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縱時刻 第十四章 官方的態度
    在羅森廣場的不遠處,那個面色陰沉的維多利亞女王雕像背後,是一片開闊的場地,政府行政機關都聚集在那裡。那個矮小的女王似乎在守護著這些白色圍牆內的淡粉色建築。綠色的百葉窗標誌著這些建築的身份,郵局、火警總隊和最高法院都在這裡。在廣場中心的草地上,一株古老的、巨大的木棉樹枝葉繁茂地生長著,它的枝條一直伸展到圍牆,在風中籟籟作響,整個樹冠如一個亭亭的華蓋,更像迪斯尼樂園的聖誕樹。在它的陰涼下,法院的工作人員在進進出出:有戴著假髮、穿著制服的律師;警察;還有黑皮膚或白皮膚的公民(毫無疑問是訴訟人或證人)。木棉樹的陰涼為他們遮蔽著下午的陽光。

    緊挨著法院黃色的建築,一座有著綠色的木製陽台、白色的百葉窗,裝著藍色玻璃的淡粉色建築色彩鮮明地矗立著,大英帝國的國旗在房頂迎風招展,門廊的柱子上安裝了華貴的維多利亞式燈具,上面的牌匾上寫著:警察局。

    林道普上校的辦公室在二樓,他那穿著卡其布制服的白人男秘書把我送到了他的辦公室裡。在一張整潔的桌子後面,這位警察局長沒有站起身,只是對我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又做了一個手勢,讓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這間小小的辦公室——這間只有兩張地圖掛在牆上,幾隻簡單的木製文件櫃擺在牆邊的小小辦公室,竟然是這個城市的警察局長辦公的地方。這告訴我們這個小島的軍事防禦力量簡直不值一提,也說明了公爵為什麼要找兩個邁阿密傻瓜來破案。

    「上校,是你想見我吧。」我說。潮濕、悶熱的空氣從他身後敞開的窗戶襲來,天花板上的吊扇懶洋洋地轉動著。

    他並沒有抬眼看我,低著頭說:「是的。謝謝你能來,黑勒先生。我受哈利那-安通尼將軍的委託,想要澄清一下你在德-瑪瑞尼這件案子中的角色。」

    「澄清我的角色……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冷靜地說,手裡依然忙著他的事,「哈利那先生希望你明白你在這兒要做什麼。」

    我笑了,「坦率地說,上校,哈利那先生希望我明白的事並不能使我害怕,我在這個案件中是什麼角色也不勞他費心。他是原告,我為被告工作,你明白了嗎?」

    他終於抬眼看了我一下,目光卻是冷靜的,「黑勒先生,我不得不告訴你,除了德-瑪瑞尼之外,你不得調查任何人。」

    我的激動情緒壓抑了下去,搖了搖頭說:「我忽略了這一點。你此話怎講?」

    他歎了口氣,用鉛筆輕輕地敲著桌子說:「這是原告的立場。當一個人被控有罪,他就不能在其他地方調查罪犯,直到他的罪名解除,他才能自由地行動。」

    我感覺好像是被人往嘴裡塞了一張餡餅,卻突然發現它極其難吃,「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在外面自由地活動,找出殺害哈利先生的真正兇手嗎?」

    他聳了聳肩,說:「這是哈利那先生的意見。你昨天給我們警察局送來了一份申請報告……」

    「是的。我認為,雖然戰爭仍在繼續,可是你們對進出拿騷的人的來去時間,一定會有官方的記錄。我想看一下這份記錄。」

    「你的申請被拒絕了。」

    我一下湊到椅子邊上,盡最大的可能克制自己不叫喊出來,「為什麼被拒絕?」

    「這對案件的調查不合適。」

    「可我認為合適。」

    「黑勒先生,你的看法在這裡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我差點臭罵他一頓,但我很快就發現,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既有令人厭惡的冷漠,也有同情和惋惜。

    我冷靜下來,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你不認為我查這個案子更合適嗎,上校?」他沒有回答我,依然用鉛筆輕敲著桌子,眼睛盯著那支鉛筆,似乎在研究它。「貝克和麥爾岑到哪兒去了?」

    他知道我說的是誰,「麥爾岑在公爵的莊園裡,貝克坐飛機去紐約了,和一個指紋專家商議一些問題。」

    「貝克自己就是一個指紋專家。」他又一次聳了聳肩,眉毛也跟著牽動了一下。「你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我說,「這對你是多麼大的侮辱呀。的確,你的部門不大,找幾個人協助工作也是合理的理由,但為什麼不把這個案件掌握在自己手中呢?你是一個英國屬民,為什麼不找蘇格蘭場幫忙呢?如果在戰爭時期引渡人員困難的話,也可以找美國聯邦調查局幫忙。可為什麼卻找來了兩個邁阿密小丑,你怎麼能忍受呢,上校?」

    我向後推了一下椅子,站了起來。

    「黑勒先生,」他說,他抬眼看我的目光就像一隻憂傷的獵犬,「我所能做的實在有限。」

    「可有些卻是你能做的。我認為在謀殺過程中使用了汽油噴管或者是噴火器。噴火器很難追蹤,那是上一次世界大戰的紀念品,到處都有。可汽油噴管在像這樣的小島上卻很罕見,除了某些地方,例如那些飛機場。如果我得不到檢查的許可,你可以進去檢查。」

    他仔細考慮著,而後說:「好吧,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

    「黑勒先生,」我往門外走到一半時,他在身後輕聲地召喚我,「在你走之前,去拜訪一下希爾斯上尉吧。」

    「希爾斯上尉?」

    「他在樓下大廳裡的第二個門。他主管交通,我想他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看到了一些有趣兒的事。」

    我笑了,「上校,你是給了我一個秘密消息嗎?」

    「唉,可我卻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你可以在問候希爾斯時提一下我的名字,可卻不要對其他人透露消息。」

    「請放心。」我說,「你真是好樣的,上校。」

    「『好樣的』一直是我的理想。」他冷淡地說,並衝門對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從他的辦公室走了出去。

    希爾斯正在他的辦公室裡,他的辦公室和上校的一樣簡單,只是多了幾張地圖,用釘子釘在牆上,地圖是按巡邏區域分類的。他很快就看見了我。

    「把門關上。」他說。我關上了門。他是一個典型的英國人,粗而黑的眉毛像一筆畫成的,下面卻長了一雙灰藍色的小眼睛。希爾斯從他的辦公桌後站了起來,對我伸出了手,我們握了握手。他坐下了,並示意我也坐下。

    他的頭髮是黑色的,規整地向後梳著。他的嘴唇冷靜地抿著,卡其布制服上毫無瑕疵和褶皺。他充滿力量和自信的言行,讓人不由得想去毫無異議地去執行他的任何命令。

    「你是內森-黑勒,一個偵探。」他說。

    「你是希爾斯上尉。」我說,「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令我感到驚訝的是,他竟然笑了。那不是發自內心的開懷而笑,而是捉著嘴的壓抑的笑容。但他的的確確是笑了。

    「我是看到了一些東西,」他說,「確實看到了。可我能希望你對此做些什麼呢,黑勒先生。告訴黑格斯先生,我願意為被告作證。」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看到的事對被告有重要影響,而且,伸張正義也是我的職責。還有,我對那些美國人主管的愚蠢的調查研究技術非常不信任……這不是針對你,先生。」

    「嘿,正是這些蠢東西使得美國警察被大家稱作『傢伙』。」

    他笑了,雖然只是一個淺淺的微笑,卻終於讓我知道了他還有牙齒。「你一點都不虛偽,非常討人喜歡,黑勒先生。」地呆板地說。

    「謝謝你的欣賞。你那天都看到了什麼?」

    「坦率地說,我更想和黑格斯先生親自談談。」

    「好的,不過,我是他的調查人,跟我說也一樣。」

    他點了點頭,眼睛在濃眉下閃出了一點光芒,「我接受你的提議。」他往椅子上靠了靠。他的身後,窗戶敞開著,風吹拂著木棉樹,發出了唰唰的聲響。「那天晚上,我離開警察局時,只差幾分鐘就是午夜了。天上下著小雨,一場暴風雨剛剛襲擊過這個小島。」

    他開車沿著海濱大道前行,正要轉彎到喬治大街上時,看見一輛旅行車正從馬博羅大街往喬治大街轉彎。「哈羅德-克裡斯蒂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你是在騙我吧!」

    「我向你保證我沒有。當我們兩車交錯時。恰好是在明亮的路燈下——就是政府現在在海濱大道安裝的那種新款式。」

    「克裡斯蒂沒開車嗎?」

    「沒有,另一個人在駕駛。」

    「你沒看清那個人嗎?」

    「沒有。我只能看出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是有色人種還是白人。但我卻清楚地看見了克裡斯蒂,因為我們的車開得非常慢,只有時速十五公里。」

    「克裡斯蒂確實有一輛旅行車,」我說,「事實上,他聲稱,那天晚上那輛旅行車一直和他一起呆在西苑。那輛旅行車是他的嗎?」

    「可能是吧。坦白地說,黑勒先生,我不敢確定。我沒有注意到車牌號碼,當時根本沒想到要注意。」

    「但你非常確定那是克裡斯蒂?」

    他溫和地笑了,「我從上小學起就認識哈羅德,我瞭解他所有的人生道路和他的財產。」他平靜卻有力度地清晰闡明了所說的每一個字:「那是哈羅德。確實是他。午夜剛過,在拿騷市區。」

    「那他正要往哪兒走呢?」

    希爾斯聳了聳肩,「他可能正在去往西苑的路上。」

    「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通過我這幾天對拿騷地形的瞭解……他從馬博羅大街上來,那他是從碼頭過來的嗎?」

    他點了點頭,「他可能從喬治王子碼頭接了什麼人。可在那樣惡劣的天氣裡還會有人出海嗎?」

    根據證人亞瑟的證詞,一個小時之後,儘管當時風雨交加,一輛旅行車在雷弗德島還是接了兩個在那裡登岸的男人。克裡斯蒂是先從市區內接了什麼人,也可能就是在喬治王子碼頭接的人?然後再到雷弗德島去,接那兩個長相就像是邁爾-蘭斯基的保鏢的男人嗎?

    我離開時,希爾斯上尉對我說:「順便說一下,黑勒先生,如果我是你,我會注意我的背後。」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

    他矜持地笑了,搖了搖頭,好像在說他已經說得太多了。

    我對他的誠實和勇氣表示了感謝,就重新回到了海濱大道上。該是拜訪哈羅德的時候了,我有一大堆問題要問他。不過我要先打一個長途電話。我開始了今天早晨的第一項工作。

    我給艾略特-尼斯在華盛頓的家中打了一個電話,他正在吃早飯。我們有很多年的交情了。許多芝加哥偵探的經歷都和我一樣,都參加過戰爭。我和艾略特曾並肩作戰,我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在那些日子裡我為他提供情報,而我成了私人偵探後,他則成了我在政府的耳目。

    雖然他在戰後很長時間都和司法部門脫節,可他卻依然是我的耳目。最近,他的公眾安全指揮官的職位任期已滿,升任了聯邦安全事務總代理。這意味著直到戰爭結束,他都是美國的最高警察頭子。

    「還在為歐洲勝利日(二戰時)戰鬥嗎?」我問他。

    「我在與復仇作戰。」他說:「嘿,我下個月要去芝加哥,檢查一下防禦工事周圍的情況。那個時候我們再見面吧。」

    「不,我現在是在拿騷給你打電話。」

    「拿騷?你是在巴哈馬?不要告訴我你承攬了歐克斯的案子。」

    「好吧,我不想說,可我確實承攬了那件案子。」

    他哈哈大笑,「大家都說我是一個新聞中心。」

    「他們說得很對。我在這件案子上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什麼麻煩?」

    「溫莎公爵從邁阿密請了兩個警察處理這件案子,他們把我的委託人德-瑪瑞尼弄進了一個圈套裡。」

    「你是為德-瑪瑞尼工作嗎?就是我在報紙上讀到的那個俗氣的伯爵?」

    「是他。他確實是一個俗氣的人,可我卻有點喜歡他。」

    「呵,那是因為你們有共同之處。」

    「多謝誇獎。我們都充滿了自信。事實上,我是為他妻子工作。」

    「我在報紙上看到了她的照片,她是多麼惹人憐惜呀,你做得對。」

    「調動起你好鬥的習慣吧,艾略特,還有你對美國的多方面支配能力。我希望你替我打幾個電話,查查那兩個邁阿密警察的背景。」

    「我一定幫忙。為什麼不幫你呢?你既是納稅人,又是戰鬥英雄。」

    「我還買了聯邦債券呢。他們的名字叫詹姆斯-貝克和愛德華-麥爾岑,都是上尉軍銜。愛德華冒充成指紋專家,但我懷疑他只知道一隻手上有幾根手指。」

    「他們的名字很普通,但我會多方面去查找的。」

    「還有一件事,有一個傢伙——他是個房地產巨頭,是哈利先生最好的朋友,那天晚上和哈利先生只有一牆之隔,卻聲稱他整晚睡得很沉……」

    「呵,是哈羅德-克裡斯蒂吧,我從報紙上看到了。」

    「那,幫我查一下他好嗎?」

    「沒有必要,」艾略特非常確定地說,「我十分瞭解他。」

    「太好了,跟我說說吧!可你怎麼能對一個拿騷的房地產大王有那麼多的瞭解呢?」

    「因為他是那些『力量小子』的夥伴。他們之間的主要聯繫,是在拿騷的朗姆酒產業十分火爆的年代。芝加哥是那些被稱作海濱大道強盜的商人們最大的客戶,正是在那兒,克裡斯蒂暴富了。也就是說,他早年曾在美國大陸上做酒類生意。」

    「克裡斯蒂能和那些東海岸的暴徒有商業往來嗎?」

    「不,沒有聯繫。」

    「他有機會和邁爾-蘭斯基做生意嗎?」

    「我想他沒有機會。直到一九二六年,蘭斯基和伯格森進人拿騷市場以前,拿騷的酒類市場都由『力量小子』壟斷著。這二者之間當然會有些麻煩。不過約翰尼-托林卻把事情擺平了。現在,在拿騷,人們也能隨意地喝到英國和加拿大產的酒了。克裡斯蒂當時在波士頓做生意.他和英聯邦政府發生了一點兒糾葛,可我記不清那是什麼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查查。」

    「我需要,艾略特,這條消息會給我的破案工作幫不少忙。」

    「可你也得幫我一點兒忙。」

    「什麼事呀?」

    「戴避孕套。為了保持我們國家生育統計數字的穩定。」

    「該死的。艾略特,我現在正戴著一個。從在海軍新兵訓練營地看了你的那些表演後,我就一直戴著,從來都沒摘下來過。」

    樓梯頂端的玻璃大門上寫著:「克裡斯蒂房地產公司」。這些簡單的字句背後隱藏的內涵卻是十分廣闊的,它似乎是一個同業公會的名字。我走進了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它有一個很擁擠的接待室,沿牆擺放了許多椅子,一切都帶著明顯的巴哈馬風格:成功的白種商人穿著三件套西裝和那些赤腳的本地人坐在一起;一個相貌端莊的英國女人坐在一個穿著緊身衣、頭系熱帶風情的大手帕的本地女孩旁邊,看起來很不舒服。兩個人種間的唯一區別是:本地人很安靜,而白人則互相交談著,偶爾還精力旺盛地大聲爭執幾句。兩個秘書——那個年輕漂亮的女秘書坐在桌子的左邊,那個年紀稍長、英俊的男秘書坐在右邊。那些本地人,不分性別,都把手拘謹地放到膝蓋上,眼睛盯著地板。兩個秘書正忙著接電話:「是的,弗來德瑞克先生,克裡斯蒂先生已經把圖紙設計好了。」「你的屋頂漏雨了?我一定會通知克裡斯蒂先生的。」「到紐約會晤?我看看他有沒有時間吧?」等等。而那些男助手們則在這間接待室和毗鄰的一間辦公室之間穿梭,安排那些急不可待的顧客。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著急。我沒有打擾那兩個忙得不可開交的秘書,而是從他們的身邊走了過去,直奔克裡斯蒂的辦公室。

    那個滿臉皺紋,俗氣又令人乏味的小癩蛤蟆正在他的辦公桌後接電話,就是他,竟能在拿騷呼風喚雨。他一開始並沒有認出我,衝我皺了皺眉。他正要更加不耐煩時,似乎一下想起了我是誰,臉上的不耐煩立刻消失了。在我身後響起了一個非常急迫的聲音:「克裡斯蒂先生,我想這位先生是自己闖進來的。」

    「沒什麼,米爾德麗特。」克裡斯蒂說,並示意她離開。那個男秘書正瞪著我。我沖那個女秘書笑了一下,她毫無表情地在我身後關上了門。克裡斯蒂對電話說:「對不起,弗來德瑞克,一會兒我再打給你好嗎?」

    這間辦公室既不大,也不漂亮。沿著白灰刷成的牆壁擺放了幾隻木製文件櫃。牆上掛的鑲框照片裡,是繁榮、可愛的巴哈馬風光。很顯然,這些都是他的財產,或是將要出售的地點。還有幾張加框的相片是他和溫莎公爵、歐克斯,以及其他巴哈馬巨頭照的。另外還有幾張地方商業許可證。他的桃花心木辦公桌非常寬大,甚至可以說是厚重的,上面放了一塊東方情調的墊子。天花板上的吊扇顫抖地搖動著,就像外面擁擠的接待室一樣令人神經不安。他的身後就是海濱大道。敞開的窗戶外傳來馬蹄的噠噠聲,馬脖子上的鈴擋刺耳地響著,還偶爾冒出一兩聲汽車的喇叭聲。

    「黑勒先生,」克裡斯蒂說。「我知道你從事的工作很緊迫,但我也是個忙人,你來之前應該預約。」

    「我今早已經給你這裡打過電話了,可你的秘書卻讓我明天再打電話來。」

    「你確實應該預約。在你之前排了許多人,如果你能快些談的話,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

    「我只想就你曾經歷過的事問幾個問題,這樣我就能讓哈利先生被殺的案子水落石出。」

    他的臉繃緊了,「在我印象中,這件事已經水落石出了。」

    「你是指逮捕了德-瑪瑞尼嗎?我不認為他是兇手。逮捕弗來迪只是更混淆了問題。」

    「為什麼這麼說呢?」

    「比如,他作案的動機非常模糊。你確信哈利先生想改變遺囑,以至於南希在三十歲前得不到大筆的財產嗎?」

    「我沒聽說。」

    「南希說,一個月前,他爸爸已經把財產轉讓給她了,那麼瑪瑞尼為什麼要殺了哈利先生?他能得到什麼呢?」

    「黑勒先生,就算你是對的。那弗來迪和哈利先生之間的不睦至少說明了點什麼吧。」

    「你和弗來迪是朋友吧?在謀殺案發生的那天晚上,他曾邀請你去他那裡吃飯吧?可你拒絕了他,這樣你才能和哈利先生一起用餐,是吧?」

    「沒有這回事!」

    「弗來迪說他邀請了你。」

    「他是一個騙子。」

    「那天午夜,在拿騷大街上,你駕著旅行車要去哪兒呢?我想你是要去西苑吧?」

    他激動得站了起來,雜亂的眉毛下眼睛爍爍閃光,好像他的眼睛裡埋藏著什麼,「我整晚都在西苑。那個說在別的地方看見我的人是個可恥的騙子。是誰說的?」

    我聳聳肩,「只是聽說而已。不過你想,我這個外鄉人都能聽到的事,該是多麼盡人皆知了。你認識一個叫蘭斯基的人嗎?邁爾-蘭斯基?」

    他的眼睛不再閃光,而是充滿了冷酷和嚴厲,但我還是從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恐懼。

    「我不認識。」他說。他站了起來,拿起了與秘書聯絡的對講機,說:「我想你也不認識。我沒有再和你談下去的興趣了,也不想再和你談話。哈利-歐克斯先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我不可能幫助別人去謀殺他。」

    「『別人』是誰?」

    「當然是弗來迪-德-瑪瑞尼了。米爾德麗特,送黑勒先生出去吧。」

    不管怎麼說,我把他惹火了。還有一件非常危險,但我卻不得不做的事,就是也要把邁爾-蘭斯基激怒。如果東海岸聯合企業捲到這件案子中來,那麼儘管有一天三百美元的薪水,我也不會再在這件案子上費力氣了,那還不夠我的後人在我死後為我付喪葬費的。

    沿著海濱大道,我向蘭斯基的辦事處走去。但我剛剛在人行道上抬步要走,就發現我被跟蹤了。

    儘管不可思議,但我確實是被跟蹤了。

    那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白人偵探,長著一張普通的面孔,皮膚被太陽曬得微黑。他穿著一件色彩鮮明的熱帶風情的襯衫和一條褐色的短褲,打扮得像一個旅遊者,腳上卻穿了一雙擦得程亮的警察局統一發放的黑色皮鞋。他想裝扮成遊客,可如果再配上涼鞋和太陽鏡就更像了。希爾斯上尉忠告我的——要注意背後,就是這個意思了。

    我走過了三個街區,他始終和我保持半個街區的距離。如果我停下腳步看看商店的櫥窗,他也停下腳步。他十分狡猾。我穿過大街,又走回三個街區,我的「影子」也跟著我走了回來

    我問到了一家藥房裡,問一個長著雀斑的紅頭髮的漂亮女店員,他們店裡是否有粉筆。

    「就像小孩用的那種嗎?」

    「是的。我要那種白色的。」

    「我們有。」

    「那,你們也有放大鏡嗎?」

    「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用的那種嗎?」

    「太對了。」

    她笑了,臉上漾出了兩個酒窩,「我們也有。」

    我在買這兩樣東西時,那個穿著鮮艷的襯衫,跟蹤我的警官正在旁邊的櫃檯上,拿著幾種阿斯匹林裝模作樣地挑來選去。

    走到外面,我拐進了一條最近的小巷。我站在藥店的磚牆下,裝做仔細地研究它,同時用眼睛的餘光監視著那個跟蹤的警察是否經過。

    他果然來了。

    我像研究一件藝術品樣研究著那面牆,彷彿自己是畢加索。然後,我拿出了放大鏡,開始一部分一部分地檢查這面牆,把放大鏡在磚塊上挪來挪去。

    「呵——」我不時地發出這樣的聲音,捻著手指,好像在檢查某種可疑的物質。

    最後我在磚牆上用粉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圈兒,然後把粉筆和放大鏡都收了起來,滿意地拍了拍手,衝著我的傑作笑了。

    「好了,」我說「好……」

    我重新走到了海濱大道上,回到了自己的旅館,給瑪喬麗打了個電話。

    「內森,」她說,「在我們今天晚上出去做事之前,我想給你做點兒晚飯。」

    我從電話裡聽到了滴答聲。

    「太好了,瑪喬麗,我半個小時之後就到。」

    「早了點兒,但我不介意……」

    「好吧,一會兒見。」

    我掛斷了電話,這對她來說有點突然。那個滴答聲讓我感到有點奇怪。是竊聽器的聲音嗎?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這讓我有點煩惱。我拿起聽筒,要了一個外線,隨意地撥了一個號碼。

    「你好,我是沃特金斯。」一個濃重的英國口音說。

    「什麼也不要多說,」我說,「我被監視了。半個小時後到卡羅特堡見我,帶著證據。」我掛斷了電話。

    在去見瑪喬麗的路上,我開車拐到了海濱大道上。到那兒並不順路,但我卻想去看看。當我看見半打兒黑人警察,穿著可笑的制服,在那位矮胖的麥爾岑上尉帶領下,正對著我在小巷牆壁上畫的圓圈認真鑽研時,我差點笑出了眼淚。

    路過卡羅特堡時,我特意停了一下,好能看見那個跟蹤我的偵探去赴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約會。

    我非常迫切地想見到瑪喬麗-布里斯托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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