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直奉戰爭後,直系成為北京政府的後台大老闆,如果曹錕和吳佩孚能好好利用這一有利的形勢,北洋大局就在直系掌握之中了,不料直繫在巔峰狀態中,分裂為保定派(曹錕)、洛陽派(吳佩孚),於是直系的局面便由盛而衰了。
吳佩孚並不是要和曹錕分家,曹錕也不是不能容納吳佩孚,相反的,曹錕對吳佩孚信任有加,而吳佩孚對曹錕也忠心無貳,可是因為局面大了,雙方的幹部各有私心,從中挑撥,鑄成了以後失敗的命運。
曹錕、吳佩孚之間貌合神離,一方面是吳佩孚功高震主,一方面是曹錕左右都不成材。北洋有一個習慣,做到督軍,人人都可以稱「帥」,做到督軍以上的就稱為「大帥」。直奉戰爭以前,可以稱為大帥的,只有張勳、曹錕、張作霖三人,後來吳佩孚聲望日高,便也稱起大帥來。水漲船高。吳佩孚做了大帥,曹錕遂改稱為老帥以示比大帥高一等。
吳大帥在保定發號司令時,曹老帥卻被冷落在一旁,凡是到保定來的人,都只知有大帥而不知有老帥,因為大帥答應的話就算數,有奶便是娘,政治上更是現實,這當然讓曹錕有點酸溜溜的。舉一個例子,黎元洪上台前,派金永炎到保定,就只是和吳佩孚密談,根本不理曹錕。
像這類事,逐漸增多,曹、吳之間自然就有了裂痕。總統問題增加兩人的鴻溝,曹自己想當總統,吳一意要迎黎元洪復職,曹身邊的人便向曹乘機挑撥,說吳所以不願老帥做總統,是他自己想做總統,因此捧出黎做擋箭牌,做為過渡總統。曹錕的親信有曹銳、邊守靖(直隸省議會議長)、夏午詒(顧問)、熊炳琦(參謀長)、王毓芝(秘書長)等。曹錕的私人財產全由曹銳經營管理,而曹銳的兒子又兼祧兩房,所以他們弟兄關係非常密切。而吳佩孚則最看不起曹銳,曹銳不能繼續做直隸省長,就是吳佩孚的主意。因此曹銳恨吳入骨,經常在他哥哥面前進讒言,說吳獨斷獨行,目無長上,將來一定爬到咱們兄弟頭上,部下雖親,總比不上自己的兄弟親。還有曹所嬖倖的李彥青也常被吳佩孚所斥責,李彥青出身是替曹錕洗澡擦背,有肌膚之親,自然也不斷向曹訴苦,因此曹錕和吳佩孚之間便日益疏遠了。
曹、吳之間的不和,直接的近因是吳極力主張迎黎元洪復職,讓曹錕和他的左右感覺到太不顧他們了。這種不滿影響到黎就任總統後,黎曾多次電邀曹到北京見面,曹都托辭有病不肯前往,黎就職時,吳佩孚曾單獨赴京慶賀,雖然吳只到了北京一天就趕返保定,可是也激起曹的極端不滿。
黎元洪於11年6月11日入京復任總統,他曾請吳推薦幾個人入閣,吳把自己的秘書孫丹林薦給黎,指定要內務部次長,黎為了討好吳,就發表孫為總統府副秘書長兼內務部次長,孫丹林不太會做人,經常拿吳大帥來唬人,並且口口聲聲說天下事只要吳大帥一句話,至於理不理曹老帥,則一點關係也沒有。還有交通總長高恩洪,財政總長董康兩人都屬於洛陽派,且是吳大帥左右的紅人,他們遇事立即請示吳,可是絕不理會曹。所以曹錕對這三人都極不滿意,保定系的上上下下對這三人都是怒目而視。高恩洪和孫丹林都是山東蓬萊縣人,和吳佩孚是同鄉,高是電務生出身,後來做到吳的電務處長,成為吳左右最被寵信的要員之一,奉直戰後,吳第一次到天津,高恩洪在車站迎迓,吳就當面向高表示,要他準備做交通總長。不料當時黎元洪已經根據曹錕的推薦決定任高凌-為交通總長,吳佩孚乃對曹要求,擬調高凌-另外一個職務,而將交通總長給予高恩洪,以維持本人信用,可是吳只想到自己的信用,卻忘了曹錕的信用,不過曹錕當時卻很將就,立刻答應照辦。
6月17日,董康和高恩洪到保定來見吳,正好這時吳和曹在「光園」聊天,董、高兩人竟請曹錕先退席,要跟吳單獨談話,曹氣得站起身來大聲說:「總長要我退席我可以退,可是光園是我的地方,我是有來去自由的。」一面說,一面氣沖沖地走了,嘴中卻唸唸有辭地說:「真是豈有此理」。
董康和高恩洪是為了向吳密報一件大案子,就是關於曹汝霖在交通總長任內經手的2000萬元沒有底帳,有貪污之嫌,請示吳如何處理,吳叫他們呈請總統依法嚴辦。
6月18日董、高回到北京,就由董康密呈總統,並在國務會議上提出,下令警察廳逮捕曹汝霖,並看管其私人財產和住宅,這時曹汝霖不在北京。國務總理顏惠慶主張慎重處理,黎卻同意迅速交辦,顏一生氣,要求辭職,因此曹汝霖案改為移交法庭處理。曹汝霖案見諸報端,曹錕才知道,大為光火,便叫衛士去請吳佩孚來詢問底細,吳已就寢,衛士不敢驚動,曹等了半晌不見吳來,一疊傳令,這才把吳請了來,吳見到曹後問:「老帥有什麼重大的事,這麼晚找我?」曹按下怒火,悻悻地說:「你現在是大帥了,哪裡還有工夫理我?」
吳才知道曹真的動了火,只得賠著笑臉。
王寵惠內閣的成立,跡近私生子,又因為黎元洪在組閣時太遷就於洛陽派,因此遭到強烈反對是意中事。尤其因為曹錕的保定派在財政、交通兩部,並未取得一個席位,因此便策動了倒閣運動,企圖改派高凌-代理內閣總理。
同時,內閣本身因為閣員的後台大老闆都不協調,所以也是各搞各的,鬧出了不少笑話。陸軍總長張紹曾擬就了一套廢督裁兵計劃,規定全國建立十個軍區,軍隊編為20個師和28個混成旅,黎元洪則反對軍區制,高恩洪也指為紙上談兵,不切實際。財政總長羅文干在支配經費上,經常和高恩洪、孫丹林意見相左,在閣議席上常吵得下不了台,王寵惠看到這種情形,頗感困擾,因此他勸羅文干讓點步,羅總不肯,有一次王寵惠氣了起來,忿然對羅說:「我是請老朋友來幫忙的,不是請老朋友來鬧彆扭的。」羅聽了,氣上加氣,也揚聲回答說:「我只能侍候一個總理,不能侍候三個總理!」羅說這話是什麼用意呢?他是指除王以外還有兩個陰影的後台老闆,一個是代表洛陽吳佩孚的高恩洪和孫丹林,一個是代表保定曹錕的高凌。這就是古語所說:「一國三公,吾誰適從」之意。
10月11日,參眾兩院聯合舉行第三次常會的開幕儀式,黎元洪偕同全體閣員前往祝賀。由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宣佈開會,還沒有致開會詞,就聽見議員席上有一位議員揚聲叫了起來,他說:「法律問題還沒有解決,議長怎麼就召集開會?黎元洪高唱統一,現在請問一下國會本身統一了沒有?吳景濂醉心權利,不能逃罪,黎元洪也要負聯帶責任!」大家定睛一看,這位語驚四座的,是國會議員彭養光,彭所謂的法律問題就是「民八議會」和「民六議會」問題,因為6月3日廣州屆會通電主張繼續「民八議會」,否認王家襄等在天津召開的「民六議會」。8月1日國會復會時,「民六議員」被拒參加,因此京滬一帶的「民八議員」發動力爭正統運動,認為以前曾任官吏,辭去議員或者在廣州被除名的議員,都算是喪失了議員資格,不應再竊據議席。8月30日一批「民八議員」曾在北京闖入眾議院,毆打議長。黎元洪為息事寧人,除用官職安撫「民八議員」外,還設立了「政治討論會」來安撫他們。彭養光這一吵,接著議員凌毅也提出質問,大聲說「黎元洪以什麼資格來這兒,你只是一個平民,平民有什麼資格出席國會?」
黎元洪一看情形不佳,乃催吳景濂趕快念完開會辭。
吳景濂匆匆念完了開會詞後,就宣佈請黎大總統致開幕賀辭,會場上更是一片叫囂之聲,有人用手狂拍桌椅,黎元洪不理睬這些吵鬧,逕自朗聲宣讀他的頌詞。焦易堂這時大聲地叫了起來,他說:「黎元洪,你就是解散第二次國會的人,今天還有什麼臉來致頌詞?」鄭江灝則指著閣員席次大罵道:「坐在這一排的是些什麼人?你們如果是來旁聽的,就該到樓上旁聽席上去。」然後他指著王寵惠說:「你不是王寵惠嗎?我認得你,你是一個平民,怎麼會坐到國務總理席位上?」
黎元洪在一片吵鬧聲中,匆忙地念完他的頌辭,其實沒有一個人聽到他是念些什麼,因為這時的國會議場已成了中央市場,亂哄哄的一片,誰也聽不清了。
王寵惠看見局面鬧得太凶,便不敢致辭,請議長潦潦草草地結束了這幕「民主鬧劇」。會議完畢照例要照一張像,大家走到議場前面等候攝影。正當就坐時,鄭江灝惡狠狠地跑了過來,大罵「私生子內閣」,而且用手去推王寵惠,不許他就坐,還虧吳景濂說好說歹地才把他勸走。
10月12日王內閣提出了總辭職。
10月14日保定舉行庚申、壬戌兩役陣亡將士追悼大會,不少議員前往保定,借參加追悼會為名,接洽內閣問題。然而最重要的一個人——吳佩孚卻沒有到保定參加這個大會。吳佩孚不到保定來當然是有原因的,因為這時候,保定和洛陽兩派對於總統問題有了極難調和的意見,保定方面主張國會要先選總統然後制憲,而洛陽方面則主張先制憲然後再選總統。曹錕對於總統位子已經躍躍欲試,吳佩孚則不主張曹這時先做總統,吳的本意是為直系團體好,可是曹錕聽了他左右的挑撥,卻誤會吳的反對是為了吳想總統自為,有了這種誤會,吳的好意曹就不會接受。這樣一來,曹、吳之間愈走愈遠。
28日吳佩孚有回答公府某要人的電報,其中提到:「津派(指在天津的曹派)借端搗亂,鼓動選舉,並未得仲帥(曹錕字仲珊)同意,跡近矯命,罪在矇混,應促國會先行制憲。憲法一日不成,即一日不提選舉。糾紛十一年,胥為此件,苟非喪心病狂,何得不注意於此。俟相當時期,當通電表明。」吳的秘書長白堅武另有勘電(28日):「巡帥(吳)主張先制憲法,議員來此者亦曾以此為告,其翊贊元首,實出至誠,夙昔已然,寧待今茲。」這兩個電報都是由總統府傳出來的,當然不是偽造,不過某要人是誰?白的電報打給何人?都沒有宣佈。這可能是黎用吳的意見以抵制大選。
同時總統府還發表了趙恆惕主張先制憲法的感電(27日)。
反吳派把倒閣運動和大選同時進行。
11月15日顧維鈞在外交大樓舉行宴會,全體閣員和國會中重要人士都參加。不知怎的,吳景濂和王寵惠吵了起來。吳竟沉下臉,借了幾分酒意問王:「國會要你下台,你為什麼賴著不走?」王自然大為光火,也怒形於色說:「難道你就是國會?真是笑話!」於是兩人翻了臉。吳竟罵了起來,他罵王:「簡直混帳。」並且說:「議長當然可以代表國會。」王寵惠氣得發抖說:「這成什麼樣子?堂堂國會議長,竟說出了這樣下流的話來。」吳景濂揮著拳頭說:「我就是這個樣子,要你滾蛋。」
17日晚間,吳景濂在他麻線胡同私邸召集秘密會議,討論倒閣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