當下聽得是一頭霧水，還當真以為，真是朱莉穿舊不要才給他的。那時候他還不太了解朱莉的心意，該說是連想都不敢想吧!
其實這種事是不用解釋太多的，羅蘭內心縱使有著諸多揣測，也不敢表現出來。雖然日後他也很少穿這件牛仔褲出門(因為他捨不得穿)，卻經常抱著它睡覺，這有點像孩童每當遇到挫折，便想偎縮到媽媽的懷抱裡是一樣的意思吧!
朱莉驀然回想起從前剛跟羅蘭熱戀時的一段有趣對話。
約莫是十年前，兩人相偕在旗津的海岸邊看夕陽。這種難得的甜蜜時光真是得之不易，因為朱莉得瞞著家人偷偷前來，提心吊膽之余，在羅蘭面前她總是故作輕松。
少女朱莉瞅著羅蘭，悄聲問道：
“為什麼你認定我是你最親愛的女生呢?”
“因為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呀!”羅蘭不假思索便回應。
“真掃興，你就不能換句別的說呀?每次都敷衍人家。”朱莉嬌嗔地問。
羅蘭有點不好意思搔搔頭，試著回答：
“嗯，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有種想躲進你肚子裡的感覺，美麗的女性通常都具有母愛的特質吧?”
“變態!”朱莉兩眼直瞪，一臉正經地應了聲。
“……”羅蘭不禁愕然，以為自己說錯話。
“人家才不要當你媽媽……”
昔日兩人嘻鬧的情景一幕幕猶在眼前演現。
“好了沒?”羅蘭親切地詢問。
“好了、快好了!”原本正沖著水發愣的朱莉，顫了一下。
朱莉從浴室出來，羅蘭立刻遞給她一條大的白毛巾。“把頭發擦干，吹風機剛好壞了，可能是因為平常很少使用的關系，我從不吹頭發的……”羅蘭把弄著手裡的吹風機，沮喪地發起牢騷。
“你呀，真該討個老婆好好照顧你才是。瞧你這屋子冷颼颼的，一點家的感覺都沒有。”朱莉邊擦頭發邊叨念著說。
羅蘭直愣愣地看著朱莉，她有時候講的話真叫人吃驚。“衣服好像大了點耶!你看!我的腿變長了，從前穿這件褲子，褲尾總被鞋子擠得泡泡的。”朱莉打量著自己身材說道。
“很好看啊!像個鄰家女孩。”羅蘭還挺喜歡朱莉這模樣。換羅蘭走進浴室。
“我可以參觀一下嗎?”朱莉在外頭喊著。
“可以啊!沒問題，你不要太拘束啦!”浴室裡的水聲嘩啦啦，羅蘭放開嗓門回應朱莉。
朱莉在客廳兜了一圈，正想移師書房，於此同時突然響起“叮咚!”門鈴聲。朱莉回過頭來，有些猶豫地拿起對講機：“請問那位?”
“我是小圓。啊!對了，您不認識我，我是樓下送咖啡來的!”門外的人趕忙解釋。
朱莉打開門。“不好意思，一向都是大師開門，所以……”不知怎麼地，小妹妹的表情顯得挺害臊。
朱莉興致勃勃接過盤子：“待會兒再拿下去還你，謝羅!”
“咦，大姐姐等一下!”小妹似有所顧慮，情急叫住朱莉：“我跟您說喔，黑色這杯是大師的，他不喜歡別人用他的杯子。嗯，也可以說他不喜歡用別人的杯子啦!跟你講一下。”小妹妹點個頭准備離去。
“喂喂喂!”這下換朱莉叫住了小妹：“你怎麼叫他大師哪?”朱莉好奇問。
“因為我們常看他寫的小說呀，咦，你怎會不知道呢?你不是他女朋友嗎?”小妹妹口無遮攔，一臉疑惑。
“喔，不是、不是，你們不要誤會，我不是他女朋友啦!”朱莉尷尬地解釋，但心裡似乎又不想否認。
“哦。”小妹搔搔頭便告退。
“喂!妹妹!還沒給你錢呢!”朱莉探出門外叫住小妹。
“沒關系啦!記大師的帳就可以了。”小妹似乎很忙碌，一溜煙人已經跑到了樓梯口。
朱莉關上門走進房間，乍見羅蘭已經換好衣服坐在客廳點起香煙。朱莉一怔，心想，剛才與小妹的對話羅蘭是否聽見?她擔心方才那段違心之論。
“尋找證據的機會沒啦!”朱莉故作失落的神情，撒著手說。
“什麼證據?”羅蘭盯著她問。
“愛的證據!”朱莉篤定地回答，但表情又有點像在開玩笑。
“你一定交了很多女朋友對不對?老實說!”
“我干麼跟你說這種事。”
“是呀!我又不是你什麼人。”
“不要說的那麼絕情好不好，我又沒惹你。”
“那你怎麼可以背著我交女朋友!”
“誰跟你說我交女朋友啦?”
“討厭!”
羅蘭似乎不想再抬槓下去，神色倏然凝重：“突然想寫些東西，等你頭發干了，我們就出門吧。”他起身拉開窗簾：“雨停了……”然後轉身走進書房，點亮台燈，坐定。
他取出數張稿紙，手指旋轉著鉛筆，眼神漠然，呈現出一副撤然虛無的狀態。這一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只聽見屋內涮涮 的振筆疾書聲。
朱莉見狀，自然不敢驚擾羅蘭，創作是何等重要之大事，她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她倏地蓮步輕移，同時眼神炯然地環視周遭。她急欲摸索現階段的羅蘭，對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朱莉眼睛不時地瞄向羅蘭，待片刻過去，只見羅蘭長歎了口氣，揉捏著眉心，這表示襲來的靈感業已離去，他不禁顯露疲憊。識時務的朱莉這時才敢扯開嗓門問道：“你還在聽ZARO的音樂啊?”朱莉站在音響旁，手拿著cD片，故作若無其事樣說。
羅蘭揉揉眼眸，和煦地回道：“她的聲音很像你小時候。”
朱莉這廂真是喜形於色，她暗自竊喜，總算不打自招了吧!從前她就覺得奇怪，一個喜歡巴哈、貝多芬音樂，獨鍾世界文學的人，怎會突然對唱流行樂的女歌手產生興趣呢?而且這樣的興致竟持續至現在，算算，少說也有五、六年的時間吧!這麼看來，這幾年間，她在他心目中占著最重要的地位羅?
正當朱莉沾沾自喜之際，行動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這優人的鈴聲正是巴哈的大賦格曲。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尋找著電話，他們設定的電話鈴聲竟然相同。
“嘻，是我的啦!”朱莉打開包包說著，羅蘭顯得有些尷尬。
“喂，媽!”朱莉驟然瞠大眼，打手勢示意羅蘭不要出聲，背對著他竊竊說道：“有什麼事嗎?我晚點才會回去。”朱莉回頭瞥一眼羅蘭，“不要等我了……嗯，對，沒關系，我有帶鑰匙出來……喔，好、好，拜拜。”朱莉小心翼翼切斷電話，表情似乎松了口氣。羅蘭趁著朱莉接電話的空檔，已經打點好外出的裝束。
“可以走了!”羅蘭說。
“我還沒參觀你的書房呢!”未等羅蘭回應，朱莉便擅自闖進羅蘭的工作室，走到剛才羅蘭寫作的書桌旁，她斜著臉，手放在背後，瞧著剛才羅蘭所寫的東西。“是詩呢!你好久沒寫詩給我了。”旋即又轉頭探現羅蘭。“可以看嗎?”她問。
全身黑衣的羅蘭雙手插入褲子的斜邊口袋，臉龐被頭發半掩著，只剩露出半個巴掌大，微彎的背脊像把弓箭似地倚靠在門框的內緣。朱莉覺得這樣的羅蘭好特別，雖說這樣的他令她感覺很遙遠。
“嗯，那是送給你的。”羅蘭神色自若，微笑點點頭，側著臉說。
“那你幫我摺起來。”朱莉撒嬌的口吻。
羅蘭從前寫詩送給朱莉，都會把它摺成情人摺。
羅蘭走過來：“家人在找你了?他們知道你來台北嗎?”
“知道啊!”朱莉應聲回答。為了不使羅蘭擔心，她離開書桌旁，瞧著四周圍堆積如山的書籍，隨意翻看問道：“聽說你在寫小說呀?”羅蘭沒有回答。
朱莉又走回桌案前，背對著羅蘭，半倚著桌緣。此時，忽然看到牆面上懸掛著兩幅醒目的油畫。“有出版嗎?咦?這幅畫畫的是巴黎吧?”朱莉語帶驚奇，突然轉移話題。
羅蘭難掩緊張神情地靠過去：“到外頭喝咖啡吧!冷了可就不好。”他試圖讓朱莉轉移目標，但卻更加引起朱莉的好奇心。
“干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怕我看見嗎?”朱莉神色狡黠，逗弄著羅蘭。
羅蘭顯得不耐煩，把摺好的稿紙交給朱莉，逕自走出書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點起了香煙。朱莉這才退去那副得理不饒人的表情，笑笑定睛細看剛才羅蘭所遮掩的那兩幅畫。這會兒，她不禁訝然，竟而止住了笑容。
雖然是群像畫，但是左下方那一幅，裡頭有個白衣女子顯得特別醒目。其實，隨便一個認識的人一看都知道那畫的是朱莉。一整天下來，她的所見所聞，幾乎讓她可以確定，羅蘭還是愛著她的，如果現在羅蘭即刻向她表明心意，她定會再次投向他懷抱。
她想著想著，走出了書房，凝視著坐在客廳吸煙的羅蘭，羅蘭則似乎盡量避免眼光直視朱莉，他說：“你不要那樣看人好不好?我若是Paul准被你給嚇跑。”羅蘭說得有點心虛，顯然是刻意打馬虎眼。
朱莉心想：膽小鬼!總不能要我求你愛我吧?心房頓時感到隱隱作痛，神情委屈。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眶，落寞地說：“走吧。”朱莉轉身面向門口，手掩著早已經泛紅的鼻頭，啜泣了兩聲，哽咽起來了。
羅蘭見狀自是心生憐惜，然而卻不知所措，只得說：“我對不起你!我……”羅蘭靠過去，雙手搭放在朱莉的肩膀上，緩緩地將她旋轉過來面對自己。朱莉閉著濡濕暈紅的眼睛，隱約可見眸子底下的眼珠還不停地顫抖著。她的唇微張，似在渴望，渴望著那能令她盡釋前嫌的一吻。
沒想到，羅蘭率先掉下眼淚，滴落在朱莉的臉龐。朱莉失望地睜開雙眼，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沾得濕粕。她故作堅強，頗為激動地說：“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嗚……”她終於哭了出來。
“把我當成哥哥吧!這樣一切就都簡單多了。況且，我們比較像兄妹吧?愛情跟感情是不同的!我們太依賴彼此了，以致分不清我們之間親人般的友誼是不同於男女之愛啊!”羅蘭激動地說。
朱莉愈聽愈是生氣：“你真差勁!你才不配當我哥!連感情愛情都分不清楚，你是機器人哪!”她氣呼呼直說。
她的心頓時冷卻，夢囈般地泣訴：“原來你並不愛我，我今天終於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你並不愛我……”
羅蘭神色黯然，帶股狠勁放開朱莉：“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那就讓恨取代一切吧!”羅蘭似要快刀斬亂麻。
朱莉心灰意冷回道：“沒錯!如果你不能愛我，那就讓我恨你吧!可是我又做不不到……”朱莉蹙起雙眉，熱淚盈眶。
羅蘭心疼地擁抱朱莉，將她摟得緊緊，恨不得將她沒人自己的胸懷裡。朱莉感到全身虛脫，幾乎要暈厥過去。於此同時，一股莫名的快感悠然而生了……一種接近於“性”的快感舒暢全身，她的身體感到麻木甚而不能呼吸。
這次換羅蘭電話鈴聲響了。
“對不起，”羅蘭依依不捨地放開朱莉。
“嗯，沒關系，你去接電話，我不要緊的。”朱莉揉揉眼眸,紅紅的鼻頭抽搐了兩聲，抑聲說道。
她掉了魂似的就地呆坐，驀然，剛心的寂寞感接踵而至。一想起羅蘭剛才那句“我們之間的感情並非是愛情!”她不禁又潸然淚下了。她實在無法接受這句話，因為她很確定多年來對羅蘭所付出的感情，並非是兄妹之愛啊!
“啊!是是……好，我馬上過去。”書房那頭傳來了羅蘭講電話的聲音。
朱莉轉頭探視羅蘭，體貼的口吻問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美惠出車禍送進了醫院。噢，就是中午帶你進公司那位小姐。真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了。”羅蘭無奈地解釋。
“那我跟你一起去。”朱莉起身拍拍屁股說。
羅蘭的眼睛倏忽一亮。
他靠近朱莉，撫摸著她的臉頰，他頓時感覺朱莉真是個很善體人意的女孩。看著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羅蘭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再次擁抱朱莉。
朱莉含咬著羅蘭的肩膀，強顏歡笑說：“你再這樣，我又會哭的。”她轉了個臉色，面無表情地問：“兄妹不應該這樣吧?”
羅蘭閉上眼，似在遙想往事。
“把我放在心上。”這句話似乎仍在腦際回蕩。
兩人不約而同回憶起往事了……
十年前。那年朱莉才十六歲，還是個高中生。羅蘭甫出社會，白天在加油站打工，夜晚在美工專校夜間部進修。有時為了多掙點學費，每逢假日，還經常見他游走碼頭，兼做些搬運打雜的工作，此時的羅蘭似乎已經能夠獨立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是個寒風刺骨的夜晚。彼時，樹影已掩不著皎潔的月光。
喀喀，喀，喀喀……暗號似的敲門聲。
伏在案桌上正陷入沉思的羅蘭驚悚了一下，便趕緊起身去開門。屋子的窄小空間小到走兩步就到了。
門一開。“嗚……好冷喔!”站在門外的朱莉凍得直打寒顫。
“怎麼不多穿件衣服才出來呢?”羅蘭雙手環在胸前，緊縮脖子數落道。
“想說才兩步路嘛!瞧，我帶來好東西給你哪。”朱莉將藏在背後的東西亮出來。
“不好啦!喝這東西會頭暈的，趕快進來吧!”羅蘭趕緊脫下外套，披在朱莉身上，自己則冷得直打哆嗦。
朱莉進門，走到羅蘭剛剛坐著的位置旁：“看你燈還沒關，就過來看看羅。”朱莉看著羅蘭隨便找了個借口。
羅蘭神情頗不安，似有所顧慮。
“喔，爸媽去參加晚宴，十點以後才會回來啦!”朱莉急忙解釋。
“喔。”羅蘭似乎松了一口氣。
“來，我剝瓜子給你吃，我技術一流喔!你喝點葡萄酒，可以御寒的。”朱莉索性自己動作起來。
“咦，你在畫什麼呀?”朱莉起身，將身子移到床邊，斜著臉看著桌上那些稿紙上的信手塗鴉。
“哪，不好意思，我坐旁邊，這裡讓你坐。”朱莉隨手抓了把瓜子，嘴裡還啃著。
“沒關系!沒關系!”羅蘭眼睛睜得偌大，急忙收拾剛才所寫的東西。
可能是因為天冷的關系，羅蘭的手顫抖著，再加上有些緊張，一不小心，稿紙竟散落一地。兩人均不約而同地低下身子撿拾那些紙張。朱莉手裡拿著幾張稿紙，索性就著窗口的月光下端詳起來，羅蘭蹲在地上一副糗大了的表情。
“干嘛，什麼東西怕我看哪?我瞧瞧你寫些什麼。”
原本還逗著羅蘭尋開心的朱莉嘎然止住了笑容，羅蘭見狀慚愧地低下頭。
原來，內容均是有關他對朱莉的“愛情告白”，羅蘭伏在地上的手還遮著朱莉的照片。
朱莉深情地凝視著羅蘭。
基於女孩應有的矜持，朱莉在這之前也是偷偷的喜歡羅蘭。而羅蘭呢?對身為一個孤兒的他來說，像朱莉這般高貴的女孩，只能高居於他夢想的樓閣，怎麼說他也不敢明日張膽的對她表明愛意。
這下可是證據確鑿了!
“抱我!”朱莉發號施令似的語氣，而羅蘭卻不知所措地僵愣住了。
朱莉耍脾氣說著：“我很冷耶!”她瞪視著羅蘭。
羅蘭懷疑她該不會是在作弄他吧!
說也奇怪，此時的朱莉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羞怯之情，這反倒令羅蘭更猶豫不決了。
“其實，人家早就知道了……”朱莉這才低下頭，囁嚅地說。
羅蘭見狀，情勢已豁然明朗，再笨的人也知道不可錯失良機。他激動地撲向朱莉，兩人耳鬢廝磨，激情地擁吻，並撫揉著對方的身體。
彼時，朱莉跟羅蘭說她已經是他的人了，因為她的身心都已被他所占據。
羅蘭回道：“你這麼說我承受不起呀!”
“那我該怎麼說呢?”朱莉含情脈脈地問。
羅蘭囁囁地說：“你能把我放在心上，我就很滿足了。”
“你很不負責任耶!”朱莉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要我為你去死，我都……”羅蘭趕忙解釋。
朱莉急忙堵住羅蘭的嘴。
“不准你說不吉利的話!”她的臉登時緋紅了。
“交心”當然不等同於“性交”，二者合而為一才能稱之為“性愛”吧?這是羅蘭的邏輯，不過，朱莉可不這麼想，因為自從那件事之後她終於了解什麼叫“舒服”。至少她是這麼界定的，精神永遠超越肉體。為此，她幾乎成了唯靈魂主義者。她一直是個純潔的女孩，但並不過分矜持，而有失大方。這是她的初戀，第一次將心交給一個“男人”。
羅蘭雙手捧著她的臉頰，親了又親，簡直愛不釋手。朱莉則是應和著他，即使她已感到腰很酸，身子都快垮了，全憑著一股意志力在支撐。如今她心裡只想著如何才能完美脫身，否則便會出糗了。
“不可以再喜歡別的女生喔!”朱莉委婉地掙脫，動作優美得無以復加。
“你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耶!”
“真討厭!你的意思是說以後還會出現比我更漂亮的女孩?”
“你真愛鑽牛角尖。”
“你才不解風情!”朱莉回罵道。
“偶爾也該說些甜言蜜語呀!”
“你是說肉麻話嗎?”
“嗯。”羅蘭點點頭“那你再說呀!”
“真想把你整個人吃到身體裡。”羅蘭故做恐怖樣。
“惡心。”朱莉直瞪著羅蘭應了聲。
“……”羅蘭一臉吃驚。
“我還是喜歡正正經經的你，喜歡寫詩給我的那個你。”
羅蘭懊惱地放開朱莉，退後幾步。這次跟他們倆的第一次一樣，無疾而終了。
朱莉不甘心地睨了羅蘭一眼，嘴角微微上揚，綻放出令人期待的笑容。
羅蘭搔搔頭會心一笑：“對不起!對不起!”。
“你一直跟我說對不起，那你說該怎麼補償我?”朱莉打趣問。
“你想要什麼，我一定盡我所能!”羅蘭信誓旦旦說。
“那好，承諾我把剛才那句話收回去!“朱莉睜大眼，興致勃勃。
“哪句話?”羅蘭疑惑地問。
“哪句話自己慢慢想吧!真討厭，趕快走啦!”朱莉催促著羅蘭。
兩人走下樓梯，看見咖啡廳，這才想到杯子忘了端下來還人家。朱莉頻對著與她打著照面的小圓表達歉意，小圓則一副無所謂表情回應朱莉。
“這小妹妹真討人喜歡!”朱莉對羅蘭說。
“嗯。”羅蘭點點頭應了聲，即往公寓大門口走去。
朱莉站在中庭出人口四處眺望。“喔，原來這不是中庭，而是一個小廣場呢!不同的建築師設計出來的房子，日後卻能相互依存、再生，這是當初蓋這些房子的人始料未及的吧?”朱莉喃喃自語著。
門口停了輛計程車，朱莉以為是羅蘭叫的車，便趕緊快走過去。一看到下車的人，朱莉差點沒嚇到，原來是小書跟一個頗為壯碩的男人。小書變得很不一樣，眼前這位花枝招展、打扮人時的妙齡女郎，實在很難讓入聯想到從前那個予人印象乖巧、樸素的鄉下女孩。
“嗨!朱莉姐姐，早聽說你回來了，怎麼到現在才出現哪?他呀!”小書指著羅蘭。“還給你啦!我不要了!”
羅蘭一把抓住小書的手，想要甩她巴掌的模樣。
朱莉阻止羅蘭：“她陽醉了呀，你不要打她!”
跟小書再一起的男子湊過來，兩手環把住羅蘭的腰，試圖甩開羅蘭。“媽的!你以為你是她老子啊!”男子吼道。
羅蘭右手作了一個假動作，化解了那男子突如襲來的束縛，再將右手肘抬高使勁地往後推移，不，應該說是往後一拽!這一擊正中那男子的臉頰。羅蘭左手放開小書，迅速以虎口制住那男子的咽喉，將他直往牆壁上推，男子硬生被釘在牆上。羅蘭再以左手肘頂住那男子的胳臂，右手嵌制住男子飛來的拳頭，同時以膝蓋重踹男子的腹部，簡直像在打沙包一樣，羅蘭動作熟練，簡直具有職業拳擊手的水准。
兩個女人站在一旁嚇得目瞪口呆。羅蘭見那男子毫無招架之力，遂停止了動作，順勢將他推倒在地。羅蘭面無表情地拍拍自己身上衣服的摺痕，拉拾起朱莉的手。
“我們走，不要理他們。”羅蘭憨著火氣抑聲說道。
朱莉一時也搞不清楚狀況，只好跟著他走。沒想到那男人竟沖過來想從背後偷襲羅蘭。朱莉一驚慌趕緊推開羅蘭，而羅蘭似乎早已料想到這一招，待男子靠近之際，羅蘭早已握緊著拳頭等他。一個回轉，弓步正拳，這一拳扎扎實實地落在那男子的大臉龐，男子應聲倒地，利時血流如注。
羅蘭兩眼充血，痛得直甩手，“你們倆都給我滾!”羅蘭指著那男子說：“下次再讓我遇見你，我准殺了你!”羅蘭撂下狠話，男子嚇得連滾帶爬，趕緊起身落荒而逃。
此時，小書正蹲在一旁以手指支撐著下巴搖頭晃腦傻笑著，還不時鼓掌叫好，一副酒醉恍惚的模樣。
朱莉似乎仍心有余悸似地，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羅蘭摟著朱莉的肩膀叫了輛計程車。
朱莉這才回過神來說：“小書，小書不要緊嗎?”
“不要你管!”小書不懷好意地應了朱莉一句，便掉頭走進公寓。
計程車停在市立醫院大門前，兩人下車並肩而行。
“你不要老跟人打架好不好?”朱莉扳起晚娘面孔：“跟你見兩次面，兩次都見你跟人打架，要是人家帶著刀槍你可怎麼辦?”她生氣的說。
羅蘭沒有回應，反而加快腳步，直奔急診室大門。一走進急診室，遠遠地就看見美惠躺在角落的臨時病床，羅蘭趕緊靠過去，美惠馬上挨近羅蘭；他輕撫著美惠的臉頰，為她擦拭冷汗，並把她臉上的亂發攏向耳後。美惠一臉幸福的笑容回報羅蘭。這幅景象任誰看見，誰都不會懷疑這是對情侶，朱莉自然也不例外。
一位護理人員走過來問道：“你們是她的親屬吧?她有輕微腦震蕩反應，請你們先去櫃台幫她辦理住院手續。”
“喔．好好．沒問題。麻煩您了。”羅蘭客氣地回應護士小姐，並示意朱莉陪在美惠身旁，他去辦理入院手續。
看羅蘭一走開，美惠試著起身，靦腆地對朱莉說：“小姐，不好意思，因為剛才我昏迷了，不知怎麼著，他們就通知了老大。可能是看到我身上帶著的名片吧!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約會……你是老大的女朋友吧?”其實說了這麼多，美惠想問的就這一句。
“你別動。”朱莉安撫著美惠，面紅耳赤地解釋道：“我不是你們老大的女朋友啦!只是老朋友而已啦!”朱莉下意識直覺這個女孩在喜歡羅蘭。
這當口，阿良正從大門外飛奔過來。“怎麼了!怎麼了!有沒有怎樣?”阿良緊張地詢問朱莉。
朱莉觀察著美惠對兩個男人的表情興態度真是截然不同。她意識到如今的羅蘭，或許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心裡只有她的少年羅蘭了。可她並不覺得嫌惡，反倒為羅蘭廣大的心胸與颯爽氣質所魅。她越發肯定自己的堅持了。
機場大廳。
搭晚班飛機的旅客寥寥無幾，距離班機起飛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廳外周遭一片靜寂，只見蜿蜒的路燈橙黃點點，逐漸沒入首都今夜最後的繁華。
“不好意思，你老遠一越來，不但不能陪你，還讓你心情不好。”羅蘭懊惱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朱莉眼睛故意不看著羅蘭而望向遠方。
見朱莉這般反應，羅蘭神情更顯得凝重。朱莉見狀似乎也有點心虛，她用食指頂著羅蘭的肚皮，低著頭，害羞地說：“跟你鬧著玩的啦!看到你在這裡那麼受歡迎，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嗯，你一定會成功的，一定會成為偉大作家的。至於我，你不需要擔心我啦，我一向都過得很好啊，你也知道從小我就被捧在手心上的，如今工作也逐漸步上軌道。嗯，還有……還有……啊!對了。最近還滿多人追我呢!”朱莉故意這麼說。羅蘭苦笑著。
“瞧你這表情，你還真以為我沒人要啊!”朱莉質問道。
羅蘭伸出手，朱莉瞥了一眼，兩手緊縮在口袋，厥起嘴，以任性的口吻說道：“我才不要跟你握手。”
羅蘭神情落寞地收回顫抖的手。
朱莉心想：如今這又代表什麼?為什麼你不能敞開心胸，表白自己的心意呢?羅蘭，我愛你的心依舊，你知道嗎?
“我可能會回高雄發展吧?”
“你這裡工作不是挺好的嗎?”
“我……”怎會突然萌生這個念頭，連羅蘭自己都感到奇怪。這句話該是興之所致，才脫口而出的吧!
“喔!肯定是為了我，才想搬回去的，是吧?”朱莉拉長了尾音，以一副逗弄人的表情消遣羅蘭。
“你少臭美!厚臉皮女孩。”沒想到真給她說中了。羅蘭心裡憂喜參半。
“饒不了你!”朱莉朝羅蘭胸口捶了一下。朱莉並非故意說出那句話，所以自然也當成羅蘭是在跟她抬槓。
兩人依依不捨地打情罵俏起來，不久，登機時間也到了，彼此難掩思慕的神情。
朱莉打圓場說：“不要想我喔!”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羅蘭面露難色，懊惱地搔著頭。
“天哪!”朱莉內心喊了句，趕緊背過身子去，淚水差點就奪眶而出。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走羅!”背對著羅蘭的朱莉故作堅強。她舉起手轉哪轉，做再見揮手的動作。
羅蘭凝望著朱莉嬌柔的身影逐漸步入登機室，心不禁痛了起來。回想起當年朱莉或許也是這樣的心情送走他的吧?如今物換星移，少了那份激情，憂傷抑在心中，卻更顯得淒涼了。
羅蘭離開高雄北上發展，那大約也是八、九年前的事子……那天晚上，朱莉在日記裡寫下這一段：
一大清早我便到羅蘭那兒幫他整理行李。昨晚我啃了一包黑瓜子，嘴都破了，我拿給羅蘭叫他帶在車上吃，我沒跟他說那是我剝的，我怕他會以為我發瘋了。
傍晚時分我依依不捨地送羅蘭到車站，我忍不住憂傷而淚流滿面。本來不想讓他擔心而強顏歡笑，不料愈是壓抑，卻念是哽咽的厲害而泣不成聲。
我知道羅蘭心疼我，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得出來。他拉著我到一旁角落，深情地凝視我，並緊握住我的雙手。我內心激動得不能言語而埋首在他的胸膛啜泣，不一會兒，感覺額際滲入了一股暖流，我猛然抬頭一望。羅蘭也哭了。我終於按捺不住渴望的情緒而吻了羅蘭。
我倚靠著他，提醒他做什麼事之前先想想我。羅蘭默默不語，銜著淚水的眼光遙望這方。
我有點失望與疑惑，為何他不能給我一個承諾?哪怕是一句 “我愛你”，我將會為他守住一切。
驀然聽見鍾聲乍響，這鍾聲預告著無情的離別時刻終於來臨。我必須把握住這最後片刻的溫存，因而我執拗地挽著羅蘭走過月台。聽見定耳欲聾的剎車咆哮聲呼嘯而至，我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而以堅定的口吻要求羅蘭給我一個承諾，慘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失神地捏扯著羅蘭的手指，並不時地抬眼凝視他，等侯他回應。
出乎我意料之外，羅蘭激動的緊掐著我的肩膀，幾乎捏疼了我。但他堅毅的眼神此刻卻流露出無可言喻的溫柔，他說：“我多麼希望能夠全心全意的愛你，但我這卑賤的生命豈敢占有你，你是那麼的聖潔，令我感到神聖而不可侵犯。為了你我甚至可以獻出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哪怕海枯石爛，我的心只屬於你。但你並不羼於我，我無權剝奪你的自由，還是那句話，只求你把我放在心上……”等不及羅蘭把話說完，火車已經緩緩啟動，我競毫無畏憚地拉著羅蘭的手，跟隨著火車行進的節奏往前走著，直到旁人發現制止了我。
目送著火車逐漸地消失在黃昏的盡頭，我茫然地佇立在冰冷的月台……“把我放在心上”，這是我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朱莉連續哭了好幾天，電話裡她也只能哽咽地告訴羅蘭打長途電話太花錢，要他每天跟她寫寫信，忙的話，哪怕是只字片語也行……聽得羅蘭真是疼到了骨子裡。
大約半年後，羅蘭回來看她的前幾天，朱莉又在日記裡寫道：
每一天我都會回想起羅蘭離開我時的情景……再過幾天他就又要回到我身邊了，我的心好亂，我怕當他又要再次離開的時候，我會難過死的……
朱莉正收拾著桌案上的圖表，望了掛在牆上的時鍾一眼，時針指在下午六點三十分。時序已漸入冬季，黃昏時刻已見不著陽光。朱莉伸伸懶腰，正准備下班。
Paul早在接待室候著了。安琪興高采烈地探出頭：“Paul，來等朱莉下班呀?”
“嗯，是啊。”Paul難掩空展地應了聲，並示意安琪，朱莉就在工作室裡。朱莉恰巧出來：“走羅，安琪。”朱莉邊翻著包包邊說，像在找什麼東西似地直盯著包包裡頭瞧，邊動作邊門外走去。Paul緊跟在後頭，朱莉手執著鑰匙轉過頭來准備關門，正巧被Paul擋個正著。
“走開啦!干嘛老推著人家。”朱莉不太開心的說。Paul趕緊閃開，神色頗困窘。
“一起吃飯吧!都沒讓Paul請過客呢!”安琪試著調節兩人緊張的氣氛。
“對呀!對呀!”Paul的表情蹩扭。
“喂!你不要像跟屁蟲好不好，我是要跟安琪談她店裝修的事，你跟去干嘛?喔!真是受夠你了。”朱莉對著Paul翻了個白眼，挺不耐煩說。
“我不會打擾你們，只是你這幾天好像都故意避不見面，我……”Paul像個小媳婦似的。
“好啦、好啦，你們倆還真像對怨偶。我們談我們的，Paul在一旁當陪客，多個人出出主意不也挺好。”
朱莉一臉不悅地掉頭先走，安琪趕緊跟上她的步伐：“怎麼?吃炸藥啦?”
“不是啊!人家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哪!還有，你也不要亂說，什麼怨偶不怨偶的!”
“唉，坐誰的車好呢?”安琪轉過頭對著Paul問，這無疑是給Paul制造了個機會。
朱莉頭也不回便說：“到前面那家日本餐廳就好了。”朱莉手指著前方百貨公司的頂樓。
“昨天跟羅蘭見面怎麼啦?”安琪撥撥頭發問。
“嗯，只是談談公事啦。”朱莉欲言又止，腳步有些緩慢下來。
“喔。”安琪洩氣地應了聲。
Paul跟在後頭走了一會兒，自覺倍受冷落，心裡很不是滋味：“你們自己去好了!突然有點事，我先走了!”Paul不悅地喊道。
朱莉依然元動於衷，面不改色直往前走。Paul則是氣得滿臉通紅，還脫口罵了一句英文三字經，不過只有他自己聽得到。他在朱莉面前一向是敢怒不敢言。
兩人走進餐廳，選定靠窗的座位坐定。
“喂，你對Paul那樣不好吧?”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討厭他啦，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他呀?不如就讓他先討厭我好了。”朱莉心情好像很煩，落寞地說。
“你還是沒辦法接受其他的男人哪?”安琪感慨地問。
朱莉怔大眼看著安琪。
“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愛我。”
“怎麼說呢?”
“昨天他跟我說，我跟他之間的感情不能等同於愛情!我聽道這句話真差點沒昏死過去，真有大勢已去的感覺!”
“可能是他自己也不確定吧?畢竟你們倆真的是認識太久了。”安琪安撫著朱莉，但這反倒更加重朱莉內心的疑慮。她有點吃醋的模樣說：
“他變得有點復雜，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又見他很得女人歡心……”
“欽，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前就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了呀!我看他不像那種來者不拒的男人，這點你不用太擔心啦!”
“我哪有擔心哪?”朱莉一臉無辜，急忙辯駁。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羅!”安琪嘟起嘴，傻大姐樣說。
“怎麼辦?我覺得我們倆似乎也沒有那麼困難啦!哪，你看，他沒結婚，我也沒結婚，他心裡似乎也沒有別的女人，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啦!是我自個兒瞎判斷的。你知道嗎?他還在聽ZARD的音樂呢!我問他為什麼那麼喜歡ZARD，他不經意……嗯，該說是毫不考慮就回答我，因為那個女歌手的聲音像我呢!”朱莉神氣地炫耀道。
“喔，這未免也太浪漫了吧?還有呢?”安琪好奇地繼續追問。
“還有啊，他的書房掛了一些畫，都是畫我耶!是他自己畫的，你沒瞧見那筆觸，畫得多認真哪，還有，他又寫詩給我了耶!”朱莉邊說邊從包包裡取出羅蘭寫的詩遞給安琪。
安琪屏氣凝神，小心翼翼拆開信箋。
在雨天
雨天
萬籟俱寂
只有雨聲
你端坐在窗前
紅唇撕裂活色生香
像清晨的茉莉
迷離的馨香在雨天
在我的窗前
而我立於黑暗約一方
“他還是愛你啦!只是他對你的愛比愛情更高一層吧?瞧這詩，他有些自卑，覺得他跟你不同世界，配不上你。當然，這只是我的淺見啦，或許詩中有著更高深的寓意吧!”
“嗯，說得真好，比愛情更高一層的愛……”朱莉陶醉沉思著。
“還有喔，我跟你說，我十年前送給他的牛仔褲，他還保留到現在呢!不過，我把它穿回來了，我還在想要不要寄上去還給他。”
“嘻，搞不好他每天抱著它睡覺呢!有你的味道喔!”安琪逗著朱莉說。
朱莉倏地紅通了臉。跟安琪這樣談了一下，朱莉的心情剎時快意不少。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媽那關你怎麼過?”安琪擔心地說。
“這可能是我跟他之間最深的鴻溝吧?說實話，每當憶起我爸媽對羅蘭的惡言惡行……我上次聽王伯說，還有更令我難以想像的!我真不敢想像他還會要我嗎?”朱莉頓時陷入沉思。
“問題出在羅蘭身上吧?想想你們的出身、家世、背景、學歷．各方面都相差懸殊!”
“坦白說，我一點都不介意這些事，相反的我還覺得他比我優秀許多呢!我所擁有的，許多人也都有，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富家女、千千萬萬個博士，而他所擁有的藝術才華卻是獨一無二的，只不過他比我坎坷罷了，比我辛苦多了。哪，我跟你說，他還寫小說呢，搞不好以後真成個什麼大師之類的，我才高攀不上。”朱莉贊揚著羅蘭的優點。
“那是你的價值觀。你爸媽可不會這麼想，他們一定會說：“寫小說能有什麼出息!”，總之啊!你太迷戀他了。”
“不准你這麼說!”
“你每次都這樣，人家只是實話實說嘛。”
“……”朱莉一臉不悅的模樣。
“好好好，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沒問題了呀!剩下的就只是你們倆如何共同去面對、克服這些難關了。”
“可是、可是，我還是對他說所的那句話不能釋懷。我才不想他把我當什麼女神、聖不聖潔的，我只想跟他像一般凡夫俗女一樣談那種單純的愛情。有時候，不開心時我可以打他，他也可以罵我，或者，一整天做下流的事……”朱莉忘情地說著。
“那還不簡單，你們有感情是不爭的事實，愛不愛則只有自己心裡明白!你們倆就差沒說出口，改天再叫他補給你不就得了。喂!你未免也太完美主義了吧!”安琪消遣著朱莉。
“不管，反正要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才成!”朱莉像個小女孩似的，任性地唱嗔著。
“那你就告訴他，你有多愛他呀!”安琪十足陷害人的表情。
朱莉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挺樂的。她托著下巴說：“我哪那麼厚臉皮呀!”
突然間，聽見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喂，肚子在叫了耶，趕快吃一吃，等一下再說啦，啊!對了，今天有帶設計圖來吧?”
“咦?真的忘了耶!”朱莉故意捉弄安琪。
“噢。”安琪一臉委屈應了聲。
“騙你的啦!再不帶來准被你給罵死，怕被你的口水淹沒。"朱莉笑笑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望向窗外，夜幕低垂，星子像一顆顆晶瑩的藍寶石。港口外，遠行的船只漁火點點，與穿梭於堤岸公路上的蛇行燈影，交相輝映，這就叫永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