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廿六年(1900年)七月十八日,八國聯軍已經越過了通州向北京進發,董福祥率領他的武衛後軍圍攻使館已一月餘,東交民巷使館區竟以寡敵眾,堅守待援。慈禧在深宮中獲知李秉衡兵敗戰死,哭了起來,對王公大臣們說:「我們母子怎麼辦?你們說說看!」可是這時沒有一個大臣說得出話來,大家相顧愕然。
七月十九日董福祥在廣渠門和英美軍接觸,日俄軍則攻至北京內城。廿日黎明,洋兵自廣渠門、朝陽門、東便門入。英軍佔領天壇。董福祥自彰義門出走,縱兵大掠。董福祥作戰甚勇,可惜既無政治認識,又無修養,當時慈禧倚他為重鎮,豈能不敗。據說他在北京時,根本不把榮祿放在眼中,有一次榮祿宴請武衛軍各將領,他在席中竟呼榮祿的號「仲華」。在他圍攻東交民巷使館區時,曾問榮祿索借大炮,榮祿堅予拒絕,所以拳變時期,榮祿和董福祥相處甚壞。
廿一日北京城陷,八國聯軍陸續進據京城,這時北京城內多成瓦礫之區,尤以東交民巷附近為甚。
八國聯軍攻佔北京是軍事行動的最高峰。這次戰役實際作戰者,計日軍步兵6600人,騎兵220人,工兵450人,大炮53尊;俄軍步兵1830人,騎兵180人,大炮22尊;英軍步兵1600人,海軍150人,騎兵75人,大炮6尊;法國步兵4000人,大炮16尊;其他約2000人。
清兵在內城的抵抗比較激烈。聯軍方面以日軍進攻最猛勇,所以日軍死亡亦較多,大約傷亡200餘人,俄軍亦傷亡131人,美軍傷亡40餘人,法軍傷亡9人,英軍傷亡6人,總計約400餘人。清兵守城的大約是3萬多人,傷亡之數約4000人。
由於聯軍攻入北京,所以東交民巷使館區也隨之解圍,還有許多孤立的天主教堂被圍困,也因之得救。東交民巷被困將近50日,包括各國外交文員在內,能夠作戰的只有820餘人,擔任日夜輪流守衛,靠以抵抗的武器僅有美國大炮一尊、奧國大炮一尊、意國大炮一尊、挪威大炮一尊,還有50年前的大炮一尊,是臨時在古董店買來的,安置在俄國炮架上,貯有意國火藥發射。東交民巷的戰鬥,洋人兵士死了54人,傷了112人,文員死了11人,傷了19人。
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後,乃分段劃治,由英俄日美法德各軍共同佔領。
北京城陷前一日——七月二十日,慈禧召見大學士、六部、九卿,已無一人應召,太后對載瀾說:「事已至此,惟有走了,你們還可為我侍衛嗎?」這時大炮聲隆隆,喜雀胡同一帶流彈如雨,天安門和西長安門已相繼失守。
晚間在宮中只有三位軍機大臣,是王文韶、剛毅和趙舒翹,慈禧淒愴地說:「怎麼,只有你們三人在此。其他的人都回家了,留下我母子三人不管,你們三人必定要隨我母子同行。」又對王文韶說:「你年已高邁還要受這種折磨,我心不忍,你可以隨後趕來,我們先走,他們二人都能騎馬,必能護駕。」
二十一日天還未明,新任兵部尚書徐會灃入宮謝恩,到了地安門聽到一片哭聲,乃倉皇出宮。載瀾入宮告太后,說洋兵正在攻東華門,慈禧穿藍布夏衫,發不及簪,徒步泣淚而出。光緒也是一襲黑紗長衫,和隆裕後隨侍太后至西華門外。慈禧乘載瀾的車子,光緒乘英年的車子,侍從的王公大臣是載漪、溥暹、奕-、善耆、載勳、載瀾、載澤、溥興、溥倫、剛毅、趙舒翹、英年和李蓮英。
慈禧啟駕前幹了一件更傷光緒心的事,就是把光緒所寵愛的珍妃,推下井中。慈禧認為光緒對她不好,都是珍妃從中挑撥所致。珍妃的妹妹瑾妃落後,好容易追上殿後的載勳,才趕上逃難的行列。
宮中景色淒慘,宮女太監有跳水死的,有裹了細軟逃出安定門的。潰兵入宮搶劫的甚多,炮聲、槍聲和人們號叫聲亂成一片。北京城在清朝最繁盛時代,有居民400萬,鳳閣龍樓,數不盡的豪華,自洋兵佔領,只剩得瓦礫一片,坊市蕭條,狐狸晝出,鬼哭神號!
兩宮一行至昌平,才得到光裕駝行孝敬駝轎三乘,離京城三日均是睡的火炕,無被無褥,無替換衣物,亦無飯吃,以小米粥充飢。這時甘肅布政使岑春煊從昌平趕至貫市請見,太后對岑痛哭。貫市有富商李某借了1000兩金子給太后,這才搶著買了點應用物。昌平縣令裴敏中不知下落,後來慈禧到西安後找到了他,勒令自裁。
廿二日出居庸關,至岔道,侍從兵丁不及200人,延慶州知州秦奎良進膳,不夠分給從官。這一天馬玉昆率軍追至。廿三日慈禧換乘秦奎良的轎子,到了懷來縣,縣令吳永接待照應周到,並且呈給慈禧一件皮衣,太后大喜。吳永把他夫人寢室讓給太后住,媳婦的房間讓給隆裕皇后住,簽押房讓給光緒住。慈禧一連聲催開飯,自己替自己梳頭。這情況好有一比:「落羽鳳凰不如雞」。
七月廿五日慈禧和光緒啟鑾西行,八月初三日至山西境,初六日至大同,十七日至太原,山西巡撫毓賢統兵駐固鎮,太原自藩司以下都赴城外數里迎駕。以撫署為行宮,所有簾帷茵褥一切陳設器件,都是嘉慶時間準備巡幸五台山時所制辦,後來御駕未至,遂存貯不用,儲藏在太原藩庫,此時用來迎駕,燦爛如新。慈禧蒙難多日,好似村婦,得見太原繁華景象,不勝感慨,乃在太原駐蹕廿日,於閏八月八日起駕南行,廿六日入潼關,九月初四日抵西安,先至南院行宮(南院系督署),後移北院。北院系撫署。御駕所經街道用黃土鋪墊,陝民懸燈結綵,跪迎道左。
陝西撫署變成行宮後,院外一切裝飾全用紅色,東西轅門字樣亦用紅漆塗蓋,正門上豎直匾,寫「行宮」二字,中左門均不開,由右門出入,入門有侍衛250人及一切儀仗。旁有軍機處朝房、六部九卿朝房、撫藩臬各員朝房、侍衛處等,大堂空置,左房為內朝房,右房為退息處。鑾閣中設一個寶座上蓋黃布,二堂中又設一個寶座也蓋黃布,左一房是召見處,右一房是親王辦事處。三堂中亦設一個寶座,左右為太后宮、東一楹是光緒宮、後三楹是隆裕皇后宮,西三楹是溥-大阿哥所居。
慈禧到西安後常病胃痛,不服水土,夜夜失眠,啼笑無常。太監捶背,日夜不休。光緒反見輕鬆,身體亦康健,偶和太監嘻笑,但有時對太監也大發脾氣。大阿哥溥-到西安後,初時不曾出宮,養了一條狗,被光緒見到很喜歡,討了去玩,溥-不久又叫太監去索取,兩人心裡極不舒服。這時溥-已失去慈禧的歡心,常被鞭撻,有人歎息說:「可惜一個候補皇帝,將來恐怕變成了開缺太子。」這位候補皇帝,不喜讀書,專好音樂、馳馬、拳棒。後來常和太監到戲園看戲,頭戴韋陀金邊氈帽,身穿青色皮袍,棗紅色巴圖魯領褂,簡直不知是何打扮。最喜歡看《連環套》和《拾玉鐲》兩戲,有時竟親自上台打鼓拉胡琴。十月十八日在戲園爭座位,竟率太監和甘軍大戰於城隍廟之慶喜園,結果太監受創大敗,第二天乃把戲園封了,卻不敢向甘軍報復。又迷戀一個土娼,染上梅毒,仍不捨棄,四出求解毒藥。光緒常和太監們坐地嬉戲,尤好畫大頭鬼,有時畫一紙,填袁世凱之名粘於壁上,以小竹弓向之射擊,然後取下來剪碎。足見其痛恨袁世凱之深。
軍機處在西安時仍是榮祿問事,除榮祿而外有王文韶和鹿傅霖。三大臣上朝時,先由太監捧圓盤一個,上蓋紅綾引導,王居首,榮第二,鹿最後。王白髮蒼蒼,面目清瘦;榮面扁發斑,身材中等,有足疾;鹿面浮腫,一無精神。召見時總是榮一人說話,王、鹿二位都重聽。西安行在所有大臣只領津貼,一二品月支120兩,三四品60兩,五六品各支45兩,七品以下30兩,僅足餬口。
義和團事件,是清朝垂亡的喪鐘。結束八國聯軍侵佔北方中國的局勢,除了又增添許多屈辱條件而外,還有一項更重要的是守舊派的王公大臣以罪魁禍首的身份議處。
端郡王載漪先謫戍寧夏,隨後,發往新疆充軍。鎮國公載瀾謫戍安西。
大阿哥溥-被廢,且被逐出宮門,居八旗會館。
莊王載勳先謫戍蒲州,一妾一子隨往,後由葛寶華傳上諭令其自盡。葛抵蒲州時天甫明,門外放炮迎接,莊王大罵:「何故無端放炮?」侍從說:「欽差葛寶華至。」及葛入即飭載勳聽旨,宣詔畢,載勳說:「我早知必死,恐老佛爺也不能久活。」於是和家人話別,諭子曰:「爾必為國盡力,不要把祖宗江山送與洋人。」子哭不能答,其妾則滾地昏厥,載勳遂黯然自盡。
軍機大臣趙舒翹亦賜令自盡,當趙被送往臬司處看管時,西安紳民集數萬人求免趙死,慈禧亦不忍趙死,可是洋人認為趙是禍首,所以非賜死不可。由岑春煊捧詔前往宣讀,趙先吞金,約二小時尚不死,和家人講身後事,又痛哭老母90餘歲見此慘禍,又說是剛毅所牽累。岑見趙語音宏亮,竟不能死,乃命人以鴉片進,又二小時仍不死,遂以砒霜進,才臥倒呻吟,以手捶胸,口說「難過」。這時又過了五小時,岑急待覆命,乃用皮紙蘸燒酒,捫其面和七竅,共捫五次始氣絕。趙妻撫屍痛哭後亦自盡。
山西巡撫毓賢初旨發往新疆,一路帶病而行;再旨則正法,監刑官是按察使何福。毓賢正法前曾有終命書,並有自挽二聯,
一為:我殺人,朝廷殺我,誰曰不宜?最堪悲,老母九旬,嬌女七齡,耄稚難全,未免有傷慈孝意。
臣死國,妻妾死臣,夫復何憾!只自愧,奉君廿載,歷官三省,涓埃無補,空嗟永負聖明恩。
二為:臣罪當誅,臣志無他,念小子生死光明,不似終沉三字獄。君恩我負,君憂誰解,願諸公轉旋補救,切須早慰兩宮心。
圍攻使館的董福祥已任甘肅提督,奉旨革職。董上書榮祿訴說不滿:「……祥辱隸麾旄,忝總師戎,一切舉動,皆仰奉中堂指揮……中堂命令行非常之事,則祥冒死從之;中堂欲撫拳民,則祥護李來中;中堂欲攻外國,則祥拚命死鬥;而今獨委罪於祥,麾下士卒解散,鹹不甘心,且有欲得中堂之元者。祥以報國為心,自拼一死。將士鹹怨,祥不能彈壓,唯中堂圖之。」榮祿得書乃繼董福祥50萬金。
軍機大臣剛毅亦為禍首,但他是在西行路上以瀉肚子病死,逃難途中,身後蕭條,連棺木都沒有。
前左都御史英年在監禁中,以污泥蔽塞滿口而死。
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期間,最被後人傳誦的是聯軍統帥瓦德西和名妓賽金花的艷事,但這是完全虛構的,賽金花曾去找過瓦德西,可是兩人根本沒有見過面。《梅楞章京筆記》記此事比較可信,茲抄錄如下:
「當德法聯軍自保定西進,其先遣隊於娘子關附近,竟遭地雷轟炸,全軍盡沒。聯軍總司令瓦德西元帥,聞報震怒,命在北京打磨廠設立之北京知府(實系德軍之軍法處長)格耳,派軍醫官26人,下士52人,分佈北京13門。凡男人之出入城門者,均按照德國軍檢驗入伍兵體格章程,強迫檢驗。結果每100人,凡18歲至60歲者,竟有95人合德兵體格,因此停止西進。德國格知府翻譯,系廈門海關三幫辦葛麟德,嗜好甚多,每至賽金花南妓處吸阿芙蓉,故石頭胡同各妓寮,如有德兵侵猶者,必靠賽轉懇葛麟德寬恕或查辦。
是時,丁士源與王文勤之子,日赴賽寓酬應。賽曰:葛大人,吾等空相識月餘,前懇君攜赴南海遊覽,君雖口諾,而終未見諸實行。葛曰:瓦德西大帥於南海紫光閣辦事,軍令森嚴,吾輩小翻譯不能帶婦女入內。語至此,葛遂詢丁曰,聞閣下曾入內謁瓦帥數次,昨日又謁參謀長,為辦理掩埋善後事,閣下或能攜彼入觀?丁曰:可,惟賽必須男裝。賽聞之大喜,遂暱丁進行。丁曰:余須先觀汝男裝有否漏洞,然後再定。賽遂散發編辮,頭戴四塊皮帽,擦去脂粉,著一灰鼠袍,金絲絨馬褂。裝竟,丁王兩人,覺其頗似一青年男子,乃曰:裝似矣,蓮步將如何?丁王乃慫恿賽購緞子靴一雙,以飾其蓮翹。賽遂命窯伙即往買靴前來,用絨布兩大塊分包雙足。穿靴後,試行步履,頗覺自然。丁謂賽如能騎馬,即可作為跟人帶入。賽異常高興,即請試乘丁、王兩人帶來之跟馬。於是葛、賽、丁、王四人乃分乘四馬,遊行石頭胡同,覺並無破綻,遂約於翌晨十時同往。賽即留丁、王、葛三人同宿彼處。次晨起床,葛回打磨廠辦公處,丁、王乃攜馬伕及賽由丁在前分乘四騎出石頭胡同,經觀音寺越前門至景山三座門。守門美兵,詢丁曰:何處去?丁對以謁瓦元帥。美兵即任四騎入門。法國水兵守門者,又詢以何處去?丁對如前,法兵亦任之入。過金鰲玉-橋時,賽於第三騎大呼曰:好景致,好看!丁曰:勿聲。迨至南海大門,告守門德兵以謁瓦元帥。兵曰:今晨瓦元帥已外出。丁曰:參謀長在否?兵謂亦與瓦元帥同出。因不克入內。及歸賽寓,已鐘鳴一下。午餐後,丁、王分別返寓。丁寓居有錢塘鍾廣生及瀏陽沈藎,幫丁辦理掩埋事宜,見丁遲歸,乃謂丁昨宵未歸,必有妙事。丁遂將一切經過向彼二人詳細說明。鍾、沈退回自室,遂各戲草一稿,一寄上海游報李伯元主筆,一寄上海新聞報主筆,謂賽金花被召入紫光閣,與瓦德西元帥如何如何,說得活靈活現,因此瓦德西元帥回國後發表剿拳日記以反證之。妄人又構《孽海花》一書,蜚語傷人,以訛傳訛,實不值識者一笑。瓦帥既止西進,各公使遂與李文忠開始議和條件。」
聯軍既佔領北京,即於七月廿日至廿二日,特許軍隊公開搶劫三天,其後更繼以私人搶劫。據聯軍統帥瓦德西(西曆十月廿二日)向德政府所提報告,對於各國軍隊搶劫情形,說得非常詳盡,特抄一部分如下:
……現在各國互以搶劫之事相推諉,但當時各國無不曾經徹底共同搶劫之事實,卻始終存在。
在英國方面……所劫之物均須繳出,一齊堆在使館大屋之內,加以正式拍賣;如是者累日。由此所得之款,按照官級高低,加以分派,其性質略如戰時掠獲金。因此之故,無一英人對於搶劫之事,視為非法行動。而且英國軍官為余言曰:印度軍隊——在此間之(英國)軍隊幾乎全系印度人。——對於戰勝之後而不繼以搶劫一事,實絕對不能瞭解。所有此地各國軍隊,無不一致公推印度兵士,最善於尋出各處密藏之金銀寶物。
在日本方面,則對於此種掠奪之物,照例歸之國家。由此所得之款,其數至為不少。據日本將軍之報告,只天津一處搶劫所得者,即有二百萬兩之多。
至於美國方面,對於搶劫之事本來禁止;但美國軍隊頗具精明巧識,能破此種禁令,為其所欲為。
俄國軍隊搶劫之方法,似乎頗稱粗野。而且同時盡將各物毫無計劃的打成粉碎。
……法國軍隊,對於各國軍隊(之搶劫行為),亦復絕對不曾落居人後。
此外關於清宮及頤和園的被劫,瓦德西亦有敘及。他在這一報告的最後並總括地說:
「所有中國此次的受損及搶劫之損失,其詳數永遠不能查出,但為數必極重大無疑。……又因搶劫時所發生之強姦婦女,殘忍仍為隨意殺人,無故放火等事,為數極屬不少,亦為增加居民痛苦之原因。」
另有一位親身參加姦淫搶掠活動的英使館職員甫特南威爾曾著《庚子使館被圍記》,更為淋漓盡致。