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貝克說他對那些紅夾子裡的檔案內容很好奇,其實不然。事實上這一點也不吸引他。那為什麼他給了一個令人混淆、被誤導的答案?為了要讓庫爾保高興?不可能。為了要欺騙他?這個想法太牽強了。他沒有理由這樣做,也不可能這樣做。他們彼此的瞭解太深,也交往很多年了;此外庫爾保是他所遇見的最不易受騙的男人。也許是要欺騙他自己?雖然這有些荒謬。
馬丁-貝克在收拾辦公室的同時,仍不斷地思考這個問題。整理完抽屜後他開始調整室內的物件。把椅子移動一下,調書桌的方向,把檔案櫃向門那兒移了幾寸。他將桌燈的螺絲轉下來,把燈擺在書桌右手邊的角落。顯然他的代理者比較喜歡把它擺在左邊,要不然就是它一直都是這樣的。對於小事,庫爾保時常是隨興而為,但如果是重要的事情,他就變成一個完美主義者。例如他遲至四十二歲才結婚,只為了要找尋一個完美的妻子。他一直等到那一個女子出現為止。
馬丁-貝克則全然不同,他有個二十多年不成功的婚姻,與一個看來絕對不是他夢中人的人結婚。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離婚了,他想自己一定拖太久了。
這六個月裡,在思考過一切後,他有時會懷疑離婚是不是一個錯誤。可能一個嘮叨、煩人的妻子還是比沒有妻子來得好些吧?
唉,想這些已經沒有用了。他拿起花瓶中的花給了一位秘書,這個舉動似乎令她很高興。馬丁-貝克坐回桌前,並且看了看四周,所有的東西都歸位了。
他是否想向自己證明一切都沒有改變?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為了要盡快忘記它,他把紅色的檔案夾拉了過來。塑膠夾是透明的,所以他立刻看見這份檔案是關於兇殺案的。這無所謂,處理兇殺案是他專業的一部分。不過這個案子發生在哪裡?保斯街五十七號,幾乎就在警察總部的門口。
通常他會說這與他或他的部門無關,這是斯德哥爾摩刑事調查局的事。有一刻,他有拿起電話的衝動,想找昆斯荷曼那裡隨便一個人,問問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或者就把它裝進信封裡退回給寄件人。他衝動地想要採取強硬和嚴肅的做法——這種衝動是如此的強烈,以致於他必須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把它壓抑下來。他看了看時鐘以轉移注意力。已經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但是他不餓。
馬丁-貝克站起身,到盥洗室喝了一杯溫水。
走回辦公室的時候他注意到裡面的溫度變高了,而且有怪味。不過他沒有脫掉夾克或鬆開衣領。他坐下來,拿出那些報告來看。
二十八年來的警察生涯教了他許多事,包括看報告的技巧如快速過濾重複和瑣碎的事,也就是找出特定作案模式的能力——如果真有這種能力的話。
花了不到一小時他就仔細地看完整份文件了。大部分寫得很差勁,有一些根本讓人看不懂,而且有一些地方特別爛。他馬上就知道這是誰寫的了:埃那-隆警官。客氣一點說,他似乎是在模仿他的同事,這位同事在其有名的例行交通報告中,曾寫下諸如「街燈亮起,夜幕籠罩」之類的廢話。
馬丁-貝克又翻了翻那份報告,偶爾在某些部分停下來仔細看看內容。然後他放下報告,手肘撐著書桌,額頭埋在手掌內。他皺著眉頭,想著那些較明顯的片段。
故事分成兩個部分。首先是每天都會看見卻令人厭惡的:
十五天以前,也就是六月十八號,星期日,昆斯荷曼保斯街五十七號的住戶曾經叫警察去那兒一趟。根據記錄,電話是下午兩點十九分打的。約兩小時後,兩個巡邏警察開著車到達那個地點。保斯街上大部分的房子距離斯德哥爾摩警察總部都不到九分鐘的路程。不過這些耽擱是很容易理解的。首都的警力嚴重不足,而且剛好遇到放假期間,又是星期日;再說也沒有跡象顯示他們非常緊急。那兩個巡邏警察,卡爾-克力斯辰森和肯尼思-卡斯穆,也已經到過那裡,也和打電話來的人談過了。那是一個女人,她住在面向街道的二樓,她告訴他們,這幾天她都被樓梯間那股難聞的味道嗆得很難受,她懷疑這個味道不尋常。
那兩個巡邏警察馬上就注意到那種氣味。卡斯穆認定它是腐臭的東西造成的,根據他的說法,這種氣味非常類似腐爛的肉所發出的惡臭。仔細用鼻子找了一會兒(也是卡斯穆),他領著那些人到了公寓一樓的門口。根據可靠的說法,這是單間的套房,一個年約六十五歲的男人住了一段時間,他的名字可能是卡爾-愛德溫-斯維瓦。在門鈴下面的硬紙板上有一塊手寫的名牌,上面有這個名字。由於這種味道可能表示有人自殺或自然死亡,或只是一隻死狗(還是卡斯穆說的),或可能是個病人或求救無援的人,所以他們決定強行進入房間裡。門鈴似乎是壞了,而敲了幾次門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們嘗試找房東或其他像守衛或管理員等可能有鑰匙的人,可是都找不到。
結果那兩個警察請求破門而入受到批准,於是就去請鎖匠來,這又耽擱了半小時。
鎖匠到了之後,發現門鎖不能用鐵橇穿過去,而且也沒有投遞郵件的縫孔。結果用了些特別的工具終於把門鎖撬了下來,但還是不能把門打開。
現在已經超過克力斯辰森和卡斯穆平常下班的時間了,他們再次請求直接把門撞開。他們還問是否刑事調查局的人最好不要介入,結果他們收到很簡要的回答說其他人都沒空。而鎖匠這時覺得他已經無能為力了,所以就先離開。
到了下午七點,卡斯穆和克力斯辰森從外面把鉸鏈上的大釘子給敲了下來。不過他們又遇到了新的困難。他們發現門是用兩個堅固的金屬螺釘和所謂的暗鎖給鎖死的,有一點金屬的反光從門柱上照出來。又努力了一個小時之後,那兩個警察進到了屋子裡面,而在那裡他們感受到一陣燥熱,聞到了那個屍體的臭味。
在那個面向街道的房間裡,他們發現了那個死者。他是躺著的,距離靠保斯街邊上的窗戶大約三碼。旁邊有一台開著的加熱器——熱氣就是從這兒來的,加上現在炎熱的天氣,使得屍體脹到至少是正常人兩倍的體積。那個屍體已經嚴重地腐壞,而且還長了一大堆蛆。
面對街道的窗戶從裡面鎖著,而且遮陽板也是拉下來的。另一扇窗戶在小廚房裡,從那兒可以看到院子,上面緊貼著窗紙,看起來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打開過了。裡面的傢俱不多,裝潢也很簡單,整個房間的天花板、地板、牆壁、壁紙和油漆都像是年久失修的樣子;小廚房和起居間裡也只有幾件東西。
從他們找到的證明文件上可以知道,死者是六十二歲的卡爾-愛德溫-斯維瓦,他是一個倉庫管理員,提前六年退休,全靠養老金過日子。
在名叫加斯塔森的刑事警官檢查過之後,屍體就移到國立法醫研究院做例行的解剖。
初步判斷,這是個自殺的案件,不是因為飢餓、疾病或其他自然原因死亡。
馬丁-貝克在他的夾克口袋裡摸索著那個不存在的佛羅里達牌香煙。
報紙上沒有任何有關斯維瓦的消息,這種故事實在太平凡了。斯德哥爾摩市的自殺率相當高,以往每個人都小心地避免談論這檔子事,一旦它被拿到了檯面上,他們也會試著用各種掩飾方式和不真實的統計數字來帶過,最常見的解釋,也是最簡單的就是:其他國家的統計數字都是騙人的。然而這些年來,就連政府的官員也敢高聲或當眾談論這件事了。也許是因為到了最後,人們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比相信政客所做的解釋要來得多了。而就算最後終於證明不是真的如此,也只會使這事變得更難堪。這個事件代表了這個所謂的福利國家其實到處都是病、老、貧、孤的人,他們吃的充其量不過是狗食,不管去世或病死在他們的狗窩裡都沒有人管。噢,這不關一般大眾的事,更不是警察的事。
但是這還沒完,提早退休的卡爾-愛德溫-斯維瓦的故事還有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