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宗景龍三年的一天,安樂公主給皇上端上一盤蒸餅:「父皇,這是母后特為陛下做的。」貪吃的中宗一連吃了七個……
在武則天殘酷鎮壓李氏諸王叛亂中,成百上千地殺人,株連九族,男女老少斬盡殺絕。有一支李氏宗親的不滿三歲的小男孩因走親戚家而躲過死難。後被送到邊地的一個道觀中由馬道長收為徒弟,改姓馬,因他是秦王李世民的嫡子,取名秦客。
一晃,十多年過去了。
這天,馬道長把他叫到座前,問道:
「馬秦客,你記住了你的不共戴天的仇人是誰嗎?」
「記得,妖後武則天。」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已超過十年,你有信心去報仇嗎?」
「弟子蒙師父相救,又授黃老之術,劍術亦學得皮毛,早就想下山尋仇了。」
「好,我放你去,尋機殺了武氏。得手後可不必回山,留在朝廷為唐王朝效命。但切勿貪戀富貴,恣意行樂。為師之言,終身受用。」
「師父教誨,弟子永誌不忘。」
「你此次去京師,路途遙遠。你有一師叔金峭,在嵩山修行,有緊要事,當聽他的指點。」
「徒兒記住了。」
經引見,馬秦客在宮裡當了個小藥童。
屈指算來,馬秦客下山也好幾年了。這些年變化也太大,他還沒來得及下手,武則天就被「神龍革命」轟下台。他仍然留在宮中,當御醫的助手。因為腦瓜子靈巧,人又生得標緻,不久就被上官婉兒看上,引為孌童,後又引薦給韋氏,才三十掛零,就算宮中一個人物了。隨著韋氏勢力的膨脹,他也跟著發達起來:封了五品御醫,宮外也有府第,家財萬貫,妻妾成群,不時受到韋氏和上官婉兒召幸,就是安樂公主,與他的關係也非尋常。富貴、權勢、美色,如潮水般向他湧來。他做夢也沒想到他這個孤苦伶仃的小道士能有今天。所以,當他從李石山手中接過那封金峭叫他配合藥殺韋氏的信後,他猶豫了。他的一切都是韋氏所賜,藥殺她,豈不徹底毀了自己?他不能這樣做。
宮中多年,馬秦客也學得心狠手毒,首先想到的是殺了那道士,毀屍滅跡。然而一看,眼前這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一臉絡腮鬍,兩眼閃閃發光,定有一身本事,弄不好,反受其害;第二個辦法,交出金峭的信,把他送官追究。可細想不妥,這樣會把自己追究出來,無異於自投羅網。最後,他想到虛與委蛇,拖一拖,看情況變化……
然而最後馬秦客採取的是第四套方案。
他把李石山請到密室,一揖到地說:
「師兄,此事難從師命。我在宮中多年,韋後為人賢惠厚道。金峭師叔信中所言,恐系傳聞。如殺害無辜,弟實難下手。此信當著師兄面燒燬,以免留下後患。」
說畢,取出火種,點燃了那封信。
李石山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沒有說一句話。
當他起身告辭時,馬秦客說:
「師兄——不管你對我是怎麼看法,我還是這樣喊你。這件事,就這麼了了,當沒有發生過一樣。今後,有什麼事,只要我辦得到的一定盡力。」
李石山走出馬府大門時,外面已是一片茫茫黑夜,恰如他當時的心情。
新年花樣翻新的一場遊戲,在中宗、韋氏、安樂公主間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紛爭。
首先發難的是韋氏:
「陛下,你是一國之君,一個小丑竟敢在大庭廣眾中奚落你怕老婆,你也一點不生氣。我真佩服你的涵養。我問你,你說,我要你怕了嗎?」
「有什麼大不了嘛,何況,那小丑是太平公主……」中宗說話總是這麼軟塌塌的,怕擔責任。
一聽太平公主,韋氏火冒三丈:
「太平公主,太平公主,你只記得有她,她能那樣無所顧忌,就是你慣的!」
一聽太平公主,在旁邊的安樂公主就氣急敗壞地說:
「她算什麼姑媽,叫個小丑來騙我的寶石戒指,那戒指價值連城……」
「裹兒,這事也不能全怪你姑媽,那是耍魔術的小丑干的。」
「我看,說不定姑媽看上我那戒指了,專叫那小丑來騙的。」
中宗覺得女兒說話太沒有分寸,說道:
「這事也怪你,你要是叫那小丑把你的戒指找出來還給你,不就完了。你說認不出來,他全倒給你,你高高興興收下了,不是太貪心嗎?」
這話觸動了她的痛處,恰如觸動了馬蜂窩,只聽她邊哭邊鬧邊叫:
「阿爸,你好偏心哪!嗚,嗚,嗚,明明姑媽騙了我,你還幫她說,派我個不是。嗚,嗚,嗚……」
見女兒哭了,韋氏心痛,也來幫腔:
「我說陛下,俗話說,胳膊肘向裡拐,你倒好,處處幫助外人……」
「什麼?」中宗一聽韋氏把太平公主說成外人,也冒火了,「那是我的親妹妹,她是外人?我這皇位還全靠她哩……」
他早就領教過這娘倆的厲害,說完,袖子一甩,走了。不管後面韋氏母女哭得多厲害,鬧得有多凶。他頭也不回。
第二天,又發生一件更大的事。從此,宮廷就再也不安寧了。
「你們算算,」太平公主對相王及相王的三子臨淄王李隆基扳著指頭說,「韋溫、韋播、韋捷、韋濯、韋-……清一色的韋氏天下,軍政大權全在他們掌握之中,就像當年清一色的武姓一樣。可惜中宗皇兄太軟弱,一切都聽韋氏擺佈。韋氏、宗楚客早就勾搭成奸,遲早這江山要改姓韋……」
「我看,還是皇妹多勸勸皇上。有些事,給他點一點,也許……」相王以寬柔著稱,說話如溫吞水,不冷不熱。
「我說相王兄,你就是太仁厚。我不知道明裡暗裡勸他多少次,但一點作用不起,我看哪……」
「姑媽所言極是,皇上已被韋氏、上官婉兒、安樂公主、宗楚客等一幫人挾持,無所作為,光是勸說不起作用,還得想些其它辦法。」
相王不以為然地說:
「你們也不要太著急,我看,最好能找個人去向皇上上書,把事情說透一些……」對相王來說,他認為這個辦法已夠激烈的了。
太平公主、臨淄王李隆基不便再深說,就依了相王的主意。
李隆基回到府上,把向皇上上書,列舉韋氏、宗楚客等人的罪惡的設想向幾個心腹朋友講了,當時便有許州參軍燕欽融首先表示願冒死上書。
「不過,此事不能莽撞,弄不好,白搭上性命。」李隆基說,「你不記得定州司軍郎-的事嗎?他向皇帝上書,信都沒送到皇帝手上,就被宗楚客手下的人以企圖行刺皇上的罪名,杖斃在承天門,連屍體都沒找到。」
燕欽融說:「如此說來,就沒有能把信直接送到皇上手上的辦法了?」
「有倒是有,」李隆基說,「只有這樣……你告我謀反……」
「什麼?」燕欽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告我謀反!」李隆基重複道。
「我不懂。」燕欽融聽清楚了,感到奇怪。
「只有這個辦法,你才能親見皇上……」
第二天早朝時,燕欽融大步朝承天門走去。
「站住!你是幹什麼的?」侍衛厲聲問。
「告人謀反!」燕欽融說。
「告誰謀反?」
「要面聖時才能說。」
侍衛迅速稟告給兵部尚書宗楚客。宗楚客把燕欽融叫來問道:
「你是誰?」
「許州參軍燕欽融。」
「你告誰謀反?」
「告臨淄王李隆基。」燕欽融認得宗楚客。
宗楚客一聽大喜。按朝規,告謀反,下臣不得過問,要由皇上親問。宗楚客把燕欽融立刻帶到中宗面前。
燕欽融見了皇上,跪拜以後,呈上狀紙一疊,上面歷數韋後、宗楚客、安樂公主等人淫亂官廷,培植黨羽,圖謀不軌等罪行。
中宗看罷,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小小的參軍,敢這麼大膽面君告皇后、公主和宰相,如其事實不確,豈不自己找死?而從所舉的事例看,多數都有依據,並非憑空捏造。中宗原也有所聞,也想治治他們,只是沒有找到適當的時機,今天借燕欽融告御狀之機,可以問個明白。中宗說:
「朕問你,燕欽融,你告皇后、宗楚客等淫亂宮廷,受賄攬權,有謀反之嫌等等,有何依據?你可知道,如系誣告,是要反坐滅九族的。」
燕欽融已置生死於度外,便將韋氏、宗楚客等人的種種醜惡罪行,一一奏報。
當說到韋氏私通宗楚客、御醫馬秦客、御廚楊均,並賣官賣爵,培植韋氏勢力,有謀反篡位野心時,旁邊聽政的韋氏聽了暴跳如雷,幾次出面阻止,大聲怒吼:
「此賊一派胡言亂語,快將他殺了!」
而中宗皇上這次卻表現出了特別的冷靜,他說道:
「讓他說下去,如其不實,再殺不遲。」
燕欽融繼續揭露宗楚客攬權營私,又有謀反言論,公開說什麼「吾位卑時,愛宰相;及居之,又思帝位,聽政一日足矣……」
宗楚客廳了怒不可遏,一把拉過燕欽融的衣領,舉起朝笏板劈臉打去,頓時鮮血淋漓,濺滿御殿。眾大臣見了一片嘩然。燕欽融喊道:
「皇上請看,當著您的面,宗楚客竟敢行兇,可見背後所為。」
宗楚客一向做漫無理,驕橫慣了,並不把皇上放在眼裡,繼續用朝笏板向燕融欽頭上亂打。眾大臣都把目光看著皇上。
中宗實在氣憤不過,忍不住叫道。
「宗楚客住手!你身為宰相,難道不知法度?朝臣受到彈劾,應肅立恭聽。你卻在朝堂上當著朕行兇毆打上書人,可見你背後所為是何等張狂。燕欽融所言,如系誣告,朕自會對他嚴懲;如果是實,你應當低頭認罪,改過自新。可是你卻如此放肆,該當何罪?快退到一邊,躬省思過!」
見皇上真的發怒了,宗楚客也自覺心虛,只得退到一邊。
中宗心想,此事不能草草了事,不然我這個皇帝豈不太窩囊了?便說:
「燕欽融,你上書所言,尚待詳查。如有不實,定當嚴懲。調查期間,你且回許州等待傳訊。」
說罷宣佈散朝。
宗楚客見皇上如此寬待燕欽融,便預感到皇上一定要追查他與韋氏的種種罪惡。一不做二不休,趁中宗退朝時,命衛士把燕欽融捆了,一陣亂棒。燕欽融放開喉嚨,高喊「皇上救命!」但沒喊兩聲,便被打死在殿門之外。
中宗尚未走遠,聽見呼喊,趕過去看燕欽融時,已被打死。他大怒道:
「好個宗楚客,你眼裡還有朕沒有?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擅自打死人命,罪應當誅!」
宗楚客自知理虧,本要認錯,但見韋氏趕來,頓覺有了後勁,便把目光投向她。韋氏見這情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宗楚客這時心慌意亂,沒了主意,只得向中宗跪下求饒:
「臣對此賊口出穢言辱罵皇后,十分氣憤,失手打死了他。事已至此,請皇上寬恕。」
在皇上身後的韋氏見宗楚客叩頭請罪,覺得有失臉面,怒氣沖沖地走上前說:
「快起來,快起來,不過誤傷了一個造謠惑眾的七品小官,難道還要當朝宰相抵命?何況宗丞相所為實在是為了皇家尊嚴,陛下要殺宗丞相,那就先殺臣妾!」
見韋氏發怒,懾於雌威的中宗有些心虛。但因餘怒未消,使勁跺了兩腳便逕自回官去了。
「今日之事,絕非偶然。」在宮中的一個極秘密的小屋裡,宗楚客對韋氏、馬秦客、楊均等人說道,「那燕欽融肯定是太平公主、李隆基的同黨,不然,哪裡曉得這許多?現在事情緊急,中宗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而太平公主等也要借題發揮,置我等於死地。如果不及早想辦法,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
韋氏早有篡位野心,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便說:
「眼下軍國大權大多在我的掌握之中,不如趁機發兵圍了太平公主、相王和臨淄王李隆基的府第,殺他個雞犬不留。至於中宗嘛……」
「把他廢了就是。」馬秦客說。
「不行,留下禍根,終是後患,不如及早解決了!」宗楚客說話時不住地看韋氏。
韋氏說了:
「宗卿之言極是,像他那樣的窩囊廢留著何用?應及早將他除掉,立溫王重茂為帝,當個傀儡,我們仍然可以自由自在地過日子。」
「何必再立新帝,就學武則天大皇帝,韋皇后登基,也少一番周折。」御廚楊均把改朝換代當殺雞屠鵝般簡單。
楊均的話說到韋氏心坎上了,她很高興,但她覺得不能匆忙行事,便望著宗楚客說:
「宗卿是宰相,胸中自有計謀,請你想個萬全之策。」
宗楚客也有當皇帝的野心,但藏而不露,現在離那一步還早。聽韋氏問,便說:
「臣以為皇后陛下的見解極為恰當,一方面加強京師保衛,防止太平、相王等作亂,並暗中包圍王府,伺機剿殺之;對中宗,以藥殺為好,不留痕跡。待他死後,立重茂為帝作為過渡,待局勢穩定後,再請韋皇后登基。這樣更為穩妥。」
韋後最後說:
「事不宜遲,京城兵馬調動,我命溫韋尚書去安排;宗卿派兵監視二府;馬秦客準備毒藥,要立馬見效不留痕跡的那種;楊均準備做好中宗愛吃的食物……現在分頭行動。」
一派緊張氣氛籠罩著宮牆外的太平公主府。
第一個來的是兵部侍郎崔日用。他是一個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老官油子,之所以歷經高宗、武後、中宗等幾朝複雜權力鬥爭而不倒,就在於能察言觀色,審時度勢。他對韋黨的作為早存戒心,對韋氏、宗楚客合流的前景深感不妙,特別是燕欽融事件後,朝野議論紛紛,人心惶惶,如果不及早抽身,一味依附韋氏,結果不堪設想,於是他想到太平公主。
「公主殿下,小臣見朝廷韋氏專權,皇上過於柔弱,大唐江山可慮,特拜謁殿下,請您拿個主意……」
第二個來的是崔-,他也是兵部侍郎。宰相兼兵部尚書宗楚客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對宗楚客與韋氏蠅營狗苟狼狽為奸甚為不滿,料定他們幹不成大事。韋氏雖與他有染,但她太淺薄粗陋,頤指氣使,專橫跋扈,皇上已對她失去信任,如不及早抽身改換門庭,將來必然受累。於是回過頭來,又投入太平公主的懷抱。
「今天是什麼風呀,把你這位貴客給吹來啦?」太平公主對崔-依附韋氏,長久不來與她相會很是不滿,今日見了,便先說幾句讓他聽聽。
「公主殿下,不是小臣忘情,實在身不由己,請公主大量,原諒一二。」說畢,把椅子搬得靠太平公主近近的,又做出一副媚態。
太平公主本對年輕貌美的崔-難以忘懷,今日見他如此陪罪下話,一肚皮怨氣頓時煙消雲散,不由捧過他的臉來長長地親了一口,說道:
「你這個冤家,不知怎的,總讓我擺不脫甩不掉,今日你既歸來,過去的一切我都不計較,但願我們和好如初……」
二人久別重逢,一番親熱後,太平公主便問道:
「你今日來,定有什麼事情,不妨大膽講來。」
「殿下英明,聰慧絕頂,什麼事能睛過您?」崔-說:「眼下,韋、宗結黨,欺皇上軟弱,國事堪憂。禍福變化,旦夕之中,特向公主稟告,望殿下再以『神龍革命』的膽識謀略,挽救唐室。如有需要我崔-之處,當萬死不辭。」
太平公主聽了他這番話,又看看他的神態,覺得不會有假,但她還是笑著問道:
「莫非你奉了韋皇后懿旨前來打探我的口風?」
一聽這話,崔-撲通一聲跪下,指天發誓道:
「今日之言,如有半點虛假,死無葬身之地……」
「好了好了,一句玩笑話,就當真了。你既悔悟,我深信不疑。你剛才的建議,我好好想想再說,只是你要充分利用與韋氏、上官婉兒的關係,及時向我通些消息。將來有什麼變化,你也算立了一大功……不過,還有一點,你要經常到我這裡來陪我說話,今後再有三心二意,我可不饒你……」說著,把他扶了起來。
「公主殿下放心,我崔-能有今日,全是您的提攜。我是屬於殿下的,今後隨召隨到。」
這幾天來得最勤,說得最多的是臨淄王李隆基。姑侄二人細細商量應變計劃:太平公主與朝中大臣聯絡,併入宮探聽虛實;李隆基與羽林軍、萬騎軍中的軍官結交,隨時準備用武力收拾局面。
長安城上空烏雲滾滾,似有廝殺之聲從遠處傳來。
但在平民百姓中,卻是一派昇平。六街三市,行人如雲,熙熙攘攘,談笑風生。只是傳聞宗宰相兼兵部手握重權,無端殺人,又與皇上對抗,惹得皇上冒火,其它沒有特別新聞。雖然,那高大的皇城無論從長安的哪個角落都看得到,但老百姓還是覺得離他們太遠。
然而,一僧一道韓合一和李石山的感覺卻不一樣。他們時時刻刻都盯著皇宮,想看透那厚厚宮牆裡的秘密。
「你今天又見到你的兒子了?」李石山問。
這時韓合一的兒子二桂已在官中當了個太監小頭目,進出皇宮比較自由,父子倆能常見面。
「見到了。」韓合一回答。
「還是不願離開皇宮?」
「他說這一輩子就算了,出來又有什麼意思。」
「宮裡有什麼新聞?」
「說皇上跟皇后鬧別抓,幾天都沒講話了。據他看,怕有什麼事情發生。」
二人正在興業寺門前交談,突然過來一個人向李石山拱手道:
「請問是李石山道長嗎?」
「貧道正是。」
「今天把我好找。我們馬大人有請。」
「什麼馬大人?」
「最近才封的散騎常侍馬秦客馬大人。他正在府上恭候。」
李石山覺得奇怪,但還是隨來人進了馬府。
與馬秦客相見後,讓進密室。
「李師兄,我先請你看個物件。」說罷,馬秦客取過一封信交給李石山。
李石山接過來一看,原來是那封金峭寫給他的信。
「那天你不是燒了嗎?」
「那天燒的是個複製件。」
「什麼意思?」
「師兄,實不相瞞,你我並不認識,金師叔也從未見過,我不敢輕信,只是這段時間對你的觀察,才確信你並非歹人,乃真義士也。故今日請師兄來敝府共商大計。」
「啊!」李石山如夢初醒,向來有江湖險惡之說,對人不得不防,特別是生人。「還是師弟精細,為兄有所誤解,請原諒。」
「自家兄弟,不必客氣。」
「師弟今日找愚兄來有何見教,請講。」
「說實在話,那日看了金師叔的信後,我就在尋找時機。現在,有個絕好機會。這幾天,韋氏與皇上憋氣,臥病在床,每日由我煎制湯藥,真是天賜良機。只是皇宮中不准存有毒藥,且一般毒藥很容易露出破綻,故請師兄商議。」
李石山這幾天已焦慮此事,不想機會來得這麼容易。他說:
「此事好辦。我這裡有,萬無一失。服後如得心病而死,找不出半點破綻。」
說罷,從懷中取出藥瓶,取下黃蓋,換上紅蓋,雙手捧著,把藥瓶交給馬秦客。
「一切拜託了。」
臨走時,李石山這樣說。
中宗像掉了魂似的,在神龍殿御案前走來走去。御案上,山頭般堆著要御批的文件。
自從與韋氏鬧翻後,幾天兩人不打照面,就連那個小丫頭裹兒,也跟著她媽和我憋氣,連個人影兒也見不著。
回想流放那陣子,韋氏對我多好,白天辛苦操勞,晚上讓我拱在她懷裡,拍著我,哄著我,讓我安心睡覺,不做惡夢。我們互相對天盟誓,相守終生,絕不背叛。可是那燕欽融說她跟宗楚客、跟馬秦客、跟楊均……其實,我只親眼見過她跟武三思,其它都是傳聞,沒有實據。那麼苦的日子都跟我過來了,而今,一國的皇后,會那麼不自愛?我不信……那天,我也實在太不給她臉面了。這麼幾天都不來?其實,只要你來了,幾句話一說,氣不就消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可你要跟我賭氣,好,賭就賭。宮裡這麼多佳麗,想找哪個陪就找哪個陪,非得跟你下話?
只是那個死丫頭裹兒,生下來就跟我一起受罪,十多年,連一雙像樣的鞋都沒穿過。冬天,光著腳到山上撿柴,小腳丫凍得通紅稀爛。一雙小手長滿凍瘡,指頭腫得像紅蘿蔔,真叫人心疼。現在好了,什麼都滿足你了:開府置官,修定昆池,封駙馬……可你也得體諒父皇的難處。講了你幾句,也賭氣。原先那個圍著我膝頭轉著叫爸爸的裹兒到哪兒去了呢?
他圍著御案轉,一圈又一圈。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又端坐在御椅上,拿起筆批那些永遠也批不完的文件……
忽然,他聞到一股香味,那是他非常熟悉的香味,是荊州特有的蒸餅才出籠時漫出的香味。韋氏最會做那種餅了,那味道美極了,山珍海味也沒它好吃。聞著聞著,沒有了。他懷疑這是一種幻覺,就又低頭批他的文件。
「拜見父皇。」
他抬頭一看,安樂公主雙手捧著一個大食盒跪在殿前。
「裹兒……」中宗聲音有些兒變調,他太喜歡這個女兒了。他丟下筆,推開御椅,快步走上前去,把女兒扶起來。
「父皇……」安樂公主喊著,眼淚不住往下掉,「母后叫兒臣奏告父皇,她那日衝撞了父皇,望父皇寬恩。她本有病,但仍掙扎起來,做了父皇最喜歡吃的蒸餅,叫兒臣送來,請父皇品嚐……」
「好,起來,起來。我老早就聞到香味了。」中宗把女兒扶上御座,叫她坐下,接過食盒,揭開蓋子一看,亮晶晶白生生一屜,還在冒熱氣,他先取了一個遞給安樂公主說:
「來,你先嘗嘗。」
「我,我在母后做的時候偷嘴都偷飽了,父皇,您請吧……」
「好,我吃,我吃。」
中宗也太貪嘴,一連吃了七、八個。
當第八個蒸餅還在嘴裡沒吞下肚時,他指著肚子說痛,但也只說了兩聲,便癱倒在御案下了。他的眼睛大大地睜著,一個手指著肚子,一個手指著他的愛女安樂公主。
中宗死了,除了宮中少數人以外,沒人知道,因為韋氏和宗楚客決定,秘不發喪。
然而第二天,消息就走漏出去了。
整個長安城像一鍋文火熬的玉米粥,時不時有幾個氣泡從鍋底下冒起來。
第三天早晨,人們發現一個滿臉大鬍子的道長在散騎常待馬秦客府門上自殺身亡。一把利劍從胸口刺進去,直到劍柄,穿過背心一尺多長,深深紮在紅漆大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