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軍閥史話 一○○、將星殞落,國喪元勳
    黃興自二次革命失敗後,一直在美國,討袁軍興,他乃從美國赴日本,5年5月9日在橫濱登陸。

    袁死後6月13日孫中山電黃,徵詢對時局意見,電曰:「東京黃克強兄鑒:南軍舉義,多數揭去袁、復《約法》、召國會為目的。袁死,黎能復《約法》,召國會,當息紛爭,事建設,以昭信義,固國本。兄見如何?」

    黃於14日復電曰:

    「中山先生鑒:電敬悉。南方要求恢復《約法》及國會,黎若能誠意實行,以外問題自可迎刃而解。先生來電,主張息紛爭,事建設,無任感佩!尚望主持,使國人曉然於吾人之無私無偏,尤所切要。」

    黃興回到了上海不久,民國5年的10月10日突患胃中血管破裂症,吐血數盂暈倒,醫生認為他這病是勞瘁過甚所引起的。病中他還接待由四川過上海去日本的蔡鍔,兩位元勳互相慰勞,可是在蔡去日後不久,他竟在10月31日午後5時30分與世長辭了。

    黃興原名軫,別字慶午,又名瑾午,原籍湖南善化縣榔黎市,出生於清同治十三年甲戌(公元1874年)9月16日,折算陽曆則為10月25日,比孫中山小8歲,比宋教仁和蔡鍔大8歲。

    他的一生都與10月有關,可說是一種巧合,他生於10月,歿於10月,成功於10月10日武昌起義,得病也是10月10日。他死時才43歲,英年早逝,真是國家的大損失。

    黃的原配夫人名廖淡如,生三子二女,子名一歐、一中、一寰;女名振華、德華。續配名徐宗漢,是他從事革命時期同生死共患難的戰友。徐籍廣東香山,原名佩萱,初嫁海豐人李普一,生子女各一,子應強,女名若鴻。李死,徐與廣州市女醫師張竹君友善,張喜談新學,講革命,徐受其影響,遂入同盟會,參加革命。黃花崗之役與黃因患難而結成革命伴侶。徐嫁黃後,又生二子,名一美、一球。徐與前夫所生子女,亦攜來同居,黃均視同已出。在黃家書中曾提到另有一女名文子者,據說,系黃與某日婦所生。黃與徐宗漢結-後,伉儷情深,夫唱婦隨。

    黃的長子一歐,一向是在革命隊伍中長成,於江浙聯軍時,接到黃勉勵他的信,只有八個大字:「一歐愛兒,努力殺賊!」後來胡適看到這封信曾經做了一首白話詩來讚美:

    「當年曾見將軍之家書,字跡娟逸似大蘇。書中之言竟何如?『一歐愛兒,努力殺賊!』,八個大字,讀之使人慷慨奮為而愛國。嗚乎將軍。何可多得!」

    黃興病逝後,11月1日孫中山致函海外各支部,通告黃興逝世,文曰:

    「啟者:黃克強先生自創同盟會以來,與文共事奔走,艱難迄於今日,凡我同志諒均知悉。前月國慶日,突患胃中血管破裂之症,吐血數盂,暈絕經時,即延德國醫生剋禮氏診治,據雲,尚可無礙。嗣後胸膈仍覺飽悶,至上月下旬,更發現肝部腫大之徵候。三十日下午五時,忽又吐血不止,勢極危急,由醫注射,暫且止血。三十一日早二時,突再吐血,醫再注射,旋即脈停氣絕不可復救。嗚乎哀哉!以克強盛年,稟賦素厚,雖此次討賊未得比肩致力,而提攜奮鬥尚冀諸異日。遽此凋謝,為國為友,悼傷百端!謹告諸同志鑒察之。孫文啟。民國五年十一月一日。」

    黃的噩耗傳到日本,病中的蔡鍔為之痛哭,他的輓聯是:

    以勇健開國,而寧靜持身,貫徹實行,是能創作一生者;

    曾送我海上,忽哭君天涯,驚起揮淚,難為臥病九州人。

    另一位和黃、蔡唱反調,可是他們私交卻極莫逆的人,就是洪憲六君子之首楊度挽黃聯云:

    公誼不妨私,平日政見分馳,肝膽至今推摯友;

    一身能敵萬,可惜霸才無命,死生從古困英雄。

    11月1日孫中山和唐紹儀代電全國,通告黃喪,函曰:

    「克強先生交遊滿天下,車笠之盟,縞-之好,究有為僕等所未悉者。代主喪務,勉持大體,征名遍訃,恐有未周,諸祈見諒。」

    北京方面國會特休會一日,下半旗一日誌哀。11月2日北京政府令:

    「上將黃興締造共和,首舉義旗,功在國家,薄海同欽,……派王芝祥前往致祭,給致治費二萬,喪葬事宜由江蘇省長齊耀琳就近照料……。」

    護國討袁第一大功的蔡鍔,則在黃興逝世後8天病逝日本。

    護國討袁時,蔡鍔在軍中備極辛勞,染患喉疾。5年6月28日蔡由永寧啟程,29日抵大洲驛,7月1日抵瀘州,這時蔡的喉疾非常嚴重,已至不能講話的地步,在瀘州請了一位德國醫生阿密思替他診視,服藥無效,又加上肺葉腫痛,滴水難入,體溫高達39度,夜不能寐。蔡是個有責任心的人,雖然病魔困擾他,可是他覺得軍隊的欠薪,四川的善後都是極傷腦筋的事,非他本人處理不可。因此,他力疾從公,抱病任事,要求北京政府支付護國軍的欠餉欠款200萬元。

    7月4日段祺瑞特派法國醫生趕來瀘州檢治蔡的喉疾,第二天,法國醫生檢視結果,認為喉病延誤過久,聲帶已狹,病況嚴重,非迅速赴上海或日本就專科醫治不可。

    蔡的可貴處在於:雖以身為天下先,卻功成不居,自始迄終堅定這個主張。袁世凱死後,蔡功業蓋世,名滿天下,然而他不汲汲於名位權利,從下面兩則電報,可看到蔡的抱負人格:

    7月17日蔡電唐繼堯:

    「滇、黔此次起義,悉索敝賦以赴國難,雖達拯淵救焚之志,已陷額爛頭焦之勢,在我軍應亟謀善後以圖元氣之恢復,在政府及一般人士,浴共和之恩波,飲水思源,對於首義之軍,應以安之勞之使之得所。以愚意計之,滇、黔善後尚不甚難,需款亦不甚巨,政府對我萬不致有所歧視,吝此區區而陰相掣肘也。所最宜注意者,我軍主張應始終抱定為國家不為權利之初心,貫徹一致,不為外界所搖惑,不為左右私暱所劫持,實公私兩濟。……」

    7月19日復唐繼堯電:

    「洽電敬悉,獎飾溢量,感愧奚似。竊意鍔前者之出,秉諸良知,今茲之退亦然……今儕輩中果有三數人身先引退,飄然遠翥,實足對於今日號稱偉人志士英雄豪傑一流,直接下一針砭,為後來留一榜樣,未始非善。而鍔處地位,純係帶兵官,戰事既了,即可奉身而退,斯亦各國所同然。務望-公為大局計,為友誼計,切電在川滇軍各將領,以後一切善後問題當完全負責辦理,俾鍔得以剋日東渡。……」

    蔡鍔對於「治蜀」並不是沒有抱負,只因為他想以功成身退,不爭權利為天下倡,所以薄川督而不為。在他給他的老友丁懷瑾函中,曾就「治蜀」一事表示如下的意見:

    「蜀雖可為,但民情澆薄,絕不適於從軍。若專用外軍,屏絕土著,則主客之勢互不相容,終成水火矣。弟嘗與兄論治蜀非假以十年時光不可,其始也臨以雷霆萬鈞之力,芟夷斬伐,不稍姑息,亂根既盡,民氣漸蘇,乃噓以陽和之氣,培植而長養之,殊盛業也。」

    7月21日蔡率幕僚數人,輕車簡從,首途赴成都,在途中接到湖南耆宿父老敦請他督湘的電報,他分別回電辭謝。8月1日蔡鍔入成都,抱病就任四川督軍,成都人民額手稱慶。這時的成都,因為兵連禍結,人心浮動,物價飛漲,幣制不穩,蔡接事後,物價立即回跌,鈔票價值上漲。川中有五老七賢不遠數百里趕來成都,願任顧問。8月3日蔡電保周道剛為川軍第一師師長,熊克武以師長兼重慶鎮守使,劉存厚以師長兼川邊鎮守使,尹昌衡為政務廳長。蔡鍔抵達成都後,他的本意只是象徵式接受任命,加以他的喉病和肺病都日益嚴重,乃於8月5日致電北京段祺瑞總理,電云:

    「川為繁劇區域,非孱弱病軀所能勝任。況鍔於起義之初,曾聲言於朋輩,一俟大局略定,即當幡然引退,以從事實業;今如食言,神明內疚,殊難自安。伏請代陳大總統俯鑒微忱,立予任命,抑或以羅佩金暫行護理。」

    8月7日黎元洪准予辭職。8月9日由蔣方震(百里)陪同,啟程離川。動身之前特為文告別四川父老。文云:

    「鍔履蜀士凡七閱月矣。曩者馳驅戎馬,不獲與邦人諸友以禮相見,而又多所驚擾,於我心有慼慼焉。顧邦人諸友曾不我責,而又深情篤摯,通悃款於交綏之後,動謳歌於受命之餘,人孰無情,厚我如斯,鍔知感矣。是以病未能興,猶舁輿入蓉,冀得當以報蜀,不自知其不可也。乃者視事浹旬,百政棼如,環顧衙齋,森肅賓從,案牘藥爐茶鼎,雜然並陳,目眩神搖,甚矣其憊,繼此以往,不引疾則臥治耳。雖然蜀患深矣,扶衰救弊,方將夙興夜寐,胼手胝足之不暇,而顧隱情惜己,苟偷食息,使百事墮壞於冥冥,則所謂報蜀之志不其謬歟?去固負蜀,留且誤蜀,與其誤也寧負。倘以邦人諸友之靈,若藥瞑眩,吾疾遂瘳,則他日又將以報蜀者補今日負蜀之過,亦安其不可?鍔行矣!幸謝邦人,勉佐後賢,共濟艱難。鍔也一葦東航,日日俯視江水,共證此心,雖謂鍔猶未去蜀可也。」

    蔡由成都啟程,先至重慶,稍作逗留,然後換乘輪船下駛,他到宜昌時,會見了從四川退出的陳宦,這時陳已辭去湖南督軍,並把他所率領相當於一個師的軍隊解散。蔡、陳本是好友,於今把臂旅途,相見甚歡。蔡邀陳同輪赴漢口,陳感覺到和蔡同行,一榮一辱,實在沒趣,因此婉言謝絕。

    蔡由宜昌乘大元商輪於8月26日抵達漢口,湖北督軍王占元派楚信、楚義等巡防艦駛往武昌上游迎迓,各機關、各團體歡迎人群分乘小輪在江干把大元輪圍在垓心。王占元希望蔡能在武漢多停留幾日,蔡則堅決辭謝,於是王便在楚材艦上大張筵宴,盛大款待蔡和他的隨行人員。蔡並未登岸,當天晚上就換乘江裕輪繼續下駛。

    8月28日蔡抵達上海,下榻哈同花園,他不願人們把他當成一個偉大人物來歡迎,因此他設法把自己隱密起來,僅到梁啟超的禮廬一行,師生二人把臂歡談,相對欷。

    段祺瑞電請梁啟超轉勸蔡到北京西山療養,不必遠渡日本,蔡沒有忘記以前袁召他去北京,便成為政治俘虜的往事,因此他推托說:北京繁囂,不適宜於養病。

    9月8日蔡由上海啟程赴日本。抵神戶時,日本記者群趨訪問,蔡以手指喉,不能作答,由蔣方震代為接談,蔣說:「將軍之病,由於袁世凱而起,納溪之戰,將軍語言艱澀,到滬州時全然不能發音,七月廿日由敘府赴成都,勾留九天,病情更加轉劇。黎、段勸將軍移居北京西山靜養,將軍以不能杜門謝客為慮,所以決計來貴國就醫。」

    蔡的喉疾和肺病,因拖延過久,抵達日本後已是病入膏肓,群醫束手,藥石無效。

    11月8日,蔡自知不起,由左右扶起看窗外飛機,黯然對好友蔣方震說:「我是不行了,我不能死於對外作戰的疆場上,真是死不瞑目,我死後有一事想拜託兄。」蔣問是何事?蔡已無氣無力,喘息地說:「千萬薄葬,讓我九泉無憾!」蔡回到病榻,即請蔣方震代筆遺電:

    一、願我人民、政府協力一心,采有希望之積極政策;

    二、意見多由於爭權利,願為民望者,以道德愛國;

    三、在川陣亡及出力人員,懇飭羅、戴兩君核實呈請恤獎,以昭獎勵;

    四、鍔以短命,未克盡力民國,應行薄葬。

    就是這一天,這位一代偉人,視富貴如浮雲,功成而不居的護國元勳蔡鍔將軍與世永訣了。他離開這個世界時,年僅35歲。

    蔡去世後,舉國震悼,萬里雨泣。

    黎元洪大總統於11月10日、11月28日、12月4日、12

    月21日四次以大總統命令褒揚和國葬。

    蔡鍔之喪,全國唁祭,其祭辭和輓聯均有可傳者,摘抄數則輓聯於下:

    孫中山先生:平生慷慨班都護;

    萬里間關馬伏波。

    梁啟超:知所惡有甚於死者;

    非夫人之慟而誰為?

    康有為:微君之躬,今為洪憲之世矣;

    思子之故,怕聞鼙鼓之聲來!

    唐繼堯:所至以整軍保民為要圖,眾論之歸,大將慈祥曹武惠;

    平時惟讀書致用相敦勖,公言不死,秀才憂樂范希文。

    丁懷瑾:成不居首功,敗不作亡命,誓師二語,何等光明,故一旅突興再造共和;

    下無逞意見,上無爭利權,遺書數言,如斯深切,問舉國朝野奚慰英靈?

    在所有輓聯中,楊度的一聯最引人注意,楊度的輓聯是:

    魂魄異鄉歸,於今豪傑為神,萬里河山皆雨泣;

    東南民力盡,太息瘡痍滿目,當時成敗已滄桑。

    楊度是楹聯聖手,他一生可傳的輓聯甚多,可是他挽蔡的這副輓聯,並不高明,這是因為兩人政見立場相對立的緣故,所以他的下聯可說完全是對蔡的成就唱反調。

    至於小鳳仙的輓聯則是在莊嚴肅穆的偉人事跡中的一段小插曲,小鳳仙的輓聯和祭文都是衡州狂士王血痕所代撰。小鳳仙的兩副輓聯,當時傳遍都下,第一聯是:

    不幸周郎竟短命;

    早知李靖是英雄!

    第二聯是:

    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餘生,萍水姻緣成一夢;

    幾年北地胭脂,自悲淪落,贏得美人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

    蔣方震在蔡死後,由日本拍電回國,電文說:

    「一年以來,公惡衣菲食以戕其身,早作夜息以傷其神。臨終之際,猶以未能裹屍為恨。然蔡公身雖未死於疆場,實與陣亡者一例也。」

    蔡的好友丁懷瑾用行動來懷念蔡的遺志——功成不居,長揖歸田。蔡東渡前,丁任四川富順縣長,聞蔡噩耗即辭去縣篆,閉門著書,常以蔡的人格和抱負勉勵其家人子女,他稱道蔡是真正開天闢地的人物。古人說名滿天下,謗亦隨之,可是蔡卻打破了此例,他的成敗生死,不論是友是敵,是新是舊,莫不對他由衷稱道,理由很簡單:蔡以天下為己任,卻不以天下為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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