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 第六章 還是母后果斷
    她愛上了表弟武攸暨,可他早有妻室。武則天對哭泣著的女兒說:「這還不簡單,賜她自縊便了。」太平公主立刻破涕為笑。

    愛熱鬧愛新奇是武後的嗜好,女兒太平公主結婚,這可是件最值得熱鬧的事了,但如何辦得既熱鬧又新奇,別出心裁,與眾不同,叫天下人都覺得武則天就是不一樣,就連嫁女的平常事都能辦得叫人大吃一驚,感到皇后究竟不同一般呢?

    她首先想到的是擴大規模,盡量鋪張,比如詔告天下,知照四夷,大肆張揚一番,把全國老百姓都動員起來,慶賀上三天三夜;再比如大辦嫁妝,購盡天下綾羅綢緞,奇珍異玩。傾大內庫藏,金銀財寶,珍珠瑪瑙,有什麼送什麼,她要什麼給什麼。

    但她覺得這還是太一般,她要的是與眾不同。

    終於有了個機會:武後三太子李顯要納妃。她突然想到,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辦,即嫁女接兒媳放在一天,而且選在明年正月十五鬧元宵的日子,這不就與眾不同,有別於一般了嗎!她把這個想法給高宗講了,高宗馬上同意,連稱這個主意好。於是立刻下詔,通知各州府道,提前準備,並賞賜長安、洛陽兩都市民每戶白銀十兩,作為喜慶之資。武後決心不惜財力物力定要把這場喜事辦滿意。

    老百姓拿到銀子,個個高興。想當年太平公主出生做滿月酒,皇上、太后每家發銀五兩。現在結婚,加倍發給,也算沾了公主的光。那時,米谷五錢銀子一鬥,十兩銀子對百姓人家來說,已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有了錢,便有了積極性。全國上下都投入到為公主操辦婚典的熱潮之中。

    彈指間,佳期來臨。是日,天公作美,晴空萬里,陽光普照。因時值初春,天氣轉暖,臘梅盛開,柳枝吐綠,更襯托出一派喜慶氣氛。

    到了日高三丈時分,三聲炮響,皇宮迎親隊伍和銅駝坊薛家的迎親隊伍同時出發,一路吹吹打打,炮聲連天。兩支隊伍在皇宮左側的賓耀門相遇,兩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在馬上相互拱手相慶,然後鑼鼓嗩吶,齊奏樂曲,一陣熱鬧後,各自分頭去接新人。

    單說這迎娶太平公主的薛家迎親隊伍,轉過賓耀門,經過左掖門,在宮城正中的端門停下。然後薛紹下馬,由勳戚官員迎入明德門,順著新鋪就的大紅地毯進入正殿。

    此時,宮中已做好一切準備,司儀官按程序高喊新郎新娘叩拜天地,跪謝皇父皇母,然後夫妻攜手而出。那太平公主自擇良婿,歡喜異常。但在與父皇母后告別時,不免一陣傷心,叫一聲「父皇、母后」,眼淚便刷刷掉下來。高宗和武後揩著眼淚笑道:

    「我的兒,好好去薛家過日子吧!」

    待太平公主走出端門,踏進大花轎時,前面的儀仗隊伍早已過橋進入大街。只聽從街市那邊不斷傳來鞭炮聲和鑼鼓聲。太平公主從轎簾縫中看出去,沿途旌旗招展,綵燈高掛。過了端門正對的御河橋,轎子進入大街。為慶賀公主新婚,全城罷市放假。街道兩旁,家家披紅掛綠,街邊的每株樹上都張燈結綵,美輪美矣。

    太平公主被蒙上紅蓋頭,坐在顫悠悠的大轎裡,心中好不激動。她不時撩開蓋頭,掀開轎窗簾子一角,偷眼向外,只見街兩邊家家貼著紅對聯。紅喜字,門上、簷下,乃至街道兩邊的柳樹槐樹上,都掛滿了寫有大紅喜字的燈籠。向轎的前方看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薛紹;頭戴金冠,身著紫袍,肩披紅綬帶,滿面紅光。看到有如此美貌的如意郎君陪伴自己,不覺心頭滾過一陣熱浪。再朝前看,彩旗翻飛,人潮湧動,各種樂隊一隊接一隊,衛隊侍從一排挨一排。向後張望,看不盡頭的人抬馬馱車拉的隊伍,全是陪嫁的妝奩。一路之上,鼓聲、鑼聲、鞭炮聲、歡笑聲不絕於耳。這時的太平公主感到,全城和全國都在為她而高興,她是一切歡樂的中心。

    迎親隊伍出皇城,過御河,上大街,在洛陽城裡兜了一個大圈子,然後從另一座橋上過洛水河,再走一程,便是銅駝坊光祿卿薛府。最前面的彩旗隊已到,最後面的押陣禮品隊才出發,前後十餘里,走了兩、三個時辰。這次婚禮大遊行又可說是亙古未有,使洛陽城的老百姓大炮了眼福;但也有那不識時務者,編些歌謠唾罵。歌曰:

    小小太平女,攪翻兩京城。

    萬民脂膏淚,換得一笑聲。

    送親隊伍到了薛家,一一卸下各式禮物:金錠銀錠,琥琅瑪瑙,珊瑚珍珠,絲綢絹紗,以及古玩字畫,奇珍異寶,一箱箱,一櫃櫃,把薛府房屋庭院所有空地都塞得滿滿的,有些大件禮物因院門狹窄,橫順抬不進來,只有暫時碼在門外里巷空地上。

    這時,太平公主正與薛紹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夫妻對拜後進入洞房。太平公主偷眼一看,只見洞房內檀木八仙桌,鑲金太師椅,雕花象牙床,金絹綾羅帳,擺掛得整齊;床上香衾玉枕,異香撲鼻;又見滿屋的古玩盆景,珍貴字畫,琳琅滿目,金碧輝煌,一派豪華景觀。太平公主見了,滿心歡喜。這時,傳來外面的喧鬧聲,便問薛紹何事。薛紹說因院門狹窄,嫁妝中大物件搬不進來,大家正在議論辦法。太平公主聽了便說:「這有何難,把牆拆了就是。」薛紹一聽,果然好主意,急忙跑到外面說了。於是馬上拆牆,把大件嫁妝全都搬進了屋。

    太平公主進門第一句話,就為薛紹家解決一大難題,從此樹立了威信,全家大小都對她敬畏三分。

    是日夜,又是正月十五,整個洛陽城,不論官家與百姓,盡皆沉浸在歡樂之中。

    從黃昏時分起,通城就都點上了各種花燈,有龍燈、鳳燈、魚燈、兔燈、麒麟燈、走馬燈。有的成串,有的成圈;水中放有河燈,順洛水緩緩漂流;空中,飄著天燈,忽明忽暗,時走時停,混在眾星中,分不清哪是燈,哪是星,都在天上閃爍發亮。

    那高宗皇上和武後,今晚高坐在端門城樓上,俯視全城,但見天上地下,一片通亮。只聽武後向身邊太監說一聲「放!」傳下城去,頓時,從皇城各城樓向天空放射出無數朵煙花,有的像菊花,有的似桃花,還有的閃閃發亮,一會兒變成孔雀開屏,一會兒變成蛟龍戲水。變化萬端,不可捉摸。看得全城軍民驚心動魄,目瞪口呆。

    過了半個時辰,武後再說一聲:「點!」只見城門開處,幾隊士兵,舉火奔向市區,一路點燃掛在街邊槐樹上的火炬。高處看去,如一條條火龍在向前竄動:大街是條大火龍,小街是條小火龍,盤來盤去,把個洛陽城照得通體透亮。高宗皇上及眾皇親國戚,文武大臣,在城樓上觀賞,見此景象,都佩服武後的奇思妙想。只是到了第二天,街兩旁的樹木大部分被燒成了枯炭。

    如此熱鬧了三天三夜,才漸漸平息下來。

    婚後,小夫妻也算和睦恩愛。只是,歷來公主們所特有的驕傲、乖張,動輒使氣罵人,稍不如意就回娘家告御狀等等小性子,太平公主樣樣具備;而歷來駙馬爺所具有的忍耐、小心、事事謙讓俯就,最善察言觀色,奉承陪話等等本事,薛紹一樣不少,直哄得太平公主團團轉。幾年以後,太平公主生了二男一女,取名薛崇訓、薛崇簡、薛美。太平公主仍得母后寵愛,駙馬爺又得提拔重用。小日子過得美滿甜蜜,蒸蒸日上。

    然而,自古就有「紅顏女子多薄命」之說,一場誰也沒有料到的橫禍下來,把薛紹捲了進去,最後竟死於非命。其母城陽公主早先的告誡不幸言中。於是太平公主的生活航船一度擱淺,而後,便偏離正常航道,她本性中那些不安分的因子膨脹發芽,使她在歷史上充當了多次正劇、笑劇、醜劇和悲劇的角色。

    薛紹是當朝高宗皇上的駙馬,他的父親是上朝太宗皇上的駙馬,父子駙馬的特殊身份決定了他與皇室特別密切的關係。其中,與皇子皇孫的交往成了他們社交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內容;而這種交往看來很榮耀,很風光,卻也很危險,很可怕。因為皇子皇孫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是將來皇位的繼承人,而皇子皇孫那麼多,誰都想繼承皇位,這就免不了發生爭奪。李唐王朝的皇位爭奪從建國開始就很激烈殘酷,太宗李世民就是靠血濺玄武門,殺死親兄弟建成和元吉而坐上皇位的。高宗繼位後,武氏專權,她一心要當皇帝,對皇室親王太子的打擊迫害尤勝,動輒羅織罪名,殺頭、關監、流放,株連父母子弟,禍及親朋故舊。太平公主的駙馬薛紹,就是在一次武後清洗李唐諸王的運動中被殺的。

    武承嗣,是武則天的侄兒,他為了討好邀寵,把武後推上皇帝寶座,也讓自己順理成章地成為接班人,便使人在一塊石頭上刻了「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八個字,染以紅色,叫一個名為唐國泰的人奉表獻給武後,說這塊石頭是在洛水發現的,是一個吉祥的預兆。武後見了很高興,立刻封唐國泰為游擊將軍,命名這塊石頭為「寶圖」,還親赴洛水去拜受「寶圖」,藉機加封自己為「神母神皇」,為自己正式當皇帝造輿論。武則天當皇帝最大的障礙是分封在各地的李唐諸王,為了觀察他們的動靜,下令諸州都督、刺史及皇帝宗室等在洛陽集中,一齊去洛水拜天受聖圖。

    在外地的諸王接到通知後都不敢來,怕中了武後的圈套。恰恰這時又流傳武後將借洛水受圖的名義,召集宗室,一網打盡的說法。諸王聽了,更是惶惶然不可終日。

    這時,唐高宗之孫通州刺史李-給諸王寫密信說:

    「內人疾病日重,應及早治療,否則將會變成不治之症了。」

    暗示諸王舉兵反抗,晚了就來不及了。

    李-又偽造太子盧陵王李顯的敕書稱:「朕遭幽禁,渚王應發兵救我。」號召諸王行動。

    太宗之孫,博州刺史琅琊王李沖得到信息後首先舉兵響應。其他諸王也分別舉兵,準備攻打洛陽。

    諸王的這些舉動,正中武後下懷。她正苦於找不到消滅諸王的借口,現在他們公開反叛等於自己送上門來。武則天任命左金吾將軍丘神-為清平道行軍大總管,發大軍討伐。才十多天功夫,就把準備不周,匆忙起事,缺乏統一指揮的諸王叛亂鎮壓了下去。這時,武則天的大清洗運動開始了,她利用酷吏周興,使用「突地吼」、「求破家」、「鳳凰曬翅」、「仙人獻果」等毒刑嚴刑逼供,牽扯上成千累萬與諸王有往來的人。濟州刺史薛-便是其中之一。

    薛-是薛紹長兄,與博州刺史琅琊王李沖交誼很深。李衝將舉兵討伐武後的行動計劃寫信告訴薛-,希望他參加,共舉大業,匡扶唐室。薛-出於對武氏篡國的義憤,積極打選兵器,招募兵勇,準備起事。同時,又派心腹給在京城的弟弟薛紹送去一封密信,要把弟弟也拉進來。

    這天,薛紹在禁軍營點了卯後,外出閒逛,在洛水河邊的柳蔭下觀看河中景色。忽然身邊過來一人,年約三十開外,一身道家裝扮,對薛紹雙手一拱,問道:

    「軍爺可是薛駙馬?」

    「在下正是。」薛紹看看來人,不認識。

    「貧道今日從洛州來,奉令兄薛大人之命,給駙馬爺帶來一封信。」說罷,看看左右無人,便從懷中取出一信交給薛紹。

    薛紹接過信後,正準備拆閱,那道士阻止道:「此乃刺史大人交給貧道的重要信件,請駙馬爺拿回家中無人時細看。」

    說罷,一揖到地,準備告辭。薛紹問他姓名,只聽他說了「李十三」三個字,又說一聲「後會有期」,便急急而去。

    薛紹把信揣好,拿回家中,趁太平公主不在,拆開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紹弟:

    武氏專權,野心勃勃,李氏社稷,將落入武氏之手。唐室危在旦夕。在外諸王,為匡扶大唐,共議立即起事,發兵洛都,不日即將會師城下。望弟認清大局,從中策應,以不負朝廷。

    兄 薛-手筆

    薛紹看了此信,大吃一驚。心想早聽說諸王要反,起兵討伐武氏,現在看來果有此事。但是他很不情願捲入這件事中去。

    薛紹與太平公主婚後,生活美滿平靜,突然接到哥哥這封信後頓時陷入痛苦的困境。從他本心講,對武後所為甚為不滿,但因與太平公主夫妻情深,太平公主與武後母子間關係特別親密,怎麼做他都感到為難。因此他採取了一個簡單的辦法,將哥哥來信一火焚之。

    信燒了,可是心中的疙瘩卻在,整日神不守舍,表現反常。太平公主見了問道:「你這幾天怎麼了,像掉了魂似的?」薛紹用話遮掩了過去。

    但很快,諸王叛亂被鎮壓了下去。薛-被押回京師審問。這時,薛紹慌了。

    這天晚上,他撲通一聲向太平公主跪下,連聲說:

    「公主救命。」

    太平公主吃驚道:

    「什麼事?快講。」

    薛紹一五一十,照實講了。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後說道:

    「此事關係重大,我也無能為力。明日,你隨我進宮去見母后,或許可保你一命。」

    第二天,太平公主叫人把薛紹捆了,推進馬車,擁入宮中。見了母后,雙雙跪下,求母后開恩。

    武則天問明原委後說:

    「吾兒縛夫投案,大義滅親,至為可嘉;然薛紹之事,案情重大,朕雖為一國之主,亦不能循情,先交大理寺問清楚後再說。」

    經周興審理下來,薛紹以「知情不報」、「參與叛亂」的罪名被判死刑,但鑒於他是太平公主的駙馬,又自動投案,免了死罪,只處杖刑一百,暫時收監,待以後事態平息,准其出獄。然而,十天以後,太平公主去探監時,見薛紹慘狀,目不忍睹,而且餓得奄奄一息,即將斷氣了。她見薛紹下身被打得稀爛,因為天熱,蛆蟲滿身爬,薛紹已痛得麻木,毫無感覺;七、八天沒吃飯,已餓得無力呻吟。聽到公主呼喚,只微微睜開眼睛,作為應答。而後吃力地伸出三個指頭。太平公主明白,是要她照料好三個孩子,便連連點頭。薛紹見了,閉了眼睛,以後,再不睜開。鼻子處尚有一絲微弱的氣,餵他飯,他不張口,只等最後的解脫。

    薛紹死後,太平公主不免傷心一場。她奇怪,這一百杖刑為什麼會打得那麼重?而且為什麼一連七、八天沒人送飯?通過關節,暗中打聽明白,原來這些都與一個和尚有關。這個和尚現在正紅得發紫,衡量了一下,不是他的對手,便暗暗咬牙發誓,以後非讓他償命不可。

    而這時,這個被太平公主咬牙切齒咒罵並發誓要殺死他的和尚,正在宮中與她母親幽會。

    這個和尚就是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薛懷義。

    薛懷義,原名馮小寶,是洛陽城中一個賣跌打藥的小販,他常年在街頭巷尾扯個圈子、怪叫幾聲,耍幾路拳腳,把觀眾招來之後,便叫賣他的「回春丸」、「雄獅鞭」、「金槍不倒丹」等。某天,守寡的高宗女兒千金公主看到這位年輕力壯、膀大腰粗。肌肉發達的小伙子正在樓下賣藥,便把他叫上,當晚便與他做了夫妻。從此,他便終日陪伴千金公主取樂,再也不去街上賣藥了。

    高宗死後,千金公主見武後急於尋找男寵,為討好武後,便割愛將馮小寶送進宮去供武後享用。

    武則天對馮小寶十分滿意。但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漢經常出入禁宮未免不引起議論。太后便叫他落髮為僧,賜法名懷義。這樣,他就可以憑和尚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在宮中活動了。武則天信佛,一年到頭宮裡都有法事道場可做。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他出身低賤,在看重氏族門戶的唐代,出身低賤的人是很難有發達機會的。馮小寶因很會討好武後,使她歡愉無比,武後便想提拔他,但限於身份,難於辦到。於是找來太平公主,說:

    「女兒,為娘遇上一件難事,要你來幫我出點主意。」

    「母親請講,不管什麼事,只要母親吩咐了,兒臣一定效命。」太平公主最會討武後歡心,她是母親不可缺少的幫手。

    「那懷義伺候為娘有功,我想提拔他,只是他出身低微,怕有人反對,我想把他改姓薛。以後,你和駙馬都喊他『季父』,你說好嗎?」

    武後說是找女兒商量,但實在沒有商量餘地。太平公主心頭本不願意,但她不願蹈眾兄長的覆轍,便笑瞇瞇地說道:「謹遵母后的旨意,從今後喊他季父便是了。」

    可是太平公主回去給薛紹一說,這個平時對老婆百依百順的人今天竟第一次顯現出陽剛之氣,表示異議說:

    「那馮小寶本是一個市井無賴,他配姓薛?還叫我堂堂駙馬認他作父?恕難從命。」

    不管太平公主怎樣對他軟硬兼施,勸導加威脅,他就是不從。見了面不但不叫,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因此馮小寶對他懷恨在心,尋機報復。

    儘管如此,「薛懷義」的名字還是叫開了。不久,太后還封他為白馬寺寺主。他招了很多徒弟,借太后寵愛,成了京城一霸。

    這天,薛懷義應召,帶了跟班和尚騎馬入宮。下馬後,把馬交給一個馬伕和尚,叫他好好照料,出宮時要用。

    這和尚把馬餵了料,-了兩圈,拴在馬樁上後,便在宮牆內東瞧西看瞎轉游。當他發現有個太監獨自在那裡掃地,細看了幾眼,確定是他想要找的那個人後,便走到那太監身邊,用很平和的口氣說: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還認識貧僧嗎?」

    這掃地的太監是二桂。

    二桂聽了話音,抬起頭來,先愣了一下,而後,掃把一丟,便淒慘地喊一聲:

    「父親……」

    二桂自被太平公主攆出內宮後,便被安排在御馬房做雜活,一做就是七、八年。這七、八年間,他見到、聽到幾多宮牆內外的時事變遷:幾個太子,走馬燈似地立了廢,廢了立,攆的攆,死的死;那麼多的宗室親王。太子、公主、駙馬,被殺被貶被流放;那麼多的將軍大臣,不是做了刀下之鬼,便是成了籠中之囚;最可笑的是太平公主,當年招駙馬,全國同慶,何等榮耀;而今駙馬竟死無葬身之地,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她就成了未亡人。他感到世事很奇怪,那些有本事有能力的健全人往往得不到善終;而自己,是個不中用的廢人,卻能保全性命,在宮中慢慢揮舞著掃帚掃地。雖然活得窩囊些,但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嘛。

    有一次,二桂把自己的想法講給一個有學問的老太監,那老太監就給他講了《莊子》中的一個故事:

    有一個叫支離疏的人,又矮又醜又有病。徵兵,他不夠格;服勞役,攤不上他。但政府發救濟,他每次都能領到三升米,十捆柴。到頭來他還可以終其天年。比起健全的人來,他一輩子過得平安得多。

    聽了這個故事,二桂似有所悟。不過,他一想到過去那些日子,便取出那人手形的板子輕輕朝自己臉上打。

    「二桂,你愣著幹什麼?」烏龜韓望著兒子那發呆的神情,忍不住掉下眼淚。

    「爸,這麼多年您在哪兒?」二桂看父親那樣,便把話引開。

    「自從那晚我與你李叔離開皇宮,他去了外地我就在洛陽城裡化緣。後來到白馬寺掛塔,現在給寺主牽馬。我跟他進宮幾次,都沒見到你,還以為你不在哩!」

    「我一直在宮裡,哪兒也沒去。」

    「現在總算找到你了,咱父子倆從此再不分開。我去找你李叔來救你出去,而後我們跑得遠遠的,種上二畝地,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不,我現在不想走。」二桂對父親的打算一點不感興趣,輕輕搖著頭說。

    「那你到底為了什麼?」烏龜韓急了。

    「我已成了廢人,出去又有何用?」

    「李叔說了,可以治好。」

    「那是哄人的話。老太監說過,從來沒有人能治好這種病。」二桂笑了,平靜得很。

    「那出去總比這裡面好。」

    「不,我還有一樁心事未了。」

    「什麼心事?」

    二桂不想說,也來不及說,那邊有人過來,把他們的話打斷了。

    薛紹死後,太平公主哪裡守得住寡,一心想找個如意郎君。恰恰武後異母弟元爽的兒子、新近被封為魏王的武承嗣喪妻,武後便想招他為婿。這樣一來,又是個親上加親。那武承嗣本是武後之侄,見武後誅盡李唐諸王,為自己當皇帝掃清障礙,一旦登基,這太子的位置不就是我的了。現在要是真的又成了她的女婿,加上一層關係,當太子的希望就越來越大了。聽說武後有這個打算,心中暗喜,有事沒事都找機會與太平公主套近乎,向她獻慇勤。

    然而太平公主對武承嗣卻無半點好感,一則,他其貌不揚,平庸猥瑣;二則,他品格卑下,恥於與他為伍。當初馮小寶剛得勢時,仗持武後的寵愛,對朝臣傲慢無禮,對百姓飛揚跋扈。而一些朝臣,趨炎附勢,對他畢恭畢敬,其中武承嗣、武三思兄弟,表現更為下賤,不僅經常對他跪迎跪送,還為他備馬執鞭,像僕人一樣伺候他。太平公主見了就噁心。

    對這種人,太平公主看得多了。但凡見了權貴就討好賣乖、卑躬屈膝,什麼下賤事都幹得出來的人,一旦手中有了權柄,成了權貴,必定又是另一副面孔,要人家向自己卑躬屈膝,而且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

    果然,武承嗣受到武後器重,當了宰相,便得隴望蜀,想廢了皇太子豫王李旦,自己取而代之。於是便使出許多卑劣手段,與武後貼身侍女團兒勾搭成奸,指使她誣告太子王妃劉氏、竇氏在背地裡罵太后。武氏一聽有人罵自己,也不問情由,就將二妃處死。武承嗣又攛掇團兒誣告太子謀反,幾乎要了他的性命。太平公主見武承嗣如此狠毒,如與他做了夫妻,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實在太累。因而,雖然他深得母后信任,封為魏國公,又任職左相,權傾朝野,也不願意嫁給他。

    武後見女兒對武承嗣一無好感,也不勉強,便說道:

    「女兒,你既然不樂意為娘給你選的人,那你自己看上誰了,快給我說。」

    「武攸暨。」太平公主這時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害羞對她已是多餘,也就毫不掩飾地說出她心上人的名字。

    武後一聽,原來女兒愛上的是那個白淨漂亮,新近才被封為群王的侄兒攸暨。他是先伯父的孫兒,是我武家的子弟,也算才貌相當,門當戶對。但他不是早就結婚了嗎?便說:

    「攸暨已有妻室,難道你願意給他做妾?」

    此話正中太平公主的心病,但她巧妙地回答道:

    「母后為天下之主,兒是母后之女,您看女兒給人當妾合適嗎?」

    武後聽了笑道:

    「你這丫頭,好厲害一張嘴。那你說,該怎麼辦?」

    太平公主說道:

    「女兒思忖,即使是百姓人家,富貴易妻也是平常事。此事只請母親說一句話,便就成全女兒了。」

    武後聽了心想,那武攸暨一向懼內,他老婆不好對付,如果明說要她退讓,她一定不願意,說不定鬧得神鬼不安,雞犬不寧,不如這樣……想到這裡,她對太平公主說:

    「吾兒放心,些許小事,我自會安排,你靜候佳音吧。」

    「謝母親。」太平公主跪下給母親行了禮,便高高興興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去了。

    當晚,武攸暨之妻正在家中閒坐,忽聽一聲:「接旨。」剛跨出門,只見送上一段白綾。她正待分辨,白綾便散開來絞住了她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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