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 第二章 擲繩上青天
    把繩子朝天上一拋,它便直立起來,玩繩戲的人抓住它朝天上爬去,直到無影無蹤。烏龜韓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越獄逃跑了。

    烏龜韓醒來第一個感覺是今天睡過了頭。他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沉了,已經醒了,眼皮還沉得睜不開。

    他想起來了,大概因為是吃了肉——他記得昨天確實是吃了肉,人們都說吃了肉睡覺特別香,果然不錯。不過他沒覺著香,只覺得睡得太久,頭暈腦脹,朦朦朧朧中好像天已大亮。

    天亮第一件事是要叫醒兒子,他用腳蹬了蹬炕那頭,空空的。兒子已經起來了,他很高興。兒子漸漸長大,開始懂事了,起床再不要爸爸叫了。他這時大概正在做飯,吃了好去趕市。沒娘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不假。再過幾年,給他娶個媳婦,自己就當老太爺了,有個什麼病痛,又多一個人端茶送水。

    怎麼一想到病痛就真的有了病痛,四肢無力,週身酸痛,口乾舌燥,連下炕的氣力都沒有。

    「二龜,水,水。」他吃力地喊著。

    果然一碗水送到他的唇邊。

    喝了水,他的精神好了許多,慢慢睜開了眼睛。

    當他逐漸看清給他餵水的不是二龜,竟是一個滿臉長毛的漢子時,他嚇得驚叫起來。

    那人忙伸手摀住他的嘴說:「老哥子,這裡是不准大聲喊叫的。你要不聽,你這一輩子就休想再喊叫了。」

    「這。這是哪兒?」烏龜韓見這漢子並無惡意,便問道。

    「告訴你嚇你一跳!這是監牢。」漢子冷冷地說。

    「什麼,這是監牢?我犯了什麼事?」

    「你犯什麼事我怎麼知道。老哥子,我說你既然來了,就安心待著吧。」漢子說完,竟毫不在乎地笑了起來。

    「那,那我的二龜呢?」

    「二龜是誰?」

    「我的兒子。」

    「沒見過。昨晚他們只拖著你一人進來。」

    「什麼?你沒見過?」烏龜韓猛地坐了起來,一把抓住那漢子的手,不停地喊:「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似乎要向他討回自己的兒子。

    那漢子掙脫被緊緊抓住的手,奇怪地問道:「你把兒子交給過我了嗎?」

    烏龜韓呆呆地望著那漢子,搖了搖頭。

    他終於想起來了,這與眼前這個漢子確實不相干。

    那漢子看著烏龜韓那雙發愣的眼睛,安慰道:「你先別急,好好想想,你兒子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走掉的。」

    烏龜韓想了想,說道:「在一座像廟的大院子裡,一個胖老頭給我們送來紅燒大肉,白面饅頭,我跟二龜放開肚子海吃,吃著吃著,怎麼就睡著了。醒過來,就睡在這炕上……」他用手拍拍睡覺的地方,才發現不是炕,立刻改口說:「就睡在這草鋪上了。」

    「那吃飯以前呢?」

    「那以前,那以前我帶著二龜在街上表演烏龜戲……」

    那漢子聽了,一陣興奮,問道:「這麼說來你就是烏龜韓了?」

    「是呀!」回答以後,烏龜韓驚奇地望著那漢子說:「你怎麼知道的?」

    「你先別問,接著說下去。」那漢子十分親熱地拍著烏龜韓的肩膀說。

    烏龜韓便把父子倆如何表演烏龜戲,如何遇見一富家公子,發生爭執,二龜挨打,幸遇胖管家欲買烏龜,隨他去取銀兩,在他家吃飯等經過,細細講了一遍。

    剛剛講完,那漢子便跺腳道:「壞了,你遇上老妖婆那幫賊類了!」

    烏龜韓莫名其妙地望著那漢子,只見他咬牙切齒,怒目圓睜,雙手握拳,像要與誰拚命。便越發感到不可理解,問道:「你說的老妖婆是誰?」

    「妖後武則天!」那漢子聲如洪鐘地說。

    烏龜韓聽了,嚇得忙去捂那漢子的嘴,又朝前後看看。幸好,監房裡只有他倆,監欄外,也未發現獄卒的影子。他這才出了口大氣說:「大哥,你我素不相識,說這等株連九族的話,你不怕嗎?」

    那漢子哈哈一笑道:「提著腦袋走四方的人,有什麼可怕?再說,我相信我師父金峭,他絕不會收孬種做徒弟。」

    「什麼?金峭也是你師父?」

    「是的,他是去年才收下我這個徒弟的。我跟他跑了大半年江湖,學了幾套吃飯的本事。他對我說,在我之前,收留過家遇不幸,生活無著的韓姓父子,教他們一套馴龜的技藝。想來,你一定就是了。算起來,你還是我的師兄,咱倆竟在這裡面相會,也是三生有幸。來來來,師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說罷,納頭便拜。

    烏龜韓忙扶起他道:「不敢當,不敢當,我還未請教師弟尊姓大名。」

    「小弟姓李,名十三,因隨師父學得一手馴猴的技藝,江猢人稱猴兒李。」

    正說著,只聽監牢大門匡啷幾聲響,猴兒李說道:「外出下苦力的犯人回來了。師兄,恕小弟多嘴,你才進監獄,不知裡面的規矩,千萬不要哭鬧,最好裝瓜賣傻少說話,一切聽我安排,自會逢凶化吉。還有你兒子的事,我會幫你打聽他的下落。請師兄牢記。」

    說罷,在一陣吆喝聲中,獄卒打開牢門,做苦工的犯人回到監室,紛紛尋找自己那方安身之地。混亂中,猴兒李又給烏龜韓遞過一個眼色,示意他保持安靜。

    這猴兒李雖是個江湖藝人,卻有一段非同一般的經歷。他原本不姓李,因父母早亡,不知姓氏。一年冬天,凍餓在長安街頭,幸遇太子弘相救,收為奴僕。只因他誠實乖巧,太子很喜愛,便賜李姓;因為是冬天收留的,取名李冬。

    李弘太子是唐高宗皇上與武則天的親生兒子,二十三歲那年被立為太子。高宗臥病時,令他監理國政。看來,準備要他接班當皇帝。可是母后武則天對他卻不滿意,因為他太有個性。

    還在年少時,李弘就表現出非凡的見解。有一次,老臣教他讀《春秋》,讀到楚世子商臣弒君時,他很吃驚,要求換別的書讀。大臣郭瑜說道:「孔子作《春秋》,如實記錄,善惡皆書,為的是褒揚善行,勸人傚法;貶斥惡行,警醒後世。故有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重於斧鉞之說。殿下讀了,熟悉歷史,明辨善惡,對今後治國大有好處。」太子卻說:「記有這類犯上作亂,滅絕人倫的史書,我讀起來噁心。換一本吧。」

    太子李弘在監國主政時,寬厚仁愛,深得民心。他瞭解到士兵生活很苦,便加大撥款,增加薪餉;發現軍糧裡有樹皮草籽石粒,立刻追查,把倉庫裡的好米分發下去。當時規定,凡逃兵的妻子,一律沒為官奴,他便奏請父皇廢除這些苛刻的條例。他又奏請父皇下旨,將大片閒置的土地無償分給貧民耕種,以解救他們的饑荒。

    太子李弘特別愛好文學和歷史,他搜集歷代典籍中的優秀文章五百篇,編成一本書叫做《瑤山玉彩》。高宗看了很滿意,賜他錦緞三萬匹。高宗皇上對他特別喜愛,當著大臣們的面表揚他是「仁孝有德的彬彬君子」。

    然而武後對兒子當「君子」毫不感興趣。因為兒子真的成了「君子」,那就不免要冒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果然,冒犯的事一件接一件地發生了。

    有一次,太子李弘發現被母后害死的蕭淑妃的兩個女兒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幽禁在後宮,已被遺忘,都三十好幾了還沒嫁人。這實在是皇室的大醜聞。便向武則天奏道:「母后,依聖人的話說,女大當嫁;可兩個姐姐在後宮關到三十好幾了都不出嫁,有違聖人的教誨,請母后做主把她們嫁出去吧。」

    對這種正當的意見,武則天實在無法拒絕,便說:「是我事情太多,給忘記了。你的意見很好,我馬上做主把她們嫁了。」第二天,武則天便準備把兩個公主許配給殿前衛士權毅和王遂古。李弘知道後,對母親的這種做法很是氣憤。

    接著,又發生了一件更使他氣憤的事:他的嫂嫂,周王李原之妃趙氏,被母后害死在後宮。

    那趙妃不是別人,她是太宗皇上之女長樂公主的女兒。長樂公主常到宮中走動,二來為了拜見皇兄高宗,一則也為看看女兒。這本是人之常情,可武後偏看不慣。她先把長樂公主和她的丈夫調去外地,並下旨禁止她入宮,然後把趙妃禁閉起來,還不許送飯。十餘天後打開門一看,早已餓死在後宮。

    太子弘再也忍不住了,去見武則天說:「兒臣記得母后寫過一部《列女傳》,現在一個很賢慧的兒媳餓死在您的家裡,人家不說嗎?」

    武則天聽兒子這樣對自己講話,大怒道:「放肆!竟敢大膽越禮教訓起我來了,哼!」

    太子弘也不相讓,回道:「並非兒臣越禮,記得母后曾上表父皇,讓他廣開言路,多聽百姓意見。我只不過遵照母后的教誨學著去做而已,沒有半點教訓母后的意思。」

    武則天這時已完全失望,對這種兒子,還有什麼辦法呢?她馬上換了口氣說:「吾兒作為皇太子,能這樣明辨事理,心懷寬闊,敢於直言,大唐江山可保無慮了。作為母后,我今後注意就是了。」

    聽母后這樣表示,太子弘心中好不歡喜,趁今天這個機會,一吐為快,把梗在心裡的活全說出來:

    「母后實在英明,兒臣還有一事相奏。前幾日聽說母親擬將義陽、宣城兩位公主下嫁,實是宮裡一大喜事,只是聽說要嫁給殿下衛士,兒臣感到不甚恰當。想兩位公主姐姐乃父王親生女兒,金枝玉葉之體,豈能嫁給僕役;如果嫁給世代書香之家,不是更好嗎?」

    武後聽了,牙咬得——響,拳頭幾乎捏出水來,心裡罵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可口裡說出來的卻是:「好,我的兒.我都聽見了,你退下去吧。」

    大概半個月後,高宗和武後駕臨合壁宮,太子弘隨駕伺候。席間,太子弘又向母后懇求將兩位公主嫁給門第相當的人家,母后當即表示同意,並說正在選擇中。宴會上,為獎賞太子對國事的辛苦操勞,母后特賜酒一杯。太子弘謝過母后,一飲而盡。

    可是太子回到寢宮,便感覺腹痛難忍,御醫還沒有趕到,太子弘便一命嗚呼了。

    作為太子弘的貼身侍從,李冬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在太子靈前伏地痛哭時,他發誓要為太子報仇。但這個仇向誰報呢?毒死太子的正是他的母后啊!

    他終於找到一個報仇的對象。

    太子弘死後,武後的第二個兒子李賢被冊立為太子,他早就從兄長那裡知道李冬的忠誠老實,便要來做貼身待從。

    這李賢與他哥哥一樣,也是個頭腦清醒、處世寬厚的人,對母后害哥哥立自己為太子不僅不感激,還滿懷憤懣。他想迎合母后,做個像父親那樣怯儒的人,於心不干;想去規勸母后卻不敢,生怕又落得哥哥那種下場。無奈中,便寫了《黃台瓜辭》一首,命樂工誦唱。歌詞曰: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詩中,用瓜比喻武後生的幾個兒子,如果把兒子都一一處死,最後只會收穫一些瓜籐而已。哀婉的歌詞譜以哀婉的曲調,唱得宮牆內外一片低沉與惶然。

    武後是個善於舞文弄墨的女人,當然能聽出歌詞的弦外之音,但她並不因此而動心,反倒對李賢耿耿於懷。加之李賢太子在監國期間辦事果斷,政聲蜚然,高宗皇上說他「治事勤敏沉毅,寬仁有王者風」。一點不像他父親那樣柔弱寡斷沒有主見,武後想,要是他將來當了皇帝,哪裡還有我的份,便產生廢李賢,另立新太子的打算。

    察言觀色,見縫插針的人有的是。

    有一個叫明崇儼的妖人,靠畫符唸咒被封了個諫議大夫的官。這天,武後叫他為兒子相命,明崇儼故作神秘兮兮他說:「天後陛下,恕為臣直言,臣下看太子骨骼顯露,眉目分明,乃福薄壽短之相,怕不能繼承大業。英王(李哲)面貌很像太宗,相王(李旦)的長相也主貴。請天後陛下細察。」聽了這番話,武後廢太子李賢的決心更大了。

    武則天做事總是計劃周詳有條不紊,她先命手下的文人寫下《少陽正范》、《孝子經》兩本書,專賜給太子讀;又寫信給太子,指責他的過錯。太子就心慌了,武後又使人散佈流言說太子不是武後親生,他的親生母是武後的姐姐韓國夫人。這樣一來太子就更心慌了。整日誠惶誠恐,疑懼不安,但他不甘心束手待斃。對母后,當然不敢有什麼動作,便把目標對準母后身邊的小人。首先,當然是那個唆使母后要廢掉自己的明崇儼。

    太子李賢的計劃也很周密。

    這天,他把李冬單獨叫到面前,如此這般吩咐一番。李冬聽了,立刻跪下說,他就等這一天為太子效命,並對天發誓,一定不負太子的重托。

    當晚,太子李賢找了李冬一個錯處,當著眾家奴的面,狠打了他一頓,並交有司嚴辦。不過沒幾天,李冬便從監獄逃脫,從此了無蹤影。

    李冬逃出長安,流落他鄉。因紀念太子李弘的死期,改名李十三,拜術士金峭為師,學得幾手技藝,其中以馴猴為最精。他常以賣藝為掩護,暗中與太子賢派來的人聯絡,接受打探消息、網絡義士、暗殺權奸之類的任務。

    這一天,太子賢派來的人告訴他,明崇儼要去洛陽辦事,命他在半道上尋機下手,把他殺掉。

    這明崇儼原本是個不學無術的道士,靠甜言蜜語、阿諛奉承取得武後信任,據傳他與武後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有次他與武後單獨在密室相會,被高宗得知,龍顏大怒,要武氏說清楚。這武氏反倒理直氣壯地說:「我只不過讓他幫我潛心修煉,為陛下求福增壽,這難道也錯了?」高宗無言以對,只英雄氣短地說了句:「下不為例。」便草草了結。

    明崇儼既當了諫議大夫,又有武則天撐腰,趾高氣揚,威風八面。這次去洛陽公幹,坐上八抬大轎,前後左右,隨從侍衛。沿途官員,接風送駕。一路張揚,招搖過市。

    這日走進一個小集鎮上,前面道路被堵,差役吆喝一陣,也未喊通。原來是一群猴子擋道,明崇儼只得叫暫停。

    那些猴子似喝醉了酒,搖搖晃晃,東斜西歪,跌倒在街心。一個穿破爛衣服的漢子過去扶它們起來,它們翻個身又倒下了,扶了這個那個倒,三番五次都這樣,真像喝醉了酒一樣。那漢子假裝無奈,大喝一聲:「街使來了!」猴子們滿不在乎,照樣趴著不動。那漢子又喝道:「御史中丞來了!」猴子們照樣不理,睡著不動。最後,那漢子只輕聲說了句:「諫議大夫明大人來了!」話音剛落,猴兒們個個都從地上竄了起來,東張西望,慌慌張張,做出很惶恐的樣子,分兩邊垂手恭立,給明大人讓出道來。逗得圍觀的人捧腹大笑。

    明崇儼在轎中看得清楚,也忍不住拊掌大笑,說道:「好乖巧的猴子。」說罷,掀開轎簾,丟出一錠銀子。

    銀子尚未落地,只見那破衣漢子蛇一樣靈巧地穿過侍衛,直竄轎前,從袖中抽出把明晃晃的尖刀,對準明崇儼心窩刺去。但聽轎內哎喲一聲,再無聲息。只見一汪鮮血從轎裡漫出。

    當侍衛們明白過來喊捉刺客時,那破衣漢子已混進入群中跑了。那群猴子也趁亂四散逃得無影無蹤。

    當今天後的寵臣被暗殺,那還了得。一聲令下,凡耍猴的都被逮進大牢細細審問。

    李十三早就料到有這一著,那天刺殺了明崇儼,逃回棲身的山間破廟,待猴子全數歸來後,便一個個與它們依依告別,放它們回歸山林去了。

    可是他還是栽在猴子身上。

    這天,他正趕路,對面過來兩個公差模樣的人,二話不說,一根鏈子把他緊緊套住。他正要分辯,轉身一看,身後跟隻猴子。那隻猴子平日與他最為親密,捨不得離開,已暗暗跟了他幾天,今天被公差發現,闖了大禍。

    那猴子見主人被鏈子鎖了,跳起來對兩個公差又抓又咬,李十三對它擠眉瞪眼發出信號,它才吱吱叫了幾聲悻悻地落荒而去。

    李十三入獄時,一副蓬頭垢面的乞丐打扮,說話侉聲侉調,憨頭呆腦,問了幾堂全無眉目。縣衙便備了文書,上報長安府,聽候發落。因為有太子那邊的人暗中打點,雖是坐監,並未受苦。不久,又巧遇師兄烏龜韓,多一個說知心話的人,日子也倒好過。只有烏龜韓整日想念兒子,唉聲歎氣,痛不欲生。

    因為從李十三那裡聽來的那些話實在太可怕了。老天不長眼,那天偏偏碰上當今聖上的公主。要是知道她是公主,把烏龜送給她不就結了,可該死的二龜還出手打了公主一已掌。李十三說就是那一巴掌打壞了,那公主是能隨便打的嗎?誰不知道她還有個腳一跺整個長安城都發抖的媽,那是個躲都來不及的女人,可偏巧碰在她手上,二龜的小命能不凶多吉少嗎?

    他怪那天出門太早,路邊草叢裡竄出隻狐狸看了他好幾眼,還順著進城的路跟了半里地,人們背地都說當朝的那個婦人是狐狸精變的……想到這裡,烏龜韓心裡一緊,說聲不好,那年他在山裡放夾子,就夾住過一隻狐狸,那張皮還賣了一錢銀子。「報應呀,報應!」烏龜韓嘴裡不住地念叨著,眼淚奪眶而出。

    但他有時也不相信李十二「凶多吉少」的說法。就算兒子不該犯上作亂打了公主,可是他不知道呀,不是說不知者不為罪嗎?何況,他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弄到宮裡,教訓教訓他,讓公主親手打他二百嘴巴,再把那烏龜戲的節目通通表演一番,讓公主看個夠,等她看膩了,氣消了,不就把他放出來了。想著想著,好像二龜真的被放了出來,現在正在什麼地方伸著脖子喊爸哩。烏龜韓不覺破涕為笑了。

    「怎麼,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也會笑呀?」

    當他聽完烏龜韓講他發笑的原因後,也禁不住笑了,笑罷便低聲說道:

    「不是小弟掃兄長的興,你想想,那武氏是何等樣的人,連自己親生兒女都敢下毒手,掐的掐死,毒的毒死,你這小百姓的孩子算什麼。還有那個太平公主,別看她小小年紀,渾身都長的毒心眼,跟她媽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她是武氏的心肝寶貝,她一句話也能定你二龜的生死。」說到這裡,李十三停了停,接著說:「你以為他們沒殺你是讓你父子團圓?別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了。他們是看你還有個好身板,現在修昆明湖正差人,還有征東、征西也差人,你不正合式嗎?我勸你還是聽小弟我的,錯不了。」

    聽著聽著,烏龜韓嘴角上的最後一絲笑意消失了,但他沒有哭,只是反反覆覆地說:「我要找回我的兒子,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天夜裡,李十三突然被叫了出去,兩個多時辰才進來。瞅了個空子,對烏龜韓說,剛才出去,看見了師父金峭,他說有個很好的逃跑機會,當時還教了一套逃跑的法術。他聽說你也在獄裡,便叫我帶上你一齊跑。他還說等你出去後,幫你去尋找二龜。說著,拿出一個物件交給烏龜韓。烏龜韓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塊銅錢大小的龜片,是吊在煙袋上做裝飾用的,與自己煙袋上的那塊一模一樣。看著它,便想起與金師父告別時他所說的見物如見人的那番話。當他再次把那極平常的龜片摩革一遍後,眼裡便發出奇異的光,說話的聲音也剛強了許多。他說:「有了師父的這個,我聽你的!」

    第二天,監牢裡與往常不一樣,往日外出勞動的犯人一律不出工。開罷早飯,管獄的頭目走進獄中的大院,大聲喊叫道:

    「罪犯們聽著,當今皇上有旨,詔今天下各州縣郡府,於正月十五舉行賽藝大會,本縣司縣與司監要在這次大會上以百戲雜技作賭,誰拿出的節目獲得皇上皇后的喜歡,誰就是贏家。我們司監大人下了手諭,特告訴你們這些罪犯,誰要是出的節目能在賽技大會上露臉,勝過司縣,罪減一等,還有重獎。若是比不過司縣,你我臉上無光,還要受到重責。罪犯們聽著,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來,也好減罪得獎。有願獻技的趕快報名,切勿失去良機。」

    一連喊了幾遍,都無人報名。獄頭急了,便罵道:「我操你們奶奶,平日你們一個個吃鐵吐火,吞金吐銀,幹起壞事來一套一套的,真叫你們幹點正經事,就都成了熊包。真他媽的狗肉上不了席,馬尾穿豆腐——提不起來……」

    又罵了兩遍,才有一個犯人應道:「稟告獄官,我有一技獻上。」

    獄頭一看,原來是那個耍猴的,便說:「猴戲不要。」

    「不是猴戲,是繩戲。」李十三分辨說。

    「繩戲,那不是很平常的嗎?你有什麼奇異之處?」

    「我的繩戲與別人大不相同。」

    「什麼不同,你快講來。」

    「別人的繩戲,是將繩子兩頭繫住,踩上去耍點花樣。我的繩戲只用一根長繩,不用拴系,只要一個助手,就可以變幻無窮,無所不能。」

    獄頭聽了,忙打開監門,叫李十三出來。李十三順便叫上烏龜韓做幫手。二人出得監門,走到院壩中央站定,獄頭立即交給李十三一根兩、三丈長的棕繩,叫他表演。

    李十三接過繩子,口中唸唸有詞,對它哈了口氣便丟到地上。只聽李十三說一聲「轉」,那繩子就慢慢活動起來,越來越快,盤旋上下,宛如一條活鮮鮮的蛇。那李十三指著身邊的烏龜韓對棕繩說:「捆起來!」那繩子便立刻朝烏龜韓身上一圈圈地纏,也不顧烏龜韓嚇得叫喚,把他捆個結實。過會兒,李十三對繩子說一聲「松」,那繩子便自動一圈圈鬆下來。李十三叫聲「停」,繩子落地,再也不動。

    司監得知獄中有犯人表演奇特的絕技,忙過來看,連聲叫好,還問李十三有什麼更精彩的,李十三回稟道:「這棕繩起舞,繩捆活人,算是平常的,更精彩的莫過於擲繩上天。」司監命他快快演來。

    只見李十三將那根棕繩捉住一頭,朝天上一拋,那繩就像天上有人牽引一般,筆直朝上而去,至一人半左右,便停了下來。李十三這時運足底氣,縱身一跳,抓住繩頭,輕輕爬了上去,在繩上翻滾打旋,如飛鳥凌空;上下跳躍,如猴子上樹。那繩懸在半空,任隨怎麼拉拽,也掉不下來,如同在天上生了根一般。李十三身輕如燕,一會抱著繩子豎蜻蜓,一會抓住繩子蕩鞦韆。看得司監。獄頭獄卒和眾多犯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少時,李十三又換了花樣,他雙手拉繩爬上高處,一個倒栽蔥,雙腳勾繩,然後一鬆,從天上直衝下來,眼看就要觸地,又在烏龜韓頭頂上空尺餘處嘎然而停。眾人先是一緊,頓時放下心來,報以掌聲和喝彩。那李十三在烏龜韓頭頂上喊一聲:「伸過手來!」便緊緊抓住他的雙手拉離地面。先是慢悠悠地轉圈,後來越轉越快,越轉越高,看得人們又是一陣喝彩。烏龜韓被拉至半空,又不住地旋轉,嚇得他緊閉雙眼,只覺得耳邊的風聲一陣緊過一陣。

    下面司監、獄頭見二人順著繩子旋轉著飛離地面,好不高興,心想這下與司縣較量,必然穩操勝券。但見二人越飛越高,越來越小,已看不見時,才覺得不對勁。兩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再抬頭看看天空,晴空萬里,連一隻飛鳥也沒有。這時,他們才醒悟過來,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究竟司監官高一級,遇亂不驚,急中生智,命左右取弓箭射。但聽嗖嗖一陣箭響,無數枝箭朝天上飛去。

    過了一會兒,果然有被射中的東西從天上掉下來,等落下地一看,原來是那根棕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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