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絲安娜 5
    早上十一點半了,這已是貝克到達莫塔拉的第三天,他起了個大早卻仍一事無成。現在他正坐在小桌子旁翻閱他的記事本。好幾次他都想拿起電話,因為他實在該打個電話回家,但他卻什麼也沒做。

    就像很多其他的事情一樣。

    他戴上帽子,將房門上鎖後走下樓梯。門外通道上的安樂椅正坐著幾位記者,他們的相機袋。用束帶固定好的三腳架,大刺刺地擺在地板上。其中一位攝影記者斜倚在樓梯入口處,嘴中抽著煙。他相當年輕,正舉起手中的萊卡相機,望著觀景窗,並把煙斜叼在一邊。

    貝克筆直地穿過這群人,低著頭歪向肩,並把帽子拉下遮住臉。這只是一種反射性的動作,卻好像激怒了某些人,因為其中一位記者以酸到不能再酸的語氣說:

    “今晚是否有幸和負責這個案子的最高長官聚餐呢?”

    馬丁-貝克咕噥了幾句,腳下不停地走到門邊,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就在他打開門的前一秒,他聽到輕微的喀嚓聲,是記者按快門的聲音。他順著街道急走,直到他認為已擺脫那台相機,才停下步伐。貝克站在那兒猶豫了大約十秒鍾,然後把煙屁股丟進水溝,聳聳肩,穿越馬路到計程車站。

    他把自己丟進一台計程車的後座,拿右手食指摸摸鼻尖。回頭注視旅館的方向。從帽簷下方,貝克看到與他搭訕的那名記者,他筆直站在飯店前面,瞪著這輛計程車。還好只是一會兒,之後那記者也聳聳肩,回到旅館中。

    新聞界和國家警署凶殺組的人,常常住同一家旅館。如果很快地偵破全案,雙方通常會在最後一晚聚餐,這多年來幾乎已成慣例。馬丁-貝克並不喜歡,但他的同事們可不這麼想。

    即使他還不很習慣這裡,但在過去的幾十小時裡,他已經對莫塔拉市有初步的了解——至少他知道街道的名稱了,是坐在計程車上穿越大街小巷時記下來的。他讓司機在橋上停下來,付了車費走出來。他雙手放在欄桿上,沿著運河眺望。他站了一會兒才想到,忘記要司機給他收據了;然而,如果他回辦公室再做一張出來,那也是很麻煩的,要寫清明細,他借款才容易通過。

    當他沿著運河北側的步道漫步時,還在想這些。

    這兒早上下過幾場雨,所以空氣清新恰人。他駐足在路當中,好好享受那清爽的感覺。他沉醉在野花和濕草地的味道中,而聯想到兒時……但那是在煙草、汽油與各種刺鼻的味道奪去他敏銳嗅覺之前的事了!近來,他已久未親近大自然了。

    貝克穿過五道水閘後,繼續走向防波堤。水閘和防波堤附近有幾艘小船停泊,外面水域也有幾艘小帆船隱約可見。防波堤外約一百五十碼處,挖泥船正發出鏗鏘巨響,有幾只海鷗在附近低空盤旋,好像在監視著大地,它們的頭左右擺動,似在等著挖泥桶從河底帶來些特別的東西。它們的觀察力和耐心真是驚人,更不用說是它們的持久力和樂觀,這一切讓貝克想到柯柏和米蘭德。

    他走到防波堤的盡頭,停留了一會兒。她曾經躺在此處,准確一點說,她被強暴後的屍體曾被放在防波堤上,平放在防水布上,公開地讓任何人觀看;幾個小時後,她的屍體又被兩個穿著制服、冷冰冰的人用擔架抬走;不久一位年長的紳士因職業需要,又來打開防水布,仔細地檢驗她的屍體,並在將她送入停屍間前把她縫好,他並未親眼目睹這一切,這真是令人慶幸。

    貝克突然察覺到,他正把雙手交握在背後,並將雙腳輪流墊起支撐體重……這是他當巡邏警員時,不知不覺養成的習慣,到現在仍保留著。現在,他站在這片灰暗、陰沉的地面上,注視著地上殘留的粉筆痕跡,那是做最初的例行調查時塗上,再被雨水沖刷後殘留的。他的腦中被這些景象盤踞著,以至於沒察覺四周環境起了許多變化。當他再度抬頭時,他看到一艘白色小游艇,以高速開入水閘。它經過挖泥船時,大約有二十台相機對著它拍照,而這還不算什麼,挖泥船的船長竟也爬出船艙對它拍照。貝克盯著那艘船看,卻只注意到一些討人厭的細節:船身還算干淨,但主桅桿被截斷了,而原該豎一根挺拔優美的煙囪之處,卻換了個小而詭異的錫制頂篷;那在船身內干嚎著的一定是一台柴油引擎了。甲板上擠滿游客,多數是上了年紀的人,也夾雜一些中年人,有些甚至戴著草帽或花圈。

    這船叫“烏諾號”。他記得剛和艾柏格會面時他曾經提到這艘船。

    現在已經有很多人在防波堤上和運河邊,有些人在釣魚或做日光浴,但大多數人只是無所事事地看著那艘船。貝克終於找到理由打破沉默。

    “這艘船每天總在這時通過嗎?”

    “如果它從斯德哥爾摩來就是,大概十二點三十分吧。和它對開的船大約四點會來,它們在瓦茲特納交會,也在那裡停靠。”

    “這兒人真多,我是指岸上。”

    “他們是來看船的。”

    “每天都這麼多嗎?”

    “經常是。”

    接著那人從口中取出煙斗,向水中吐了一口口水。

    “就站著看那些觀光客,不也蠻有趣的?”

    當貝克沿著河堤往回走時,又經過了那艘小船。它已經駛過一半的行程,正在第三道水閘中,被水平穩地托舉著。許多旅客已經上岸,有些在拍照,有些圍在堤邊的售報亭旁,買些無疑是香港制的明信片或紀念品。

    貝克其實並不趕時間,就合計程車而搭巴士回城裡,也省一筆政府開銷。到達時既沒有記者等候,也無留言。他無聊地進房,坐在桌前遠眺廣場。其實他大可再去警局一趟,但今早他已經去兩次了。

    半小時後他撥電話給艾帕格,艾柏格說:

    “很高興你打來,檢察官正在這兒。”

    “所以——”

    “他六點得開一個記者會,正煩惱著呢。”

    “噢。

    “他要你也去。”

    “我會的。”

    “通知何相好嗎?我沒時間通知他。”

    “米蘭德人呢?”

    “和我的同事出去追一條線索。”

    “這麼說,有什麼新發現囉?”

    “恐怕不是吧!”

    “不然去干嘛?”

    “沒什麼,檢察官正忙著——又有電話來了,抱歉不能陪你了。”

    “好吧,等會兒見。”

    貝克沒精打采地繼續坐在桌前抽煙,然後站起來,看看時間,開了門往前走。走到第三扇門停下,敲門後立刻又輕又快地走進去。柯柏脫了鞋子和外套,敞開襯衫領口,正躺在床上看晚報。他的配槍則用領帶包著。放在床邊的茶幾上。

    “我們今天可說是兩面挨打,”柯柏說,“這些小王八蛋,可真是會找我們的碴。”

    “你說誰?”

    “那些記者。什麼‘殘忍的莫塔拉美女謀殺案,當地警方束手無策,連國家警署的凶殺組也仍在黑暗中摸索’。真不知道他們憑什麼推斷的。”

    柯柏身材肥胖,有著平淡愉快的神情,許多人初見面時,會對他做出致命的錯誤判斷。

    “命案開始時似乎並不特別,但如今看來卻越趨復雜。專案小組指揮官不作任何透露,但已下手清查幾條線索。伯倫的女裸屍……於!”

    他掃瞄了這篇文稿的其余部分,就把報紙甩在地下。

    “什麼美女!那個有著大屁股、小胸部和蘿卜腿的普通女人嗎?”柯柏說。

    “你有沒有去察看她?”貝克問。

    “當然,難道你沒有?”

    “只看過她的照片。”

    “噢。

    “下午做些什麼?”

    “你說呢?還不是看這些訪談的詢問報告。真是堆垃圾,叫十五個人四處作調查根本沒道理,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表達方式和切入點。有些人在四張滿滿的報告裡,只提到一只獨眼貓和幾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另一些人發現了三具屍體和一個定時炸彈,卻只用了短短幾行字來描述,更糟的是,問題五花八門,竟然沒一個一樣!”

    貝克一言不發,柯柏歎口氣說:

    ‘他們做事真該有點方法,那至少可將破案時間縮短五倍。”

    “沒錯。”

    貝克正把手放到口袋裡找東西。

    “你知道我不抽煙。”柯柏開玩笑地說。

    “檢察官半小時內要開一個記者會,他要我們參加。”

    “那應該很精彩,”柯柏指著報紙說,“如果讓我們反問那些記者一次。接連四天來有個家伙都預測今天晚上以前犯人會落網,而那女屍看來嘛有點像安妮塔-愛克柏格,又有點像索菲亞-羅蘭。”

    他起身扣鈕扣、綁鞋帶,貝克則走向窗邊說:

    “看來隨時會下雨。”

    “天啊!”柯柏打個呵欠說。

    “你累了嗎?”

    “昨晚我只睡兩個小時,我們在布滿月光的森林中,追查那個聖席格菲來的怪物。”

    “是啊,當然囉。”

    “是啊,當然囉!而在這個無聊的觀光城閒逛七個小時後,竟有人特地來告訴我,前天晚上,一群住在斯德哥爾摩卡拉那車站後的小鬼,在柏瑞裡公園逮到那家伙了。”

    柯柏穿好衣服插好槍,迅速瞞了貝克一眼說:

    “你有點沮喪,怎麼了?”

    “沒什麼。”

    “好,我們走,全世界的記者都在等著呢!”

    舉行記者會的室內,大約擠了二十個記者。此外另有檢察官、警察長拉森及一個電台攝影記者。艾帕格不在,檢察官坐在桌子後面,正若有所思地看一份文件。還有些其他人站著,因為椅子不夠用。裡面很吵,而且很多人同時在發言,因而空間又擠,氣氛又僵。貝克也不喜歡人群,他背靠著牆,離每個人幾步遠,站在發問的那方和答方的中間。

    幾分鍾後,檢察官的頭轉向警察長,用足以壓過所有嘈雜聲的聲量問:

    “該死的艾柏格哪去了?”

    拉森立刻抓起電話,四十秒後艾柏格就走進房裡。他雙眼通紅、汗流浹背,正努力要把夾克穿好。

    檢察官站起來,用他的鋼筆輕敲桌面。他身材修長、體格健碩而且穿著得體,但給人一種過分優雅的感覺。

    “各位,很高興見到各位對這臨時記者會這麼捧場。這裡容納了各種媒體的代表,包括報紙、廣播和電視。”

    檢察官向那位電視攝影記者彎腰致意,很明顯他和記者們不怎麼熟。

    “我很感謝各位……一開始處理這一悲劇的態度……大多數的報導是正確、有根據的……但有一些煽情的文章和輕率的推測,對如此敏感的案件實在……”

    柯柏打了個大呵欠,甚至懶得用手去遮一下。

    “眾所周知,這個案件已經……而無庸贅述的是,最為……關鍵的部分以及最……”

    房間另一頭的艾柏格正望著貝克,前者正因開始了解還有一堆廢話尚待出寵,而流露出沮喪的眼神。

    “如上所述……關鍵的部分需要特別審慎處理。”

    檢察官繼續長篇大論,貝克看著坐他正前方的記者,正在筆記本上一筆一筆地塗鴉,那個電視攝影記者則用三七步斜倚著三腳架。

    “因而我希望,哦,不,我是說,我們雖未請求援助,但非常感激許多人鼎力相助。簡而言之,我們需要神探們幫忙,他們來自國家警署的凶殺組。”

    柯柏又打了個呵欠,艾柏格看來更加無精打采了,貝克這時才敢環顧四方。這些記者中他認得幾位,他們也來自斯德哥爾摩,年紀都較大;其他大部分都很年輕。

    “除此之外,我們所能獲得的資料都已在各位手上了。”

    檢察官說完後坐下來。

    他的開場白已經夠坦率了。接著警察長拉森等人,開始依序回答問題。大部分的問題重復且相關,又多半是由三位年輕記者接力式地開炮。貝克注意到許多人靜靜坐著,不做任何筆記,這些老手對於案發至今仍無線索的警方,露出同情和了解的態度。不一會兒攝影師也打呵欠了,室內因抽煙而彌漫著霧氣。

    問:在此之前為何一直沒有記者會?

    答:這個案子至今仍無頭緒。此外,某些重點不能公開,以免影響查案的進度。

    問:是否很快可以逮到案犯?

    答:也有此可能。但就現在而言,我們不敢肯定回答你。

    問:警方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了嗎?

    答:只能說,我們的調查正朝向幾個特定的、不同的方向進行。

    (這一段炮轟後,拉森求救似地看著檢察官,而後者只顧翻來覆去地檢查自己的指甲。)

    問:剛剛似乎有一些批評,是針對我們記者同仁而來。請問負責辦案的長官,是否認為我們作了不確實的報導?

    (問這話的人,正是寫那篇報導而讓柯柏印象深刻的人。)

    答:不幸的是,正是如此。

    問:實際上應該是警方不理會記者的詢問,揚長而去吧?所以我們不得不帶著器材到堤防邊,想辦法找些資料。

    答:嗯。

    (這時幾位不太開口的記者,開始露出不悅的表情。)

    問:警方指認出死者的身份了嗎?

    (這時警察長拉森掃了艾柏格一眼,把問題丟給他,然後悠閒地坐下,從胸前口袋掏出雪茄點著。)

    答:還沒有。

    問:死者可能是城裡人,或來自附近郊區嗎?

    答:不像是。

    問:為什麼不像是?

    答:如果是,我們應該已指認出死者身份。

    問:只憑這個,警方就認定死者是外地人?

    (艾柏格郁悶地望著拉森,後者只顧專注地抽著煙。)

    答:是的。

    問:警方在防波堤附近湖底的打撈工作,可有任何收獲?

    答:我們有一些發現。

    問:這些和本案有關嗎?

    答:很難說。

    問:死者多大年紀?

    答:推測介於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

    問:她被發現時已死了多久?

    答:那也很難說,大約三四天。

    問:現在社會大眾對本案的了解仍十分模糊,可否告知一些更精確的細節,或真正進行的狀況?

    答:我們現在正在這麼做。我們正在修改死者的照片,有興趣,你也可以拿一張。

    (艾柏格從桌上的一堆檔案中,拿出新的照片來分發,室內的空氣更加潮濕濁重了。)

    問:她身上有任何特征嗎?

    答:就我們所知,沒有。

    問:那是什麼意思?

    答:很簡單,就是說沒有。

    問:牙醫檢查有透露任何線索嗎?

    答:她的牙齒很好。

    (接著是一陣冗長難堪的沉默。貝克注意到坐正前方的記者仍然在畫星星。)

    問:有沒有可能屍體是在別處被丟進水裡,而後被水流帶到防波堤邊的呢?

    答:不太可能。

    問:警方曾挨家挨戶地查問嗎?

    答:我們還正在查。

    問:總之可以這麼形容,警方手上有一件謎樣的案件囉?

    這時檢察官回答:

    “大部分的案件,一開始都是個謎。”

    記者會就以此句收尾。

    散場時,一位老手攔住貝克,雙手環抱胸前問:

    “你一點頭緒也沒有嗎?”

    貝克搖搖頭。

    艾柏格的辦公室有兩個人,正在仔細核對訪談調查得來的資料。柯柏走到桌邊,順手看了幾份報告,然後聳聳肩。這時艾柏格走進來,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然後告訴貝克:

    “檢察官想和你談談,他還在記者會場。”

    檢察官和警察長仍然坐著。

    “貝克,”檢察官說,“依我看你可以不必留在這兒了,你們三位在此地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說的也是。”

    “我認為,剩下的工作移到別地方做會更好。”

    “有可能。”

    “簡言之,希望你別在此地耽擱。而且你在此地出現,可能會誤導外界的想法。”

    “我也這麼認為。”警察長補充說。

    “我也是。”貝克說。

    接著他們握握手。

    回到艾柏格的辦公室,裡面是一片肅靜,貝克也還是悶聲不吭。不一會兒,米蘭德進來,掛上衣帽後向每個人點頭。然後他走到艾柏格的桌邊,用打字機敲了幾行字,再把紙抽出來簽名,放在桌上的文件夾中。

    “那是什麼?”艾柏格問。

    “沒什麼。”米蘭德說,仍然帶著那種公事公辦的態度。

    “我們明天就回家了。”貝克終於打破沉默。

    “真好。”柯柏邊說邊打呵欠。

    貝克走向門邊,然後又轉身看著米蘭德說:

    “你要自己回旅館嗎?”

    艾柏格住後一靠,仰視著天花板,然後起身,解開領帶。

    他們和米蘭德一起回旅館,直到大廳才分手。

    “我吃過了。”米蘭德說,“晚安。”

    米蘭德有點潔癬,又很節省出差費,所以出外工作時只吃熱狗果腹,而且不喝酒,另外三個人徑赴餐廳入座。

    “加味琴酒。”柯柏說,“要搖一搖。”

    其他的人點了牛肉、烈酒和啤酒。柯柏三兩口就把飲料灌完,貝克卻掏出剛剛艾柏格分發給記者的資料,仔細地讀。

    “可不可以幫個忙?”貝克盯著柯柏說。

    “隨時都可以。”柯柏回答。

    “麻煩你寫一篇描述,為我個人寫的。是描述而非文章,不是描述屍體,而是描述一個活人。越詳盡越好,描述死者生前應有的相貌,不過這事不急。”

    柯柏愣了一會兒,然後才說:

    “我懂啦。”他接著說:“而且我想起來,艾柏格今天給記者的資料,有一個錯誤。這女人實際上有個胎記,在她左大腿內側,棕色的,有著豬一樣的形狀。”

    “我們沒看到。”艾柏格說。

    “但是我有。”柯柏說完便先離開,臨走前丟下一句:“別灰心,不是每個人都有好眼力。不管怎樣,這案子現在歸你管了,就當你從沒見過我可能比較好。再見。”

    “再見。”艾柏格說。

    剩下的兩人一聲不響,專心地吃著晚餐。過了很久,艾柏格頭仍未抬地說:

    “你真要放下這個案子不管?”

    “不。”

    “我也不,絕對不。”

    半小時後,他倆互相道別。

    貝克回房時,看到門下有一疊折過的紙。他打開一看,馬上認出是柯柏的字,工整又清楚。他認識柯柏很久了,一點也不驚訝事情已辦好了。

    在展讀之前,貝克先更衣、沖個冷水澡、換上睡衣,然後把皮鞋放門外走廊上,長褲鋪平,打開床頭燈,關掉其他的燈,才上床。

    柯柏寫著:

    1.如你所知,她身高五尺六寸半,有灰藍色的眼睛和暗棕色的頭發。她的牙齒很好,身上有個胎記,在左大腿內側,離陰部只有大約一寸半遠。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傷痕或紋身。胎記是棕色的,大約一角錢那麼大,成不規則形,像一只小豬。根據驗屍官的說法(我逼他告訴我的),她大約二十七八歲,體重約一百二十三磅。

    2.她的身材約略如下:細瘦的肩和腰,臀部寬大且發育良好。生前的三圍應該是:32、23、37。大腿又長又壯,小腿粗壯且肌肉結實有力,腳板生長良好,腳指頭細長。腳底有重重老繭,但沒有水泡,應該是常常打赤腳,而且常穿涼鞋或塑膠靴。腿毛很多,顯然很少穿長褲。她走路內八字,而腳指頭則向外彎,所以有奇怪的腳形。她身上肉很多,但算不上肥胖,手臂卻纖細,手掌不大,手指細長,鞋子穿七號。

    3.由她的膚色來看,她穿兩件式泳裝,還戴太陽眼鏡,平時著帶狀的涼鞋。

    4.她的性器官發育良好,長有許多黑色毛發。她的胸部小而松弛,而暗棕色的乳頭相當大。

    5.她脖子相當短,而容貌也與一般人不同。有大大的嘴巴和厚厚的嘴唇,又濃又直的深色眉毛以及較淡色的睫毛,但是都不長。臉上沒有化妝的痕跡,手和腳的指甲很硬,都修剪得很短,也沒有抹指甲油的痕跡。

    6.驗屍報告中(你也讀過),我特別注意到,她既沒懷過孕也沒墮過胎,所以這案子無法用常理推斷(沒發現精子殘留)。她死前三至五小時剛進過食,有肉、馬鈴薯、草毒和牛奶。她身上沒有生病或組織病變,而且不抽煙。我已麻煩總台六點叫我。晚安!

    貝克仔細閱讀了兩次,才把它折好放在桌上,熄燈就寢。直到曙光初現,他仍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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