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省是護國討袁的首義地區,護國軍的主力幾乎全是滇軍。當時護國軍分為三路:一軍由蔡鍔率領出四川;一軍由李烈鈞率領經貴州向湖南和兩廣發展;一軍由唐繼堯領導,在雲南坐鎮。
護國討袁戰爭期間的軍費全部出在雲南。雲南本是一個協餉省份,不用兵時還要靠中央協餉,護國期間為了大敵當前,軍事第一,全省出兵出餉,悉索敝賦;但是討袁戰爭結束後,軍餉問題並沒有解決,加以蔡鍔去世,少了一個強有力的發言人,於是省外的滇軍變成了孤軍。蔡鍔留在四川的軍隊起先由羅佩金統率,後來便由顧品珍統率。四川的將領都反對滇軍在四川駐防,因此護國之後五年間,川軍一直對留川的滇軍採取敵對態度和不斷的攻擊。滇軍在川日久,也有回鄉之心,於是發生了民國10年顧品珍率軍由四川回雲南奪取唐繼堯帥印的一幕。
在四川的滇軍由顧品珍率領從四川退出,其情形雖然不像粵軍回粵,可是他們自然是要找出路。老實說,雲南在護國倒袁時期,擴充軍隊太快。袁死後,這些部隊沒有妥善地安置,一支留在四川,一支留在廣東。人們或許以為唐繼堯有野心,想霸佔四川,其實這些軍隊在外,唐也不一定能夠控制,不過唐總希望他們在省外發展,不要回雲南,因為回雲南,雲南在財力上養不起這麼多的兵,同時有兵在手的將領們,說翻臉就很危險。顧品珍的滇軍撤出四川後回到雲南就是一個例子。
滇軍退出四川時,有900萬元軍餉未發,這是滇督唐繼堯的責任,唐曾請求廣州政府接濟,但孫中山在穗一樣是很拮据,所以無力為助。唐於是和美國商人代表安迪生接洽,准許美商組織明興公司,在雲南採礦,交換條件是美商先墊借200萬元,並贈唐本人干股200萬元。這個消息傳出後,雲南省內外的人士一致反對,美商為此不敢投資,唐繼堯籌款發餉的計劃便無法實現。
當時雲南內外對唐繼堯有一種潛伏性的反感,因為唐寵信他的堂弟繼虞,唐繼虞原名繼禹,綽號唐三瞎子,曾私運煙土到上海被通緝而改名。雲南人叫他唐三,唐繼堯對他言聽計從,曾擬讓予省長一職,因部下反對才改派秘書長周鍾岳為省長,但唐三仍任靖國聯軍總參謀長、昆明衛戍司令等職,權傾一時,使滇軍頗為不滿。
從四川退下來的滇軍軍長顧品珍取道畢節進抵宣威,外間便傳出顧要取昆明,奪帥印。唐也風聞軍心不穩,乃派省長周鍾岳到宣威,擬請顧品珍擔任東防督辦,劃出雲南迤東為顧的防地,並且答應迅速發餉以安軍心。當周傳達這個意見給顧後,顧立刻表示接受,同時發出通電聲明自己沒有政治野心,所謂進軍昆明完全是謠言。
唐的安撫政策並沒有收效,因為欠餉沒有發下,軍心仍然搖動,因此謠言還是沸騰起來。
10年1月29日,葉荃(原護國第五軍軍長)所屬靖國聯軍第八軍之一部在雲南尋甸、宜良發生鬧餉風潮,準備進攻昆明,唐繼堯派兵前往鎮壓。2月5日省軍戰勝了葉部,把被俘的叛軍官就地槍決。然而因為唐的軍隊調出了昆明,城防空虛,使在宣威的顧軍得以乘虛而入。2月7日顧率軍向昆明疾進,抵達距昆明只有一百里的楊林,唐不覺手忙腳亂,已無可靠的部隊拒顧,只好再派周鍾岳前往楊林歡迎顧軍入城。
10日這天,唐宣佈裁撤靖國聯軍總司令部,在富滇銀行提出現款50萬元,連同私人細軟移往車站,準備出走。
2月8日,是舊歷元旦,唐繼堯懷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昆明,由他的-飛軍大隊長龍雲的護送下,乘滇越鐵路的火車前往迤南。龍雲後來成為唐繼堯的繼承人,統治雲南達18年,他也是昭通縣人,字紫丞,後來號志舟,出身彝族。他們的彝寨名叫金河,少年時他在彝寨中就學習槍棒和拳術,精通內功,辛亥革命後他和盧漢得謝汝翼的介紹,進入了雲南講武堂,由於學科術科都名列前茅,所以被唐繼堯所嘗識,把他分派在唐的衛隊「-飛軍」中擔任小隊長-飛軍是個特別名稱,出典於漢代,漢代以-飛為武官的官名,據說-飛是古時候最有名的勇士,漢代便以此為武官官名,唐繼堯把他特別挑選的衛隊編為-飛軍。龍雲當了-飛軍小隊長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可是有一天機會來了,昆明忽然出現了一個法國籍的江湖奇士,自稱力大無比,在昆明擺了擂台,一連幾天,擊敗了上台挑戰的好手,得意洋洋地用洋涇濱國語說他是天下無敵。恰巧這天是假期,龍雲和盧漢都放假下了五華山,聽說法國大力士擺擂台,便相率前往觀看。看到法國大力士那副目空一切的樣子,大為不滿,龍雲是個血性男兒,於是一揚聲,願向大力士挑戰,從容地邁步登台。大力士一看,來的人個子不高,身子不壯,言不出眾,貌不驚人,便存七分輕視。可是龍雲卻一臉嚴肅之態,一拱手說聲請,要對方出拳,大力士不忍心先動手,可是洋人多不懂禮貌,待了一會不見龍雲出拳,便對準他的鼻樑一拳,怎知龍雲在讓拳時已運足了內功,見對方一拳打出,就用右臂輕輕一抬把大力士的來拳擋開,說時遲那時快,龍雲的右腿已是一個掃膛腿就把大力士掃出了擂台。兩人交手還不到一分鐘,大力士便被擊倒了。台上台下一片喝采,觀戰的人覺得龍雲替中國人出了一口氣,都熱烈鼓掌歡呼,從此龍雲便成了昆明家喻戶曉的英雄。他雖然出身彝族,可是對唐繼堯非常忠心,而且肯讀中國古書,悟性很高。慢慢地自以為是中國正統儒家傳統的保衛者。
唐繼堯獲知龍雲打擂台一事,知道他武功絕倫,於是提升他為-飛軍大隊長,大隊長的地位相當於今日的團長級。
唐繼堯離開昆明後,顧品珍於9日率軍進入昆明接任雲南總司令。以前滇軍將領鄧泰中等通電討唐,顧品珍未曾參加,他對唐仍有禮貌,所以發出通電說:「唐公暨葵賡(唐繼虞)司令聯翩高蹈,挽留不及,甚為歉然。並派專員馳赴河口祖餞歡送,以表寸心。」
顧品珍進入昆明後,盡量讓昆明的一切和唐在時一樣,因此除了唐繼堯、唐繼虞、張維翰、龍雲等出走外,其他均沒有更動,省長還是周鍾岳。周字惺甫,是雲南鶴慶人。最早時候是蔡鍔的秘書,此人是雲南的不倒翁,蔡死後,唐重用他,唐去顧來,也要挽留他,後來唐回滇,他一樣受唐眷顧,唐死後龍雲主滇,他仍是雲南的元老。抗戰時代表雲南到中央任內政部長,又升任考試院副院長,他為人和藹可親,在政治上沒有成見,沒有敵人,因此各方都尊重他。
和周性格極端相反的,也是蔡鍔的好友,護國時擔任蔡的秘書,是革命元老丁石生。他自蔡去世後,即不願任公職,一直住在昆明,代表孫中山聯絡唐繼堯,並擔任雲南青年會會長,從事宗教運動。他和唐繼堯也是老友,同在日本締交,但他不滿意唐的割據自雄作風,勸唐擁護孫中山獻身革命工作。唐不重視丁的意見,唐時常說:「丁石生不是我的朋友,他是孫中山的信徒,蔡松坡的生死之交。」顧品珍進軍昆明,他和丁在護國時於役四川,同隸蔡下,因此一入昆明就命他的親密戰友金漢鼎去找丁,敦促丁出任昆明市政督辦(就等於今天的昆明市長)。可是丁毅然拒絕,他反對以兵力奪取地盤的作風,他率直地對顧說:「這就是軍閥行為,將來歷史上會不原諒你們的。」他又說:「松坡從沒有想當督軍的意思,他薄湘督而不為,棄川督如蔽屣,你們是松坡的袍澤,應該光大松坡的遺志。」顧品珍和金漢鼎都知道丁的脾氣,因為他們知道丁這指責不是政治上的偏袒,唐繼堯在滇時,他一樣指責唐。
顧品珍逐走唐繼堯後,北京政府大為興奮,認為顧一向和政學系有聯繫,政學系已投靠北方,顧自然也會「內附」。然而顧在這方面卻接受了丁石生的建議,擁護在廣州的孫中山。
顧品珍未進昆明前,昆明發生了一段插曲,那是在葉荃起兵倒唐時,唐一方面派兵討葉,一方面命令副官長李玉昆派遣四名低級軍官四出從事諜查工作,四名之中有一位是後來繼龍雲而擔任雲南省主席的盧漢。盧漢被派偵察由四川撤回的滇軍動向,怎知他竟沒有前往。其他三位都完成了諜查任務,回報李玉昆,就是少了盧漢。有人告訴李玉昆說,盧漢躺在家中燒煙,李親自去看,果然不差,大為光火,立即報告唐繼堯。唐赫然震怒,手令交軍法處嚴辦。當時任軍法處長的是張維翰,接到唐手令時,盧剛押到,張不敢怠慢,立即偵訊,盧表示是自己疏懶,貽誤軍機,罪該萬死,請求寬貸。張維翰平素和龍雲、盧漢都很熟,同在唐下面供職,如今盧為階下囚,不免同情,因此代向聯帥(當時大家都稱唐繼堯為聯帥,因他是靖國聯軍總司令)說情。唐還在震怒中,下令非關盧漢一個時期不可,於是盧就被送往看守所拘禁。
這事才過了幾天,顧品珍的軍隊已到了楊林,唐繼堯因為自己的軍隊調去討伐葉荃,一時抽不回來,所以只好派省長周鍾岳去和顧品珍接觸,唐要周對顧說,自己願意高蹈,把昆明交給顧品珍。周抵板橋,顧品珍已率軍開至,就在板橋停了下來。周顧傾談了昆明情形,以及唐的態度,顧決定農曆正月初一開入昆明。周鍾岳乃把和顧所談種種,用電話報告唐繼堯,這是除夕下午的事。唐接到周的電話後,立刻召集親信幕僚,秘書長由夔舉(由雲龍),秘書白之瀚,軍法處長張維翰,和唐繼虞等,宣佈當晚離開昆明,不願見顧軍進入昆明。與會人士俱願追隨聯帥出走,唐當時的打算是經滇越路由海防去香港,廣州方面如果表示歡迎就去廣州一行,如不歡迎就去日本,然後赴歐洲訪問,以培養國際聲望。
當天午夜12時,唐率親信和內眷掛了兩節花車離昆,一節花車是唐的內眷乘坐,一節花車是唐和幕僚乘坐。張維翰在啟程前先赴軍法處作一個交待,命令留守的人代理處務,並命令軍法官到看守所去開釋盧漢。這時看守所已有風聲,獲知唐聯帥下野出走,所以看守所門才打開,被關禁的人員便一擁而出,盧漢是第一個走出監門的。
唐的專車在初一到達蒙自,龍雲率領他的-飛軍(已編為第十四團)在車站迎候,龍並向唐報告,部下聞悉唐公下野,全軍悲憤,願追隨唐公反攻昆明。
唐繼堯抵蒙自,即駐節師部,地方士紳因唐聯帥蒞蒙恰逢正月初一,於是送上一桌酒席,有著名的蒙自餌。其他隨員則由當地士紳宴請共度農曆新年,唐等在出亡的第一站得到無上的禮遇,心中頗多感觸。晚間,唐特召集當地駐軍全體官兵訓話,官兵們表示願隨聯帥赴天涯海角,唐極為感動,乃告以自己一行將經越南去香港,越南屬法,香港屬英,軍隊如果同行,則將繳械,自己半身戎馬,今日出亡,雅不願見自己軍隊為外國軍人繳械,所以希望弟兄們能在龍團長領導下團結一致,聽候命令,本人無論將來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忘記了弟兄們。
正月初二唐離蒙自繼續旅途,當天抵達越南邊境老街,法軍駐軍列隊在車站以軍禮歡迎,唐未下車,火車徑開河內,越南的法國總督特派參謀長至車站迎迓。唐等一行下榻河內大酒店,法國總督擬挽留唐等在河內小作逗留,唐辭謝,第二天即去海防,剛好趕上法國輪船,即搭船去香港。
唐聯帥出亡赴香港的消息,是當時的一個大新聞,所以引起多方的矚目,廣州方面也非常重視,至於唐本人的打算如何,更是他個人極大的考慮。唐自從辛亥革命起,就是西南的實力派,他的影響力及於雲南、貴州、四川。5年護國討袁成功後,使他的功業聲名達於最高峰,他的一言一行都可以使時局受其影響。可是6年起,他在四川和貴州都受到頓挫,四川軍人一直集中力量要把滇軍驅逐出川,而在川在粵的滇軍事實上也不完全服從他的命令,他雖然擔任西南軍政府的三巨頭之一(孫中山、岑春煊和唐繼堯),事實上也不過掛名而已。從民國6年到9年,他只不過是雲南王,割據一方的一個軍閥。
到了四川的滇軍撤回雲南,唐繼堯就為之手足無措,最後且被自己的部下趕走,實在太可笑了。這也看出唐繼堯的局面有限,因為以他的威望和權力,護國以後他就應該在雲南充裕財源,從事建設,並且把軍隊訓練得更堅強,因為雲南偏僻一方,沒有捲入北方和南方的大混亂,正是閉關自守,生聚教訓的大好時機,唐卻輕輕易易地坐失這個好機會。最後則是因為軍費無著,驅迫自己的部下倒戈,而使自己在除夕晚上狼狽出奔,真可說是太可惜了。
所以,唐這次出走,對他是一生中最慘重的打擊,也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教訓,他在旅途中對他的未來自然作極慎重的選擇。
他的初步目標是廣州。
唐繼堯有一個代表派在上海名叫李小川,和張維翰同鄉也是雲南大關人,曾在日本留學,和蔣方震、蔡鍔、唐繼堯都很莫逆,擔任過雲南講武堂的總辦,唐繼虞便是他的學生,他也認識孫中山。蔡鍔在四川病重時,他陪蔣方震去探視,然後隨侍蔡鍔到日本就醫,蔡歿後他又和蔣方震扶蔡柩回國,以後便一直代表唐繼堯住在上海。
顧品珍回滇,唐下野出走,李小川剛好由上海去香港,搭乘太古公司的廣東輪,與汪兆銘和張繼同船。海洋上的夜晚,他們三人在甲板上談天談地,張繼主張李小川勸唐繼堯出國「養望」,不必去廣州做軍政府的「空頭」總裁。他說:「現在的軍政府只是廣東省的軍政府,迫切需要團結滇、川、黔、湘四省,才能發揮作用。不幸因頌雲(程潛)的關係,我們已失去湖南,-賡(唐繼堯)現在和川、滇、黔關係都搞壞了,如果到了廣州,勢必因-賡一人的關係而使川、滇、黔都離開了先生(指孫中山),這對大局無益,對-賡也不利。」
李小川不同意張繼的意見,他說:「如果中山先生因為-賡垮台而拒絕與唐合作,就不是中山先生了,何況-賡今天並未倒下來,他仍然有潛勢力,如果中山先生和國民黨能在這個時候拉攏-賡,扶植他重整旗鼓,他今後必然會在中山先生領導下共圖革命大業。」
汪兆銘贊成李小川的意見,他們抵香港後,便同去廣州謁見孫中山。孫中山見到他們三人只殷殷問及長江一帶情況,忘了李小川是唐繼堯的代表,李不得已,只好把話題往雲南帶,帶到唐繼堯下野,以及將到香港,請孫中山表示一點看法,孫中山只淡淡地說:「-賡從來就不服從我,他有權有勢時總是和我相左,現在會服從我嗎?」李小川乃解釋唐的個性,認為唐是一個自視甚高的人,並非不服從孫中山,如今受了頓挫,對一個自視甚高且從來未受過挫折的人,是一個好教訓……。他說到此,孫中山已不耐煩,就站了起來,大聲地說:「革命工作不能靠自以為是的軍人做基礎,如果軍人們不能先進行政治教育,就無法貫徹革命。這些年來我吃夠了軍人們的苦頭,我告訴你們,我現在要北伐,要選舉總統,我已命令陳炯明在一個月內籌足北伐的軍費二百萬元。如果他故意推延,我就拿對待莫榮新的方法對付他,別人罵我孫大炮,我就會用大炮來打倒這些不聽命令的軍人。」
孫中山很少有這種激動,這是因為過去一直是扶植陳炯明,而陳炯明又不聽命令。所以氣到了極點,現在借題發揮而已。同時孫中山痛感革命工作無法依賴軍閥,過去吸收軍閥參加革命,只是便宜了他們,用革命為名,吞吃革命的成果,不止無利於革命事業,而且還有極大的損害。孫中山不是對唐的窮無所歸拒絕,而是從革命事業的觀點來討論革命夥伴需要哪一類人。
李小川看到孫中山很憤激,就待孫中山平靜下來後才徐徐地發言,他說:「-賡年紀還輕,如果先生能愛護他,培植他,他是可以作為一個革命的好幹部。他雖然下野,可是還有好幾旅的兵力留在雲南。」於是他把雲南的局勢作了一個分析。原來顧品珍這次率軍回滇,主要是受了李根源的策動。李根源雖然也是雲南人,而且曾在雲南主持講武堂,門生子弟遍佈雲南軍隊中,可是他一直在省外打天下,他做過陝西省長,辦過韶關講武堂。他當然也有野心奪取雲南。他加入了政學系,在岑春煊之下已成政學系的巨頭,可是為了爭取在粵的滇軍領導權而和唐繼堯、李烈鈞反目。李根源既然有野心回雲南,就煽動駐川的滇軍,不斷派人遊說顧品珍,信使往還絡繹於途。顧品珍在四川雖然受到四川軍人的聯合攻擊,可是在他的防區內,和川人相處卻很融洽,川人且為顧修塑銅像。他本沒有意思回雲南奪帥印,經不起李根源的慫恿,才率軍回滇。在李根源認為,顧品珍聲望不夠,他部下的旅長、團長如金漢鼎、楊希閔、朱德等都是雲南講武堂畢業,是李根源的學生,他們回到雲南後,一定是敦請他回滇做督軍兼省長。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一來是軍人們已經得到天下,誰願請一個大老闆來。何況這時候,政學系已聲望大降,它依附在桂系下面,桂系也一蹶不振,抱頭鼠竄地退回廣西,政治是現實的,顧品珍這時候自然不會投奔桂系,更不會隨桂系之後投靠北京政府。顧品珍既然向廣州靠攏,唐也在廣州,西南局面更可以形成一個有力的連環,主要原因在於唐今天仍有力量可以運用。如果今天廣州方面以隆重的禮遇接待唐,然後請唐把他留在雲南的兵力調出來,顧品珍對廣州也有了向心力,而唐的兵力由滇黔出來,就可以和廣東方面的軍隊夾攻廣西,肅清桂系最後的殘餘力量,把西南真正統一了,北伐就有了力量。
李小川的話,孫中山完全接納,當即表示要熱烈歡迎唐聯帥到廣州來。
3月4日,孫中山、唐紹儀、伍廷芳三總裁聯名電請「唐-帥到廣州共商大計」,軍政府以十二分熱誠歡迎「-帥」。
唐繼堯一行由海防搭輪抵達香港,孫中山的代表汪兆銘及香港著名人士均在江干迎迓,唐登岸後即去跑馬地鳳輝台私邸休息,晚間出席汪兆銘等盛大的歡迎會。
唐由越南動身前,他的秘書長由夔舉留下一封私函,不待唐拆閱就由河內動身返滇,由的理由是自己的私事亟待整理,請一短期假,可是唐在亡命旅程中,自己秘書長棄而折返,心中不無耿耿。
10年3月9日,下野的靖國聯軍總司令、雲南督軍唐繼堯由香港乘廣九路特別花車,偕隨員唐繼虞、張維翰、白之瀚等及孫中山派赴港歡迎的代表汪兆銘、鄒魯、許崇智等前往廣州,車抵廣州車站,廣州的軍政首要唐紹儀、伍廷芳、陳炯明、孫科等都到車站歡迎,盛況空前。軍政府特別安排,把西壕口的亞洲酒店的七樓全部騰空,闢作唐的行轅。亞洲酒店的六樓早已讓給唐紹儀總裁作為行轅了,兩位唐總裁各佔酒店一層,倒頗方便。
唐繼堯在亞洲酒店略作休息,即赴越秀樓晉謁孫中山,兩人閉門密談了一個多鐘頭,據後來唐對其親信描敘孫唐的談話內容,孫中山對唐關注逾恆,唐深為感動。孫中山分析世界大勢,和國內大勢,歷歷如繪,瞭若指掌。孫強調民國初年的軍閥割據,是不會持久的,軍閥將互相征伐,干戈不息,最後導致民不聊生,國不成國。今日救國的第一要務,就是要打倒軍閥,統一中國,實行三民主義。最後,孫中山用誠摯的音調對唐說:「-帥,我比你年長,我對軍事是外行,你過去有大功於國家,今後如果我們兩人攜手合作,我的理想和革命理論,你的軍事組織能力,配合起來,你專力練軍,進行北伐,中國必可底定。來日方長,我希望你不要做雲南或是西南的第一人,而要做中國的第一人。」
孫唐的談話,使唐繼堯大為興奮,多少年來,他都是坐井觀天,只以西南第一人自許,如今亡命出奔,好像是晉文公重耳的心境,不料見到孫中山,孫把他帶到另外一個新天地中,劃出一個光輝燦爛的輪廓,使他得見革命的遠景。他怎能不大感興奮呢。
孫唐秘密會談後,孫中山即和唐同車前往參加軍政府所舉行的盛大歡迎會,會場上只聽到營帥如何如何的聲浪。大家都以極熱烈和親切的情緒歡迎唐。
唐在歡迎會上首先被邀致詞,他的雲南昭通官話,與會人士中有大半是廣東人,都聽不懂,可是都瞭解他的意思。他說這次離開雲南,是因為不願意同室操戈,用戰爭來保衛自己的地位,使鄉梓糜爛,並不是軍事失敗而出走,而且督軍不是一個人所專用,地方不是一個人所私有,每一個人都該來試一下他的抱負,所以他寧願放棄他治理了8年的雲南而不願用戰爭來解決問題。他的話贏得了熱烈的掌聲,然後孫中山致詞,孫說:「唐-帥退出雲南,不但不是失敗,而是成功,是很大的成功,因為他從一個小天地跨到更大的天地中,把他的智慧和能力作更大的貢獻。今天的中國,最需要的就是能犧牲小我,不糜爛地方的忍讓精神,唐-帥不把雲南當作私產,部下要試,就讓他們去試,自己卻高蹈遠揚,正可以為中國創一模範。我們大家舉杯向唐-帥致敬。請大家乾杯。」於是大家在熱烈掌聲中乾了一杯,唐更是用最愉快的心情來乾這一杯。
3月10日,唐繼堯抵廣州的第二天,一清早唐的行轅就是賓客絡繹不絕,各色各樣的人都有。早餐時,唐紹儀由六樓跑上七樓來拜訪唐繼堯,兩位總裁也作了一番閉門密談。
唐紹儀問起唐繼堯到廣州的打算,以及對廣州的觀感,唐繼堯表示此行既興奮又滿意,言談中對孫中山極端恭維,深恨親近太遲,實在是個人莫大的損失。又說今後願以餘生貢獻革命政府,追隨孫統一西南,進行北伐。
唐紹儀靜靜聆聽唐繼堯的話,最後卻冷冷地說:「-賡兄,你和中山共事日淺,我和他共事日長,他太偏重理想,想得多,說得多,行動得少,空談多於實際,因此我奉勸你保留一點。」唐紹儀的一盆冷水,潑得唐繼堯有點惑然,他正在興頭上,以為自己到了一個新天地中,怎知這個新天地原來也是荊棘重重的。他不知怎樣作答,只好用哦哦聲和謝謝來結束這次的談話。
唐紹儀是北洋時代的產物,是滿清官場和袁世凱之間的中間人,雖然很有才幹,可是卻不是革命人物。他和孫中山之間,代表兩個不同背景,不同時代,不同觀念。他們之間的合作僅不過是出於反對北京政府,並且同是廣東同鄉,因此他對孫的作為當然持相反論調。
也許這一天,對唐繼堯來說是很不愉快的,因為快到中午時候,陳炯明也來訪晤唐繼堯,這位廣東的實力人物,第一號軍人的到來,自然也是閉門密談。
陳炯明比唐紹儀還要激烈,他開門見山地說:「-帥,我不同意你的高蹈,這是個力量的時代,做政治事業就要講力量。力量是什麼?是軍隊和地盤。民國以來,失去了軍隊和地盤誰還有發言權?你在護國之役再造民國,可是你今天沒有地盤和武力,你光靠過去的功績是一點也沒有用的。小齋(顧品珍字筱齋)是你的部下,如果你留在雲南,他決不敢留難你,你的力量並沒有瓦解,為什麼要輕易地下台?你說不忍縻爛地方,國家的事人人可為,有機會讓部下也試一試,可是你這一著除了犧牲自己而外,不會有什麼收穫的。」接著陳炯明又說:「孫先生是著名的孫大炮,理想多於實際,完全聽他的是不會成功的,他如果有作為,民國元年的天下不會拱手讓給袁項城了。所以我建議-帥,最上策也是唯一良策是重整旗鼓回雲南,有了根據地才有發言權,才有影響力。至於如何回雲南,你一定會有全盤打算,如果需要我的地方,我會盡力支持你,無論是糧餉械彈,我都可以盡我的力量。」
陳炯明勸唐的話是有他的立場,他這是時廣東第一號軍人,而唐繼堯無論從那方面講,都在他之上。唐如留粵,他便不能為所欲為,所以他希望唐繼堯離粵,而勸唐回滇唐是聽得進的。
唐紹儀和陳炯明的話,有形無形之間使唐繼堯受了影響,事實上,唐自己何嘗不明白他有多少實力。當他還在廣州的途中,他的勁旅便在昭通發出通電,宣佈反顧,擁護唐聯帥,這是由胡若愚旅長領導的第五混成旅。這一旅裝備精良,是唐的基本武力,原先駐防敘府,當顧品珍率軍回滇時,胡旅奉到唐的命令,也撤回昭通,即駐防昭通,唐的本意是以備緊急之用,不料後來顧軍突然疾進,胡旅來不及掩擊,遂致顧軍衝進昆明近郊。唐繼堯侖卒出亡後,胡部在昭通才知道消息,得知唐已過蒙自赴越南,於是發表通電,宣稱全旅仍擁護唐聯帥,同時自稱靖難軍,胡若愚即以靖難軍總司令發佈命令。民國初年的軍人都喜歡自立名目,這個「靖難」不知何典,可能即是明燕王由燕京進攻當時的明都,曾稱為「靖難之役」,可是燕王分明是奪位犯上,無難可靖,胡若愚擁唐反顧倒是有靖難意義存在。
胡部不久即自動撤離昭通,逕向廣西邊境移動,他們行軍順利通過貴州,貴州方面既不歡迎,也不阻止,讓他們從容過境。胡部開拔後,在滇南的李友勳一旅也經百色向廣西前進,這一旅以龍雲的一團為基幹。
由於胡若愚、李友勳兩旅分別向廣西移動,都高舉擁唐的大旗,這兩旅有5000多人,均極富戰鬥力,這一來更讓唐繼堯在廣州聲威大振,因為他已不是空著兩手的流亡政要,而是有實力有資本的合夥人了。
3月31日唐繼堯首次出席了軍政府的政委會議,現在廣州軍政府的總裁已有四位,即孫中山、唐紹儀、伍廷芳、唐繼堯。四位總裁中,有武力的只有唐繼堯一人。
這次會議通過了任命顧品珍為雲南總司令,盧燾為貴州總司令。
中國國民黨早於2月間即決定在廣州成立辦事處,派張繼為幹事長,田桐、周露麟等為幹事。3月間正式開展黨務。
同時於2月15日任命孫科為廣州市長。
從各方面看來,除陳炯明暗中不聽命令而外,孫中山這時在廣州還算是得心應手,尤其是唐繼堯抵穗後,軍事上多了一個力量,至少不必處處遷就陳炯明,更使形勢為之轉變。因此,加強了孫主張選舉總統的決心,孫久已主張把廣州的軍政府正式化,正式之途徑就是選舉總統,改變四不像的總裁製。過去唐繼堯在雲南時是不贊成的,現在也由反對派變成了贊成派,於是七位總裁中,現在已有四位總裁站在同一陣線上,孫的選舉總統主張就很容易實現了。
唐繼堯身在廣州,心在雲南,尤其是唐紹儀的洩氣和陳炯明的鼓勵,因此他在廣州暗中部署的,是如何組織他的舊部,安排回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