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殺人音樂 第二樂章:優美如歌的慢板
    1

    走到客廳時,全體一同屏息讚歎。

    「好漂亮!」麻理看得眼眸發亮。跟著進來的朝倉,滿意地環視室內情形。這裡幾乎沒維修過什麼,只是徹底清掃過,把椅子的布墊換新,桌子擦亮而已。

    從天花板高掛著一盞全新的水晶吊燈。朝倉驚訝於吝嗇慣了的須田有此一手,問他錢從哪裡搾出來的,須田但笑不語。當然朝倉不會反對也不追問。

    「大家到鋼琴前面集合一下,我要把新曲的樂譜分派給你們!」朝倉大聲喊道。

    眾人起了一陣嘩然騷動,然後跟著朝倉走到鋼琴前面,在並排的椅子上個別坐下。

    片山楞楞地站在門口,自言自語道:「這裡簡直是個宮殿。福爾摩斯,你猜單是客廳就是咱家的幾倍大?」

    福爾摩斯似乎覺得片山的想法太小氣,自顧自地走到裡邊去不理他。

    「了不起!簡直可以拍電影了!」正當片山還在嘀咕時,身後有人喊說:

    「對不起,請讓路!」

    回頭一看,是個穿白圍裙的女性,推著一部盛紅茶的推車站著,由於片山剛好堵住門口的路。

    「真抱歉!」片山慌忙閃開。女人笑一笑,推餐車進去。片山想,她大概就是朝倉所說負責家事煮食的人了。身段窈窕,距離普通「家庭女工」的印象很遠。名叫什麼來著?片山翻開記事簿。對了,市村智子。

    片山對人名的記性奇差無比。必須把那七個團員的名字搞清楚呢!於是片山跟在市村後面走進客廳。

    朝倉站在史坦威大鋼琴前面,對著七個年輕人講解必須留意的地方。

    「除了緊急情形之外,不准打電話!各位還年輕,也許渴望聽見情人的聲音,我要你們來這裡,就是要你們暫時忘掉這個!一個禮拜而已,請大家忍耐一下。對方不會在一個星期內變心的!根據我的經驗,十天都沒問題!」

    大家都笑起來。片山聽晴美講過,朝倉跟女性的緋聞很多。他們大概知道這個才笑的。只是他們的笑耳多少有些不自然。

    「只有一條電話線,在二樓中間的臥室。那是片山刑警使用的房間。須要緊急聯絡時,必須向片山先生申請,才能使用電話。片山先生,麻煩你一下,不在房間的時候務必上鎖!」

    朝倉說畢,七人的視線一同轉向後面集中在片山身上。

    「是,遵命!」片山慌裡慌張的用記事簿遮住臉。

    「還有什麼問題?」朝倉回望他們的臉。「對了,從現在開始,你們要在這裡共同生活一個禮拜,希望你們簡單的自我介紹一下!」然後指指旁邊那個。「你先來!」

    「是!」站起來的是三個男生之一,看來是過度認真的青年。

    「我叫大久保靖人,河內壽哉老師門下的學生。」

    他用運動選手在開幕儀式上宣誓的語調說完後立刻坐下。

    片山看看從朝倉聽來的備忘錄,有關七個參賽者的個人資料,企圖與本人連結一下。關於「大久保靖人」乃是「靠自己賺學費的苦學生」。確實,他身上的西裝和領帶都不是高級貨,跟我的差不多等級呢,片山心想。

    其他六個都是出自富裕家庭的千金少爺,只有大久保自成一格。坐在最邊端的位置上,不跟人打交道。

    「輪到你。」朝倉指著一名皮膚白皙的少女。圓鼓鼓的臉,活像在果汁軟糖上裝上眼睛和鼻子般趣致。

    「我……我叫長谷和美。」忸忸怩怩的聲音。「請多多指教。」猛然鞠躬然後坐下。

    備忘錄上記著,長谷和美是「財閥千金,十足不出門的閨秀,卻有與生俱來的音樂天份」。該有二十一歲了,卻像十六歲似的楚楚可憐。今天還有這樣的少女嗎?

    接著是櫻井麻理,落落大方的報上名字就坐下來。備忘錄上沒有她的記錄,只是受狙擊的對象,最須要留意。

    片山也曉得她是醫生的女兒。她的態度倒不會令人覺得驕橫自大,自然的流露大方和鎮定的氣度。

    坐在櫻井旁邊的是個戴眼鏡的胖女孩,自稱「植田真知子」。看來是櫻井的熟朋友。「有希望的候選人之一,模範生」;備忘錄上這樣記載。

    「這位麻理是我的朋友。」真知子繼續說:「不過,在這裡我和她是敵手。」補充這句之後才坐下。

    片山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用意何在。連櫻井麻理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接著是個穿藍格子呢衣配白褲的年輕人,似乎準備坐遊艇去地中海的裝扮。

    「我是古田武史。這個星期也許會精神疲勞,但能跟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同生活,可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然我會遵守一切規則。此外,不管有關音樂或戀愛方面,希望能與各位交換意見!」

    流利的言詞,嚴肅的臉孔,有點油腔滑調。難怪備忘錄上寫著:「外號是花花公子」,看來名副其實。片山覺得心有慼慼焉。英俊瀟灑,有錢又有頭腦,還拉得一手好提琴。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其實片山沒有必要生氣,就像白領階級對稅制憤憤不平一樣毫無作用。當他還在生自己的氣時,下一個已經站起來自我介紹。

    「我是……丸山才二。第一次參加比賽,什麼也不懂。請多多指教!」

    他是典型的口才笨拙,然而體型魁梧,使人錯覺他那雙粗大的手會把小提琴捏碎。備忘錄上寫著:「鄉下來的學生,大器晚成型」。身穿舊式的灰色西裝,土裡土氣的,跟古田形成強烈的對比。

    剩下最後一個女子,在朝倉未指示前站起來。

    「我是軛紀子。大家已經看到,我所使用的樂器是一七一零年意大利名家製作的史托拉第法利小提琴。如果我輸了,不是小提琴的關係。所以我一定要贏!」

    她一口氣說完就馬上坐下。霎時間大家都呆住了。

    懸膽鼻,戴一副銀框眼鏡,令人聯想到精明能幹的美女秘書。片山望望備忘錄:「性情剛烈不讓鬚眉,綽號是比賽狂」。

    朝倉乾咳一聲道:「七位參賽者的介紹完畢。現在讓我介紹這個星期內照顧大家的市村女士。承蒙她主動提出免費服務來支持這次比賽,我們由衷感謝。若是需要日用品或其他必需品,廚房後面就是市村女士的房間,不妨向她拿。市村女士,麻煩你了,請指教。」

    站在窗邊的市村智子走前幾步,微笑著說:

    「我會盡力幫助大家,希望大家充份發揮實力!」

    「請多多指教!」大聲說話的是大個子丸山才二。其他人也跟著向市村智子微笑打招呼致意。

    「那麼,我要把新曲的樂譜分派給大家啦!」朝倉此言一出,整個客廳頓時靜下來,充滿緊張的氣氛。

    朝倉拿起擺在鋼琴旁邊的公事包,接著說道:

    「大家都知道,這首曲子是為管絃樂團和小提琴獨奏而作的協奏曲,你們可說是世界上最先演奏這首曲子的人,希望你們竭盡所能,將它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他正想打開公事包時,那位秘書型的美女軛紀子發言說:「老師!可不可以提出一個問題?」

    「好的。什麼事?」

    「有關新曲的詮釋,禁止與人商量,也不允許與外界通電話或用書信交談吧!」

    「是的。這個有什麼問題呢?」

    「萬一有人違反這個原則的話,怎麼辦?」

    「如果確認有違反的事實,就會取消參加決賽的資格。」

    「是嗎?」軛紀子停了一下才說:「那麼,這裡有一個人,應該取消資格!」

    其他六人聽了面面相覷。軛紀子出其不意的指著花花公子型的美男子古田武史說:

    「應該馬上把這個人從這裡趕出去!」

    一時之間誰都不說話。最先有反應的還是當事者古田武史。他漲紅著臉站起來說:

    「喂!你在胡扯什麼!到底我做錯什麼……」

    「你做錯什麼?何必要我當眾拆穿呢!」軛紀子毫不畏縮的以言對峙。

    「哦,你是指上次M報社主辦的音樂大賽……」

    「當然是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那是你故意訛賴,找碴兒!評判員這樣判斷了!」

    「只是找不到證據而已。很明顯的是你偷掉我的詮釋!」

    「沒有那個必要吧!」古田恢復鎮定,冷笑著說:「我無須那樣做,也能輕易把你打敗!」

    「你敢說?」

    「說了又怎樣?」

    二人針鋒相對僵持不下時,朝倉不得不介入。

    「你們都給我住口!軛小姐,你不應該把上次比賽的事帶到這裡重提。我也聽說過,你們對新曲的詮釋一模一樣。可是,結論是偶然的一致,無獨有偶呀!」

    「那是古田的父親在暗中做了手腳之故!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

    片山聽了啞然失措。這個小女子的嘴巴真厲害!

    「總之,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若是有人在這次比賽中有違規的事實,當然會遭受處分!」朝倉說。

    軛紀子聳聳肩膀,自此不再說話。

    「我希望你們大家和睦相處。」朝倉歇一口氣的樣子。「來,我要發樂譜啦。」

    又是一陣騷動,解除了不必要的緊張。

    朝倉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份量很厚、類似特大號宣傳手冊似的東西。大家不由發出驚歎的聲音。

    朝倉微笑著說:「因著是管絃樂團的總譜,所以這麼厚。不必大驚小怪!」

    「作曲者是誰?」大久保靖人問。

    「這個必須等到比賽結束才能宣佈。」

    「只要看到曲子就曉得啦!」軛紀子說,好像已經忘掉剛才的吵鬧。

    「這裡有七份樂譜。每人一份,我手上一份也沒留!」朝倉說。「原譜在作曲者手中。就是這麼多。那麼,好好加油吧!」

    朝倉逐一招手,把樂譜分給他們。還沒回到座位以前就打開來看的是大久保靖人和植田真知子。表示毫無興趣,接過樂譜就擺在膝上不屑一顧的是剛才大吵一架的軛紀子和古田武史。櫻井麻理和「深閨美人」長谷和美,以及大個子丸山才二,好像怕火燙傷似的,小心翼翼地把樂譜抱在懷裡,輕撫樂譜的封面。

    片山突然發現福爾摩斯跳到鋼琴上面去。也許知道這部鋼琴價值不菲吧,它並沒有伸出爪來,以至跳上去時,因速度太快而滑了一跤。

    片山不禁苦笑。它在玩什麼把戲?福爾摩斯往公事包裡面偷望了一眼,然後飛快地跳回地面。

    朝倉關上公事包,緩慢地巡望七個年輕人的臉,說道:「祝你們幸運!」

    片山彷彿聽到軍號的聲音奏起。

    「好漂亮的房間!能在這裡住一陣子就好了!」片山在房裡整理自己的行李時自說自話。

    福爾摩斯卻在房裡四處察看,好像一名正在搜查有無竊聽器的間諜。

    「你在幹嘛?浴室裡有你的專用廁所了,不必擔心。」片山伸伸懶腰。「這裡不會發生血腥事件的,輕鬆一點吧!」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似乎在責備他的樣子。

    「知道啦。我會小心的。咱們是為這個而來的嘛。請你也多多留意吧!」

    福爾摩斯跳到屋角的書檯上,回望片山。

    「有什麼事嗎?」片山走過去。福爾摩斯伸出前肢,開始用力去抓桌上的便條紙。片山一瞧,它抓出七條爪痕。

    「七?七個人?不對呀。那麼是什麼?七……剛才的樂譜?有七份?」

    福爾摩斯眨眨眼睛,表示肯定。

    「他是說只有七份吧!真是小題大作。不過是一場樂器競賽而已……嗯,什麼?」

    福爾摩斯又抓多一條爪痕。

    「那就八份了。八?原來這麼回事呀!」

    片山想起福爾摩斯剛才偷看朝倉的公事包那一幕。「那就是說,共有八份樂譜了。裡面還有一份是嗎?」

    福爾摩斯又眨一下眼睛。

    原來朝倉撒謊。不,也許沒什麼大不了。他是主辦人、自己多留一份樂譜也無可厚非的呀。一定是那樣!

    「福爾摩斯啊!你曉得嗎?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做事有原則之分。有才華的人可以允許多少任性作風。那個姓朝倉的人,就是嘴裡說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那種。」

    可是,站在朝倉的立場,他想擁有一份樂譜是理所當然的。他為什麼故意隱瞞?這點值得可疑。不過,自己的角色是負責保護那七個人的安全,不能干涉比賽事宜的內情。這種界限必須分辨清楚!

    當然,如果這件事牽涉到其他事件又另當別論。不過,片山不同晴美,他並沒有期望有事發生的冒險心。其實那不算冒險心,而是接近唯恐天下不亂的湊熱鬧本性……

    突然電話朗朗響起。片山嚇得跳起來,嘀咕幾句才拿起話筒。

    「喂,哥哥是嗎?」

    「晴美!你怎知道這裡的電話號碼?」

    「警長老爺告訴我的。」

    「警長說的?他還說是高度秘密,原來只是隨便說說!」

    「我說是關乎人命的問題,他才肯講的。」

    「發生什麼大事?」

    「其實也沒什麼……我呀,要跟石津結婚了!」

    片山嚇得像化石一般呆立不動。晴美吃吃笑道:

    「我騙你的!」

    「你……太過份了吧!」

    「這是上次的回報!」

    「那次你不是抓傷我的臉報仇了麼?」

    「那是懲罰,不是報仇!」

    「有什麼不同?好!我要找石津那傢伙來揍一頓!」

    石津若是莫名其妙的被他揍一頓才冤枉呢!

    「別提這些了。你那邊順不順利?」

    「什麼順不順利的,好戲才剛開始呢!」片山笑道。「不過,很快就發生兩三個問題啦。」

    「什麼問題?告訴我吧!」

    「且慢!這個電話不能談私事的……」

    「我們談事件,哪算私事?說不定我能提供了不起的推理呢!」

    拒絕晴美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事。片山只好將參賽者發生爭執、朝倉多拿一份樂譜的事原原本本的講出來。晴美聽得興致勃勃。

    「多一份樂譜。有好戲看了。」晴美說。「那麼再見。哥哥,加油哦!」然後馬上掛斷電話。

    「晴美真是……根本沒事找我嘛!」放下話筒,片山望著椅子上的福爾摩斯。「你想,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福爾摩斯懶得答他,蜷成一團閉起眼睛尋夢去了。

    2

    「你這樣乾焦急有什麼用?」櫻井利夫從閱讀著的外國醫學雜誌抬起頭來說。

    普通人一升到醫科大學教授的位置,認為只要盤腿而坐就能守住地位,可是櫻井利夫卻是真正的研究者,認為不斷的進修才是重要的事。外表看他是個很有學者風度的紳士,起碼能操兩三種外國語言。實際上,他能說五國語言。當然這個需要一點天份。不過,在飯後的時間裡,普通的上班族只會對著電視哈哈笑的當兒,他卻在閱讀醫學論文,他的成就可說是拜這麼嚴謹的生活態度所賜。

    對櫻井而言,看電視不如讀書更能給他快樂。他的妻子充子則是音樂至上的人。從世俗的眼光來看,他們是奇妙的絕配。

    「你不是也擔心麻理嗎?」充子一直在屋內走來走去,像旋轉木馬似的動個不停。

    「麻理已經不是孩子啦。況且,她又不是到天涯海角去探險,你何必擔心成這個樣子?」

    「今天是第一天。不曉得晚飯合不合口味?雖然帶了胃藥,若是神經性胃炎則毫無作用。如果睡不著,怕不形成神經官能症呀?她的體質是一患感冒就拖很久,而且容易患上口腔炎……都是你遺傳給她的!」

    「何必氣成那個樣子,這孩子沒問題的。有時她會出乎意料的膽大如斗。這也是我的遺傳!」

    「你真是一個無情的人!」充子開始歇斯底里起來。

    「這麼擔心她,應該躲在行李箱裡跟著去!」櫻井也火了,罕有的說了句諷刺的話。

    「就是沒有裝得下我的行李箱啊!」充子認真地說,把櫻井嚇一大跳。「而且,她不久前遇到生命危險……」

    「不是派了刑警保護了麼?」

    「警察怎靠得住呢?」

    「是你自己要求朝倉先生想辦法的,怎能說這種話!」櫻井苦笑不已。

    「可是整個星期不能聯絡,我怎能放心啊!起碼應該讓我每天聽到她的聲音才對呀!」

    櫻井不想再聽充子發牢騷,把注意力回到論文上。

    就在這時,走廊上的電話響起。充子跳起來衝過去。

    「和田先生找你。」充子半放心半失望的告訴櫻井。櫻井出去接電話之時,充子疲倦地坐下來。

    「這樣下去,做家長的都會神經病了!」她在自言自語時,輪到客廳的電話響起。櫻井家拉了兩條電話線,只有其中一個電話記在電話簿裡,就是櫻井正在接聽的電話。還有一個電話裝在客廳裡,只有親戚和好朋友才知道號碼。

    「喂,櫻井家。」充子拿起聽筒時,心情頗為輕鬆。

    對方一直不說話。充子再問:「你是哪一位?」

    「太太是嗎?」傳來低沉的女聲,蒼老而沙啞。充子霎時緊張起來,瞄瞄走廊那邊。

    「你是……」

    「讓我見見我的女兒吧!」電話裡的聲音說。

    「你真煩人,無憑無據的亂說話!」充子盡量壓低嗓門,語氣卻很激動。

    「麻理是我的孩子,把她還給我……」對方變成哀求的語氣。

    「你別訛賴找我麻煩了!」充子說。櫻井還在走廊上講著電話。「好吧!我們當面了結這件事。你在哪兒?」

    「我在哪兒?我只是……」

    「你就在這附近吧!從我家前面的斜坡上去,不是有個公園嗎?」

    對方沉默斤刻,才猶豫不決地說:「我知道……」

    「好。一小時後我會去公園,你在那邊等我吧!」

    「可是,我……」

    「見面再談吧!」充子毅然掛斷電話。正好櫻井也講完電話,回到客廳來。

    「誰打來的電話?」

    「哦,跟麻理一起學小提琴的朋友的母親。」充子假裝平靜的說。「她想看一份樂譜,待會到這附近來。」

    「應該請她到家裡來呀。」

    「她也是大忙人啊。」充子說。當她不想解釋時,這是最好的借口。現在的家庭主婦,除了家事以外,其他事情確實也很忙碌。

    櫻井似乎也很瞭解,又開始埋頭閱讀他的醫學雜誌了。

    充子走進擺衣櫃雜物的小房間,從其中一個放皮包的櫥裡拿出一個信封,再從這信封裡拿出一疊萬元鈔票。

    「必須把話說清楚了!」她告訴自己,把那疊鈔票放進另外一個皮包。

    一小時後,充子離開家裡。外邊的風很大,她皺皺眉,繼續快步往前。雖然沒有像麻理一樣慢跑,她的腳力依然健壯。上坡的速度不減,有點氣喘的朝公園邁進。

    由於是住宅區,雖然不太晚,路上已不見行人了。公園裡寂靜無聲,只有風過之處的響聲。

    充子站在公園入口,環視四周。只有三四盞暗淡的街燈,繞著水池的散步道幾乎淹沒在黑暗裡,視覺範圍內看不到人影──她在哪兒?是不是爽約不來了?

    對方是個神經失常的女人。不會有危險的吧!充子慢慢地踱步往前。

    那個女人開始糾纏麻理和充子,也有兩個月或三個月了吧!她一心相信麻理是自己的女兒,時常打電話來,不然就到麻理的學校附近徘徊。現在是重要的關鍵時期,絕不能讓她擾亂麻理的心情。每次她打電話來,充子就嚴厲的警告她……

    可是,對方是個有理講不清的人,非常頭痛。這次充子打算用錢解決一切,所以準備了五十萬元。雖然沒有把握能就此圓滿解決,起碼值得一試,她想。

    充子走過半邊水池。毫無影蹤。也許她不會來了。幸好現在那個女人無法聯絡麻理,這點倒放心。就怕到了決賽那天跑去胡鬧……

    充子緩步走著。散步道的外側有樹叢和籬笆環繞。夏天和春暖時的夜晚,有時可以見到情侶到公園散步。今晚太冷,大概不會有人來了。

    充子走過一盞街燈。來到公園出口的路上沒有燈光,由於樹叢把路燈的光芒遮蔽掉,成為最暗的一角。

    大概不會來了。充子於是加快腳步。樹叢裡傳來踩落葉的腳步聲。瞬息間,有個黑影像風一般衝出來。

    年輕人的熱情超乎充子想像之外。這麼寒冷的夜裡,在公園裡的樹叢深處,居然還有一對情侶在擁抱偎依。

    「剛才是什麼聲音?」女的坐直身體。

    「好像有什麼掉進水裡去了。」男的說。

    「我們去看看吧!」

    「算啦,我不想惹禍上身。」男的皺起眉頭。「有一次,我見有人丟了錢包,撿起來追上去還給他,他用可怕的眼睛瞪我,還當面檢查錢少了沒有。氣死我了!」

    「好可憐。可是這次不一樣呀。你起來一下嘛!」

    「好吧!」男的歎一口氣站起來。他們走出樹叢,來到散步道上。

    「太暗了,看不清楚。喂,有人掉進水裡是嗎?」

    男人大聲喊。有腳步聲離開小徑,同時傳來撥水聲。

    「在那裡!」女的用手一指。水池中央露出一個人頭。

    「救命啊!我的腳……不能沾底……」女人的叫聲。

    「媽的!幹嘛跑到那邊去?喂!你沒事吧!」男人脫掉鞋子,縱身跳進水裡。

    水裡的女人好不容易才爬上來,冷得渾身顫抖。

    「謝謝你……」

    「阿嬸,你為什麼掉進水池裡去?」男人從水裡爬上來後,吁一口氣問道。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少女瞪大眼睛。「那麼,剛才的腳步聲……」

    「你看到了?」

    「不,只是聽見腳步聲。可是,為何……」

    「我姓櫻井。」女人站起來。「真不知怎樣道謝才好。我就住在附近,請到我家坐坐。這位先生也全濕了。」

    「那就不客氣了。」男人說:「阿嬸,我不明白,你掉進水裡去時,幹嘛往水深的方向游去?」

    「那個把我推下去的人,用木棍之類的東西打我呀,所以我才往反方向躲避的。」

    「噫!這麼說,你是差點被人謀殺?」

    「我想是的。」櫻井充子點點頭。

    晚餐十分豐富。每個人都不得不承認,市村智子的烹飪功夫的確有一手。可惜進餐的氣氛談不上美妙。

    也許第一天的關係,大家都閉口不言,沉默進食。

    片山覺得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年齡上以他最年長,在那七個年輕人眼中,他們是在被人監視的情形下用餐,自然大煞風景。

    用餐途中,片山走進廚房。市村智子正在忙著預備飯後的甜品。

    「刑警先生!還有什麼不夠的嗎?」

    「不,我是想……」

    「小貓咪麼?它正在那邊吃東西呢!」

    福爾摩斯正在屋角埋頭苦幹,似乎很久沒吃過這麼高級的晚餐的樣子。

    「對不起。我想在這裡吃。因為有我在,大家都吃得很拘束,我也吃得不舒服。」

    「是麼?」市村智子笑了。「沒關係。就在這張桌子吃好嗎?你拿椅子過來。我去把你的晚餐端進來。」

    「對不起。」片山鬆一口氣。七個之中有四個女的,難怪他覺得神經緊張,渾身不自在。

    終於平靜地吃過晚飯,喝杯咖啡定神。想到這種生活將要持續一個禮拜,立刻覺得疲憊不堪。

    「大家吃過晚飯都到客廳去了。現在我要吃飯啦。」市村智子說。

    「啊──那麼我也去客廳好了!」

    其實他想回去自己的房間,但又覺得一味逃避的話,未免失去保護的意義,於是帶著福爾摩斯進客廳。

    「喲,歡迎你,過來這兒吧!」那位「深閨美人」長谷和美笑臉迎人。當然,她歡迎的對象乃是福爾摩斯。

    片山在沙發裡舒服地坐下來。這才發覺,客廳裡除了長谷和美,就只有花花公子古田武史和大個子丸山才二。

    「其他人呢?」片山問。

    「他們躲在房裡跟五線譜音符作戰去了。」古田武史說。「真是熱心。我想,軛紀子一定把樂譜抱上床睡!」

    片山在古田斜對面坐下。「你好像跟她合不來?」

    「我倒無所謂。」古田苦笑一下。「她若摘下眼鏡,還是美女一個哪!若不是小提琴的關係,我還想對她提出約會……」

    「大家都變得神經質了。」

    「你那麼認為嗎?」古田不懷好意的一笑。

    「難道不是?」

    「也許有人是的,有人只是裝出來的,為著使人情緒不安,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真的有人這樣做?」

    「音樂比賽本來就是一場戰爭。強者得勝。為了勝利,什麼事情部做得出來,甚至不擇手段!」

    「我不欣賞那種做法!」長谷和美把福爾摩斯抱在膝上摩挲。「音樂應該是緩和人類心境的東西。」

    「那是兩碼子事!」古田說。「對了,刑警先生。你喜不喜歡音樂?」

    「我不懂音樂,一聽見古典音樂就想睡覺……」

    「真的有這樣的人?我不相信!」長谷和美說。

    聽她這麼一說,片山覺得難為情極了。

    「請你替我照顧貓兒一會好嗎?」

    「好的。我很喜歡貓。」

    福爾摩斯在長谷的撫摸下,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

    片山穿過大廳,打開飯廳旁邊的門。照朝倉的指示,這裡應該是書房。

    「喲,片山先生!」

    書房裡,櫻井麻理拿著書本在沙發上,對他微笑。

    「對不起!」片山想轉身離開,麻理又說道:

    「上回承蒙令妹幫忙……」

    聽她這麼說,片山只好硬著頭皮走進書房。房門是對開式的,相當寬敞,大概三十多平方米,長方形,鋪著地氈,除了一邊是門外,其他三邊全是書架。中央部份擺著四張沙發,面對面的擺法,奇怪的是找不到任何書桌。

    「為我一個人而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對不起。」麻理說。

    「那也沒什麼。這是工作嘛。」片山開始客套起來。其實是緊張的證據。「你不在房裡……嗯,練琴嗎?」

    「那麼厚的樂譜,不想馬上去讀。」麻理歎息。「他們好偉大。我可不行。不經一個晚上是無法從那樣的衝擊中恢復過來的。」

    「什麼衝擊?」

    「樂譜太厚啦。其實,拉小提琴很消耗體力,所以小提琴家比鋼琴家衰老得快!也許男性比較適合小提琴!」

    「可是,你是最有希望獲勝的,不是嗎?」

    麻理笑笑。「大家的實力相差無幾,還要看運氣!」

    「有這種事嗎?」

    「譬如要看指定那一首協奏曲啦。若是西貝流斯或巴爾托克我就拿手,可是這兩個人的作品對真知子比較不利。確實是要靠一點運氣的。」

    「由誰決定演奏什麼?」

    「決賽當日才由比賽委員會決定,也不曉得用什麼辦法決定。總之,必須事先練熟所有的曲子才能應付……」

    「古田和丸山,還有長谷小姐都在客廳裡哪。」

    「我不喜歡古田!」麻理說。「他認為玩女人就跟玩音樂一樣!」

    片山也有同感,古田就是她所說的那種類型。

    「不過,他的演奏有卓越的才華,說不定真是天才!片山先生,你可曾聽說,小提琴的外形是以女性的胴體為藍本而製造的?」

    「哦?聽你一說,又好像有道理。」

    「對吧!雖然脖子太長,可是曲線玲瓏呢!」

    「像是長脖子女妖!」

    「這是傳說,不必當真。可是古田說,就是因為小提琴像女妖,他才喜歡拉小提琴!」

    「不愧是花花公子!」

    「現在我拉小提琴,豈不是同性戀?」

    片山臉都紅了,乾咳幾聲來掩飾窘態。他很純情。

    「古田還說,演奏時就像在跟女人做愛,左手用力支撐,右手溫柔地撫摸……其實,真正的演奏不單只是光要小提琴發出聲音,而是要小提琴自己唱歌才對!」

    小提琴會唱歌?片山生平第一次聽到。不曉得小提琴用哪一種語言唱歌?

    「對不起。我不應該捉住你談這些!」

    「不,很有趣。只是打攪你練琴……」說到這裡時,片山的口袋裡有聲音在嗶嗶響。

    「什麼東西?」

    「有人打電話找我。失陪了!」

    片山走出書房,衝上二樓自己的房間。開門進去時,電話還在響著。

    「你是片山兄吧!」原來是石津刑警。

    「是你呀!你不應該打電話到這裡來!」

    「有公事啊!櫻井麻理的母親差點被謀殺了!」

    「什麼?」片山聽過石津的說明,知道櫻井充子沒有生命危險,鬆一口氣。「兇手的線索呢?」

    「毫無頭緒。櫻井充子說當時太暗,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

    「那麼晚了,她去公園幹什麼?」

    「就是啊。她說是去散步,可是天氣那麼冷,你覺不覺得奇怪了點?」石津也似乎困惑不解。

    「確實奇怪。」

    「可是受害人堅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所以我想先把這件事向你報告一下。」

    「知道了。要不要把事情告訴櫻井麻理?」

    「對,差點忘了。櫻井充子吩咐,這件事絕對不可讓她女兒知道!她說現在是緊要關頭,不要擾亂她的情緒。」

    「好吧,我知道了。」

    「還有,晴美姑娘叫我問候你!」

    「多管閒事!」

    收線後,片山覺得心情鬱悶起來。櫻井麻理的母親受人狙擊。從情況來看,不可能是遇到強盜。或許是私人恩怨吧。還有一個可能,兇手狙擊櫻井充子,目的是為了阻止櫻井麻理參加音樂大賽!

    不讓參賽者出場比賽,不一定須要攻擊本人。應該不至於嚴重到這個地步,可是如果蓄意破壞,確實防不勝防啊!

    「對了!我來這裡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出賽者……」片山邊走邊想。回到樓下的書房時,櫻井麻理已經不在那裡。

    3

    朝倉宗和的手緩慢地描著一個圓。音樂彷彿要融入最弱音中似的逐潮消失,之後結束。

    隔了一會,如雷掌聲四起。掌聲像海嘯般淹蓋了交響樂團,震撼了整個音樂大堂。

    「好哇!」觀眾的歡呼聲此起彼落。石津的身體往前一傾,終於醒來。

    「啊!晴美小姐,結束了嗎?」

    「是啊!」晴美的手繼續鼓掌。石津急忙加入鼓掌陣容,跟著大家狂呼「好」!

    晴美差點噴飯。看來,勉強把石津拉來聽古典音樂會是錯了。他從一開始就大睡特睡,沒發出鼻鼾聲已是萬幸的事。其實今晚演奏的全是世界名曲,包括孟德爾頌、李斯特的鋼琴協奏曲,以及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假如聽這些都睡得著,其他曲子對他而言都是搖籃曲了。

    朝倉踏著敏捷的步伐回到台前謝幕兩三次。

    「還要演奏嗎?」石津問。因為朝倉又拿著指揮棒站在台上。

    「安哥曲呀。沒關係,曲子很短,你沒時間睡了。」晴美說。

    安哥曲也是孟德爾頌的「仲夏夜之夢」之詼謔曲。又是一陣強烈的呼好掌聲,觀眾才肯陸續離去。

    「走吧!」晴美手裡拿著一張唱片。

    「那張也是古典音樂?」

    「是呀。朝倉宗和指揮的布魯納協奏曲。」

    「布魯……也是作曲家?」

    「是的。」

    「我不懂音樂。」石津抓抓頭皮。「我只知道貝多芬有一首『天鵝湖』!」

    通道上擠滿人。晴美撥開人潮往前擠去。

    「晴美小姐,出口在相反方向啊!」

    「我知道。我要去後台找朝倉宗和呀!」

    「找他幹嘛?」石津嚇得直眨眼。

    「有關另一份樂譜的事!」晴美嫣然一笑。「石津先生!能不能請你在外邊等我?」

    「哦,好哇。那我在出口外面等你。」

    晴美沿著人潮逐漸散去的走道前行,來到「閒人免進」的告示牌附近。有四五名女擁護者,同樣拿著唱片站在那裡。

    「讓開一下。」晴美對告示牌視若無睹的走進去。當她在堆得既糟糟的道具和桌椅之間的通道走著時,迎面來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晴美覺得那人一臉陰陽怪氣。他發現了晴美,果然粗魯地問:「你有什麼事?」

    「我想見見朝倉先生。」

    「你不可以隨便進來的!」男人皺起眉頭。「先生不喜歡簽名的,除非遇到他的心情很好。」

    「也許現在心情很好呀!」晴美不甘示弱。

    「不管怎樣,這裡不准閒雜人進來……」

    「怎麼回事?」傳來一個洪亮的響聲。披上大衣的朝倉站在那裡。晴美覺得他比舞台上所見時還要高大。

    「啊,老師!她是你的擁護者!」男人解釋著。

    「我想請您在唱片上面簽名留念!」晴美微笑著說。

    「好的。」朝倉露出極富魅力的笑容,對男人說:「須田君!你把樂團的人帶上巴士去吧!」

    「是……」須田用懷疑的眼光看看朝倉和晴美才進到裡面去。

    「你帶了什麼可以簽名的東西?」朝倉問。

    「這個。」晴美從皮包裡拿出簽字筆,把唱片遞過去。朝倉用熟練的手勢,在唱片封套上迅速簽上自己的名字。

    「謝謝你。」

    「那裡。我曾經在哪兒見過你,不是嗎?」

    晴美大吃一驚。確實,那天追趕小型巴士把手帕交給哥哥時,朝倉見過一下。可是僅僅一瞥,而且今天穿的服裝又不一樣,他不可能認出來的呀!

    「我時常去聽先生的演奏會……」晴美打算敷衍過去。

    「是嗎?我對美女的記憶力特別好呢!一個人來?」

    「是的。」

    「怎樣?我想請你吃個消夜,賞不賞臉?」

    「可以嗎?」

    「當然。你到這幢房子後門等我,我開車過來。」

    朝倉說完,快步往裡邊去了。

    晴美也風聞朝倉的獵艷經歷豐富過人。實際上,今天就是衝著這點來的。她想這件事若是交給哥哥和福爾摩斯去辦,就不精彩了。晴美似乎患上偵探狂了。

    出到外面時,石津正在等著。

    「怎麼樣?」

    「很順利。對了,石津先生,可否請你自己回去?我有一點急事要辦。」

    將近晚上十點,會有什麼急事?可是,耿直的石津對晴美的話毫不起疑心。

    「是嗎?那就等你辦完事再走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

    「不,我得負責把你送回家,否則會被片山兄痛打!」

    晴美費盡唇舌才把石津哄回去,然後轉到後門去。

    巴士已將管絃樂團的成員載走。晴美正在左顧右盼時,一部外國車開到她面前。

    「讓你久等啊!」朝倉的臉伸出車窗。「上車吧!」

    車門打開,晴美坐進朝倉的旁邊位置。

    「好漂亮的車子!」

    「我最大的嗜好就是玩車!」

    石津無精打采地走向車站,邊打哈欠邊想:「這樣下去,她會不會討厭我……」

    一部高級進口車從石津身邊越過。石津也有一部國產跑車,對車子多少有點興趣,不由多看兩眼。當那部高級車轉彎時,石津看到坐在前座的女性的臉,不禁瞠目。

    「晴美小姐!」

    石津追過去,攔住一部計程車,出示警察證說:「替我追蹤前面那部外國車!」也許這是出乎刑警本性吧!他連那是誰的車子都不曉得,只是知道自己有義務保護他所傾慕的晴美小姐!

    在高級住宅區的一角,一間外觀像是普通住家的餐廳裡,晴美和朝倉正在吃著簡單的消夜。

    「味道怎樣?」餐後喝著咖啡時,朝倉問。

    「非常好吃。」

    「那就好。」朝倉笑一笑。「刑警先生愛吃什麼?」

    晴美驚訝得瞪大眼睛。「你已經知道了!」

    「剛才我說過,我對美女的記性特別好!」

    「對不起,我並非故意撒謊……」

    「沒關係。」朝倉搖搖頭。「我不會因此不高興。美女應該享用更大的特權!」

    「失敬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真的只是來聽我的演奏?」

    晴美遲疑起來。是否直接把樂譜的事提出來?不過,朝倉經驗老到,當然不會因此驚慌失措。他一定會輕描淡寫的說:原來是這回事啊。然後敷衍過去。現在最要緊的是機巧的接近他再說。

    「其實我是……」晴美支吾以對時,聽到餐廳經理的聲音。

    「這位客人請等一下!」

    回頭一看,有位女客不理經理的制止,直闖進來。大約四十五歲左右,一看就知是個性情激烈的女人,橫眉豎眼的四處張望。然後見到朝倉,立刻氣沖沖地走過來。

    「朝倉先生!你在這裡……」

    「哦,軛太太!那麼巧又碰面啦。」朝倉十分篤定。

    「一點也不巧!我是特地來找你的!」

    「哦?找我有什麼貴幹?」

    「你自己明白。已經第三天了,我要你履行諾言!」

    第三天?晴美突然記起曾經聽過姓「軛」的。為著決賽而被「軟禁」的七人之中,就有一個姓軛的少女。他們被關在裡面正好是第三天。

    「軛太太,你大概誤解了。我並沒有答應什麼。」

    「你……」姓軛的女人臉色一變。「你應該知道的!我對你……」

    「且慢!」朝倉凌厲的打斷她的話。「我和你都是成年人,不管發生什麼,應該當場解決掉了。我不能因著某種代價而接納你的條件!」

    他們之間的問題似乎相當微妙。這時晴美覺得自己應該告退了,但從調查的立場來想,她認為必須賴在這裡。

    「先生,我把一切希望都擺在那個孩子身上,憑先生的力量一定能夠……」

    「鎮定些!你這樣會騷擾這個餐廳!」朝倉站起來,捉住女人的手臂,對晴美說:「我去一下就回來。」

    朝倉把女人帶走了。晴美想跟上去,又不能夠。等了十五分鐘,朝倉才回來。

    「真抱歉!」

    「沒關係。剛才那位是先生的情人嗎?」晴美以開玩笑的語氣說。

    「對方是一廂情願的。這種情形很多。」朝倉不以為意的笑著說:「該走了吧!我送你回去!」

    「不,不必麻煩了。」晴美有點失望。她以為朝倉會邀她去自己的家。

    「不,一定要送。」

    「用先生的車?」

    「我喝了酒,不能開車了。我已經叫車來送你回去了。我要等酒醒些才回去。」

    「那就不客氣啦。」晴美想:他大概還要跟剛才那個女人見面。

    「明天我在家。你要不要過來坐坐?」

    「我可以去你家嗎?」

    「當然可以。」朝倉拿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地址,就在這附近,很容易找的。」

    「好,我一定去拜訪。」

    「房子正在裝修,有點亂,不過還是有地方招待你的。」

    「那麼,明天見!」

    「我等你。」朝倉對她微笑。

    出到外邊等候朝倉叫來的計程車時,突然有人拍肩膀。晴美怪叫一聲。原來是石津。

    「嚇死人了。你幹嘛在這兒?」

    「我是跟蹤你來的。」石津抓著頭皮說。結果,他和晴美一同坐計程車回家。

    「讓你操心了,真抱歉!」

    「我還以為他要載你上酒店。那男人是不是好色之徒?」

    「這……差不多。」

    「剛才有個氣焰囂張的女人走進去吧!後來朝倉跟她出來。女人的車子就停在路邊。」

    「你看到了?」

    「那女的坐車離開以前,跟他熱吻一番呢!我可看得渾身冒汗!」

    「真是辛苦啦。」晴美笑個不停。

    也許朝倉真的去會姓軛的女人去了。如果她確實是其中一個參賽者的母親,而朝倉與她之間又有不可告人的關係的話,大概是有點不咬弦了。

    到了第三天還平安無事,不過晴美覺得遲早都會有事發生。櫻井充子遇到的驚險只是開始而已。

    4

    書房成了片山的安息之所。這裡可以單獨一個人、脫離一切紛爭事件。對刑警而言,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已經是第三天的夜晚,目前還沒發生太麻煩的糾紛。軛紀子和古田武史仍舊像仇人一樣互不理睬,在客廳休息時分開最遠的位置而坐,不過倒不至於開戰。

    說實在的,大家都沒時間去管別人的事。除了一起吃飯和飯後短暫的休憩時間外,每個人都關在房裡專心練琴。片山沒有進去看過他們的房間,但他肯定不會有人躲在房裡偷看漫畫。

    所有房間都有隔音設備,房門就像戲院或演奏場所的大門一樣堅厚,裡頭的聲音絕對不會傳到外面。這樣的構造完全防止偷聽別人練琴的事發生。

    像片山這種與音樂無緣的人,難免會懷疑何必做得如此慎重?音樂不是一種使人輕鬆的事物麼?不過,也許這是局外人的膚淺看法。對於每天花許多時間苦練的參賽者來說,比賽乃是一件足以扭轉乾坤的大事吧!

    已經三天了。若是繼續平安無事的渡過其餘日子就最理想不過了……

    現在是飯後休息時間。片山飽食一頓之後,正在書房裡舒服地坐著,不知不覺昏昏欲睡……

    突然房門打開。長谷和美笑盈盈地走了進來。

    「刑警先生!會不會打攪你?」

    「不,沒有的事。這裡又不是我的房間!」

    片山還能擺出兄長的姿態,因為對方是純真一如長不大的「小學班長」似的長谷和美,沒有微妙的性感態度,片山才能安然自若。

    「其他人呢?」

    「他們在客廳裡,難得在一起彈琴玩鬧。」

    「你應該跟他們在一起呀!」

    「我比較喜歡獨處。」

    她的意思是否暗示自己離開書房?對方不明說,片山通常不知怎辦才好。女孩子幹嘛都喜歡拐彎抹角的說話?就因她們這樣的表現,自己才會一再遭人嫌棄。

    正當片山還在努力把責任推卸給女人時,一樣軟綿綿的物體觸摸他的手。好像是福爾摩斯的腳肉墊,柔軟而溫暖。幾時進來的?應該喵一聲打招呼進來才對。

    猛然回頭,看到長谷和美的臉。只是距離太近,頂多三厘米而已。片山的眼珠子靠在一起了。

    和美突然伸手擁抱他。片山終於發覺事態嚴重,慌忙閃避。他拚命後退,結果整個屁股從沙發跌落在地。

    「不要這樣!你想做什麼?」

    「刑警先生……」和美壓到他的身上。好重!她並不高大,居然重甸甸的頗有份量,壓得片山喘不過氣來。

    「喂,起來!救命呀!」

    「刑警先生,請你讓我打個電話吧!」

    「甚……什麼?」

    「把你的門匙給我,一個小時就夠了。」

    「電電電……話,照規定是不准使用的呀!」

    「我知道,所以才來求你的。我快瘋了,讓我打個電話吧!」

    片山心想:不是已經瘋了嗎?

    「刑警先生!你若讓我打電話,下次,我可以到你房間去的喲!」長谷和美說這話時臉上一派天真,嚇得片山眼前發昏。

    「求求你!」她的雙手突然移到片山的脖子上。「我不想勒死你。不過,我的手指力道強得很哪!」

    這點片山很清楚。長谷和美的手指又長又尖,青筋浮現。那是小提琴家的手,全都一樣。

    「你想死,還是讓我打電話?」

    原則上來說,結論顯而易見。生命當然比電話機重要,這點連發明電話的葛來罕.貝爾都不會否認。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和美一屁股坐在片山上面。「我會說被你侵犯,為了奮力抵抗而勒死你。大家一定相信我!」

    她的手指使勁用力。片山拚命想擺脫那雙手的糾纏,完全無效。畜生!福爾摩斯跑到哪兒去啦?怎麼見死不救?

    有若隨著威廉提爾序曲出現了倫連傑的情景似的,書房的門應時打開,進來的是□C紀子。

    「喲。對不起,打攪你們啦!」

    長谷和美的手一鬆,倏地站起來。片山就像迷失在雪山的遇難者,突然出到新宿的「行人天國」,呆在那兒不動。

    「你真沒禮貌,不出聲就開門進來。」和美憤怒地說。

    「這是共用的地方。要做那種事,最好回房間去!」

    「我們只是聊天而已。」和美說著,用鞋尖去踢片山的肚子。片山跳起來。

    「你們聊天的姿勢未免太奇怪啦!」

    「有何不可?」兩女的視線迸出火光。

    「你也真夠假正經,外表還裝得像淑女呢!」軛紀子不甘示弱的針鋒相對。

    「你呢?你跟男人鬼混的謠言從沒間斷過吧!」

    其後二人互相廝罵的內容超出片山的理解範圍。對罵聲愈提愈高,傳到客廳裡,其他人都擁進來了。

    「和美小姐,鎮定一下。我們過去那邊好嗎?」過來勸架的是櫻井麻理。

    「放開我!」麻理的勸阻造成反效果。和美甩脫她的手,撲向軛紀子。轉眼間二人糾成一團倒在地上。

    「什麼人來阻止她們啊!」麻理大聲喊。

    片山終於從被人勒脖子的衝擊中回過神來,看到她們扭在一堆打架的場面,提不起勇氣上前阻止。他怕自己不知會遇到什麼更大的不幸。

    大家都不上前勸架,只是覺得有趣好奇地觀望。片山發現,不見植田真知子的人影。唯一顯得驚慌失措的是麻理。

    「我要殺了你!」

    「你這個瘋子!」

    長谷和美和軛紀子繼續格鬥。麻理跑到片山身邊,捉住他的手臂說:「趕快阻止她們!萬一手受了傷的話……」

    片山大吃一驚。和美正想用牙咬紀子的手。片山恍然大悟。剛才就覺得這場打鬥發生得太唐突。原來和美是故意挑釁吵架,然後伺機傷害紀子的手。

    片山的職業意識提醒他,自己是來保護他們的,當然有義務阻止她們吵架。於是鼓起勇氣怒吼: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

    他的手無意中捉住紀子的肩膀,用力一拉,嘶一聲,紀子的襯衫應聲而裂,露出雪白的肌膚。片山嚇呆了。

    「你想幹什麼?」紀子的手臂一揮,拳頭命中片山的下巴。片山往後一仰,腦部碰到書架角,眼前金星直冒,在黑暗中如同放煙花似的鮮明。

    「你沒事吧!醒過來就好啦!」

    片山張開雙眼,看到福爾摩斯的臉。福爾摩斯幾時開始會講人話?再定睛一看,見到櫻井麻理的臉。

    「原來不是它……」片山想起身,立刻頭痛得呻吟。

    「再躺一會兒吧!」

    「不,沒事了。這裡是……」

    還是書房。原來還沒來到天堂。眼前只有櫻井麻理,不,還有福爾摩斯。

    「大家都回到房間去了。」麻理說。

    「打架的事怎樣啦?」

    「托你的福,沒事了。」

    片山想了一下。自己暈了過去,當然不可能是他勸架成功。麻理噗哧一笑說道:

    「你不是暈倒了嗎?軛紀子也嚇壞了,以為你死掉,臉都青了呢!」

    「這才停止的嗎?」片山苦笑。「總算有點功勞。」

    「她們兩個為何大打出手?」

    「因為那位小姐想勒死我呀!」

    片山平靜地把事情講述一遍。麻理聽得瞪大眼睛。

    「原來這樣。我也認為她的人不像外表那麼單純。不過,不好勝的人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沒有勒死人的力道就不能獲勝是嗎?」

    「你打算逮捕長谷和美麼?」

    「不。我怕倒轉過來,她以強暴罪名逮捕我呢!」

    「她太煩躁了。對年輕女子來說,三天都不能出門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啊!」

    真是這樣的原因嗎?長谷和美是否在演戲?若是她能趁機咬傷軛紀子的手,當然後者就不能參加比賽了……

    「福爾摩斯,你也太無情了!」片山埋怨著說。

    「真好玩!你把它當人看待!」麻理露出笑靨。

    「這傢伙傲慢起來,比人還過份!」片山說著,試圖站起來舉步走,有點踉蹌,不由捉住書架。

    「小心!」麻理也站起來。就在這時,福爾摩斯全身緊張的發出尖叫聲。

    「怎麼啦?」片山聽出它的叫聲不尋常。這樣一問之後,突然腳下晃動起來。

    「地震!趴到桌子底下!」

    說到一半才想起,這個書房沒有桌子。地震的搖晃度愈來愈大,而片山處於極其不利的位置。唯一的辦法是捉緊書架,可是頭頂上的書本卻不斷的跌下來。

    一本厚重的百科事典,不偏不倚的打在剛才碰傷的痛處,片山喊一聲痛,又躺回地上。

    如果書架倒下來,自己就完蛋了。片山閉起眼睛聽天由命。震動卻逐漸停止了。

    「我以為死定啦。」趴在地面的麻理喘著氣站起來。

    「好像過去了。好可怕的地震!」

    片山摸著頭部撥開書本站起來。不料又有輕微的餘震,另一冊書跌下來,打中他的頭,他又倒下去。麻理忍不住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片山抱著頭站起來,自己也不由失笑。「幸好沒事。震度有四或五級的樣子。」

    「大家一定亂成一團了。」

    「對了。快去看看有沒有人受傷!」片山起來,正想走向大門,福爾摩斯突然跳出來攔住他,並且尖叫。

    「走開吧!發生什麼事?」

    福爾摩斯走到書架下面,抬頭一望,又叫一聲。片山跟著仰頭望望幾乎掉光了所有書本的書架。

    「奇怪!你看最上面的架子。」

    「最上面的?」麻理露出滿臉疑惑。

    「瞧!只有那五六本書沒掉下來,好端端的。」

    「唔。也許特別重吧!」

    「即使很重,起碼也會向旁邊傾倒,不會穩固在那兒……」片山把沙發搬到書架下面,整個人站上去。可是沙發太軟,站上去夠不著。無可奈何之餘,只好把腳踩到書架上,爬上去拿那五冊厚書的書背。

    「咦?」五冊書的書背一起脫落。「假的!不是書!」

    「那麼到底是……」

    片山把做成書背樣子的遮蓋物扔到一邊。下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部錄音機。他把錄音機擺在沙發上。

    「是錄音機。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普通的錄音機,還能接收FM波道。」

    「為什麼那裡會有錄音機?」

    片山歪歪腦袋。「好像錄了什麼。放來聽聽看吧!」

    片山把錄音帶轉回頭,再按重播的鈕。傳出小提琴的聲音。

    「什麼曲子?」片山問。

    麻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就是現在練習的新曲。」

    小提琴的聲音在途中中斷,傳出說話聲。「這裡是……所謂的快節奏吧!」

    「大久保的聲音!剛才就是他的演奏!」麻理說。

    「即是說……有人偷聽!房間裡裝有竊聽器,在這裡收錄!」

    「是誰做出這種事……」麻理不禁目瞪口呆。

    「奇怪。參賽者不可能有時間去做。安裝竊聽設備不是簡單的事……大概是事先早就裝好了的。」

    「太不像話了!別人都在拚命練習……」

    「我把它放回原位。」片山說。「應該有人會來拿錄音帶。到時就曉得犯人是誰了。」

    片山又爬上書架,把錄音機放回原來位置。再把連接書背的假書皮嵌回去。

    「其他書本也要擺回去,以免打草驚蛇。你來幫幫忙好嗎?」

    「可是順序不同……」

    「只要擺回去就行了。福爾摩斯,你也幫幫忙吧!」

    片山和麻理回到客廳時,其他人都受了驚嚇似的,紛紛停止練習,集合在一起。

    「有人受傷嗎?」片山問。

    「好像沒有。」古田巡視一下說道。

    「真知子不在呀。」麻理說。

    「是啊,唯獨不見她。」古田說。「會不會躲在廚房?」

    「她去廚房幹嘛?菜刀跌下來豈不是危險過剃頭?」軛紀子調侃著說。

    「哎,大家平安就好了。」市村智子走進來。

    「廚房那邊沒什麼事吧!」片山問道。

    「只有鍋子之類掉在地上,不過已經整理好了。」市村在客廳四處望一望,又說:「請問……有哪一位拿了刀子去用沒有?」

    客廳裡頓時有一股懸疑的空氣瀰漫。

    「刀子怎麼啦?」片山問。

    「是把水果刀,我找來找去都沒找到……是否有人拿去削蘋果什麼的。」

    「地震以前,水果刀還在?」

    「是的。我全部點算清楚才回房去的。」

    「地震的時候,你在房間裡?」

    「嗯。」市村智子有點臉紅。「那時我在洗澡。」

    「你還好。」軛紀子說。「那時我在廁所裡呢,我比你更麻煩!」

    大家哄笑起來。可是,片山沒有笑。

    「我去植田小姐的房間看看。福爾摩斯,來!」

    片山急步離開客廳。麻理跟在後頭。

    「難道……她不會有事吧!」

    「但願如此!」片山衝上樓梯。植田真知子的房間就在前面。片山上前敲門。麻理屏息盯著房門。

    門打開了。真知子探出頭來。

    「咦,有什麼事?」

    「真知子!」麻理吁一口氣。「原來你沒事。」

    「我不是好好的嗎?刑警先生也來了,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片山鬆一口氣。「我怕剛才的地震使你受傷了。」

    「地震?」真知子訝異地問:「幾時發生地震?」

    「你不知道地震?」麻理呆住了。「你在忙什麼?」

    「練琴呀。對了,好像有點搖晃。我在拉琴時習慣身體搖擺,所以……」

    片山依然無法釋懷。那把水果刀到哪兒去了?還有,那個竊聽錄音機是誰裝置的呢?

    5

    電話鈴聲把晴美吵醒。看看時鐘,早上八點。對了,昨晚發生地震……還是先接電話再說吧!

    在她起身以前,已經有人拿起話筒,回答說:「我是石津……」

    對了。昨晚石津住在這兒。他大概睡糊塗了。萬一是片山打來的話……八成是的!

    晴美急忙衝出去,一把搶過電話。「讓我來聽!」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片山的怒罵聲,可以聽出其中幾句是「王八蛋」、「我殺了你」。晴美把話筒握在手裡靜止片刻,等到對方再也罵不下去了,她才平靜地說:

    「哥哥,早安。」

    「晴美,你們到底……」

    「等一下好不好?昨晚發生地震的事,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

    「昨晚我們聽音樂會回來,家裡被震得亂七八糟的。你知道我們的破公寓啦。所以我請石津幫忙收拾。收拾完畢時已快天亮,我就讓他住下來。」

    「哦?那麼,什麼也沒發生?」

    「要不要拿一張診斷書給你看?」

    「不,不必了。我這邊就慘啦!」

    「怎麼?發生命案?」

    「別那麼高興好不好?不是命案。有件事要查一查。你替我打電話給警長吧!」

    「幹嘛自己不打?」

    「我要整天埋伏,沒時間打!」

    「好像很有趣!好吧,你要查什麼?」

    「查查看是哪間土木工程公司負責這間別墅的裝修工程的。我找到竊聽器。一定是工程人員或是進出這裡的人安裝的。」

    「知道了!」晴美的睡意全消,記錄下來。「竊聽器……每個房間都裝了嗎?」

    「不清楚。現在最要緊的是抓到裝竊聽器的人。還有一把水果刀失蹤了,這點也令人擔心。」

    「水果刀?」

    「是的。不過也許是弄丟了,又不方便搜查房間!」

    「哦。其他人呢?沒事吧!」

    「除我以外。有人想扼死我,還暈過去了!」

    「哦,既然還活著就不要緊啦。」晴美輕輕帶過,不放在心裡。「對了,那邊是不是有個姓軛的女孩?」

    「是軛紀子吧!她怎麼啦?」

    晴美把朝倉和可能是軛紀子母親的事講一遍。

    「唔。若是參賽者的母親,就有可能做那種事了。」片山又說:「你今天要去朝倉的家?」

    「嗯。雖然有地震,還不至於震死人吧!我會去。」

    「小心一點哪!」

    「沒事的。我又不是去無情殺手的家!」晴美輕鬆地說。

    「歡迎你光臨!」朝倉笑容滿面地說。

    「我怕打攪了您……」

    「哪兒的話。昨晚發生大地震,我以為你多半不來了呢!」

    朝倉穿著高級英國毛衣,顯露大指揮家的風範,就如站在指揮台上一般魅力無窮。

    這幢歐洲式的白牆壁建築物,美若宮殿。晴美不禁懷疑,還須要怎樣裝修?

    她被引進寬敞的客廳。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把陽台和對面的草地一望無遺。

    「喝點什麼?白天喝酒不行吧!」

    「嗯,紅茶攙點威士忌的話還可以。」

    「好的。」朝倉把女傭叫來,吩咐她準備紅茶。然後在沙發上舒適地坐下。「昨晚真是失禮了。」

    「哪裡。昨晚那位女士是這次參賽的軛紀子的……」

    「她的母親。也許在你看來很有問題,其實那種人多得很,我只是來者不拒的敷衍吧了!」

    朝倉既然如此坦誠相告,晴美也不想為難他。不是由於他是藝術家就可以胡來,然而對方已經不是十多二十歲的少女,該是明白事理的成年人了。而且,朝倉確實是個魅力十足的男人,他與女人發生緋聞的事,反而增添他的吸引力。

    「參加決賽的人很辛苦吧!」晴美說。

    「現在是最辛苦的時期。」朝倉說。「起初大家都很輕鬆,因著對自己有某種程度的信心,都不在意別人,照自己的方式去做。」

    晴美同意的點點頭。

    「一直到決賽前一天都會處之泰然。大家都不是第一次上舞台嘛。加上練習之後有自信心。不過,這個中間期最不好受。尤其是新曲的詮釋最成問題。有些人照自己的意思融會貫通了還好,但有一些人還看不懂,於是產生焦慮,見到別人胸有成竹的樣子,更加難受……」

    紅茶送來了。

    「令兄有沒有跟你聯絡?」

    「通過電話。目前好像什麼事也沒有。」

    「那就好。希望這個星期平安無事的過去。」朝倉的話似乎是由衷之言。

    「您的家是什麼地方在裝修?」晴美轉變話題。

    「就是上面的房間。」朝倉指指上面。「算是音樂室吧,擺著鋼琴和音響器材。現在搬去別的房間。」

    「音樂室要加大?」

    「不,改小一點。其實是做隔音工程。已經把地板加厚,可是周圍的牆壁和窗子照舊,鋼琴聲音傳出外邊,附近的人埋怨說聲音吵到他們,只好再一次改裝。」

    「那真麻煩。」

    「可不是嗎?居然有人認為貝多芬是噪音,難以置信得很!」朝倉大搖其頭。

    「改裝工程結束了嗎?」

    「做到一半而已。要不要參觀一下?」

    「好哇。很想看看是怎樣的房間。」

    「裝修中反而看得更清楚。跟我來!」

    晴美跟著朝倉上樓。其實她對所謂的「音樂室」並不感興趣,只是希望在那裡看到「另一份樂譜」。那麼重要的東西,也許朝倉會藏在別的地方。但若把它夾在其他樂譜裡面,反而不至引人注意……

    「就是這裡。你等一下,裡邊太亂了,我要收拾一下。」說完,朝倉推開厚重的大門進去。那是一道隔音門。

    晴美百無聊賴的眺望通道上的照片。朝倉與美國指揮家班斯坦、小提琴家史坦的並肩合照,似乎是某個演奏會的紀念照,還附上英文說明。

    正在讀著說明書,房間裡面傳來彭一聲響,好像關抽屜的聲音。是不是抱那份樂譜收進櫃子裡去了?

    房門打開,朝倉探出頭來。「久等了,請進。」

    是個比客廳更大的房間。進到裡面時,聞到衝鼻的稀釋劑味道,晴美不由皺起眉頭。

    「這是黏接劑的味道。」朝倉微笑著解釋。「目前正使用強力黏接劑把隔音板黏上去。」

    晴美摸摸牆壁,發現上面有波浪狀的彈性凹凸。天花板上則是不規則的方格板。

    「這是為著使聲音美妙的反射,製造適度迴響。若是有規則的方格板反而效果不佳。」

    房裡找不到類似櫥櫃的東西。那麼剛才是什麼聲音?

    房門對面的牆壁已經打掉,留下一個大洞,剛好可以俯視庭院。草坪上面搭著一個二米高的棚架。

    「這邊的窗也要拆掉,所以連牆壁一併打掉。這樣比較快完成。」朝倉說。

    外邊圍牆的高度,看起來跟二樓的地板一樣高。

    「這裡景色很美,可以俯視庭院。做成牆壁不是太可惜了嗎?」晴美問。

    「你看對面,那是鄰居的房子。那家主人不知何故很討厭古典音樂。我在這裡聽莫札特的音樂,他也嫌吵。一定是個毫無感情的冷血動物!」

    「因此築牆完全堵住……」

    「是的。我也省得看到那幢礙眼的房子。」朝倉笑一笑。「我們出去吧!黏接劑的味道聞久了會頭痛!」

    於是他們走出音樂室。回到樓下的客廳時,朝倉以幽默的語氣述說有關世界名指揮家的故事、指揮管絃樂團的秘訣或指揮棒的事。晴美雖不是古典音樂通,但被朝倉的巧妙口才逗得非常開心。

    談話告一段落時,電話響了。朝倉起身接聽。

    「我是朝倉。啊,栗原先生,你好。」

    晴美想,栗原大概是為那件事而通知他。

    「什麼?竊聽器?」朝倉的聲調提高,漲紅了臉。「好,知道了!真是豈有此理。關於工程公司方面,我到事務局一查就曉得。無論如何一定要查出是誰幹的。好,我一查到,立刻取消他的資格!」

    晴美舒一口氣。她對接獲通知時的朝倉反應很感興趣,表面態度看來十分自然。

    晴美站起來,漫不經心地望望草坪。突然瞪大眼睛。

    「拜託了。我會通知你。」收線後,朝倉怒不可遏,聲音氣得發抖。「真是太不像話了!大家都拚了命才到達這個地步,竟然因著一個行為不軌的人……」

    「先生!」

    「對不起,我忍不住憤怒。真是……」

    「先生,有人倒在外邊!」晴美向外指一指。草坪上面,有個男人仆倒在地,露出領帶襯衫、長褲和鞋子。很普通的裝束,唯獨不見西裝外套。

    「那是……須田!」朝倉嚇得瞪大眼睛。「我的事務局長。他為什麼……」

    朝倉拉開玻璃門出到草地上。晴美跟著出去。

    朝倉蹲下來檢查,然後抬起頭來說:「死了!」

    「必須先報警!」不愧是刑警的妹妹,晴美臨危不亂。倒是朝倉楞楞地呆在那裡。

    不管怎樣,晴美對屍體可說司空見慣了,朝倉卻與屍體無緣,說不定是第一次接觸,難怪他楞在那兒。

    「先生!」晴美再喊一次,他才回過神來。

    「唉,這可麻煩了。對不起,請你打電話吧!」

    「好的。」晴美拿起客廳裡的電話。朝倉驀然想起似的說:

    「等一等。我想請你通知那位栗原警長。不,還是我來好了。」

    朝倉從晴美手裡接過話筒。晴美旁觀朝倉按警視廳的電話號碼,不期然地走近玻璃窗旁,眺望那個死去的男人。剛才明明沒見到屍體的,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不可能是翻牆而來。什麼地方還有入口嗎?這點警方一定會仔細調查。

    「麻煩你啦。我等你。」朝倉掛斷電話,對晴美說:「對不起,難得請你來玩,沒想遇到這麼豈有此理的事。」

    「沒關係,已經習慣了。」這麼說,令朝倉露出驚訝的表情。晴美連忙解釋:「啊,由於家兄工作上的關係,我常聽到這種事。」

    「原來如此。」朝倉點點頭。

    「那個人……叫做須田?」

    「是的,他是事務局長,這次比賽的籌備工作由他一手包辦。」

    「他早先就來了這裡?」

    「沒有哇。我也覺得奇怪,他怎會死在那裡……」

    「從什麼地方出到草坪?」

    「只有這個玻璃門才能出去。」朝倉說完猛搖頭歎息。

    「那就怪了。如果他一直倒在那裡,應該早就看到的呀。」晴美還是想不通。

    會不會是從二樓掉下來的呢?音樂室面向草坪那邊是個大洞,可是房間空蕩蕩的,那叫須田的男人沒地方躲藏。此外是棚架突出草坪上面,若是從那裡掉下來,應該摔得離房子更遠。可是陳屍地點就在玻璃窗外靠近陽台邊。

    圍牆很高。要從那裡把屍體拋進來頗不容易,何況是光天化日,難保不會被人發現。

    晴美想,該是福爾摩斯出場的時候了。

    「對不起,我能不能借用電話?」晴美問。

    「當然可以。我要告訴女傭人一聲,否則她會嚇昏的。」

    朝倉已經恢復可以開玩笑的情緒。待他一走出去,晴美急忙撥電話。

    時間暫且撥回早上七點鐘。吃早餐時,片山哈欠連連。

    「刑警先生還沒睡醒的樣子。」真知子調侃著說。

    「昨晚跟什麼人談通宵吧!」軛紀子撕下一塊法國麵包,譏笑地說。

    「你在指桑罵槐,說我嗎?」長谷和美氣勢洶洶地問。

    「咦,你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說什麼?你這個……」

    「住口!」片山生氣了。「我可不願再暈倒!」

    軛紀子有點不好意思的噤口不語。

    實際上,片山在書房裡守了一個通宵,以為會有人來拿那個預先安裝的錄音帶,誰料白費心機。因為書房裡沒什麼地方可以躲起來埋伏,他只能蜷起身體躲在沙發背後,結果搞得腰酸背疼。

    早餐吃得比以往安靜。過去的三天裡,女孩們還能談笑風生,到了第四天,顯然的氣氛緊張起來。本來就緊張兮兮的大久保靖人,也許睡不好的關係,臉色很壞,幾乎沒吃什麼東西。

    「大久保先生,你怎麼不吃?」麻理說。情形保持不變的只有麻理和古田武史,以及大個子丸山才二。

    「我沒胃口。」大久保勉強一笑。

    「不行啊,還有三天呢。你不吃東西怎麼可以?」

    「對呀。」丸山切了一口火腿肉塞進嘴裡。「俗語說,空著肚子打不了仗啊!」

    「我有個提議。」麻理說。「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今晚我們舉行音樂會怎樣?再不放鬆一些,恐怕大家都要吃腸胃藥了。」

    從意想不到的地方響起附和之聲。在飯廳角落上吃完早餐的福爾摩斯「喵」了一聲,拍子剛剛好,像是表示「贊成」,大家一起笑起來。

    連大久保也無聲地笑了,臉上表情緩和不少。

    「瞧!福爾摩斯也說好呢!」

    「真是一隻有趣的貓。」真知子說。

    因著福爾摩斯的一聲喵,麻理的提案就被接受了。

    「只有小提琴,怎麼開音樂會?」

    「我可以彈鋼琴。」長谷和美說。

    「沒有別的樂器了嗎?」麻理說。

    「可以踩貓尾巴使它叫!」軛紀子提出這個意見時,福爾摩斯張開嘴巴吼叫。

    「我說說而已,何必那麼生氣?」軛紀子的心情很好,說道:「這隻貓好像真的懂人語!」

    「這樣吧!大家都演奏,沒有聽眾也不好,分成二人一組好不好?」麻理說。

    「誰跟誰一組?」真知子問。

    「那就用抽籤來決定。不管跟誰一組都不能埋怨。」

    「總共七個人,有一個沒對手啊!」

    「誰說的?有八個人哪!」軛紀子望著片山。

    「我不行!」片山慌忙說。「我連口琴也不會吹!」

    「總會點什麼的吧,譬如吹口哨。」

    「我不會吹口哨!」

    「那就唱歌吧!」

    「我唱歌五音不全!」

    「世界上有這種人麼?」軛紀子露出嚴肅的表情。

    「好啦。先抽籤再說吧!」麻理趕緊說,拿出紙巾撕成八塊,在每兩塊上做一對相同的記號。

    「請來抽籤。片山先生也請。」

    難得有這般和諧的氣氛,片山也不想破壞。沒辦法,只好先抽一個簽。

    「我抽到二分音符。」

    其他人接著沉默地抽籤,沒有搭腔。

    「誰是四分音符?」麻理問。

    「是我。」真知子說。

    「那就請多多指教!」說這話的是丸山才二。

    「我的是八分音符的記號。」長谷和美說。片山暗裡鬆一口氣。他怕跟她同組,搞不好又會被她勒脖子!

    「我是你的同伴。」大久保說。

    「好哇,你是我喜歡的類型呢!」長谷喊道。

    麻理笑了。「長谷小姐,現在不是決定約會的對象喲。最後是十六分音符了。」

    「是我。」古田武史說。

    「我。」軛紀子同時說。頓時全場沉默。它們兩個互相瞪盯著對方。真是冤家路窄……

    「那麼,我和片山是一對了。」麻理紅著臉說。「我可能會手抖,演奏不出來!」

    「你是說給我們聽的吧!」真知子嘲笑她。

    古田和軛紀子似乎有話要說又吞回去,結果聳聳肩了事。

    「那麼,午餐之後各組個別商量,晚飯之後開始演奏吧!」麻理如此宣佈,大家都不反對。

    「對不起,刑警先生。麻煩你把沙律遞給我好嗎?」大久保開始有點胃口了。

    6

    早餐過後,大家各自回到自己房間。片山和麻理又在無意之間留下來。

    「真難為情。」麻理說。

    「我願意當聽眾……」片山搶著說。

    「不是這個意思。」麻理搖搖頭。「我不是故意出風頭……只是盡力而為吧了。」

    「你做得很好哇。大家都輕鬆下來了。了不起,你真的做得很好。」片山說。福爾摩斯也喵一聲表同意。

    「你也誇獎我?好高興。」麻理對福爾摩斯微笑,然後回復嚴肅的臉問片山。「後來發現什麼了嗎?」

    「昨晚我守到通宵,結果誰也沒出現。」

    「難怪你滿臉睏意。其實我好想代替你,可是我要練琴……」

    「不必放在心上。這是警察的份內工作。」

    「不過……」麻理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沒有人來拿錄音帶,犯人豈不變成是我?」

    片山愣了一下。說的也是,發現竊聽器的事,除了片山之外就只有她知道而已。

    「我沒這樣想過。」片山說。

    「你這樣子怎能成為好刑警啊!」麻理笑道。

    「所以我不是好刑警。」片山點頭承認。

    回到自己的房間,片山打電話回家。那個八點鐘的電話,竟由石津接聽,被片山大罵一頓。然後事過天晴,片山吩咐晴美把竊聽錄音的事轉告栗原警長之後走向書房。

    他是想到,假如有人來拿錄音帶,半夜反而引人懷疑,不如趁白天,大家都在熱心練琴的時候,而以早上十一點左右最恰當。這是他經過深思的結論。

    他悄悄打開書房的門。沒有窗,很暗。開了燈,沒有改變的樣子。於是關了燈,在沙發的背後坐下。

    到底誰會來拿錄音帶?難道又是徒勞無功?

    片山深呼吸一下。睡眠不足、黑暗、寂寞,帶來的結果是打瞌睡。若是擁有鋼鐵意志的人還頂得住,而片山的意志卻是隨環境改變的黏土,不知不覺眼皮沉重起來。

    「讓我睡一會,過後就能清醒的監視下去。」

    他安心的接受這個解釋後,開始呼呼大睡。

    什麼時候醒過來?因看輕微的動靜?還是職業良心?抑或純屬偶然?總之,他醒來了。伸個大懶腰,突然嚇一跳。有人在書架前,發出挪動書本的聲音。是誰?

    那是撥弄錄音機的聲音,一定是在換錄音帶。對方應該是背向自己。只要爬起來偷看一下就行了。

    片山調整好姿態,慢慢從沙發背後探出頭來。無巧不成書。他口袋裡的電話傳呼器突然嗶嗶聲響起來。

    「別吵!」他罵了也無濟於事。正當他關掉傳呼器想站起來時,頭上被重物一擊,當場失去知覺。

    好像暈了沒多久。片山醒覺時,口袋裡的傳呼器還在響。不過,犯人已有足夠的時間逃跑了。

    書架上的錄音機跌在地上,裡面的錄音帶不翼而飛。

    擊昏片山的是一本百科事典。

    片山好不容易才爬上二樓接電話。晴美的聲音凶巴巴的飛出來。「你跑到哪兒偷懶去啦?」

    「我沒偷懶啊!」

    「幹嘛那麼久都不來聽電話?」

    「就是托你的福,竊聽犯才逃走!」片山憤憤不平地說明一切。他以為晴美會道歉一番,不料她說:

    「你真笨。這時應該先把傳呼器關掉呀!」

    「找我有什麼事?」片山氣咻咻地問。

    「命案啊。」

    「什麼?」

    「在朝倉先生的家裡,發現一具男屍!」

    「真的?受害人是誰?」

    「叫做須田的事務局長,樂團的。」

    「什麼樂團?」

    「還用說嗎?朝倉先生的新東京管絃樂團囉。此外,聽說他是這次音樂比賽的發起人。」

    「哦。如果他是被人謀殺的話……」

    「還不曉得是不是謀殺。因為屍體是突然冒出來的,就跟舞台效果一樣。」

    「屍體是冒出來的?」

    「還有,屍體沒穿外套。」

    「沒穿外套?他是裸體的嗎?」

    「正好相反。他還穿襯衫打領帶──這點不重要。總之情況十分奇妙。」

    「唔。可是,我不能離開這裡呀。」

    「你不來沒關係。我只要借用福爾摩斯。」片山被她的絕句嚇呆了。晴美接著說:「這是福爾摩斯出場的時候。栗原先生會來,我請他派人去你那兒一趟吧!」

    「你幾時變成警方的顧問?」片山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諷刺的話。

    晴美掛斷電話時,朝倉進來了。

    「警方的車子該來的了。我不太清楚,這樣的事情發生時,我是不是不能外出?」

    「沒有的事。你只要把要去的地點交代清楚就行了。」

    「那就好。」朝倉鬆一口氣。「我很忙。如果每次外出都要逐句交代,恐怕受不了。」

    「我到外邊去等好嗎?」

    「好,我也去。我想這裡並不難找。」

    這點晴美也有同感。朝倉的家是個豪華巨宅呢。

    「還是有人留在屍體旁邊比較好。讓我出去等吧!」

    「對不起。拜託了。」

    晴美走出大門外。怎麼還不來呢?該來的時候了。

    那個叫須田的因何被殺?說不定跟竊聽事件有關。剛才朝倉在電話裡告訴栗原,只要問問事務局就知道哪一家工程公司施工。換句話說,裝修工程是由須田一手安排的。當然施工期間,他一定經常在別墅出入。他有充份的時間安裝竊聽器。如果這就是殺人動機的話……

    須田那麼做,當然不是為自己。會不會是參賽者或是他們的父母委託須田做那件事?

    晴美在胡思亂想。須田為何死在朝倉家裡?又為什麼突然倒在草地上?為何單單沒穿西裝上衣?

    晴美的鼻子突地蠢動。有燒焦的味道。猛然回頭,不由大喊一聲。

    朝倉家的二樓正在冒煙,看到火焰,是從音樂室出來的。晴美衝進屋裡,遇到正要上樓的朝倉。

    「朝倉先生……」

    「我剛發現,滅火器在那邊……」

    玄關旁邊有個備用的滅火器。晴美抱它遞給朝倉,朝倉提著直衝二樓。

    「先生,小心啊!」

    「沒關係,這房子是耐火建築,那裡有黏接劑才會燃燒!」朝倉很鎮定的上去了。適時傳來警車的笛聲。

    「幸好馬上把火滅了。」栗原說。

    「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朝倉望著正在檢查屍體的驗屍官說。

    「這種事不需要太多經驗。」栗原開玩笑地說。栗原的專長是處理兇殺案。所以即使和大指揮家在一起,他也不再覺得自卑。而且一聽說有命案,他就興奮不已。

    「聽說須田是事務局長?」

    「是的。這次的比賽由他負責處理事務方面的事。」

    「哦。那麼說,關於竊聽事件他也可能有份參與了。」

    朝倉苦著臉說:「我不願意那樣想……不過,他應該做得到。」

    「不必擔心,搜查時我們會考慮萬全之策。」

    「拜託了。我的立場是不希望牽連在這種事情裡面。」

    「我明白的。」栗原點點頭。「這裡住了些什麼人?」

    「目前只有我和傭人。妻子分居了,孩子不住這裡。」

    「哦。那麼,須田為何會在這裡?」

    「我不曉得。我記得沒叫他來。」

    「唔。看情形要把那名女傭人叫來問問話了。」

    女傭三十多歲,外表看來毫不起眼。

    「你叫廣川克代?」栗原問。

    「是。」她用細小的聲音回答。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大概三年左右吧。」

    「你覺得做得怎樣?」

    「很好哇。」廣川克代的回答好像是在談別人的事。

    栗原獲得朝倉的許可,在客廳裡問話。

    「先生不在這裡,希望你說實話。昨天,那個叫須田的人有沒有來過?」

    「這個……」廣川克代吞吞吐吐的說。「你能夠不告訴朝倉先生嗎?」

    「我答應心你。」

    「昨晚他來過了。」

    「來找朝倉先生?」

    「不,他來找我。」

    栗原睜大眼睛。「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對不起。」

    「不,這點跟我們無關,沒關係。那麼,他是幾點鐘來的?」

    「十點左右。他說先生跟一位年輕小姐在一起,今晚大概不會回來的。」

    「哦。常常都是這樣的嗎?」

    「是的。先生很快就能勾搭上……」廣川克代說漏嘴,慌忙假咳一聲。「總之,我們洗過澡,就到睡房去了。」

    「你的房間在樓下的最靠裡邊吧!」

    「是的。不過,昨晚我們到二樓先生的房間去!」

    「二樓?為什麼?」

    「我的房間太小,床又窄……不過,我通常早起,事後一定收拾乾淨!」

    「原來如此。」栗原點點頭。「然後呢?」

    「昨晚半夜十二點左右,我聽到先生的車聲,嚇得跳起來。」

    「朝倉先生回來啦?」

    「是啊。我趕快整理好床鋪,叫他找地方躲起來,我就下樓去了。」

    「然後呢?」

    廣川克代哭喪著臉說:「然後我就沒再見到他,想不到死了……」

    「唔。先生一個人回來?」

    「不,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不過不是須田所說的『年輕女子』,而是中年女人。」

    朝倉真是忙碌。栗原有點後悔當初為何不做指揮家。

    「後來呢?」

    「先生喝了點酒,馬上就帶那個女人上樓。我一直沒見到須田,以為他早就離開了。」

    「不過,如果他是從玄關出去的話,門是開著的囉。」

    「我一直沒上鎖。我怕偷偷摸摸的出去時,開鎖的聲音會被聽見,所以沒有鎖門就睡了。」

    「然後發生地震?」

    「是的。那時我嚇得要死,坐在床上發抖。」

    「地震時,朝倉先生有沒有下樓?」

    「沒有。地震之後,我的心情恢復平靜,就上樓去,來到先生的房間外邊,正想問一問,好像……沒什麼,我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所以……」

    「所以你就放心的下樓去。之後呢?」

    「然後一覺睡到天亮!」

    「早上幾點起床?」

    「通常是七點左右,今早也是。」

    「朝倉先生幾點起床?」

    「不一定。看情形而定,大致上是十點左右。」

    「今早那個女人幾時離開?」

    「不知道。我起來時已經走了。」

    「哦。對了,你曉得須田的西裝外套嗎?他的屍體被發現時並沒有穿外套,你曉得放到那裡去啦?」

    廣川克代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可能的。當時我催他快點躲起來,然後我先離開睡房。那時他已經穿上外套了。」

    這麼說來,西裝外套到哪兒去了呢?栗原歎一口氣說:「這是一件不幸的事。好,如果有什麼,也許還會再來問你。」

    「是。」廣川克代站起來,準備離開,栗原又叫住她。

    「等一等。最近他有沒有對你說可能會拿到一筆錢或已經拿到錢之類的事?」

    「你說須田先生?」廣川克代有點驚訝。「不,他一直很窮,有時我還要給點零用錢他花呢!」

    「這麼說,對不起,你們沒有金錢上的糾葛囉!」

    「嗯。須田光是扶養妻小已經竭盡全力了。我是獨身女人,平日又不太花錢,所以……」

    「我明白了。謝謝你。」

    剩下一個人時,栗原不禁自言自語:

    「愛人死了,她竟然無動於衷似的……」

    客廳的門打開,根本刑警出現了。

    「警長!南田老爺子的工作完畢了。」

    南田驗屍官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吞雲吐霧。

    「怎麼樣?」栗原問道。

    「好大的房子。當指揮家很賺錢嗎?我也去做指揮家可也!」他每次都這樣閒扯一番,才肯進入正題。

    「奇怪,你的想法跟我一樣!」

    「胡說。我知道你想在一幢大房子裡養很多女人。」

    「那你呢?」

    「我?我想造幾幢小房子,讓很多女人分開住!」

    「別開玩笑了。怎樣?閣下的診斷如何?」

    「我不想讓你失望。不過,死因卻是心臟麻痺!」

    「什麼?」

    「解剖以前無法確定,但他可能本來就有心臟衰弱。」

    「那就不是謀殺了?」

    「先別失望。被人嚇死也是謀殺呀。」

    「死亡時間是幾時?」

    「沒看到病歷不能確定,大概是昨晚半夜吧!」

    「哦?」栗原沉思片刻。「死人為何突然從庭院裡冒出來?」

    「那個不關我的事。好了,明天見吧!」南田在煙灰缸裡把煙蒂揉熄。「喂!府上的顧問來了!」

    「顧問?」

    「它在草地上四處嗅著。也許被它找到什麼。」

    回頭一看,有個黑與褐色相間的背部正在草地上慢吞吞地移動。不必設,那是福爾摩斯。

    「對不起。是我拜託根本先生把福爾摩斯帶來的。」晴美遠遠的喊著說。

    「哦,沒關係。也許貓小姐比較幫得上忙。」

    這個時候,片山也許正在打噴嚏了。

    「警長!」根本刑警走過來。「我看過二樓了。」

    「怎樣?」

    「燒壞了腳架。跨上棚架的踏板跟黏接劑一起燒了。」

    「踏板?就是跌落在屍體旁邊那個吧!」

    「那是兩邊燒剩掉下去的。本來放在兩支鐵管之間,沒有固定,中央部份燒燬了當然往下掉……」

    「是嗎?難怪屍體就在踏板下面。」

    「那就奇了。如果屍體從上面掉下來,應該掉在踏板外邊才對!」

    「如果屍體是在踏板上,燃燒時才掉下的話……」

    「那是不可能的事。」晴美插嘴說。「我先發現屍體,走出門外等警車時才失火的。」

    「哦。所以屍體才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

    「我在發現屍體前,看過二樓的棚架,那時並沒有屍體的影跡。」晴美說。

    「不管怎樣,如果不是謀殺就無關重要了。」栗原說。

    根本嚇了一跳。「不是謀殺案?」

    「根據南田的診斷,他是死於心臟麻痺。雖然屍體突然出現是個謎,一旦不是謀殺案,調查也是白費心機。」栗原已經失去查案的熱心似的,顯得意興闌珊。

    「根本兄,你看這個……」一名刑警拿著一塊燒剩的布塊走過來。

    「好像是外套的樣子。不錯,這是袖口,還有鈕扣。換句話說,只有外套留在棚架上面了。」

    晴美拚命回想當時眺望棚架的情形。當時棚架上面亂糟糟的,堆著一些黏接劑的罐子和木扳碎片,但不記得有見到男人的外套。她不敢肯定沒有,可是有的話應該有印象才對。

    福爾摩斯喵了一聲,走到離屍體更遠的草地上,然後抬起頭來,嘴裡銜著一樣物體。晴美走出草坪。

    「發現什麼?鈕扣!不是那件外套的麼?同樣形狀,只是大一點,可能是西裝前面的鈕扣。不過,光是找到這個有什麼用?」

    福爾摩斯焦急地叫了一聲,彷彿是說:你還不懂?急死人啦!

    晴美突地想到什麼,恍然說道:「我懂了。」

    「怎麼樣?」根本刑警走過來問。「咦,好像是那件外套的鈕扣。」

    「是的。不過,你覺得奇不奇怪?剛才的鈕扣被火燒焦了。這個鈕扣卻完整得很。」

    「說的也是。」

    「而且,它不是掉在棚架下面,而是外側之處。」

    「確實奇怪。不過,既然不是謀殺案,輪不到我們出面了。」

    晴美看著根本走開,聳聳肩說:

    「即使不是謀殺案,謎就是謎。你說對不對,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不會說人語,只是喵了一聲,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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