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雲鵬在直皖局勢日趨緊張時便上辭呈,第一次徐世昌批給假十天,第二次又批給假十天,第三次則增加十天,准假20天,20天後又延長十天,可是靳本人辭意甚堅,不待假滿即第四次上辭呈。徐世昌則仍以「拖」字來處理內閣問題。
直皖的問題已至非經一戰不能解決的嚴重地步,這當然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很具體地分析當時局勢,段祺瑞無徐樹錚,就沒有那幾年的-赫聲勢,可是也正因為有一徐樹錚而使眾矢集於一身,到了直皖決裂的時候,形勢已經造成,想擺脫是絕不可能的事,因此唯有一戰才能解決。
當然,在最後五分鐘,各方都盡量尋求一個能避免戰爭則避免的方案。所以直皖之戰前夕,徐世昌還想盡力挽救危局。由參陸辦公處於6月7日、14日18日發電三次,電召曹錕、張作霖、李純三位巨頭到北京來會商。可是李純首先復電,稱病婉辭。曹錕則借口直軍吳師回防,須加佈置,所以無法分身。18日晚接奉天電報,張作霖已應召入關。19日張作霖抵京,這是北京城的一件大事,所有的要人都到車站迎接,其威風不減三年前他的親家張勳帶兵入京的盛況。安福系為了討好這位關外王,由曾毓雋負責在奉天會館大興土木,粉飾一新,以備作為這位貴賓的行館。
張作霖下車後,表示此次入京有三項目的:(一)為助靳雲鵬重任閣揆;(二)為徵詢和局現況若何?(三)為將來裁兵與廢督問題。不過這當然是表面文章。他先謁徐世昌,次訪靳雲鵬,然後去見段祺瑞。段祺瑞一向態度倨傲,可是這回對待以「和事佬」姿態出現的張作霖,也很和藹可親。張對段則十分恭順。
張作霖並未在奉天會館下榻,而徑赴北京的奉軍司令部休息,並以司令部為行館。
這一天,徐樹錚和安福系的主要人物在曾毓雋私邸舉行會議,研究當前局勢,大家一致認為張作霖肯到北京來,至少表示奉軍不會附從直系,因此直系似乎有所顧忌而不致走向兵戎相見之途,如果能促成張作霖守中立,就不怕和直系一戰。所以決定要爭取張作霖,當然爭取張是需要代價的,於是決定以副總統一席來交換張作霖在直皖衝突中中立。
可是張作霖真的心意是什麼,他們無法瞭解,從張不接受曾毓雋的邀請,到奉天會館下榻,便可以看出他對安福系很冷淡。20日徐樹錚去見張,張竟饗以閉門羹。
不止此也,張作霖向徐世昌提出解決危局的先決條件是靳雲鵬復職和撤換安福系三總長。
徐世昌對張作霖說:「仲珊(曹錕號)來了總好談,請兄赴保定去勸勸他。」張作霖欣然答允。
9月6月22日,張作霖偕同李純的代表江蘇督署參謀長何恩溥、陳光遠的代表江西督署參謀長李竟成和北方各督代表多人前赴保定,於是時局的重心頓然由北京移到保定。
22日保定舉行會議,吳佩孚發言最為激烈,經過反覆討論,提出了解決局勢的六項條件:(一)解散安福系;(二)撤換安福系的三總長;(三)靳雲鵬回任國務總理;(四)撤換北方議和總代表王揖唐;(五)撤銷邊防軍,改編後歸陸軍部直接管轄;(六)徐樹錚免職。
曹錕和張作霖都覺得條件似乎過於苛刻,因此把第六項徐樹錚免職取消,六款改為五款,請張作霖帶至北京,與當局磋商。
張作霖23日由保定返抵北京,段祺瑞當晚在團河的行館設晚宴款待,段向張表示:自己並沒有政治野心,並不想當副總統,且願意支持一位可以合作的北京以外的人士擔任副總統,這等於暗示可以支持張作霖當副總統。張作霖則表示自己一向服從「督辦」的態度。
這頓晚餐,開始時的氣氛很和諧,於是談話漸漸引入張作霖保定之行,張便把保定會議的五項條件提了出來,段對於解除徐樹錚的兵權,就是撤銷邊防軍一條認為有困難。對於撤換安福系三總長,卻可以商量,不過要求保證不要追查交通部和財政部的賬目。原來這兩部因為支持安福系,所以挪用了許多公款,如果追查起來,麻煩可就大了,所以段表示如果保證繼任者不追查這些帳目,便可以叫他們辭職下台。這晚上就談到此為止。
此後一連三天,大家在幕後磋商,段很堅持,不肯讓步,只是要張去疏通和勸導曹錕讓步。
26日張作霖忍耐不住了,乃吩咐路局替他預備專車,以便離京,他這一姿態果然把段祺瑞嚇住了。27日段親自到奉軍司令部來見張,挽留他不要離京,段表示靳雲鵬堅決不肯復任總理,這一來內閣勢必改組,全班人馬都需要調動,所以安福系三總長自然隨之下台,不過新內閣中,至少交通總長要保留,這是討價還價的意見。
張作霖曾和靳雲鵬密談,靳表示自身屬於段派,而政局的微妙,使自己置身於極困難地位,因此若再留任國務總理,必無良好結果,因此拜託張作霖不要再挽留他。張瞭解靳的處境,決心放棄挽留靳任閣揆的努力,因靳的去職,三總長自然也跟靳去職,則這一問題便可解決了。
於是內閣問題又集中到新閣揆人選,一致認為周樹模組閣的可能性最大。
29日,徐世昌邀請段祺瑞和張作霖兩人到公府舉行會議。就保定會議所提出的五項條件提出折衷意見,如安福系三總長退出內閣,徐樹錚解除西北籌邊使和西北邊防軍總司令,所部改歸陸軍部直轄,新內閣由周樹模出組,靳雲鵬仍擔任陸軍總長。這一天段說的話很少,也沒有對這些問題表示意見。
第二天段召集安福系重要人物討論先一天在公府會議的情形,徐樹錚等這時為了自身生存問題,堅決主張採取強硬態度,不應過分示弱,三總長亦不應退出內閣,最大讓步只能接受把西北邊防軍改歸邊防督辦直轄,徐樹錚仍留任西北籌邊使。小徐用挑撥的口吻說:「如果超過這個限度,就是不替督辦留餘地,而我輩今後也抬不起頭來了。」
段靜聽他左右的意見,有時閉目凝思,他是個意氣用事的人,聽了小徐這番話,立刻把桌子一拍,氣鼓鼓地說:「對,我們不能再退一步了。他們欺人太甚。」
張作霖聽說段態度轉趨強硬,便又跑到團河來向段告辭。可是這次段卻變了臉,不待張開口便咆哮地說:「吳佩孚區區一師長,公然要挾罷免邊防大員,此風一開,中央政府威信何在?徐樹錚不費一槍一彈收復外蒙,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國家,一定要他去職,分明是給我難堪,太欺負人了。你們一定要他去職,必須同時罷免吳佩孚!」
保定方面聽說西北邊防軍準備改歸邊防督辦直接統轄,認為是換湯不換藥,皖系毫無誠意,不止是敷衍,簡直是玩弄直系,所以非常憤慨。
張作霖本是一個老粗,雖然他粗中有細,智慧特高,可是由他扮演「和事佬」,究竟是用非所長,何況直皖兩系的成員已深,雙方距離根本無從拉近,他已盡了全力,而且能抓住問題的重心,他瞭解問題的癥結在於「解除徐樹錚的兵權」,這不止是直系的願望,也是奉系的願望,如果小徐兵權解除,其他條件便容易談了。可是這卻是最難讓段祺瑞接受的,當年為了小徐,段不惜和他受恩深重的老長官袁世凱反目,今天自然不會為了對直系讓步而犧牲小徐。段的為人剛愎自用,自信自專,這些都是張作霖所瞭解的。他自己感到調和已不可能,段態度又轉強硬,更無法談得出結果,所以30日他又備車要離北京。
這次不是段留他,而是徐世昌留他,徐世昌認為張作霖一走,戰爭便無可避免,所以再三再四挽留,請張再作最後的努力。不過明眼人已經看出,小徐並沒有犧牲自己挽救大局的胸襟,反而從中作梗,安福系更是變本加厲,這樣情勢,張作霖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挽救了。
7月1日保定發表了直軍將士告邊防軍、西北邊防軍將士書如下:
「直軍全體將士致書於邊防軍、西北軍全體將士曰:我輩誼切袍澤,情屬手足,謹抒親愛懇摯之宣言,敬告於明順逆知大義者,夫同類不相殘,同國無義戰,千古之鐵案也。我祖軒轅氏制兵之始,原為對外之用,北逐葷粥,南驅苗蠻,中原始有此一片乾淨土。洎平北伐-狁,西御氐羌,與匈奴、突厥、金、元、滿、蒙角逐中土,無非借我國軍,固吾圉也。充國屯田,德裕籌邊,天下有道,守在四夷。我國邊防軍、西北軍之設制,為對外禦侮之嚆矢,凡屬袍澤,疇不以手加額,踴躍三百,邊防有托,西北無憂矣。乃野心權利者,利用愚民政策,採取軍閥主義,擁我數十萬朔方健兒,以為同室操戈之用,不以防邊,而以防內,憑借西北,討伐西南,直視我堂堂國軍,桓桓武士為一家之鷹犬。在昔專制時代,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西南各省同隸版圖,既無賣國媚外之罪,又焉有侵凌討伐之理。矧共和國家,以人民為主體,人民並非欲萁豆之煎,軍閥偏欲表鷸蚌之持,剝我人民脂膏,以重苦吾民,耗我國家餉糈,以疲睏吾民。我國民何負於軍人,我軍人更何仇於國家。天良未泯,浩氣猶存,既非至愚,終當覺悟。孰甘為少數私人作牛馬哉?亞聖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凡我軍人動作,均應以對外為主旨,以民意為依歸。是在我軍人有覺悟心,尤貴我軍人有辨識力。彼野心私利之徒,動輒曰服從命令,擁護中央。試問此項征討命令,是否出於元首本心?即令出自元首,是否本於真正民意。為治命耶?為亂命耶?稍有常識者類能辨之。挾天子以令諸侯,久為權奸之慣技。安福系跳梁跋扈,而指揮安福禍國者,惟徐樹錚一個。我昂藏七尺男兒,詎甘心供其驅使耶?彼安福系以路礦抵押外人,屈膝借債,豢養國軍以殘害同胞。我國軍不乏忠義之士,明達之人,孰肯為一黨一系效死命哉。上年魯案發生,我國軍有協力對外之熱忱。借債發餉,我國軍有不受外餉之義憤。全國軍人,聞風興起。……全國本屬一家,焉有南北之界?北洋原系一體,何有皖直之分?國軍同仇對外,又安有芥蒂之嫌?邊防軍創邊防之基礎,西北軍開西北之宏圖。我同胞方且崇拜之,敬仰之不暇,更焉有水火虞邪?此次直軍撤防,原為掃除禍國殃民之安福系,及倡亂賣國之徐樹錚。對於先進泰斗,同氣友軍,毫無挾帶惡感,及並峙對敵行為。乃彼少數奸人,自知無立足之地,故為捏造流言,慫恿當道,不曰與『合肥督辦為難』,即曰與『邊防軍西北軍構怨』,是等無意識之讕言,希圖妄施離間。我親愛友軍必不為其稍動。此後凡我軍人,遐邇一體,披肝瀝膽,敵愾同仇,耿耿此心,可對天日。外御其侮,內息鬩牆,堂堂男兒,絕不墜其收買離間術中。……我邊防軍暨西北同袍果有能先我著鞭,驅除徐樹錚,解散安福系,以順人心,而慰民望者,則既可建擁護元首之大勳,更可全維持合肥之令名。非但所以愛元首愛合肥,亦即所以愛國家愛人民也。直軍願執鞭弭以從其後。他日曆史增榮,俾直軍得附邊防軍與西北軍之驥尾,則榮幸多矣。袍澤志士,盍興乎來!直軍全體將士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